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也跟着凑趣。

瓜尔佳氏斜做在下首椅子上,心里扑扑通通一阵乱跳:太后跟自家婆婆关系这么好?嫁进来这么多年,怎么一句也没听她提过。前几年因为雍亲王得罪了亲贵,自个男人也受到排挤,日子那么难,都没听她说过。怎么今个反而看着跟多年的老姐妹似的!

不说瓜尔佳氏一旁纳闷,就是衲敏,也隔了半天才接受婆母和娘亲是故交的事实。怪不得,这个婆婆即使跟雍正再交恶,也不曾拿着婆婆的款儿折磨那拉氏皇后。原来,是有这层交情在里头!再往前想想,乌喇那拉氏皇后能嫁给四爷,是不是也有当初德妃的意思在里头呢?毕竟,乌喇那拉氏幼年丧父,家族并不十分显赫,就是跟十三的兆佳氏比起来,也还稍逊一筹呢!

不一会儿,宫人回禀:膳食已经备好!

乌雅氏太后携着那拉氏夫人,领着媳妇和瓜尔佳氏入座。

虽说是山珍海味,那拉氏夫人和瓜尔佳氏又哪能吃的尽兴。不过是跟着凑趣罢了。衲敏可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主,一见满桌的菜肴,先朝乌雅氏太后道了谢,跟着入座。说不上大吃特吃,也绝对算不上娴雅!

乌雅氏太后今天见了表姐,心里也好受些,对姐姐老来女,也多了几分宽容,不计较她规矩方面的疏漏。

那拉氏则是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自幼无论多苦多难,都疼入手心的孩子,大了,瘦了,颜色也淡了,想着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面,好似昨日还是十二三岁在自己跟前撒娇,今日就成了没儿没女孤独寂寞的嫡妃。这么多年,女儿独自支撑,娘家也没帮上什么忙!心里就一阵酸楚,看着她笑,似乎就觉得她在心里哭,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受了!那拉氏夫人这么想着,嘴里就说:“娘娘您慢点儿吃,小心噎着!”

衲敏咽下嘴里的菜,拿帕子擦擦嘴,“额娘也尝尝吧!要不是托额娘和嫂子的福,我还没那么容易蹭到皇额娘的饭呢!”

说着,又吩咐身边□好好照顾瓜尔佳氏。

两对婆媳一时吃完饭,乌雅氏太后还舍不得老姐姐走。毕竟,这那拉氏夫人脾气直,即使是说场面话,听着也比其他那些命妇说的花团锦簇更真些!又是儿时的伙伴,难得旧时情意。

那拉氏夫人也知道,她跟太后好,闺女日子就能好过些,也是紧着太后的爱好说。

衲敏看瓜尔佳氏在一旁由不解变得逐渐昏昏欲睡,看着俩老太太也有些困倦,还舍不得分开,就提议:“难得皇额娘和额娘高兴,又有嫂子在,不如,咱们抹副牌吧!说起来,媳妇可是早就没玩过了呢!”

乌雅氏自然是乐意的,当了太后,跟雍正就差撕破脸皮,平日里,永和宫的人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连带的自己也不轻松,如今,有人陪着玩,权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李嬷嬷瞅着主子高兴,急忙指挥人摆桌子、椅子,上雀牌。

衲敏对打牌本就不熟,不过是跟着瞎玩,提提神。瓜尔佳氏虽然也偶尔玩玩,可当着太后和自己婆婆,也不敢十分耍手段。两对婆媳,打了半个下午,最后,算钱时,瓜尔佳氏不输不赢,衲敏一人输了半袋金瓜子儿,倒是有一大半儿进了太后的荷包,剩下的,叫那拉氏夫人得了去。

衲敏眼睁睁看着□把自个眼前的瓜子一一分给太后和额娘,心里苦啊!这皇后工资本就不高,你们还这么狠!一嘟嘴,对着太后说:“皇额娘,您看看您,那拉氏夫人都知道给自个媳妇打掩护,光赢咱家的钱了,您倒好,白白的把媳妇的钱往她们手里送,那就算是媳妇娘家,也不带这样的呀!”

乌雅氏扑哧一声就乐了,“不要说那是你输的!就算是白给的,你当闺女的,孝敬孝敬额娘,有什么不对!”

“瞧瞧瞧瞧,就知道您得这么说。得了,反正,您这儿饭好吃,等啥时候媳妇钱不够使了,就到您这儿蹭饭吃。还怕饿着我不成!”

说着,拍拍手站起来,捏着半空的荷包,塞到李嬷嬷手里,嘴里说道:“嬷嬷您先拿着,什么时候我来蹭饭了,太后舍不得出饭前,关了门不让我进,你可得给我美言几句!可不能过了饭点儿再开门!”

说的李嬷嬷也笑了,“主子娘娘真会说笑!”攥着荷包,却也不说不要。

太后跟那拉氏夫人都笑话衲敏小气。衲敏也不生气,陪着嫂子跟俩老太太说话吃茶。

到了申时,眼看天色已晚,乌雅氏太后才放那拉氏夫人婆媳出来。俩人又跟着衲敏到储秀宫坐了会儿,拿着乌雅氏太后和衲敏赏的布匹绸缎,已经衲敏给侄子侄女们的笔墨纸砚、首饰头面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出宫。

路上马车里,瓜尔佳氏听婆婆说明跟太后娘家的关系,小心地问:“既然额娘跟太后是族姐妹,为什么前些年,不求求她,最起码,咱们也好过些?”

那拉氏夫人冷笑,“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哪个容易?况且,那时候,姑奶奶刚没了儿子,就是皇子嫡福晋,没有娘家撑腰,谁肯多看她一眼。你看着现在她们婆媳关系好,不过是面上罢了。当初,她在藩邸硬熬,可有人问过?记住,咱们是皇后娘家,就要比别人更谨慎,否则,比当年太祖继妃富察氏的娘家还不如!”

清太祖继妃富察氏,一直都是清朝史书讳莫如深的存在。她被废,原因种种,但不可质疑的是,她的后人,以及她的娘家,都深受其害。

瓜尔佳氏听到婆婆这么说,顿时觉得脊柱上,似乎爬了一条冰冷的蛇一样,连骨头,都忍不住颤抖,再也不肯提起这个话题。也正因当家主母的态度,终雍正一朝,乌喇那拉皇后母家都是低调而平稳,令雍正安心,也另即位是新君放心。乌喇那拉氏也足以保全皇室的宠爱,安定度日。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衲敏派人送母亲和嫂子出宫,就觉得浑身乏力,靠在暖阁炕上小憩。桃红悄悄进来,站在跟前。等衲敏觉察出了,张开眼看她时,这才小声说道:“刚主子在永和宫的时候,养心殿里一番闹腾,好像八爷、九爷、十爷、十二爷、十三爷、十四爷吵起来了。后来,还嚷嚷着要传礼部满汉尚书,说皇后怎么怎么样。再后来,也不知皇上说了句什么,又不闹了!”

顿了顿,“其他的,奴婢没打听清楚!”

衲敏听了,手指在炕桌上划拉两下,“以后这种事,知道就行,不用刻意打听。要是前头想让咱们知道,自然也就知道了。要是想瞒着,就你的本事,还能跟粘杆处的比吗?”

桃红连忙吐舌头,“主子教训的是。以后,奴婢长好耳朵就是。”说着,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衲敏却再也没有困意了,“皇后怎么样?”如今能称上皇后的,不就是说自己吗?难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不至于啊,就算是得罪了权贵,这朝中,还有几个人是四爷没得罪过的?只要皇后不失德,前朝,还不至于拿着皇后说事!要不然,顺治废后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反对。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坤宁定待凤来

衲敏却再也没有困意了,“皇后怎么样?”你不就是说自己吗?难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不说衲敏胡思乱想,雍正四爷让众兄弟跪安后,赶走养心殿宫女太监,就留高无庸一人在御案前头的柱子下伺候。翻着奏折看了半天,想着今日之事,虽然被自己一句话给压下去了,但八爷党已经开始将手伸向了后宫,那就不会轻易罢休。衲敏毕竟是女子,前朝之事,牵涉到她,只怕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全身而退。帝后一体,眼看封后大典将至,一旦传出于皇后不利的流言蜚语,那自己这个还没坐热的皇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扔下手中奏折,对高无庸,“摆驾储秀宫!”

十四爷跟着一帮哥哥们出了宫门,老八允禩领着九爷、十爷站在前头笑着跟他十四弟说:“老十四,这多年在外头打仗,也不说多读点书,看看今天说的话,也就是众哥哥们都在,要不然,可就没今个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允禵嘿嘿一龇牙,“那是,要不是老哥儿几个,爷还在里头跟皇上喝茶聊天吃饭呢!”

老十一听,登时爆了,“你什么意思,爷几个费了一身力气把你摘出来,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打了几年仗,良心都叫猪吃了!”

“良心!你的丫的还跟爷谈良心!男人怎么着是男人的事,你他娘的找人家后院泼什么水!该不是自己没本事斗过人家男人,想跟娘们儿过招吧?堂堂的圣祖十阿哥,你也不嫌臊!”

“你——”

“爷怎么了?难不成,你也想扇爷耳刮子?胤礻我,你长能耐了哈,连个女人的招式都学会了,啊!”

老十恼羞成怒,一阵脸红脖子粗,挣扎着就要跟老十四干架。八爷领着九爷在一旁像模像样的拦着,十三爷中间真心实意的挡着,总算没让十爷的拳头落十四脸上。大将军王也不是吃亏的主,眼看别人损着牙眼了还不准备报复,瞅准空挡,对着老十就是一个飞鹰踹。哪知老十性情鲁莽,偏偏身手矫健,一手八哥,一手九哥,往后一拽,险险脱离十四的扫荡范围。唯有可怜了老十三,实打实地挨了腿风尾。

老八一看,这可怎么行,哥几个都成了戏台上耍把式的了!这可是养心门,还在宫中,周围可是一帮子大臣、侍卫、太监看着呢!在怎么着,也不能给人当猴戏看呢!于是,八爷急忙上前,先是安抚受伤的十三弟,再就跟十四语重心长地摆事实、讲道理,充分发挥其公关才能,说的十三挨了踹还能主动说出“八哥说的对,都是兄弟,何必因为这些个闹得众人皆知呢!”十四也收了拳脚,梗着脖子不吭声。

九爷也跟着在一旁劝老十。一番话下来,两个人虽还是谁也不理谁,总算是没再说一句胡话。

八爷、九爷看着没事了,就都说有事要办,各自散去了。老九临走时,还在他八哥的示意下,拎走了炸毛急需安抚的“草包十”。

望着哥哥们相携离去,十三看看十四,伸出手来,拍拍他刚才因为踹人而蹭到袍子上的些许几不可见的黄土,一句话也没多说,孤零零地朝军机处去了。略微蹒跚的步子后头,跟着雍正御赐的贴身小太监苏英田。

十四看着哥哥们一个个走了,瞅着刚才十三哥拍自个的地方又拍了一遍土,这才领着一溜奴才晃晃荡荡地出了东华门,到北京城里转悠。哥哥们都有政事,自己又没领差办事,着急个啥!

储秀宫内,衲敏安静地坐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等着雍正吩咐。雍正则靠在榻上大迎枕上,皱着眉头看奏折。一旁高无庸亲自端着笔墨纸砚伺候。储秀宫是内宫嫡妃住所,翰林院派出的拟旨官属外臣,不得入内,这就等于雍正少了个文书。偏偏这时候处理政事效率还高,不一会儿,就拟定了江南河道总督、两广巡抚等辖区大员名单。又批阅了蒙古递来的说什么今年春遭了水灾,请求拨粮的折子,命理藩院上个章程来。其实,他也知道,因为康熙晚年,政令松弛,国库现如今,基本上就没几两银子,就是皇后的封后大典,也是省了又省,才勉强凑得台面。如今哪来什么赈灾银子。交给理藩院,不过是拖延之计,况且,那蒙古又不是江南、中原等腹地,又是各个蒙古亲王管辖,一年也上不了多少贡税,只要不乱,他也不是很上心。

等一摞折子批完,已经是戌时三刻。看看下首,衲敏也不见踪影。刚舒缓了一些的心情又紧绷起来,正要问高无庸嫡妃何在,就见衲敏捧着朱红托盘踩着软底鞋领着宫女进来。看见他揉右手指头,就笑着说:“忙完了?喝碗杏仁儿茶吧。刚做好的,还热着呢?尝尝!”说着,递过来一个白瓷碗来。

雍正嗯了一声,接过来喝了两口,问:“怎么有股核桃味儿?”

衲敏乐了,“您喝出来了?这里头有杏仁儿,有核桃仁儿,一块儿磨好,加进去□煮沸,两碗□,才做成一碗茶,最是补脑的!”

雍正点头,又喝了半碗,搁在托盘里不管了。衲敏盯着剩下的半碗,心里一阵嘀咕:到底是特权阶级,不知道老百姓日子难,就这半碗茶,耗费的物料、人工,就够小老百姓过个把月了!

嘴里却问:“还喝吗?要不要再叫人端碗来?”

雍正摆手,“叫他们都下去吧,朕有话跟你说。”衲敏点头,吩咐众人下去,高无庸也趁机封好折子,送回养心殿。

桃红跟着碧荷出来,嘟嘟嘴,“皇上真是的,咱们都是娘娘的心腹,好信不过!”

碧荷扬起巴掌朝她脑门拍去,“你懂个屁,要是别的宫里头,皇上自个就吩咐咱们出来了,哪里还用再跟咱们主子说,这分明是敬重主子娘娘!”

桃红不服气,也不敢跟碧桃硬磕,等她扭头往前走了,才小声骂道:“敬重抵个屁!”

衲敏自然不知道贴身宫女这番对话,站在雍正跟前,笑盈盈地问:“皇上要跟臣妾说什么?”

雍正拍拍身边炕上描金撒花褥子,衲敏乐呵呵地侧身坐了,斜着对着雍正,但笑不语。

雍正看嫡妃如此大方,若是自己慢慢吞吞,反而显得小气了,也就简单概要地把今日在养心殿上,老九几个说的话跟衲敏重复一遍。完了还说,“朕自然是信你的,那天,也是你气急了,为了维护朕,才打的老十四。这事,朕不会怪你,要是以后再传出什么流言来,你只管拿出主子娘娘的气势,狠狠处置就是!

衲敏抿着嘴唇想了想,问:“这事,是老九和老十说的,御史没有参本?”

雍正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朕砍了他!”

衲敏连忙笑着摆手,“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是说,这嫡妃打皇弟,既是家事,也是国事,若是老九几个说出来,自然是按照家事处理。可要是有御史参与,那就上升到国事的高度了,可就牵涉到嫡妃是否有担当母仪天下职责的德行与能力,不是您一句‘长嫂如母’就可以轻易过去。再说,那时候,十四弟的面子,也受了损伤,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受了流言挑拨,也跟着那些不长眼的瞎闹呢?”

“这个你不要担心,本朝以孝治天下,一国之母,还不能教训出言不逊的皇弟吗?别说是皇弟,就是皇太子,你打了也就打了!站的住理,谁又敢说个不是!”

衲敏淡笑,“您呐,哪儿能这么护着我呢!就算站的住理,打了弟弟,也是个好说不好听的!唉,都怪我这些日子光记着礼佛了,也忘了这事,本来,我应该叫来十四弟妹,好好陪个不是的!还好,十四弟妹也是个通情达理的,要换了我,谁敢碰你一个指头,八成就领着宫里头众位妹妹们打上门去了!”说完,自己拈着帕子先捂着嘴,呵呵笑起来。

雍正听了,心里一阵暖,看着嫡妃笑的荡漾如春水一般,也跟着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谁要跟朕过不去,朕不方便出面,你就去!”

衲敏看着冷面皇帝此刻一扫连日来的郁闷之气,便跟着凑趣,“那可不是,谁敢欺负我男人,我第一不饶他!一准儿叫他尝尝河东狮吼的滋味儿!”

雍正这回是真乐了,“你呀,从小也不多读些书!这河东狮吼,是这么用的?”说完,自己拍着炕桌大笑不止!

衲敏在一旁暗自欣慰,总算是不在我这儿放冷气了,看看,这储秀宫都快成了储冰宫了!等雍正笑的差不多了,往他身边靠靠,轻轻地扶住额头两边,一面按摩一面软语安慰,“您呐,就是太实在了。这哥儿几个,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着你挑我的不是,我挑你的错,打打闹闹过来的!人非完人,就是十三弟,也难免有行事疏忽之处。何况臣妾一个妇人。这事,确实做的莽撞了,臣妾给十四弟妹赔礼,也是应当的。明日我就叫她递牌子进宫,反正过几日就是封后大典,有她跟十三弟妹在一旁帮衬着,我也轻松点儿。话再说回来,就是唐太宗的长孙皇后,也因为嫁女时嫁妆太多,给御史上本弹劾的!也没听说唐太宗专门跑到朝阳宫院劝解她的。臣妾纵然无长孙氏之贤德,还不至于连兄弟们三两句重话也听不得。您就放心吧,这后宫,有臣妾,有众位妹妹,一定会平安祥和。我们只盼,您好好保重龙体,把心思放在国家大事上,国安才能家和,不是吗?”

雍正给衲敏抚慰的满心熨帖,闭着眼睛点头,“古人诚不欺我,家有贤妻夫祸少啊!”说着,睁开眼看看身旁的嫡妃,那眼神,叫衲敏觉得像是猛地从冰窖出来,刚踅摸了一点儿春天般的温暖,又霎时间,给扔进了六月十五,滴水成蒸汽的火炉里。

不说雍正在储秀宫寻思着,如何在百忙之中跟嫡妃进行和谐大计,十四爷如今可是气急败坏、气血上涌、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充分发挥了大将风范,拿出当年西征的能耐,把嫡福晋完颜氏正房里的精美瓷器、金银玉器,统统给砸了个遍。

完颜氏也不恼,也不拦,找了个安全的角落坐下,翘着二郎腿喝茶。一面躲着飞来的碎瓷片,一面伸出纤纤玉指拨弄着小巧玲珑的金算盘,娇笑着报价:“爷,这可是宋代官窑,市面上价值五万六千两,加上刚才砸坏的,一共是…”

疑是故人来

完颜氏一面躲着飞来的碎瓷片,一面伸出纤纤玉指拨弄着小巧玲珑的金算盘,娇笑着报价:“爷,这可是宋代官窑,市面上价值一万六千两,加上刚才砸坏的,一共是…”

十四听言,心一抖,手一松,嘭的一声,一个上好的元代青花大碗就闷闷的滑落在青砖上,在地上骨碌两骨碌,掉了个口,这才晃晃荡荡扣在地上,不动了。完颜氏咋舌,“哟哟哟,我的爷,您就是想听个响,也不是这么砸的呀!您呐,要把胳膊太高,手用力,您看,就这么一抛,哎,这不就出来了,让碗啊,在空中做个抛物线,这样,等到地上的时候,才有爆发力,声音才清脆,您说是不?爷您别担心,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咱自个儿家的,不是内务府发的,更不是御赐,您可着劲儿砸,没事儿!”

十四看着完颜氏连说带比划,满面兴奋,登时,觉得自己一个将军王,跟个妇人斗气,实在下面子,哼的一声,坐到一旁紫檀太师椅上。哪知屁股还没挨着椅面,就见这位十四爷跟扔进沸水里的蛤蟆一样,飞一般跳了起来,在空中完成了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到满地碎瓷上,再伸手一摸,袍子后襟上,好巧不巧地挂在片钝钝的彩瓷片,上头玫瑰花正咧着嘴朝他雍容华贵地笑。

十四跺脚,“哎呦,你,你整爷!”

完颜氏拨棱着金算盘,头也不抬,“不能够!这椅子我也成天坐,啥时候来的瓷片,有吗?哎呦,那我可得小心点儿,可别把皇额娘赏我的天蚕挑花玫瑰袍子给划花了,那可金贵着呢!我一年也舍不得穿几回!”

十四气极,“你,你别跟我打岔,我问你,光天化日的,你跑到天桥上干啥?啊?还拿着个小算盘,说,你跟老九什么关系?”

“哟,我的爷,您还知道那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呐!那您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骑着白马拉我上来啥意思?你以为你是唐僧啊?还问我跟老九什么关系,我跟他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啊?难不成,您还指望,俺们有什么您不知道的关系?啊?”说着,自己甩着帕子先乐了。

十四成亲这么多年,儿子都生了俩,还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嫡福晋跟八嫂有一比,啊,不,比八嫂还厉害!就是被皇父训斥为妒妇的八福晋,也不敢这么着跟八哥说话。登时指着完颜氏,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完颜氏冷笑着重新坐下来,抿口茶水,复又递给身后低头藏尾的小丫鬟,“凉了,换一杯。”小丫鬟跟得了圣旨似的,飞也似的跑出去,连茶水洒了一身都不知道。完颜氏眯着眼,“我说爷,昨天不好好的!我不就是到天桥去溜了一圈,咋就成这样了?再说,往常,我在院子里溜达,也没见您着急上火啊!您呐,消消气,要气坏了您,舒舒觉罗氏又该心疼了。您是不打紧,我可见不得她那一副委委屈屈、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雨打梨花图。”

“你,你这个妒妇!”

“哦,难不成,我专宠了?我拉着你,不让去妹妹们的院子了?还是,我给侧福晋、格格们脸色看了?您要说出一样嫉妒的事儿来,立马休了我,我半句怨言不带,抬脚走人!”

“你——”十四哪里说的出来啊!自从为皇父奔丧回来,自己后院基本是两派,嫡福晋跟其他侍妾格格们一派,侧福晋舒舒觉罗氏一派,要说专宠,也就侧福晋还能算的上。嫡福晋可是大方的很,连初一、十五都让给其他妹妹们,叫那些女人们看见完颜氏,比亲姐妹还亲,看见舒舒觉罗氏,跟不共戴天的仇敌似的。这要自己真休妻,别说皇额娘、宗亲不答应,就是后院这些女人,也能哭的把贝子府给淹喽!

完颜氏莞尔,“您呐,要是没事儿,就到皇额娘那儿去尽尽孝心,或者,跟妹妹说说话儿也成,别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也就是我,皮糙肉厚,不怕折腾。要是换了其他妹妹,还不哭回娘家了!您要实在没事儿干,就跟皇上请旨办差好了。要知道,国库,可是没几两银子呢!”

“哦!”十四脸色顿时沉下来,“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老九?”

“切,您怎么一直巴着老九不放。不跟您说过了嘛,别说老九,就是九福晋,妾身也没见过。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国库,呵呵,你自个算算帐,这些年,打了多少仗,花了多少钱,赈了多少灾,又给权贵们借了多少?就是金山银山,也经不得这么折腾!您就没看见皇上四爷整天连年氏那里都不去,天天跟十三爷想着法儿的往国库填银子!就算你们哥儿几个不对付,可别忘了,这国家,可是姓爱新觉罗的!”

十四听了,心思斗转,“唉,爷何尝不知道国家重要,可是,皇上,他根本就不信我啊!”

完颜氏听了,也是无语,这哥俩本就不亲,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皇帝!默默琢磨,该如何才能让老十四跟四四取得基本的信任呢?

管家娘子来喜家的一路小跑,到了正房门外,小丫头云雀从走廊柱子后头窜出来,一把拉住她,“妈你这是干啥呢?里头刚吵完,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好,伸着脖子往里撞!”

来喜家的一看是自家闺女,急忙说:“大事,嫡妃娘娘叫人来说,请咱们福晋明个递牌子进宫呢!”

完颜氏和十四在屋里也听见了,叫进来来喜家的细问。来喜家的也顾不得满地的瓷片,几步凑到完颜氏跟前,“福晋大喜,嫡妃娘娘刚刚叫储秀宫的刘嬷嬷来传话,说叫您明天一早递牌子进宫呢!”

“哦?人呢?”

“刘嬷嬷说,宫门快下钥了,赶着回去了。不过您放心,该给的荷包,奴婢已经给过了。刘嬷嬷临走时说,皇上去了储秀宫以后,跟嫡妃娘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嫡妃娘娘才叫她来传话的。”

完颜氏满意地笑了,“难为你是个有心的。出了多少,自己到账房去领。另外再领二十两银子,做你的辛苦钱。以后,做事要像今天这样,多长个心眼儿!”

来喜家的得了夸奖,又得了银子,美滋滋地退下了。等院子里安静下来,完颜氏才朝十四笑道:“瞧瞧,刚才还愁没办法,这会儿就有人递梯子来了。”

十四问:“这,靠谱吗?嫡妃,毕竟不管前朝!”

完颜氏嗤笑,“我不也不管前院儿,要是你不喜欢,我还敢把哪家家眷往后院请?这后院,跟前头连着呢!还是大将军王!”

说着,叫来云雀,“把今日在天桥淘的小玩意儿收拾收拾,用我说的那种彩纸包好了,明天带到宫里头,记住,永和宫、储秀宫要最好的,其他宫里头,按品级。还有,永寿宫的,跟钟粹宫的一样。”

“啊?”云雀抬头看看自己主子,似乎不是说错话的,低着头“哦”了一声,就去办事了。完颜氏又朝门外叫了一声,“杜鹃——”

门外,一个绿色的身影飘然而至,给十四行礼之后就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完颜氏看她行事利落,点头,“这几个月没白□你。明天,跟我一块儿进宫。好好准备去吧,别给我丢脸。”

杜鹃应声退下。

十四看着外头又静下来,不解地问:“虽然还没行册封礼,可毕竟已经下明旨,年氏为贵妃,纽咕噜氏为妃,怎么她们的礼一样?”

完颜氏冷笑,“别说贵妃,就是皇贵妃,也就是个妾!”

十四看她脸色阴云遍布,想想自己今天也闹够了,该讨的主意也讨了,划拉划拉满地碎片,抬腿就往门外走。等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扭头跟完颜氏说:“这,这瓷器,我那儿还有,回头叫人给你送过来。”

完颜氏低头把玩金算盘,“您那点儿俸禄,就是加上九爷给的,还不够这一个瓷瓶呢!以后啊,您少拉我回家一回,就够了。”

十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想,你个妇道人家,口气还不小,也倒要看看,等你穷的时候跟爷哭着喊着要的模样!

十四头也不回的出了正院,到舒舒觉罗氏屋里歇着。

大丫鬟金姑端茶进来,悄悄回:“钱掌柜在铺面没等到您,先回去了。账本奴婢看了些,船上的东西,来福管事也说都是好东西。这回从江南往蒙古运米,大概能赚这个数。”伸出手来比划一下,又问:“主子,听说,这蒙古的路可不好走啊!好不容易去了,咱就赚个辛苦钱也太亏了。要不,您看,再提提?”

完颜氏皱眉,“本来就没指望这个赚多少。你看着蒙古的王爷们在咱北京城里光鲜亮丽的,其实,那儿的牧民穷着呢!叫钱掌柜跟着去,要是有好的皮子,宝石、虫草,多采来些就是了。横竖,不能白去。也别把价儿压太低,否则,路上,该不好走了。”

金姑答应着下去。完颜氏瞅着茶盅,问:“两个阿哥呢?”

屋里,领着小丫鬟收拾残碎器具的大丫鬟银姐回话:“回主子,两位小主子刚刚从学堂回来,听说您跟爷商量事,就到厢房写字去了。”

完颜氏点头,扶着银姐站起身,“走吧,去看看我那儿子!”心里头补了句,便宜儿子!

竹马忆青梅

完颜氏扶着银姐站起身,“走吧,去看看我那儿子!”心里头补了句,便宜儿子!

主仆两人刚进东院,打院门处就听见一阵刀枪剑戟碰撞之声。越过影墙,就见俩半大小子一个拿刀,一个使棍,你来我往,争斗在一处,激起院中尘土飞扬,刀风棍气所到之处,花飞叶落、砖粉石碎。俩人大汗淋漓,犹不亦乐乎。

躲在廊下的奶嬷嬷和丫环们见嫡福晋扶着银姐进来,急忙躲着刀棍赶着凑上来,“哎呦,福晋啊,您可来了,您看看,这二阿哥、四阿哥都快把院子给打成蜂窝了,这可是爷最喜欢的太湖石啊!”

完颜氏不怒反乐,“怕什么,不就是一块破石头,你也是郡王世子的奶娘,什么没见过,居然还怕这些个。一边呆着去,别耽误阿哥们练武!”

奶嬷嬷有苦没处诉,诺诺地退下。弘明眼见母亲进来,急忙和弟弟弘暟收了兵器,齐齐上前见礼。完颜氏笑的跟朵花儿似的,一手挽着一个,进了屋子。完颜氏看着自己这俩儿子,大的十五,小的十三,正是少年时期,个个都继承了完颜氏的美貌和允禵的英武,再过几年,长开了,肯定是让满京城少女们趋之若鹜的美少爷!不知那个有福的,得了我儿子这么好的男人呢!

想到这儿,完颜氏就在心里再一次批判清朝的选秀制度!你选秀就选秀吧,还弄个什么指婚,咱家好好的儿子,连婚事都攥在雍正老头儿手里。就凭他跟十四那关系,能指个好的就怪了!偏偏孩子们的亲奶奶今年还得去皇陵陪康熙!如今,唯一说的上话的,就是皇后乌喇那拉氏。反正她还有八九年活头,足够我儿子结婚用了。明天进宫,一定跟这个便宜四嫂搞好关系,叫她给儿子指两个好儿媳。

完颜氏想着,就摸摸二儿子的头,“弘明啊,跟你弟弟坐下,娘有话说。”

弘明躲着完颜氏的魔爪,拉着弟弟隔了个位置坐下。

完颜氏也不介意,对他兄弟二人说:“咱满人成亲早。想咱们的康熙皇帝,十二三岁就大婚了。就是你们阿玛,也早早就娶妻。如今,弘明你都十五了,弘暟你也十三了。等过了这两年,都该娶媳妇了。为娘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想的,有什么章程没?我好帮你们参详参详!”

弘明如今也是半个大人,渐渐明白人事。听母亲这么问,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不说话。弘暟则睁大眼睛看着完颜氏,问:“额娘,我和哥哥们的婚事,不都得宫里头指吗?我们说什么,能有用吗?”

完颜氏笑着探过身子弹弹小儿子的头,“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你们娶媳妇儿,别说宫里头,就是你阿玛,也不能不顾你们的意思。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先跟我说说,到时候,有合适的,只要你们喜欢,额娘抢也给你们抢过来!”

弘暟呵呵笑了,“儿子没意见,就跟额娘这样的就行!”

“呵,跟我这样的?好眼光!弘明呢,你什么意思?”

弘明平日里也是个爽朗性子,今日反而扭捏起来。完颜氏催了半天,才问:“额娘说的合适,是怎么个‘合适’?”

完颜氏想了想,“这可就多了,比如说,模样、性子、身高、体重、身材、涵养,哦,对了,还有家世,父母兄弟姐妹等到情况。儿子,你,该不是看上谁了吧?跟娘说说,谁家姑娘?只要还没定亲,就是平民百姓家的也没什么。”

弘明连忙回答:“额娘放心,不是平民,她们家,也是,也算是咱家亲戚,是满洲大姓。”

“哦。不对呀,你怎么就轻易见着满洲大姓没出阁的姑娘?该不会是个丫鬟吧?那可不行啊,就是我同意,你阿玛和宫里头,也不会同意的!”

“额娘,儿子就是那么不懂事的?儿子说的,是个正经满洲姑奶奶。她们家也是咱们家正经亲戚,只因她爷爷去世的早,阿玛又战死疆场,所以,家道艰难些,才没有娇惯在内院,而是出来帮着寡母做事。儿子也是偶然见过她,都,都好几年了,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儿子保证,她是个好姑娘。额娘,难道,这乌喇那拉家,还配不上儿子吗?”

“乌喇那拉?”完颜氏眨眨眼,转向弘暟,“谁呀?你见过吗?”

弘暟摇头,又点头,“儿子想起来了,四伯母,哦,就是主子娘娘家,就姓乌喇那拉。”

这下弘明脸更红了,低头说:“儿子说的,就是四伯母的亲侄女。那年在雍亲王宫见过的。”

“哦!”完颜氏放心了,只要不是八大胡同里的,都好办。又问:“那人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啊?等以后,额娘也好跟宫里头提呀?”

“这个,儿子没敢问。”

“看你那怂样,还讨媳妇呢!得了,你呀,回去悄悄打听,她是老几,她爹是谁,叫什么名字,至于其他的,交给你娘!放心,只要性子合适,身体健康,额娘一准儿帮你!咱可先说好,要是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不成,你可不许闹性子。这只能说明,你们缘分如此,明白吗?”

弘明急忙保证,“儿子知道,儿子只是跟额娘提提,总之,像她那样的就行。也不是非她不可。反正,额娘多操心就是了。儿子,儿子都听额娘的!”

“好!”完颜氏乐呵呵地捉住儿子就往怀里搂,吓的俩小子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致向安全范围逃窜。完颜氏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跟着俩人笑闹。

不一会儿,就有小丫鬟到外头传饭。完颜氏自从十四从西疆回来,知道这人的宠爱指望不上,把心思都放到赚钱、养儿子上。几乎每天早、晚饭都跟儿子们一起吃。下人们早习以为常,早预备好了在食盒里暖着,听见里面丫鬟传饭,一个个小心地捧进去。母子三人用饭不提。

吃完饭,完颜氏又指导儿子们做功课。讲些西疆、南海之类的问题。完颜氏本就口才极好,又用心解说,听的两个孩子一致认为,祖国□,惹无数英雄竞折腰!

等到奶嬷嬷来催该安置时,完颜氏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回正院。到了正院门外,隐隐听见西院内丝竹之声,完颜氏踩着门槛,看着自己院里只有两个婆子守夜,低头不语。银姐在身后顿了顿,劝慰:“主子别跟西边儿一般见识,谁不知道这圣祖刚…横竖,世子和四阿哥都是您的!谁还能越过您去?”

完颜氏在灯影下苦笑,“西边儿有什么错。又不是热孝,还不准正经册封的侧福晋听点儿小曲吗?我只是觉得院里太暗了,要等一会儿再进去,省的不小心,绊一脚。”

第二天一早,雍正在储秀宫起身,高无庸领着□太监伺候更衣。碧荷领着人捧着洗涑之物去叫衲敏。到了床前,就见衣服扔了一地,粉红的压着藏青的,黑色的压着浅绿的。看的人一阵脸红心跳,赶紧叫身后的人留在外面,自己进去扶衲敏。

雍正倒不怎么在乎这些,分神留意到碧荷进去,便吩咐:“告诉你们主子娘娘,今天留怡亲王福晋和恂郡王福晋吃饭。”

碧荷连忙遵旨。进去一看,衲敏已经扶着头起身了,急忙走到跟前,问:“主子娘娘,您现在就起吗?”

衲敏昏昏沉沉,眯着眼问:“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