然后两人静静喝茶,外间翁姑奶奶和夏至的话还在继续。

“翁姑奶奶,夜了,您先歇息吧,这些我来收拾就好。”夏至劝着翁姑奶奶。

“哎哟,没事儿,我现在也没睡意。”翁姑奶奶嘟喃喃的回道。

“翁姑奶奶,你是不是还担心大小姐呀?现在可不是长毛那会儿,再说了如今城里有各处商团巡逻,我们这边也有自己的护卫队,大事体不会有的…”夏至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大小姐也说没事,可恶语伤人哪,再说了,你大小姐因为虞二爷身故的原因,恶名已经背了,再要背上一个洋狗子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得了,你大小姐二十出头了呀…”翁姑奶奶担心来担心去就是担心虞景明说不上好人家。

夏至悻悻的笑笑,这样的话题她接下上,也不好接。

而这话传到里面,里间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就有些凝了,好一会儿,红梅却是突然有些愤愤的说:“这天下就没一个好男人,卞先生要跟利德斗,就拿虞记做局,李公子那边要接同志,也拿大小姐当桥…”

虞景明笑笑:“这可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的选择,若无卞先生的消息,虞记这批货只怕是要损失掉的,至于李公子那边,人有信念二字,而这信念是值得拿命去维护的,我只不过惹来一些闲言碎语而已。”

有选择就有结果,有结果就要有承担。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李老太爷

夜实在太深了,四川路口,李泽时将搭在手肘上的风衣穿起来,又竖起了衣领,出了四川路口,就是苏州河,河风有点大,夜风很凉,不过,李泽时这时的心是火热的,就在之前,由谭先生等人宣布,同盟会中部总会正式成立,这预示着,革命由南向北,打开了纵深。

“上个月,四川成立了保路同志会,各处都在开展保路运动,市面上罢工罢市闹的沸沸扬扬,朝廷方面也是严阵以待,各地兵力都在集结,连湖北新军也收到了通知,一但情形不对,湖北新军会立刻入川…”翁冒跟在李泽时身后,压低着声音分析着目前中部的革命态势。

“嗯,湖北武昌这边,革命态势非常活跃,尤其是文学社和共进社,他们发展的触觉已经深入到了新军,已经积蓄了相当大的力量,只是两方各自为阵,使得力量分散,反而被朝廷压制不得动弹,所以,我下一步的任务就是南下武昌。”李泽时点点头道。

“公子,需要我跟随吗?”翁冒问。

“不用,有年胜,你就留在虞记,记住,只有我和年胜可以联系你,别的人你不用理会。”李泽时道。

“晓得了。”翁冒点点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那上海这边呢?”

“这边串连的任务已经完成,又有谭先生他们主持,还有沈先生和李总董他们,布局已经完全,至于什么时候发动,要看时局,要看态势,这些东西是急不来的。”李泽时沉思了一下道,上海的局势实在太复杂了,还牵涉到租界等等方面,时机不成熟根本就不能妄动。

翁冒没再说话,上海这边的态势他自是清楚的,而他之说以要问上海这边,实是想问一下公子对大小姐是否有什么安排。

翁冒是晓得,大小姐性子疏淡,但对公子,却是欣赏的,也是有好奇的。翁姑奶奶那边私下里不晓得跟他提了多少回了。

翁冒也是晓得公子对大小姐也有好感,而且他晓得公子跟大小姐开过口,只是被大小姐拒绝了。

“欧…欧…”几声尖锐而短促的猫头鹰叫声传来,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翁冒也拢了拢衣襟,夜很深了,苏州河却依然有琐碎的摇撸声,有醉鬼的呕吐声,有流落街头叫化子的磨牙声,不远处的河堤上还有一盏气死风灯,河堤边上还摆了一个担担面挑子,挑子一边的炉子上正煮着热水,水蒸汽弥漫开来,在这午夜的河风中,象是晨雾。

老徐借着气死风灯的光亮,专注的调着担担面的肉酱,陶老掌柜坐在一边河堤的石墩上,夜风有些凉,陶老掌柜时不时的咳两下。

“老掌柜,这路口风大,我把挑子挑你家门口去怎样喽?”老徐调好肉酱,听到陶老掌柜的咳声,便说。

“不用,我在这时等人呢,这夏夜也不怎么凉,我这咳也是咳习惯了,不影响的。”陶老掌柜边说,那手指轻轻的扣着面前挑子后柜的玻璃面,玻璃面下面是四色糕点,是虞记的糕点,虞家那丫头了得呀,不声不响来了这么一招。

“啧,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呀。”陶老掌柜啧了啧嘴。

“老掌柜等哪一个哟,你可是等了一晚上了,我瞅着呀这大夜里了,怕是不来喽。”老徐又道,他今夜里挑着挑子打苏州河过,就被陶老掌柜叫住,然后一直待到现在。陶老掌柜让他下面条,说是等人,只在他看来,这人今夜里怕是不来了。

正说着,一个青年打拐弯处过来。

“子华…”陶老掌柜突然开口了。

青年正是陶子华。

“爹,这大夜里,你坐这里做什么?”陶子华没想到这大夜里他爹还坐在河边吃担担面。

“等你呀,又吃酒了呀。”陶老掌柜说着站起身来,拿了挑子边上的收折椅坐下,又指了指先前他坐的石墩,示意陶子华坐。

“应酬嘛,爹你也晓得,做生意少不了应酬的。”陶子华坐下,这时担担面好了,老徐把担担面摆在柜面上,陶老掌柜将面条推到陶子华面前:“做生意是少不了应酬,但应酬也只是锦上添花,做生意的根本还是要踏踏实实的做产品。”

“爹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够踏实,我挖麻师傅过来不就是踏实的做产品吗?再加上爹这些年的积累,如今咱们陶记的糕点谁不竖大拇指,爹,现在不是以前了,酒香还怕巷子深呢…”陶子华有些不服气的说。

陶老掌柜这会儿没说话,只是拿手指轻轻的敲击着面碗下面的玻璃面,陶子华这才注意到玻璃面下的虞记糕点。

“类似老徐这样的挑子,目前不说一百吧,也有七八十,都跟虞记签了两年的合约,他们散布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虞记等于仅花了一份挑子钱就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开出了七八十家分店,蚁多咬死象你晓得吧…”陶老掌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事体我晓得,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女人做生意,格局和气魄上终是小了,这样的挑子便是再多,又能卖多少,爹你晓得,上海人讲体面的,哪家体面的太太会在这种小桃子上买糕点,而这样的挑子,对虞记糕点的名气可没多大作用,相反,反而拉低了虞记糕点的档次吧,我已经贷了款,准备在租界的几个最热闹的街面再增开分店…”陶子华说。

“你这个时候还贷了款…”陶老掌柜紧皱着眉头。

子华的话也不算错,可他的眼光却片面了,小挑子上的糕点虞记主打的不是档次,而是温情。更何况,这回虞园,虞记的糕点已经上了董家宴,在档次方面,虞记糕点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所以,不存在降低档次的问题。

子华这边打算再开分店,固然格局大,但成本要多少?一但有个意外,反而会成为拖累,更何况,子华这边还要开拓海外市场,这摊子一下子就铺的太大了,而眼前的时机也不对呀…

“爹,你不晓得,虞景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这回凭着伊丽莎白号把货安全运回上海了,然后就有些食髓知味了,又写了一封感谢信,想攀伊丽莎白号的关系,却不想,今夜董家宴,董帮办吞枪自尽,自尽前却揭露了领事馆和江海关那边想截留税款的野心,已经激起了群情激愤,而今夜的领事馆晚宴,道力可是拿着虞记和吴记的感谢信来宣扬他们的仁义的,如此,接下来虞记和虞景明可就要承受舆论的压力了,这正是我陶记再进一步的机会…”陶子华说的有些意气丰发。

“哼,机会?你只晓得盯着虞记和虞景明的不是,那你晓不晓得利德也自身难保了呀。”陶老掌柜没好气的道,子华的眼光格局实在浅的多。

“爹,这怎么讲?这回并没有查出利德走私呀。”陶子华诧异的问。

“是,江海关那边是没有查出利德走私,便是利德真的走私了,为了平息舆论,江海关也要想办法摭掩,可董帮办这边呢,那位卞先生可是将董帮办的底子查了个底朝天,董帮办当初跟利德可是有不少合作的,只怕里面有不少阴司事体揭穿出来,更何况这回虞记走私的事体可诡异的很哪,虞记的货陷在广州,临时搭上伊丽莎白号运回上海,按道理只要回来后补交了关税就没问题,怎么可能事先莫名其妙的就传出走私,还传的那么沸沸扬扬,还不是有人要查利德,以虞记为借口,拉伊丽莎白号下水,然后煽动起舆论,才逼得领事馆和江海关那边公开查伊丽莎白号,这一庄庄一件件,后面必然有一个严密的布局,而一个严密的布局,必然要带来一个目的,这个目的爹还不清楚,于我们也无关,但目前这种局势却让领事馆和江海关很被动,他们要平息事态,就要甩锅,这回事件因利德而起,而不管是盖文还是利德跟董帮办都有关连,这个时候,你以为利德还能安稳?”陶老掌柜到底活了这个岁数,虽然很多内情并不晓得,但明面上的分析也能看出利德情形并不好。

陶子华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他在利德身上可是砸了不少钱,

“这…不行,我去找罗切斯先生问问。”陶子华面条也不吃了,站起身来。

“你这时候去利德已经太晚了。”陶老掌柜道,似乎是说时间太晚,又似乎是说形势太晚。

“你也说了,虞记怕也有麻烦上身,不如先观望吧。”陶老掌柜道。

陶子华想想,这时候一切都乱纷纷,确实一动不如一静,只得又阴着脸站在那里不动。

“夜了,回家吧。”陶老掌柜也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几文钱放在柜面上,然后父子两个一前一后进了前面不远的陶宅。

河风轻拂,李泽时和翁冒还站在苏州河边,之前陶氏父子的话也若有若无的传来,李泽时一直在沉思,翁冒也不响。

这时,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是年胜开车过来了,汽车停在李泽时和翁冒身边,翁冒开了车门,李泽时上了车,翁冒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公子,中部总会成立的消息已经放出去的,另外,请老太爷来上海的电报已经有了回信,老太爷不日将来上海…”年胜边开车边侧过脸,冲着坐在后座的李泽时道。

“晓得了。”李泽时点点头。

李老太爷要来上海?翁冒有些诧异,回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李泽时。

李泽时笑笑:“翁冒,你之前的问话我晓得什么意思,景明那里我有安排的。”

翁冒突然明悟,李老太爷要来上海,而公子这时候提到大小姐,那不用说了,李老太爷来上海只怕跟大小姐有关…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夜色静谧

永福门,虞宅。

钟声响了十二下,已经是零点子夜了,翁冒还没有回来。

虞景明停下手中的算盘,打了一个哈欠,红梅起身收拾着桌面上的账册,看着大小姐原先好看的脸色有些微黄,心里晓得大小姐这段时间其实心累的很,虞陶相争;然后是虞记货物陷在广州,好不容易搭上了伊丽莎白号,又传出了虞记走私谣言;再加上董家宴这场大局错综复杂,如此种种。

这任何一年事体落在人身上,都是要绞尽脑汁去斡旋的,何况这些事体叠加在一起,大小姐那心神肯定疲劳的很。

“大小姐,翁冒回来估计要到下半夜了,你先去睡吧,若有要紧事体,我到时再叫你。”红梅拿了桌上的算盘说。

虞景明看了看墙上的钟,伸了伸胳膊,又揉了揉脖了,身体跟生锈了一样僵的很。想了想红梅的话,也对,她等翁冒也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货物到港的一些细节,这些细节明天了解也无关紧要,而因那封感谢信引来的一些纷扰,现在操心也无用,无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想着,虞景明站起身来冲着红梅说:“那成,我先去睡了。”

红梅便给虞景明掀了帘子,卧室里已经点亮了一盏油灯,油灯的火头转的非常小,只明明灭灭的有一丝幽暗,关了门,虞景明躺在床上,看着幽暗的油灯,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

人有时候是这样的,身体的疲劳和心里的被劳是两回事,做苦力的,做的太累,倒在床上就能呼呼大睡,而这心思用过头的却是往往睡不着,只会昏昏沉沉的。

虞景明就昏昏沉沉睡,却是半梦半醒,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过一会儿,外面巷子里就传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卞先生呀,这大夜里,你从哪里回来?”说话的似乎是李泽时的声音,李泽时的声音总带着一丝咄人之气。

“李公子又从哪里来?”回话的是卞先生温煦的声音,但却也不卑不亢。

这一问一答后便再无声响,但虞景明睡梦间,却感到两人的谈话间有一种对峙的气氛。

好一会儿却是翁冒的声音传来:“维武,好长时间没一起吃酒,哪天有空吃一杯?”

“好的呀,翁掌柜但有相邀,我必然奉陪。”卞维武的声音哈哈笑道。

然后又一阵寂静,接着后街又响起了一阵二胡声,然后是老潢暗哑的声调传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虞景明听得出,这唱的却是京剧《空城计》。

老潢唱曲儿荒腔走调,但他那沙哑的声音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沧桑。

“哟,老潢,你这摆在啥空城计呀…”卞维武的声音大咧咧的,在静夜里声儿特别响。

“呸,混账小子,老潢我肚子摆空城计了。”老潢的声音同样骂咧咧的。

虞景明迷糊间浅笑,卞老二和老潢老是对骂,但两个实则却是脾胃最相投的。

这时,又传来嘣的一声,是开窗的声音,然后就听得巷尾麻油婆的骂声:“老潢,卞老二,你两缺不缺德呀,还让不让人睡了?”

麻油婆今夜天上掉下一个儿媳妇,兴奋了大晚上才睡着,就被老潢和卞老二的大嗓门吵醒,自然火大。

“哟,麻油婆,忒大的火气呀,别不是在梦里跟卖油郎私会吧,不过人家卖油郎情重的是花魁女,你麻油婆注定只能神女有梦,襄王无情呀…”

卞维武这斯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他嘴里的卖油郎和花魁女却是最近上海滩挺火的一出戏,《卖油郎情重花魁女》。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麻油婆的声音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却又拿卞维武没奈何,只得重重的关了窗,还拿着一条破毯子挂在窗户边隔音。

“哼…”卞维武冷哼的声音。麻油婆平日老拿卞家兄弟说长道短,卞维武对她自然没好口气。

“成了,少说两句。”卞先生依然平和温沉的声音,这显然是对卞维武说的,然后那温和的声音继续:“李公子,翁掌柜,你们忙,我们回去了。”

“卞先生请便。”李泽时的声音说。

然后是一阵脚步声,虞景明这时完全的醒了,翁冒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李公子,虞景明披了衣服坐了起来,手指捻着油灯的开关,将灯芯转高一点,火头便亮了起来,然后虞景明就听到红梅的脚步声,显然是去开门等人了。

李公子和翁冒已经走到虞宅门口了,两人的说话声便清晰了起来。

“公子,我们之前的调查,种种迹象表明应该是卞先生揭穿墨贤理他们欲截留税款的心思,为什么最后揭穿这事体的却是董帮办自己?这不是贼喊捉贼吗?而卞先生,据我们所知,他跟董帮办是有叔侄之名的,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揭穿董帮办来承担污名呢?”翁冒说。

“董帮办已无退路,想给子孙留条路。而卞维文,他身具儒学和维新两派,又承受了老潢的大恩,对于革命他不是不接受,而是不能接受。但是,翁冒,不是只有我们这些人再寻求着中华的振兴之路,每一个中华人都在寻求着,只是各自寻求的路不同,江海关是卞先生寻求之路吧…”

李泽时这翻话落在虞景明耳里,跟她对卞先生的判断到是一致,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响了。

“翁冒,李公子…”红梅打着招呼。

“公子屋里坐。”翁冒招呼。

“不了,夜了,不打扰你家大小姐。”李泽时笑笑说。

“那好,那就不留公子了。”翁冒想着李老太爷要过来,若是事情真跟大小姐有关的话,那李公子这边避避嫌也好,便不留了。

红梅暗里掐了翁冒一把,姑奶奶那里天天为大小姐的亲事操心,正要趁机会撮和一下的。

李泽时这时轻轻的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花香:“你家大小姐那盆十八学士还在开花呀?”

“是的呀,这株茶树有二十多年了,花期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开,要开到夏末呢…”红梅道。

“我摘一支好哇…”李泽时突然说。

“好的呀。”一朵花,红梅便自作主张了。

李泽时拿着一支花出了永福门,长夜漫漫,唯花香宜人。

虞宅二楼起坐间。

虞景明披着一件斗篷,两手捧着一壶刚刚冲好的茶坐在茶几边,茶几对面,翁冒啜着一口热茶,红梅则好奇的问翁冒:“你是说李公子要离开上海了呀?”

“是的呀。”翁冒说。红梅抿了抿唇,她想问李公子要去哪里,又晓得做他们那样事体的,外人是不好随意问的,便是同志之间,也不好随便打听的。

“要去武昌。”翁冒说,这话却是李公子让他传的,说完又道:“大小姐,同盟会中部总会已经建立了,明日消息会见报,谭先生虽然不会直接露面,但一些关系瞒不了人,而今日,谭先生那边借着吴记的幌子是跟我们虞记一起递了感谢信的,因此感谢信带的风波大约会有一些不确定,公子说,让大小姐静坐观景就好…”

“这下倒好了。”红梅在一边眼神一亮,谭先生他们借着吴记的身份跟虞记一起递了感谢信,然后搭上领事管的车进了租界,而明日新闻一出,谭先生他们却是同盟会的,那么这回虞记递感谢信的举动就不能单一而论了。

虞景明却是微垂了眼睑,谭先生他们今夜才到上海,明日同盟会中部总会建立的消息就见报,那显然是李公子他们内部放出的消息?

虞景明看了一下翁冒。

翁冒点点头:“这是公子让年胜放出的消息,总部要展开工作,就要立旗,这样才能聚拢人心。”

虞景明点点头,而红梅这时突然想到今天码头上,朝廷搜捕革命党的阵势,红梅不由脸色一变:“只是这样一来,朝廷那边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对虞记不利?”

“没事体的,我这边每一步都在情在理,朝廷要动手也要师出有名。”虞景明淡定说,跟沪上资本大家比起来,虞记太弱小了,现在朝廷千疮百孔,朝廷实在犯不着拿一个小小的虞记来挑动沪上各方的神经,因为现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谁也不敢玩火,尤其上海这地面。

当然,说是这样说,但不管是感谢信的事体,还是朝廷方面的反应,都不是虞景明可以掌控,虞景明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另外,李老太爷会来上海…”翁冒这时却又突然的道。

“李老太爷来上海做什么?”红梅惊讶的问。

“公子没说。”翁冒说。

虞景明也微皱着眉头。

挂钟这时敲了两下,已经零晨两点了。

“太晚了,休息吧。”虞景明说着,起身回了屋里,李老太爷要来上海的消息,她要静静的梳理一下。

“那你认为李老太爷来上海是为了什么?”外间,红梅依然追问着翁冒。

“老太爷那样的身份,任何敏感的问题都不会去沾边的,而李老太爷这个时候来上海,那只能一个理由,就是公子的亲事…”翁冒说。这是他一路过来分析的,公子马上离开上海,但这回伊丽莎白号事件和董家宴事件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还远远没有显现…

之前,他担心大小姐和虞记受这些事件牵连,公子也说会有安排,而李老太爷来上海就是公子的安排。

“亲事?你是说李公子跟大小姐?”红梅有些欣喜,但随后又皱了眉头,觉得这样太快了。

红梅和翁姑奶奶都是看好李公子的,也尽量想找机会撮合李公子和大小姐,只是大小姐跟李公子之间虽有好感,但显然还远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红梅和翁姑奶也绝不希望大小姐有任何一丝勉强的。

但若李老太爷出面请人提亲的话,不管大小姐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大小姐都是不好拒绝的,一来大小姐跟李公子早有花边新闻,二来,李老太爷的位置摆在那里,景明毕竟不是纯粹的闺阁小姐,而是虞记和永福门之当家人,若是拒绝,那便是不识抬举,不懂礼数。而一但大小姐扫了李老太爷的面子,那虞李两家的合作就要泡汤了,而大小姐为着虞记,这门亲事那肯定是要应允的。

红梅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也担心。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翁冒安慰她说。

“也是。”红梅点点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两人边说边下楼。

虞景明躺在床上,也想着李老太爷来上海的事体…丑末寅初的时光,恍恍忽忽,渺渺茫茫,然后她做梦了,梦到一年前跟荣伟堂的婚事,之后发现迎接的新郎是李公子,而坐在新床上,有人掀开她的盖头,却是卞先生冲着她微笑…

窗外,石榴花含苞待放…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日常

虞景明早上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不过,永福门这边因为巷子幽深,光线总是有些幽暗的,唯一丝晨光越过飞檐,从窗外里透了进来,照在桌边的梳妆台上,有微尘在浮动,

虞景明刚醒,又因为梦的关系,一时竟有些身不知所置之感。

窗外的巷子里已经有些喧闹。

“卖报卖报,大新闻,虞园又出命案,董帮办在虞园吞枪自尽,临死前暴出洋人欲截留关税税款的狼子野心…”

“卖报卖报,昨夜,同盟会中部总会在四川路正式成立,而总干事谭先生于当晚参加领事馆晚宴的谭账房惊人相似,上海道刘大人就关税截留事体和谭先生的事情向领事馆发出问询…”

“卖报卖报,江海关彻查董帮办资产,查封海关码头58号到76号仓库,拟将仓库进行拍卖,引得沪上资本蠢蠢欲动…”

一时间,各种消息就纷至踏来。

虞景明披衣起床,前面两条清闻在预料之中,倒没什么新奇,反到是最后一条,江海关这办事效率可真快,昨夜里才查封,今天一早,拍卖的消息就传出。

当然,虞景明也晓得,这种消息半真半假,有时候就是空穴来风,不过,董帮办手上这十几间仓库实在抢手,到时,只要江海关的风声一出,只怕各路资本就象闻了腥的鲨鱼一样。

虞景明其实也有些心动,不过想想就放下,她玩不起。

外间小桃听到屋里的响动,掀了门帘子朝屋里探了个头:“大小姐醒了呀…”说完又缩回脑袋,不一会儿就端了热水进屋里。

虞景明刷了牙洗过脸,坐在梳妆台前,小桃端了水下去,一会儿双拿了梳子进来,梳子沾了一点点清水,这样梳头发会更顺更整齐点。

“哟,这真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呀,这董家在上海也算有些资产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还真象红楼梦里那唱词儿说的: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是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呀…”

窗外的巷子,响起了麻油婆的说话声,虞景明伸了脖子朝窗外望了一下,就看麻油婆在前,碧云提了两个热水瓶在后,两人一路从后街过来。

麻油婆今儿个穿了一身墨绿镶花边的大袖衫,下身深褐色蚕丝阔腿裤,走起路来一阵风,端是精神,脸皮也不像平日黑乎油腻,洗了清清爽爽,又擦了雪花膏,白腻白腻的,端是年轻了好几岁。

她身后的碧云,一身花枝纹的大红旗袍,外面套了一件浅绿色的薄开衫,历来有话说,红配绿,赛狗屁,但这碧云穿来瞧着却摩登的很,亮的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这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麻油婆这一打扮,倒不愧年轻时有麻油西施的称呼。”小桃打趣着,又说:“大小姐,你晓得哇,我一早听凤英嫂说了,麻油婆这一身全是碧云给她置办的…”

虞景明笑笑,没有说话。

楼下,麻油又啧了一声:“这卞先生也看不出来,真是不叫的狗咬人,闷不啃声的,就置人死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