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奶奶瞪着戴娘子,戴娘子眼神有些飘,嘴巴却硬的很:“那就好呀,戴谦反正也已经去讲习所配合调查了,他是个老实的,只要是晓得的,那肯定是竹筒倒豆子,他跟淑丽又是有感情的,那肯定是处处维护着淑丽,这点想来二奶奶是放心的,而我也相信讲习所是会调查清楚的。”戴娘子说着,话风又一转:“不过,我也告诫戴谦的,今时不同往日,他爹出事了,他大哥大嫂又是靠不住的,我这个老娘,家里幼弟以后得靠他,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能因为跟淑丽有感情就去给淑丽背锅,要真那样,我这个做老娘的就只能去跳黄浦江了,二奶奶,你讲是不是呀?”

戴娘子这话的意思不但把戴谦从整个事件里摘了出来,还暗指,虞二奶奶是想利用戴谦对虞淑丽的感情,让戴谦给虞淑丽背锅…

这简直是血口喷人,明明就是戴谦把钱交给了戴寿松打理,钱给戴寿松挪用了。

只虞二奶奶也算是看出来了,募捐款的事情戴娘子是明摆着要甩锅了,现在也就只能看戴谦讲不讲良心,虞二奶奶只觉得整个背心是发冷的。

“二奶奶,回去吧,红梅去找大小姐了,应该快回来了。”跟着二奶奶的杨嫂扯了扯虞二奶奶的衣袖,明摆在戴娘子就是耍赖了,不要脸皮,二奶奶再跟她争下去反而要吃亏。

“好,走吧。”虞二奶奶想了想,点了点头,打心眼里,她是不愿意给虞景明低头的,可这事体对淑丽太重要了,使不得还得虞景明这个虞记东家大小姐出面张罗,人斗不过命哪,虞二奶奶倒是庆幸之前李家的事体,她给虞景明出了头。如今,她也才好跟虞景明开口。

说着,虞二奶奶带着杨妈一前一后出了13号门。

“哟,一唱一和的,拿虞景明压我呀,如今可不是当初,当初寿松为了给二爷出头,叫虞景明抓了把柄,最后才被虞景明拿捏,这些事体有些人能忘,我可忘不了,寿松是个傻的呀,别人出事,他冲在前面撑人头,结果做了炮灰。如今他出事体,别人是落井下石的呀。”

虞二奶奶和杨妈才一出13号,13号门里,戴娘子跟骂街似的就叫嚷开了。

戴娘子心里打的小九九,三姑娘的事体二奶奶肯定要闹开,只她现在也完全没法子,寿松已经跑了,她是一定要保住戴谦的,戴谦要真出事,那她就真的要去跳黄浦江了,所以,只要戴谦没事体,别的什么的,她也管不得了。

所以,她现在先下嘴为强。

戴娘子的声音很响,嚷的整条街面的人都听到了,虞二奶奶气的浑身发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一边杨妈扶的快。

“戴娘子,说这样的话,你不怕天打雷劈呀…”虞二奶奶回头冲着13号门里叫,连大嫂也不叫了。

“我怕什么呀,身正不怕影子歪,倒是你们虞家,三姑娘做了什么事体,现在没个定数还不好说,就虞景明,虞记的东家大小姐,清高很呀,可怎么着,还不是跟别人争男人,最后还叫人朱小姐,在虞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挖了墙角去,想想当初虞景明跟荣伟堂那一回,如今不是报应是什么呀…”戴娘子追出门来,冲着虞二奶奶冷嘲热讽。

虞二奶奶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直骂疯狗。

“哟,戴娘子今夜里怎么真跟疯狗似的…”茶档边上,桂花嫂咧着嘴跟嘉佳讲。

“能不跟疯狗似的吗?她如今是狗急跳墙呀。”嘉佳讲。

“虞园那边,关于李公子和那朱小姐滚一床的事体是真的呀?”李太太倒是有些好奇的问。

事体也是晚上才发生的,先是隐隐有消息传出,结果后来又出了刺杀事件,听说整条四马路都被封,消息也就不太确切了。

“我看八九不离十,大小姐那晚将朱红赶出永福门,那朱红不就是借着于董家的关系住进了虞园的嘛,我当时就觉得不安好心,果然的,可不就是出事,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那不偷腥的。”桂花嫂神叨叨的道。

“就你马后炮,少嚼舌根子,有那空闲,不如找人打打牌。”芸嫂子从圆门洞过来,拍了桂花嫂一记讲。

“哟,这话实在,嘉佳,李太太,要不,我们去后街开一桌。”桂花嫂背后说虞景明闲话,总是有些气虚,实在是虞景明治人的手段从来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呀。

再加上集资的事体,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倒不如大家打打牌,边打边想办法。

嘉佳几人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又听得巷口传来脚步声。

几人便朝巷口望去,戴政在前,后面跟着一个人,低垂着头,整个人几乎就缩在戴政的背后,若不是嘉佳几个站的位置正合适,大约都注意不到这人,却是戴谦,只却没有看到跟戴谦一起离开永福门的虞三姑娘,嘉佳几人便相视一眼,心里俱想,这里面只怕有问题。

戴娘子看到了戴政,却未注意到跟在戴政后面的戴谦,便先一步嚷开了:“戴政,你还晓得回来呀,你娘我要死了你晓得哇?”

戴政今天找他爹找了一天,荣兴又把他爹告了,衙门找不到他爹,又传了他去问话,这一天下来,不仅身体累,精神也累的很,这会儿颇有些无奈的问:“妈,你又在闹什么?”

“什么叫我又在闹什么,合着在你眼里,你娘我都是在闹呀?”戴娘子气的跳脚,总之今日里,她逮谁就跟谁不对付。

虞二奶奶这时倒不关注戴娘子了,她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戴政身后的戴谦,一个箭步就上前,一把扯着戴谦的胳膊,眼神还直盯着戴谦身后,却没看到虞淑丽:“戴谦,你回来了,淑丽呢?”

戴谦低垂着脑袋,不敢看虞二奶奶,街灯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他就拿脚磨着地上上影子。

“呀,戴谦,没事了哇?”戴娘子这才注意到戴谦,脸上有些松泛的问。

戴谦依然不啃声。

“你说话呀,我问你淑丽呢?”虞二奶奶尖着声音叫。

“二奶奶,你这样大声做什么,戴谦又不是犯人。”戴娘子打抱不平,然后一把推开面前的戴政,压低声音问:“是呀,淑丽呢?”

戴娘子的声音带着一点好奇又好似含着一丝警告。

只戴谦好似打定主意不吱声了,依然闷头站在那里,虞二奶奶便一脸焦急的看了看戴政。

戴政揉揉眉心,叹气,爱珍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的,也扯了扯戴政,戴政看着虞二奶奶,欲言又止,一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呀。

车辙声又自巷口传来,虞二奶奶脸色先是一喜,以为是淑丽终于回来了,只抬眼望去,却是虞景明从马车上跳下来。

虞景明走到虞二奶奶跟前:“二奶奶,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去衙门做什么?”虞二奶奶有些傻了,下意识的问,脸色已经变的很难看了,心里一阵心惊肉跳。

“在马车上讲好哇。”虞景明扫了戴家几人一眼,又讲,虞二奶奶也回头看了戴谦,戴政,还有戴娘子,戴谦一直低着头,戴谦在叹气,戴娘子梗着脖子。

虞二奶奶眼眶便红了,跺跺脚,跟着虞景明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又出了巷口,在静夜里,车辙声尤其的响。

戴政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又回头看着戴谦:“你以后还有脸面见她吗?”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虞三姑娘。

戴谦不作声,戴娘子跳脚:“戴政你乱七八糟的说什么?”

“妈…”戴政叫了一声,终是叹气,回头跟爱珍讲:“回家吧。”戴娘子连忙扯着他:“你这个不孝子,家里的事体你不管了?”戴娘子边说边嚎。

“妈,我今天找爹找了一天了,我也托了我朋友再继续帮我找,衙门那边,我也被传讯问过话了,爹的事体衙门那边也备过案,也幸得现在事体乱糟糟,衙门那边人心也乱,爹没找着,这事体也就只能搁着,你还要我自怎样管?”戴政反问戴娘子。

戴娘了便不响了。

“大哥,你回去吧,这里有我。”戴谦终于抬头讲话了。

“好。”戴政点头,不再多说,跟爱珍一起回了后街。

戴娘子这时才又一把扯了戴谦进屋里,重重的关了13号的门问:“募捐款的事体你怎么讲的?”

“依娘的吩咐,我只说我不晓得,并未见过存折和印鉴的事体。”戴谦背靠在门上,闭着眼讲。

“对头。”戴娘子一拍巴掌。戴谦闷不啃声。

戴娘子看戴谦那样子,显然有些过不了心里的关,便劝道:“你也别觉得愧疚,那天的事体,也是淑丽她自己作妖,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怨不得别人。你爹已经这样了,你若是再出事,娘可就没活路了,你把这事推了,淑丽那边有虞景明呢,虞景明手腕高的很,衙门那边,每年还拿着虞记的上贡呢,自治公所王家跟虞景明那关系更亲,淑丽也不会有事儿的。”戴娘子拉了戴谦进堂前坐下,还倒了杯水,递给戴谦。

戴谦捧着茶碗,好一会儿却是带着哭腔讲:“淑丽她认罪了,讲习所把她送往衙门,暂时由衙门收押了…”

“哟,淑丽傻呀,不管她的事,她做什么要认?”戴娘子不由惊跳出声,她之前打的如意算盘,不管如何,戴谦一定不能有事,所以募捐款的事体,戴谦决不能认,认了就完了,而淑丽那边,没做的事体没哪个傻子会认?再由虞景明,跑关系,塞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都是套路,虞景明玩的来的,到最后,结局终会圆满的。

可如今,她实在想不明白,淑丽为什么要认。

“娘,你也不想想,存折和印鉴都归淑丽,现在出事了,没有人出来认,淑丽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的,而淑丽那性子,晓得我负了她,她便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跟我决裂的。”戴谦讲。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于淑丽的性子,戴谦是明白的。

“唉…淑丽这丫头太倔!”戴娘子撇撇嘴。

第二百四十九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这孩子,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不是自己做的事体能认吗?她是叫戴谦迷了魂呀?”静夜里,车辙声尤其的响,而枯燥单凋的车辙声,更显夜的寂寥,虞二奶奶坐在车里,心里又气又急,她哪里想到淑丽会犯那种傻。

虞景明不作声,心里想着,三妹是傻的,当然这种傻到不是叫戴谦迷了魂,而是戴谦的背叛让她失落,再加上贪没募捐款这样大的罪名栽下来,她抗不住了,于是三妹便破罐子破摔了。

“虞景明,我跟你讲,这回,只要你能让你三妹无事出来,过去的恩怨,咱们一笔勾消。”虞二奶奶转过有来,瞪着虞景明,车里没灯,是黑暗的,只有夜风过时,卷起车帘的边角,车头气死风灯的亮线才隐隐约约照进来。

虞景明面无表情,不声不响。

虞二奶奶便冷笑:“怎么,要落井下石呀?”

虞景明翘翘嘴角:“二奶奶晓得我不会那样做,只是能不能保二妹无事,我心中没数。”虞景明讲。

“你现在跟我讲心里没数?当初,你对付你二叔那会儿,还有你跟陶记相斗至今,哪一回是没数,谁不晓得虞记东家大小姐的肚肠是九曲十八弯,最是有城腑,你现在跟我讲没数,找借口也不要找的这么浅白好吧…”虞二奶奶尖着声音大声的道。

虞景明无奈的笑笑:“我没找借口,我听红梅讲了三妹的事体,你也晓得我做事向来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来的路上,我路过电话亭的时候,给王家大哥王端正打了电话,端正大哥讲,讲习所那边是上午就发现募捐款不对的事体,当时就联系戴谦,让他和三妹回讲习问话。戴谦心虚,这事体他没跟三妹讲,只是发疯似的到处找他爹,然后是吴先生卷款跑路,元甫表哥也叫人告到衙门,戴家大舅的事体就发了,紧跟着戴家大舅也跑了,戴谦没法子跟讲习所交待,所以一直拖到晚上,讲习所那边听到戴家大舅逃跑的消息,怕戴谦和三妹这边也出意外,所以才临夜带走了三妹和戴谦,这是事情的经过。”

虞景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虞二奶奶便咒骂一声:“挨千刀的戴谦。”

虞景明继续讲:“我打电话给端正大哥时,端正大哥跟我讲,那时候三妹已经认罪了,我便请王家大哥帮我想办法,讲了三妹跟戴谦还有戴家大舅的情况,说三妹是冤枉的,不能让三妹背这个罪名。王家大哥跟我讲没有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你三妹是被冤枉的,衙门和自治公所不正是应该还人清白的吗?”虞二奶奶气愤的讲。

“三妹是冤枉的,可说到底也不冤,她是保管印签和存拆的,东西在她手上出的事体,她能没有责任?而戴谦跟三妹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戴谦不管认不认罪,三妹都撇不清她自己的关系,我想这也三妹认罪的原因,三妹是读过新学的人,她看得清这些。”虞景明讲,正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虞淑丽才干脆认罪算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找找关系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最重要的是救人哪,募捐款损失了多少,我赔就是了,女孩子家家,名声顶重要呀。”虞二奶奶有些六神无主了,又说:“要晓得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去弄那些东西。”

虞二奶奶不由的又抱怨,只是这样的抱怨一点用也没有。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能用钱解决的事体都不叫事体,主要是三妹这事体暴发时机不好,如今成都可是血流成河呢,武昌又爆出革命党起义事件,谁都看得出来革命一触即发,而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用钱,讲习所那边的募捐说是为了发展实业,可真正用处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情形是,募捐的款远远不够,还要再募捐,而这时候爆发出了三妹贪没募捐款,这影响可太坏了,若是没有个交待,谁还愿捐款。”虞景明讲。

“所以,你三妹就活该到霉,成了这个交待了。”虞二奶奶赤红着眼道。

虞景明不作声,就这个事体,她之前跟王家大哥合计过,三妹的罪名是免不了了,唯一的可能是在衙门这边争取个宽大处理。

衙门这边,只要钱砸下去,总有个说话的余地的。

虞二奶奶也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发愣,时不时的咬咬牙,马车里气氛便凝的很。

虞景明晓得,二婶心里只怕又多了一个疙瘩。

车停在了衙门口,虞景明先下马车,伸手去扶虞二奶奶,虞二奶奶视若未见,自管自的跳下马车,跟随而来的杨妈连忙一把扶住。

夜深了,衙门口只有两个差兵在气死风灯下打着哈欠,虞景明塞了两个钱,一个差兵就领着几人进去,因为夜了,衙门并不办公,虞淑丽就暂时羁押在衙门的候审室里,两人跟着衙差方走到候审室门口,便吓了一跳,门口立着一个立伽,立伽里站着一个女犯人,虞二奶奶的腿眼见着就软了,以为是虞淑丽,虞景明看得分明,是朱红,便扯了虞二奶奶一把,示意了一下,虞二奶奶才拍拍胸口,缓过气来。

一侧的耳房这时门开了,卞维武同一个婆子从屋里出来,婆子跟在他身后小声的讲:“二爷放心,里面的姑娘我一准儿照应好。”

“多谢了。”卞维武冲她拱拱手。

“维武,你怎么在这里?”虞景明挑了挑眉打照呼,有些惊讶卞维武突然出现,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虞家三姑娘的消息,卞维武哪能不掂记着。

“哟,大小姐呀。”看清虞景明,卞维武咧咧嘴才又说:“大小姐明知故问呢,不为虞淑丽,我大半夜里跑这里来嚼蛆呀。”

卞维武说着,又挑了挑眉,有些挑衅的讲:“大小姐这回又要怎么教训我呀?”

因为对虞三姑娘的那点心思,卞维武几次被虞景明教训,这会儿自然有这么一说。

“我给你道谢呢。”虞景明看了看跟在卞维武身后的婆子,笑笑讲。

她教训卞维武,不是因为她对虞三姑娘的心思,而是因为卞维武这斯当时用的手段不正,一次是借酒装疯,有些非礼了。另一次却是他故意揭穿邓香香对戴谦的心思,来制造戴谦跟虞三姑娘的矛盾,这样的苗头虞景明当然要打掉的。

而这回,维武这小子是真有心了,虞景明晓得,讲习所夜里把人送到衙门,衙门现在自顾不暇,这大夜里哪有真正当差的人,早已是飞鸟投林,各寻各的去处了,讲习所那边人送来,往屋里一关,连个理会的人都不会有,就象门外立伽里的朱红一样。

虞景明这大夜里带虞二奶奶过来,也是想先看看,好安排个人照应一下三妹,如今,卞维武倒是做在前头了。

卞维武没想到虞大小姐反而跟他道谢,摸摸鼻子,嘟哝一句:“我是犯贱来着。”

果然,他这话音才落,候审室里就传来虞淑丽的尖叫:“卞老二,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怎么着,你也来看我笑话是吧,给我滚。”

“是呀,我就看笑话。”卞维武没好气的回,说完又回头跟那婆子讲:“好,是要好好照应,一会儿,她要绳子给她绳子,她要刀子给她刀子,反正她也是破罐子破摔不想好了,就不要再碍人眼,这样她好别人也省心…”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卞维武话音铡落,虞二奶奶便跳脚骂了起来,卞老二这话实在太缺德了,也着实有些诛心。

卞维武却冲着虞二奶奶耸耸肩,然后重重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得,我嘴贱,告辞。”说完,也不理会虞二奶奶,转身就出了衙门。

虞二奶奶叫卞维武这神态气着了,转头赤红着眼瞪着虞景明讲:“虞景明,虞大小姐,这位是你养的狗吧?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人呀。”

虞景明不作声,这时候的二婶,不是可以讲理的,二婶是在迁怒,发泄。

同时,虞景明心里倒想着,最了解三妹的人还是卞维武,三妹性子要强,卞维武那样讲,她便是有那不太好的心思,为着争口气,也决不会叫卞维武如愿,这是激将法。

屋里虞淑丽的声音也嘎然而止,不晓得是因为卞维武的话,还是因为虞二奶奶的声音了。

这时那婆子开了候审室的门,虞二奶奶便径直进了屋里。

虞景明依然站在门外,三妹这时候最不想见的人里面应有她一个。三妹不愿被卞维武看笑话,更不愿她看笑话,她也就不进去碍人眼了。

不一会儿,屋里便有小声的说话声,虞景明听不清,也不想听,转过脸看着立伽里的朱红,笑笑。朱红也看她一眼,同样笑笑。

之前两人演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戏,这会儿笑容才见真诚。

笑完,却未说话,不是无话可说,是这种情况,任何话语都是无力而多余的。

朱红微闭着眼,虞景明靠在墙边,眼敛低垂,看着灯光下立伽映在地上的阴影。

如此,没多久,候审室门又吱呀一声开了,虞二奶奶从屋里出来,抹着眼泪,冲着虞景明丢了一句:“回去吧。”

虞景明点头,一些事体,二婶不多说,她也不多问。又给那婆子塞了点钱,叮嘱了几句。

因着先前卞维武的话,虞二奶奶到底担心,又要把杨妈留下。虞景明便让红梅嫂顶了杨妈,这样的大事,二奶奶身边只怕也要留个能说知心话的人。

红梅便留了下来。虞二奶奶这回没有反对,实在她身边也确实离不了杨妈。

坐在马车里,依然是漆黑的夜,虞二奶奶不作声,虞景明也不作声,一路无话,须臾便回到永福门。

永福门长街寂无一人,只有路灯因为电压不稳忽明忽暗。

杨叔开的门,虞二奶奶当先进了堂前,整个人就萎顿的靠在太师椅上,小喜忙不叠的端了碗点心,虞二奶奶哪里有胃口,坐在那里,拉了杨妈,便唠唠叨叨的说话,说虞二爷,说戴寿松,说戴谦,也说荣家,说二姑娘,又说三姑娘,最后骂的依然是虞景明。

“二奶奶,你也累了,早先休息,身体要紧。”杨妈劝着虞二奶奶。

“没事,我跟你讲,这人呀,是越磨越命长,我要长命百岁呢,现在,大家都不好,就她一人好,我就要活着,我一定要看看这老天有眼没眼的,我要看看她的下场…”

虞二奶奶说着,便又哭又骂了起来,巷子里,已经有人家里的灯亮了起来,显然叫虞家这边的声音惊动了。

杨妈连忙招呼小喜,两人硬扶着虞二奶奶进了屋里,再关上门,然后是细细碎碎话音,最后终渐于无声。

虞景明上楼的脚步是很慢的,二婶的话虽然未指名道姓,但大家都晓得是说谁。

“二奶奶这是狗咬吕洞宾呀,大小姐一夜在为三姑娘的事体跑,她还这样骂人,没有这样做长辈的吧。”翁姑奶奶也还没睡,这一天里,先是戴家大舅出事,元甫出事,然后虞园那边,好好的晚宴,先是传出李公子跟朱红的花边,虞家大小姐又沦为笑柄,紧接着就是朱红刺杀上海道大人,然后三姑娘也出事了,让她一直心惊肉跳的。

这两年,虞家真是多事之秋。

或许不仅是虞家,是所有的人,没有太平,又哪来安乐。

只是翁姑奶奶再也没想到,二奶奶最终还是在怪景明。

先前,景明的事体,二奶奶为景明出面,翁姑奶奶还道二奶奶和景明的关系终于能缓和一点,没想事情兜兜转,最后心结结得更死了,就好象跟李家大公子的事体,本以为是一桩好姻缘,没想最后,又是笑话一场。

翁姑奶奶心里为景明不平的慌。

“没事的,也习惯了。”虞景明讲,人心是这样,如果二婶这边过的好,而虞景明过的不好,那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东西二婶到是可以大肚的放下。但偏偏二妹过的日子有些憋屈,三妹又出这样的事体,更让二婶耿耿于怀的是,这回却是被她依仗的娘家给坑了,她还指望着戴谦和淑丽的孩子继顾虞家二房,如今却是被现实狠狠的打了脸。

虞二奶奶有些无法面对这一切,自不免想着,如今二爷在世,那一切便都不一样了。由此,虞二奶奶又哪里能不恨虞景明。

虞景明也觉得不平,但现实如此,倒不必耿耿于怀,世情如铜炉,练就的人心。

“红梅没跟你一起回来?”没有看到红梅,翁姑奶奶便问了一句,又嘀咕:“翁冒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一夜也没看到他,还指着他给家里担事情的。”

“翁冒不要管他,他有事体,红梅今夜留在衙门那边照应一下三姑娘。”虞景明讲。李公子连夜要出上海,翁冒那里自有许多事体,具体便不讲了,省得翁姑奶奶担心。

“也对。”翁姑奶奶点头。

“喵…”一边窗台上,一声猫叫,小花在夜里,眼睛尤其的亮,这会儿瞧着精神十足。

然后是左手的房门开了,夏至抱着虞景祺起夜,虞景祺懵懵懂懂起身,如厕,然后又睡下。

小桃听到响动,也迷迷糊糊的掌了灯出来,看到虞景明,倒是清醒了,讲:“大小姐,润生晚上来过了,说了元甫表少爷的事体,表少爷答应赔款,米店老板娘撤诉了,自治公所那边也查明,吴先生和戴家大舅的事体跟元甫表少爷无关,最后由陈家姑父和元和表少爷担保,元甫表少爷被陈家姑父接走了。”

“哦,晓得了,你先去睡吧。”虞景明跟小桃讲,如此,元甫表哥的事体暂可放一放。

小桃便回了屋里。

翁姑奶奶这时讲:“听说你虞宝珠姑姑要来上海了?”

“嗯,陈家那边发的电报。”虞景明讲。

“唉,不晓得到时又要怎样闹。”翁姑奶奶有些发愁,虞家事体已经够多的了,偏那虞宝珠,当初元甫捧戏子的事体就闹的虞家不得安宁,如今这回这样的大事,还不晓得要怎么样呢。

“随便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再说元甫表哥的事体,若需要出力,总是要出些的。”虞景明回道。

“那是的。”翁姑奶奶点点头,看着虞景明却又欲言又止,虞景明晓得翁姑奶奶要说什么,便笑笑道:“没事,李家的事体就当从未发生过,这样挺好。”

“唉…”翁姑奶奶叹气,她实在看不出这里面哪里挺好。

“梆,梆…”巷子里响起老罗的更声,已经是四更天过了。

“睡吧。”虞景明跟翁姑奶奶讲。翁姑奶奶点点头,实在太夜了,两人各自回了屋里。

虞景明洗漱好睡下,这一天的事体太多了,脑子里好象走马灯似的,可细细的却抓不住一件事,迷迷糊糊的,窗纸上便有了晨光。

“卖报卖报,虞园又出大事,虞李两家联姻破灭,香港朱小姐横刀夺爱,李大公子被捉奸在床…”

“卖报,卖报,上海道大人被刺伤,刺客是香港来的朱红…”

“卖报卖报,讲习所爆出贪没募捐款案,涉事人员有虞记三小姐…”

天未大亮,报童已经上街了。

就在这时,突又传来振奋的大喊:“刚得到的消息,武冒首义成功,大汉革命军通报,湖北军政府成立,由黎元洪任大都督,发安民布告…”

虞景明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心里也不由的一阵跳,迷迷糊糊的想,真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只她还未完全清醒,又听得巷子老罗边跑边大声的嘶喊:“不好了,老潢吊死在小西门了…”

第二百五十章 小西门的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