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敏笑着摇头,“你们也忙了一天了,歇会儿吧!等到了宫里,自然有你们看顾的!”说着,抱着女儿教她,“宝贝,你看,那是柳树,那是枣树,柳树发芽早,枣树发芽晚。记住了?”

宝贝懒得跟她额娘说什么枣树、柳树之类的,自己在车上蹦蹦跳跳,叫着要出去玩。

衲敏也不十分拘着她,轻轻抱着,一面跟她讲话,教她说话、认东西。

到了皇宫,衲敏先去慈宁宫后院看惠太妃、宜太妃。跟俩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这才去看年妃。

年妃住的养性殿,位于东六宫。衲敏坐车到殿外时,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抱着小公主进得殿门,就有宫人前来拜见。碧荷代为免礼,问:“不知年妃娘娘何在?主子娘娘和小公主特来探望。”

为首的宫人低头回话:“启禀主子娘娘,年主子她——她在正殿内室。”

衲敏点头,碧荷示意宫人带路。一进正殿,衲敏就想捂鼻子。倒不是说这殿内有什么不好。相反,殿内陈设典雅精致,有书、有画、有花、有古董。各个位置陈列的,也恰到好处。即使金银玉器玲琅满目,也绝不会给人以堆砌之感,反而更透出这里主人品味独特与追求高雅。

但是,唯独空气中一股熏香,颇为刺鼻。衲敏急忙捂住小公主鼻子,教给奶嬷嬷要她抱出去。哪知公主直在衲敏怀里扭,就是不出去。衲敏无奈,只好抱着公主,跟着宫人进了内室。内室之中,熏香渐淡,隐隐一股酒味儿飘来。宫人打起珠帘,向内通传:“主子娘娘驾到!年妃娘娘接驾!”

内室之中,一位美人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执酒杯,袅娜而起,带着三分醉意,朝衲敏看看,淡笑,“主子娘娘?呵,真是啊!您怎么来了,来的好,来,陪奴才,喝一杯!”

说着,就扶风摆柳过来,一双红酥手,一手执壶,一手捏着杯子往衲敏跟前送。

衲敏无奈,只好往后退几步,叫宫人扶年妃。哪知年妃虽然看着跟美人灯似的,走路还挺快。绕过宫人,直接贴到皇后面前,“来嘛!怕什么,喝醉了,呵,也没人管咱们。睡觉就是了!”说着,举着酒杯就要往衲敏嘴上送。

衲敏暗恼,年妃你有病啊!居然敢调戏我!可偏偏抱着宝贝公主行动不便。纵然碧荷身手好,一时间,也不能保皇后全身而退。衲敏只得偏头,尽量避开与年妃正面碰撞。

“啵”的一声响,衲敏扭头,就见年妃端着酒杯,清酒洒了一手,满脸错愕,一边脸颊上,明显一块口水印儿。宝贝在衲敏怀里扭麻花,咯咯笑着就去摩挲年妃的脸,一面挥舞小手,一面还嘀嘀咕咕叫着:“嗯——美人儿,美人儿!美人儿抱抱,美人儿抱抱!”

这才叫:调戏皇后反被公主戏!年妃此时,纵然有几分醉意,也给吓醒了!抚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睁大眼,支吾半天,才问:“公主?”

碧荷、桃红强忍笑意,赶到皇后身后贴身护卫,“年妃娘娘,见到主子娘娘,应行礼参拜!”

年妃这才搁下酒杯,当着众宫人的面,款款行个万福,口称:“臣妾杨玉环,参见皇后娘娘!”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那念白时用的汉腔,活似昆剧中的正旦。

衲敏惊愕,众宫人扶额:主子啊!您平日里发个神经就是了,万不该主子娘娘来了,您怎么还这样啊!

倒是小公主,适应能力极好,嘻嘻笑着拍拍小手,“好,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啵!”对着年妃就飞吻!

不出一刻,皇帝前宠妃给皇帝爱女接连调戏两次,纵是衲敏,也憋不住了,抱着宝贝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捧腹大笑。伺候皇后的人也哈哈不止。养性殿众宫人也都有些忍不住了。唯有年妃,脸色青白。过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衲敏笑够了,指着一旁的椅子,对年妃说:“坐吧!杨玉环是不用拜见皇后的。她入宫的时候,已经没有皇后了。倒是你的唱腔,挺地道的。看看,连公主都夸呢!”

宝贝听了,连忙又点头又拍手,“嗯嗯,贵妃醉酒!好!”

69、大唐贵妃

年妃听衲敏夸她,冷笑着坐下,对衲敏直说:“娘娘过奖了。臣妾的生母,是江南名伶,最会唱杨玉环了!”

宝贝公主接话,“嗯,贵妃,呃,肥肥!”

衲敏强忍笑意,拍一下宝贝小屁屁,“你个小奶娃懂什么。闭嘴!”

年妃不理她们母女,接着说:“臣妾是庶出,娘娘知道吧?”

衲敏无所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本宫自己,据说也是庶出。不过是从小养在嫡母名下罢了。就是庶出,你不也位居一宫之主?”

年妃看了皇后一眼,“主子娘娘这话,叫人无法对答。按照满人的习惯,侧室所出,不算庶出,是侧室子,更何况,你的生母与嫡母乃是同父姊妹,又是贝子之女,身份高贵。而按照汉人的习惯,庶出就是庶出,更不要说,我那生母,呵,连个姨娘都算不上。从小,我学的,不是大家小姐该学的管家刺绣。而是唱戏弹曲。直到后来,听说我也能参加选秀,我那嫡母,这才把我从外头接回来,教我如何伺候人!呵呵,娘娘,您说,这样的一宫之主,也配吗?”

衲敏看看年妃,叹气,“都说你病了。我专程来看你。原来,你果然病了!”

“不错,我病了。但我又好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我清醒的很!我终于明白了,父亲、哥哥、男人,都他妈的靠不住!就是儿子,哈哈,不是死了,就是给别人了!我病了,我病了二十七年,今天,我终于好了!哈哈哈!”一面笑,一面,那眼泪就顺着脸颊下来了。

衲敏看的瘆人,抱着宝贝的胳膊不免紧了紧。宝贝觉得不舒服了,抗议似的哼一声,接着朝年妃伸手,“美人抱抱!美人抱抱!”

衲敏看年妃这番感怀,屡屡给宝贝打断,索性把孩子递给奶嬷嬷,“抱公主去外头玩吧!”等宝贝扭着腰给奶嬷嬷强行拎出去之后,才对年妃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老憋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儿!”

年妃看皇后一眼,笑了,“都说您贤惠。其实,我一直不信!您要真贤惠,为什么皇上那么多孩子都没活下来?可是今天,我信了!你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的,叫我自己都汗颜!”

衲敏摸摸脸颊,“是吗?有杂质,不是说明我得了青光眼?或者白内障什么的?”

年妃笑的更欢了,一不小心岔了气,拍着椅子扶手捂着肚子哼哼。衲敏也不催她,低头把玩手腕上的镯子。

年妃笑够了,缓过气来,瞥一眼皇后手腕,淡淡地说:“我记得,完颜氏好像有个一模一样的镯子?”

衲敏毫不在意地点头,“是。那是你哥哥年羹尧送给她的见面礼。我这个,不是你送的吗?看来,你们兄妹的审美观,很是相似啊!”

年妃冷哼,“胡说八道!我闲着没事讨好你做什么!那是我哥哥叫我送给你的!”说完,扭头问,“你的生日不是五月十三吗?怎么,成了八月初八了?”

衲敏摇头,“我不知道啊?问你哥哥去!”

年妃盯着衲敏看了半天,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问他做什么。他也就是个懦夫罢了!”说完,自己玩弄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衲敏斜眼看看,问:“这不是也给你了吗?还不高兴!”

年妃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小宝好吗?”

“好!本来他说要跟我一起来的,我没答应,就留在园子里了。”衲敏说的极为轻松。

年妃再看她一眼,“哼,你不适合说谎。他才两岁,怎么会知道我呢!要说你想带他来看我,给别人拦住了,我还信!”

衲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眼瞅着年妃一缕头发垂到耳畔,瞥见桌子上有半个抿子,顺手拾起来,问年妃:“我给你抿抿头发?”

年妃一笑,“能得当朝皇后如此对待的,有何不可。”说着,自己取了个垫子垫着,背对着坐到衲敏跟前,解开发髻,“有劳娘娘了!”

衲敏无奈,只好命宫人取来年妃妆奁,给她一点一点梳通头发,再照着平日的样式,挽个圆髻。至于当时流行的两把头,呵呵,衲敏嫌麻烦,平日里自己都不梳,更别提给别人梳了。

她一面梳,年妃一面埋怨:“一看您就是多年没干过这活儿了。听说,原来雍亲王府三格格还是您亲自养大的,怎么您就只管看着,也不给她梳梳头?”

衲敏无语,半天方说:“三格格都出嫁多年了。就是我还能想起来,手也生了!”这皇帝宠妃不好伺候,皇帝前宠妃更不好伺候!

年妃哼一声,“现在好了,有了小公主,您就能练练手了。”衲敏没搭腔。过了一会儿,年妃估摸着头发盘的差不多了,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好好对待小宝,否则,我叫你一辈子都别想安稳!”

衲敏没说话。年妃接着问:“都两岁的孩子了,皇上,就没打算给他取名字吗?整天小宝小宝叫着,你闺女又叫个什么宝贝。要再添个孩子,叫什么?”

衲敏撇嘴,总比叫“福”什么的强吧!嘴上说:“再生个?男孩儿叫宝宝,女孩儿叫贝贝!”

年妃噗嗤一声笑出来,“堂堂皇后,就这么点儿墨水!说出来,谁信!”一面说,一面自己从妆奁里挑出几枚银簪子,递到脑后,端着镜子指挥衲敏一枝一枝往上插。

衲敏无奈,只好按她说的办。年妃对皇后的举动颇为满意,问:“养闺女就是这样吧?”

衲敏一面给她比划簪子,一面说:“就是淑慎公主,那么乖巧的人儿,都不敢这么跟我闹呢!”

年妃嘲笑,“她那是做贼心虚!要不然,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孩子,还能天天缩在佛堂里过日子?”

对于淑慎公主,衲敏也不想说什么。便借着簪花如何摆弄的话题,岔开了。

雍正抱着宝贝公主,领着人进来的时候,迎面便是一幅后妃梳发图。其实,这一幕,即使在雍正看来,也没什么后宫和睦的气氛。相反,年妃看起来,更像是皇后疼爱至深的闺女似的。

宝贝呱呱叫着:“美人——美人——我要美人!”

衲敏抬头,见雍正居然抱着公主进来,自己都没发觉,急忙敛衽起身,顺便扶起年妃,齐齐对着雍正施礼。雍正叫二人免礼之时,一不察觉,宝贝公主就从他怀里跳出去,几步蹦到年妃跟前,拉着年妃的小手就一个劲儿亲,嘴里还大叫:“美人儿!咱俩,呃,回去睡觉觉!”

年妃的脸青了,雍正的脸绿了,衲敏的脸白了,一干宫人太监,呃,低头看不到脸。至于小公主,天可怜见的,还是那么红扑扑的讨人可爱。

衲敏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拉过宝贝,照她屁屁上就是一巴掌,“胡说什么,那是你年母妃!”

这次宝贝意外坚强,别说哭,连嘴都没撇一撇,眨巴眨巴眼,望着雍正四大叔,“阿玛,年母妃长的真美!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最喜欢的就是她!”有朝年妃嘿嘿谄笑:“年美人母妃,你长的真好看!”

衲敏此时连找根面条上吊的心都有了。宝贝啊宝贝,你是巴不得你爹怀疑我教坏你们咋的?至于这么折腾吗?咱俩没仇吧?没怨吧?

年妃听了,呵呵苦笑,“是啊!宝贝公主,在你出生以前,我确实很得宠,不是吗?”

衲敏也顾不得计较年妃和宝贝你来我往了,再在这儿多呆一会儿,自己不是给气死,就是给吓死。抱起宝贝,对着雍正施礼,“臣妾先带公主去逛逛御花园。”不等雍正点头,母女两人落荒而逃。宝贝搂着衲敏脖子,冲身后年妃挑眉:哼,叫你调戏我额娘!气死你!

雍正大叔呢?可怜啊!这位本来就没什么女儿缘的,好容易得了个固伦公主,难得听她叫回阿玛,居然说的是这事!看着皇后担心尴尬、抱着闺女疾走,也不忍责怪了。无论如何,年妃得宠,曾经是不争的事实。就是皇后不说,公主长大了,自然也会明白。再看眼前年妃,大概是喝酒缘故,体态婀娜,不胜娇柔,便软下声问:“听说,你病了?”

年妃抬头看一眼雍正,嘲笑,“呵,皇上,也知道臣妾病了吗?臣妾还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了呢?”顿了顿,问雍正,“皇上刚才可看到皇后给臣妾梳头了?臣妾怎么觉得,这不像后宫姐妹情深,倒像母亲给女儿梳头呢?哦,那倒是了,就是您的三格格,跟臣妾,也错不了几岁呢!臣妾,怎么连这个都给忘了!呵呵呵!”

雍正大怒,指着年妃发狠,“疯了,你疯了!”

年妃不甘示弱,“不错,我疯了!你的皇后也疯过。不过,她那是装疯,为了查出伤害小宝的人,故意装疯。我呢,我真的疯了!我疯了才会相信你,才会相信你会保护我!我疯了,才会信当初那海誓山盟!我疯了,我疯了!我恨不得我真的疯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就是一疯到死,我也不愿意活在这么个牢笼之中!”说着,一甩袖子,转身、扭头,对着雍正妩媚一笑,“皇上,臣妾愿自比杨贵妃,可是,皇上,您不是唐明皇,您是唐太宗!适合您的,只有长孙皇后!哦,不,您是明成祖,只有徐皇后,那共患难的妻子,才能得到您真正的爱,不是吗?臣妾宁愿自己疯了,也不愿面对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实!臣妾宁愿疯了,也不愿住在这‘长门宫’中,挥着秋扇,看那烛光,冷照画屏!”说完,莺啼婉转,宫腔乍起——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入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叫他君王,情也痴

…”

不得不说,年妃很有艺术天赋,一曲大唐贵妃,唱的是如痴如醉,如倾如诉。雍正立在内殿,听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胳膊,拂袖而去。到了殿外,犹自听到殿内传来“奴好比嫦娥——离月宫——嫦娥离——月宫——”

雍正深吸一口院内空气,总算有些新鲜清静的气息了。头也不回吩咐:“以后年妃所住寝宫,不许点什么熏香!”身后一个黑影答应一声,接着,就是一片静寂,只有雍正一行脚步声,渐渐远去。

身后殿内,年妃贴身大宫人上来问:“主子,皇上好不容易来一回,您怎么把他给气走了?您,您这样,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年妃收了拈花手,直立着,笑着,温柔地问:“你以为,他是来看我的?他呀,是不见了皇后,怕我欺负他那傻皇后,亲自来带她回去的!”心中暗暗嘱咐:皇后啊,我已经在给你铺路了,你一定不能辜负我的期盼,把我的儿子——拱上皇位!

70、游园惊梦

衲敏抱着宝贝,领着宫人太监,一路“逃出”养性殿,直到御花园东门,这才停下来拍着胸口喘气。碧荷、翠鸟在身后一面笑,一面给皇后顺气。奶嬷嬷抱走公主,站在一旁喂她吃从园子里带来的点心。

碧荷等皇后的气顺了,这才小声问:“主子娘娘,年妃说,她是庶出,还说,自己从小,学的是弹琴唱曲儿,真的假的?”

翠鸟冷哼,“我呸!什么真的假的!看她平日里那狐媚样就知道了!还用问?”

衲敏笑着摇头,“她喝醉了,别听她那番醉话。胡说八道的,不靠谱!记住,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往外说,听见没?”

众宫人太监听了,齐声答应。衲敏正要找个亭子坐下歇会儿,就听王五全在一丈外喝问:“主子娘娘在此,谁敢乱闯?”

接着就是画眉声音:“王五,是我。烦劳通报一声!”

碧荷跟翠鸟相视而笑,“这个画眉,倒是消息灵通!咱们才刚来宫里,不到一个时辰呢!”

画眉得了皇后准许,到跟前磕头,“参见主子娘娘!主子娘娘万福!”

衲敏笑着免了她的礼,等她站起来,才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好好照顾淑慎公主吗?”

画眉笑着回话:“回主子娘娘,淑慎公主刚在慈宁宫大佛堂听闻您来了。很想见您一面,可又怕出了佛堂,断了修行,佛祖怪罪。特命奴婢前来代为请安。”说着,又给皇后磕头。

衲敏叫翠鸟搀她起来,想了想,“罢了,难得这孩子一片孝心。本宫,还是去看看她吧!”

于是,皇后一行,又打皇宫北边御花园,朝西南方向的慈宁宫进发。

雍正紧赶慢赶,还是落在后面,跟皇后一行错了过去。站在御花园门口,吹吹春日暖风,看那一轮红日渐渐坠入屋檐当中,雍正朝高无庸挥手,“去慈宁宫!”

高无庸高喊:“万岁爷摆驾慈宁宫!”

帝王仪銮,顺着方才皇后脚印,也向西南移动。

雍正脚刚迈进大佛堂殿门,就听宝贝公主喳喳乱叫,皇后一面安抚,一面说:“淑慎你别生气,你这妹妹就这个样子,跟小宝一样,人来疯!”

淑慎公主急忙回话,“怎么会呢!皇额娘,孩儿见到妹妹喜欢我,愿意跟我玩,开心还来不及呢!”接着,就又听淑慎公主说,“来,宝贝,姐姐给你玩具玩,好不好?”

也不知宝贝小公主掀翻了什么东西,就听几个宫人一声叫,皇后跟着埋怨:“宝贝,那是你姐姐抄写的经书。你怎么就给弄上墨汁了呢!”接着就一堆人祷告:“佛祖恕罪、佛祖恕罪!”

淑慎公主倒是很平静,“皇额娘没事的,那不是经书,是《资治通鉴》。”

别说衲敏,就连站在廊下的雍正都惊讶了。《资治通鉴》,帝王专用教材,别说公主,就是治世大臣,平常也不敢随意拿出来看。这位淑慎公主,也太大胆了吧!

雍正忍不住了,抬脚进了大殿。殿内又是一番忙乱,请安的请安,安排座椅的安排座椅。好容易雍正坐下,叫皇后也坐下,这才冷着脸问淑慎公主:“你怎么看起来《资治通鉴》了?”

衲敏害怕,急忙插话:“想是公主无事消遣读物吧?皇上别这样,吓着公主了!”

“皇后!”雍正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一声,“慈母多败儿!你就护着她吧!”

淑慎公主倒是很平静,聊起旗袍跪在地上,回答:“皇父莫要责怪母后。这书,并非孩儿消遣读物,而是孩儿叫人从景阳宫带来的。”

“你个姑娘家,看这个做什么!”衲敏也急了,好容易我们来看你一回,不说痛哭流涕的请求原谅,偏往石头上撞。你这孩子,怪不得给人当枪使!

淑慎公主抬头冲皇后微笑,“额娘不要着急。孩儿还有下情禀报。孩儿虽为女子,也知身为公主的责任。孩儿终身,恐怕是要和亲蒙古。然而,我那些姑祖母、姑姑们,即使和亲,留下子女的,也不多。孩儿不能保证将来一定能将我爱新觉罗家的血液融入蒙古,但孩儿,要保证,像孝端文皇后那样,受到夫家敬重,成为延续满蒙友好的公主。故而,孩儿要学习,不仅要学女子当学之物,更要成为丈夫治理地方,不可缺少的助力。唐代文成公主,也没有在西藏留下子嗣,却令后代吐蕃称唐代君王为舅舅。文成公主之才德、功绩,便是儿臣的目标。还请皇父、母后体谅!”说着,磕下头,以额触地,不肯再起。

衲敏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不正常。年妃那样,淑慎公主也那样。不由叹口气,坐在一边思量到底出了什么事。宝贝小公主则是打个哈欠,坐在衲敏怀里装睡。

过了半天,才听雍正淡淡地说:“既然你自请抚亲蒙古,等先帝孝期过后,朕会安排,给你挑个好额驸的!”

淑慎公主猛吸口气,磕头谢恩。雍正看她伏地不起,也没再说话。站起来,自行往外走了。衲敏等皇帝仪銮全部撤出大佛堂,这才上来拉起淑慎,拿手帕给她擦擦额头,叹口气,“你这孩子,唉!”

淑慎淡笑,“额娘,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事到如今,衲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安抚淑慎公主几句,又敲打敲打一干伺候的宫人太监,嘱咐画眉好好伺候,这才抱着宝贝出来。

到了宫门外,抬头看看,天已经黑透了。翠鸟上前请示:“景仁宫刚才奴婢已经叫人去通知准备了。这会儿天太晚,主子,咱们不如到那儿歇歇,明天天亮,再回园子里吧?”

衲敏点头,“好吧!派人到园子里送信,别叫太后惦记。”翠鸟答应下来,王五全立刻就找小太监和侍卫回去给杏花春馆送信。在王五全等人看来,主子对太后的恭敬实在是做到家了,怪不得太后喜欢自家主子,这么好的媳妇,叫谁谁不爱呢!

衲敏领着宫人正要往东走,高无庸一路小跑过来,到了衲敏跟前,喘着气打个千儿,“主子娘娘,主子请您到养心殿去。”

衲敏听了,摸摸肚子,问:“宝贝公主饿了,本宫先带她吃饭。烦劳高总管禀报一声,本宫一会儿就去。”

高无庸急的汗都下来了,“主子娘娘,您还是先去养心殿吧。主子,他,他不肯吃饭呢!”

衲敏无奈叹息,怎么今天不正常的人这么多啊!没办法,只好抱着宝贝坐车去养心殿。高无庸领着皇后一行,直接到了养心殿后殿东五间。这东五间,是后来慈安太后常住的体顺堂,只是雍正时期并无匾额。按理,除了雍正,只有皇后才能来这儿住。但衲敏不喜欢离雍正太近,再加上雍正常年在圆明园办公,所以,对这里,衲敏并不熟悉。

抱着公主进屋,就见雍正坐在圆桌前,桌上满桌子点心菜肴。公主挣扎着跳下来,直奔桌上饭食。雍正也不计较,还亲自给她夹菜。对于这个公主,除了自己没有女儿缘以外,雍正还特别庆幸她不是二哥转世。所以,平日里,格外宠爱纵容!

衲敏看雍正喜欢,也没拦着,而是自己走近了,给雍正行礼。按照雍正吩咐坐在一旁,招呼女儿慢点吃,这才问:“皇上可是有什么事吗?”

雍正摇头,“没什么,就是怕公主饿着,叫人给她做了点儿吃的,你也尝尝吧!”

衲敏点头,随手抓起来一块塞进嘴里。宝贝见了,急忙挑了块松子糕递给母亲,“额娘,吃这个,吃这个!”

衲敏笑着张口,宝贝则一副大人模样,“额娘乖,张口,啊——”一块糕点,就这么塞进衲敏嘴里。

雍正看她母女二人玩的开心,自己反而像是多余的,颇为不满的哼了声。高无庸躲在雍正背后一个劲儿给衲敏使眼色。衲敏无奈,只好哄宝贝,“乖,额娘吃不了那么多,给阿玛吃好不好?”

宝贝低头委委屈屈地看看手里的玫瑰糕,摸着脑门上小黄毛想了半天,这才狠下心来,扑地往四四面前一递,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阿玛,给你吃!”

雍正其实也不为那一块糕点,只是看自家闺女这违心不舍的小眼神,童心乍起,故意接过来,含在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宝贝可就不乐意了,学着小宝嘟嘟嘴,继续趴到桌子上寻找她喜欢的食物。

过了一会儿,一家三口,吃完了饭,东西都撤下去,宝贝哈欠连天,搂着衲敏就睡着了。衲敏还想叫奶嬷嬷抱她回景仁宫。雍正摆手,“皇后今天就跟公主一起住到东五间吧!景仁宫也有段日子没住人了,怕是潮气重。”

衲敏暗暗嘀咕:东五间更有一段没住人了!你就不怕潮气重?不过既然雍正这么说了,加上他今日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衲敏也就勉强答应了。

在床榻上安顿下公主,雍正看看外面月色,就吩咐下去:“朕跟皇后到慈宁花园逛逛,你们好好照顾宝贝公主。”

高无庸还要先去慈宁花园看看,以便清场,免得打扰帝后兴致。雍正一摆手,“不必了,朕不常在宫中,宫里奴才都各有职责,那花园,又能有什么人呢!”带头就往外走。衲敏只得留下翠鸟和奶嬷嬷等人照顾,自己带着碧荷、王五全随后跟上。

慈宁花园,是当年康熙为孝庄太后修建的一个小花园。景色固然不如御花园美,但好在离慈宁宫近,方便孝庄太后遛弯。雍正走在前头,衲敏领着人紧随其后。进了花园,看着少年时期熟悉的景物在月光下变得柔和模糊,雍正的心,也渐渐由烦躁,变得宁静起来。转身看看皇后,依旧那么平静,似乎今日年妃和淑慎的举动,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影响似的。雍正不由感慨:到底是皇阿玛给我挑的嫡妻啊!这份稳重,就是我不能及的。

其实,衲敏是因为困了,没心情回味那俩人的怪异而已。话又说回来,自从过了宝贝小公主的周岁,自己就老爱困。太医请脉也没说什么,只讲了春困,多多休息。看来,当初,把金太医调到皇宫看守两位太妃的举措,似乎有些不合适。至少,那家伙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保健,而不是有了病,再去治疗!

又走了一会儿,雍正挥手叫伺候的人退下,只留高无庸和碧荷远远跟着,自己领着皇后往园子深处走。

月影横斜,树荫婆娑。一阵风吹来,带着几分春日的暖意,也不知那棵树上,乌鸦呱呱乱叫,听着瘆人。衲敏不由快走几步,拉住雍正袖子,“皇上,咱回去吧!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又黑咕隆咚的,听着吓人!”

雍正淡笑:“怎么?皇后也有害怕的时候?你连年妃都能哄的服服帖帖呀!”

衲敏没深究雍正的话,反而叹气:“年妃她,真是,唉!”她能说什么呢?年妃这孩子,就是个娇养长大的,可是,她真的比自己聪明!要不是自己时运好,又有原来的乌喇那拉氏打好底子,恐怕,以衲敏本人的智商情商,早就提前给乌喇那拉家添个废后了!

雍正见皇后叹气,伸出手来握住她,“以后别随便见她了。她就这脾气,气坏你可怎么办?”

衲敏点头,“好!”你当我愿意啊!这不是为了博个贤后的名声吗?

俩人就站在树荫下,互相握着对方的手,过了半天,谁也没说话。春天,虫子还没醒来,只能听见远处佛堂里木鱼声声。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衲敏觉得夜色沉沉,渐渐手脚发冷,想要催雍正回去。雍正一捏她手,比个嘘声手势,拉着她就躲到老银杏树后面。

衲敏奇怪,正要细问,就见雍正拿根手指,往那边树下指指。衲敏留神细看。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没晕过去!不是吧?这宫闱重地,禁卫森严,居然也有——野鸳鸯?!

71、鸳鸯错

衲敏急了,这可如何是好!要知道,这清朝是中国封建时期的顶峰,对男女大防,那可看的比唐宋重多了!别看汉武帝能认下同母异父的亲姐姐,这雍正可未必能容忍他家花园里出了这种事。更何况,是当着帝后二人的面出的事!

衲敏忍不住叹息,存天理、灭人欲这种事,太不人道!也不看看,满宫里几百几千个宫女,都是正当时的年纪,本就该有男人滋润着、生儿育女的过着美滋滋的小日子,就因为帝王私欲,给弄进宫里头来。运气好的,时间一到,就能出宫嫁人。运气不好的,一辈子都地搁在在个黄圈圈里。怪不得年妃半疯不傻的!一句话:女人不好,都是男人给害的!

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帮雍正捉“好”(和谐)!衲敏看看雍正,也气的够呛!急忙张口就要说话。哪知雍正朝她摆摆手,轻轻拉着她,悄悄地就往方才碧荷跟高无庸站的地方走。等见到他二人,这才吩咐:“园子里有俩野鸟,给朕捉来。”

碧荷一愣,高无庸则是立刻明白了。转身悄悄叫来大内侍卫,布网不提。

衲敏不解地看着雍正。雍正这才解释:“刚才咱们身边没人,你身子又弱,得提防他们狗急跳墙!皇后不要生气,等一会人来了,朕叫你好好出气就是!”衲敏这才明白,原来,雍正大叔也深谙“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生气?自己真的不生气啊!甚至还想着如果合适,干脆大发慈悲,叫二人一块儿过小日子算了!要知道,能有勇气出来那个啥的,也挺不容易的!想当初,那小年将军要是坚定点儿,自己能在结婚登记处白等他一天吗?

衲敏虽然同情宫人命运,但也不能随意改变历史轨迹。等跟随雍正到养心殿坐正之后,高无庸领着大内侍卫绑着两人就来了。

俩人都堵着嘴,刚开始还奋力挣扎,等到了养心殿院子,见着帝后二人端坐与上,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双双跪在地上,低头不说话,似乎是等着最后的宣判。

灯影绰绰,衲敏高坐位上,灯下看不清这二人的相貌,不过,看身形,都是规矩的孩子,也没有想象中的衣衫不整。一想到他们可能就要杖毙庭下,于心不忍,侧过身对雍正说:“皇上,您平日忙军国大事,就够辛苦了。皇宫出了这样的事,都是臣妾管教不严所致。还请皇上给臣妾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把这二人,交给臣妾按法治罪吧!”

雍正看了皇后一眼,对下头吩咐:“都交给慎行司处置。”末了又加一句,“传朕旨意,此事不许皇后插手!”

衲敏无奈,眼睁睁看着二人被带出去,只好在心里叹气:你们俩要怪就只能怪运气不好!给雍正看见了!要是只有我,说不定,还能利用皇后那为数不多的权势,成全你们呢!唉!

对婚姻有怨念的人,其实是最希望看到别人幸福的。正如年妃所说,衲敏其实就是个傻皇后。心里怎么想,面上很容易就带出来。雍正看了,挥手叫众人下去,淡淡地问:“怎么,皇后是想放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