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二人答应,领着五个孩子告退。到了仁和堂,弘经、弘琴、弘纬连同弘昼、弘喜以及六公主、七公主都在。弘时与董鄂氏对着衲敏拜了三拜,算是谢她多年以来养育之恩。衲敏急忙站起,一手拉一个,亲自将二人搀起,还未说话,泪就流了下来。

看见嫡母哭,弘时憋了三天的委屈,立时像飞瀑一般,奔涌而出。董鄂氏搀着皇后,也是泪流满面。弘时不顾自己已过而立之年,一面哭,一面诉:“母后,皇阿玛不要我了,皇阿玛不要我了!”

衲敏听着心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软语安慰。弘经、弘纬、弘昼、弘喜等人也跟着“兔死狐悲”。只有弘琴,听到那句“皇阿玛不要我了”,登时不管不顾,捂着脸哇哇大哭。吓的身边六公主、七公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跟着大哭起来。

几个妹妹那边一哭,弘时这边再不停,可就不像话了。董鄂氏不由拉拉自家男人袖子。弘时即适可而止,拉着董鄂氏给皇后赔罪,“孩儿见到母后慈颜,一时难以割舍,故而情不自禁。惊吓住了妹妹们,还请母后责罚。”

衲敏摇头,“没事的。”叫二人坐下,又拉过来两个孙女、三个孙子好好看看。弘琴见哭了半天,没人搭理,自己觉得没意思,收了眼泪,反而去劝那两个被她吓哭的公主。

眼看快到中午,衲敏便吩咐王五全:“到御膳房传膳吧。跟他们说,多弄点顺贝勒和福晋爱吃的。再做些格格、阿哥们喜欢的点心,吃完饭,给顺贝勒捎回去。”

弘时跟董鄂氏听了,对视一眼,急忙站起来,说:“母后赐饭,本不当辞。只是,孩儿已经着人到廉亲王府说,今天要去拜见阿玛、额娘,若是领了饭再去,恐怕不恭。还请母后见谅。”

衲敏听这话,十分耳熟。琢磨半天,冷不防瞅见弘琴身后站着的谨言,心里就笑了。这不就是“林妹妹”经典台词嘛!嘴里便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们了。快些去吧。别叫那边久等。”

弘时听了,拱手答是。又看看身边董鄂氏,想了想,还是说:“母后,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儿臣过继给廉亲王,日后,按规矩,自然是要住在廉亲王府。可是,母后,儿臣现在住的那所宅子,是皇阿玛亲赐。儿臣——儿臣实在舍不得——”说着,拿袖子一遮脸,就呜咽起来。

衲敏无奈,看看董鄂氏,“罢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今天去,先问问廉亲王的意思。他要是不反对,你们就还住原来的贝勒府。等以后,你皇阿玛叫你们搬,再搬吧。”

弘时听了,急忙谢恩。衲敏又拉着董鄂氏说些话,这才放他们出来。一家人坐在马车里,准备回家换衣服,去廉亲王府时,董鄂氏不解,问:“爷,咱们住到廉亲王府,不是应该的吗?您不肯搬,岂不是落人话柄?”

弘时握住董鄂氏的手,叹气,“你不知道。我那八婶,呃,咱们那新额娘,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母老虎。王府又是她管着。这要到她手底下讨生活,我整日不在家,还好些。你可就要受苦了。”

董鄂氏听了,心里暖暖的,低头微笑,不说话。

等这一家人换好衣服,再去廉亲王府,廉亲王府大管家郭二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弘时与董鄂氏领着孩子们进了大厅,八八跟弘旺正坐着说话,傅恒也坐在一旁,时不时附和几句。见弘时来了,弘旺、傅恒连忙站起,立在一旁。

弘时与董鄂氏拉着五个孩子齐齐上前跪拜,嘴里说:“儿子(媳妇)给阿玛请安!愿阿玛福寿安康!”几个孩子也屈腿伸拳,奶声奶气地叫玛法。

八八将近五十的人,依旧温润如玉,笑着起身,搀起弘时,一旁早有丫鬟扶起董鄂氏和几个小主子。八八上下打量打量弘时,见他眼圈微红,笑问:“怎么?听见要叫我阿玛,高兴地都哭了?”

弘时急忙撅嘴,“阿玛——”

八八笑着叫他们坐下,“罢了,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连个玩笑都开不得?媳妇啊,叫你看笑话了!”

董鄂氏但笑不语。弘旺、傅恒侯他们见礼过了,便过来与弘时夫妇以兄弟之礼相见。两边相互说了些吉祥话,又叫几个孩子见过叔叔、姑父。众人都有表礼相赠。

一通忙碌之后,董鄂氏不由四处看看,不见八福晋。便问廉亲王,说媳妇理应拜见婆母。

廉亲王脸色难得一绿,打了几声哈哈,便说:“你们额娘病了,大格格跟两个小妹妹正在跟前伺候呢!别过了病气,改日再见吧,啊!呵呵!”

董鄂氏心中暗自称奇,嘴里依旧十分恭敬,“阿玛心疼媳妇,媳妇心里感激。只是,妹妹们都在床前尽孝,哪有做嫂子的不去之理。还请阿玛命人带路,别的不说,媳妇也该带几个孩子去拜见他们的祖母才是。”

八八看看傅恒、弘旺,使眼色求助这俩人低头看地的看地,抬头望天的望天,谁也不肯开腔。八八无奈,只得叫来小丫鬟,“去,领少奶奶和小格格、小阿哥们到福晋院里。”

一路行来,董鄂氏一边跟小丫鬟随意说些话,一边打量廉亲王府布局摆设,暗自感慨:都说八福晋是母老虎,须知,这母老虎管起家来,也着实稳妥。看这不大的院落,收拾的雅致大气,胸中无有沟壑之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过了穿堂门,再过垂花门,沿着一条不宽的甬道往北走,就是廉亲王府正院。小丫鬟在远门外侍立,对里头问:“福晋,顺贝勒福晋、少奶奶与两位格格、三位阿哥看您来了。”

过了半天,里头才出来一个老嬷嬷,对着董鄂氏施礼,“奴婢见过少奶奶。少奶奶,里头请。”

董鄂氏跟着老嬷嬷进去,心里暗暗发毛:果然是母老虎,就是母后,也没这么大的架子。这以后要真跟她一个院子住,天天立规矩,还不折腾死我!

想着,便到了正堂门外,有几个小丫鬟打起帘子,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妇。两人见了面,少妇上前拉住董鄂氏的手,“这是弘时嫂子吧?可叫我们久等。额娘都念叨你们半天了呢!哎呀,大侄女都长这么大了呀!来来来,快进来。”

董鄂氏暗道,这不就是傅恒之妻,廉大格格?比起前几年刚从庄子上回来时,大气不少。等母子几个进了门,就见八福晋懒懒地靠在炕上,身边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大小,跟弘琴公主相仿。董鄂氏认识,这就是与五公主同年出生的廉二格格。还有个一岁的小格格,此时正抱在奶嬷嬷怀里吃果子。

董鄂氏稳稳上前施礼,“媳妇给额娘请安。”她没敢说什么“吉祥”、“安康”之类的话。省得一言不和,叫八福晋抓把柄。

八福晋听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里帕子,“罢了,起来吧。”弘时家大格格如今已经十二三岁,跟着董鄂氏开始管家,自然知道如今该如何做。领着弟弟妹妹给八福晋见礼,又给三个大姑姑、小姑姑见礼。忙乱中,还不忘悄声提醒母亲:别忘了带来的见面礼!

八福晋玉瑶见这一家人行事挑不出错来,也懒得折腾,说了几句,就叫董鄂氏跟廉大格格一起下去吃饭。

董鄂氏还要再三请她入席,玉瑶懒得装,“我头疼,你们去吧!”

弘时那边,跟新阿玛说了想暂时还住在顺贝勒府里。八八想了想,“罢了。你们年轻人,自己过惯了,随你们吧。只是,别忘了每过几天,就来请个安。咱们自家人,自然不会挑这些理。怕就怕外人找麻烦!”

弘时笑着答应下来。八八也就不计较,领着老儿子、新儿子和大女婿吃饭不提。

酒足饭饱后,一家人说些话,便各自散开回家。弘时与董鄂氏自然说些新阿玛、新额娘如何如何;廉大格格跟傅恒则讲些闲话。

“这几天,额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哭,直说后悔当初,没有把弘旺养在自己身边。要不然,为何那么多宗亲,怎么就把弘时哥哥塞到廉亲王府来了。”

傅恒冷笑,“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是你把弘旺养在身边,该塞还是塞。

廉大格格摇头,“我就劝她,除非咱家有嫡子。否则,就是她养十个八个,也拦不住这事。”

傅恒抬头,瞧了一眼自家媳妇,转眼看车外,什么也没说。

廉大格格冷笑,“你别不屑,我看的可透了。阿玛虽说跟四伯没闹什么大矛盾,但廉亲王府势力,没一天不叫他忌惮。以前我住在庄子上,什么不用管。本还以为,嫁个庄户人家,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就算了。可没想到,居然嫁到勋贵之家。你跟我,不就是四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才如此安排吗?只不过,期间有些机缘巧合罢了。”

傅恒幽幽地说:“委屈你了。”还想嫁个庄户人家,和着我就那么差?

廉大格格没搭理傅恒语气中不一样的味道,自顾自问他:“趁今天有空,跟你商量个事儿。前年咱们成亲,额娘陪送了四个丫头。我做主嫁到庄子上一个。还有三个,年纪也差不多了。你看,你给你收到房里,还是嫁给小厮?”见傅恒不搭腔,廉大格格也不怕他,接着说,“要依我的意思,是都嫁出去。毕竟,她们跟我太熟了,要将来真斗起来,我肯定不是个儿。不过,要是你看上哪个了,我也不拦着。喜欢收房就收房,不用避讳我。只一条,往后叫她一个人住,一个人吃,别在我跟前晃悠。看着难受!”

傅恒转头,盯着廉大格格,盯了半天,才说:“真不愧是八福晋家的大格格!”不过,这个母老虎,总算有些真性情。

廉大格格也不恼,“这么说,你是不要喽?那我可就做主放人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傅恒忍不住瞪她一眼,“看好你自己,早点儿给我生个儿子才是正经!”

廉大格格毫不示弱,“你半年都不来我房里,我要是生了,你认吗?”

傅恒气极:你一年都有半年住在廉亲王府,我怎么去你房里?思忖着要是吵架,这人是得了八福晋真传,肯定吵不过。无可奈何,扭头上前,堵住廉大格格的嘴。

车厢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车外,小丫鬟坐在车辕上,跟车夫互相看看,各自红着脸,扭头装作没听见。

弘时过继之事,算了告一段落。

重华宫里,一干人正因出宫建府,闹的不可开交。

127、搬家

对弘时过继,雍正没有紧逼;对弘历搬家,雍正也只说了句:“差不多就搬吧!”

然而,弘历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一向视他为骄傲的父亲神情疲惫。虽然,弘时出继,他就成了实际上的长子。但是,出宫建府,这意味着什么,他比别人都清楚。弘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论在政事上,虽然他不同意火耗归公,但也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也没有明目张胆地结党受贿,相反,岳家、母家,对他的态度,都十分正常。不可能给父亲留下不好印象。就是中宫有嫡子,年龄不过八岁,实在不能与自己抗衡。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尽管想不通,但弘历还是决定不在这个风口上惹雍正不快。回到重华宫,就跟富察小月说,叫她尽快收拾,搬家。

富察小月早上接到圣旨,心中惊愕,但很快平静下来。听弘历这么说,知道没有回转余地,稍微点头,就领着宫女、嬷嬷忙活。侧福晋、庶福晋那里,也都通知到了。

这边宫人正在忙碌,那边熹妃就领着人到了。见儿子出宫之事,已经势不可挡,不由急了,不等弘历、富察小月行礼,拉过儿子,进了正殿,叫贴身嬷嬷堵住媳妇们,自己“扑”的一声,关上门,一把抓起儿子衣领,啪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弘历给打的一个趔趄,不敢回手,只得跪到地上,“额娘怪儿子不争气,儿子就在这里,任由额娘打骂。只是额娘千万当心身子,要不然,儿子万死难辞其咎。”

熹妃站在弘历跟前,听着儿子懂事体贴,两行泪霎时滚了下来,“我打你?我骂你?有用吗?我恨不得打死你这个逆子!可是,天可怜见,弘喜才那么大,身子又不好,又养在谦嫔那个贱人身边。眼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如何打你?逆子!你这个逆子!”

弘历听了,心中又伤心,又悲痛,跪在熹妃跟前跟着哭。哭了一阵,熹妃擦了泪,问:“你知道,这次你皇阿玛为什么大发雷霆,逼着你出宫吗?”

弘历摇头,“额娘,可是儿子做了什么错事?”

想起那事,熹妃恨不得将弘历千刀万剐,“错事?你做了天大的错事!你可知道,棋儿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弘历身子一震,心中不觉一痛,喃喃着说:“儿子听说,棋贵人是跟年妃吵架,生气自尽。”

熹妃冷笑,“自尽?圣旨叫她死,她敢不死?儿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你皇阿玛的女人。你以为,你做了那事,就没人知道吗?棋儿当初怀孕,要不是就在钟粹宫,谁替你遮掩?只是,我不该当初一时心软,饶了那贱蹄子性命。结果,叫那李氏得了消息,我哪里知道,那刘太医就是李氏留在我身边,时刻等着收拾咱娘俩的钉子哇!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都怪我,害了我的儿啊!”

想起来棋儿,熹妃心中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死了,死了活该!谁叫那勾引我的儿子!怀了孕,也不知自己想办法,居然还想到我跟前炫耀!她以为,下棋,她比的上年妃,心计就学的跟年妃那个贱人一样了?儿啊,你且放心,额娘不会叫你在宫外白住的。要知道,宫外,比宫里头要容易的多!”

不说弘历母子如何筹划,重华宫偏殿,富察小月坐在主座上,对一干侍妾耳提面命,“出去以后,都给我小心着点儿。须知外头不比宫内,什么都得自己想法子。别老弄那些个虚华浮夸的玩意儿糊弄爷。弄巧成拙,没人给你兜着。”富察家会不会支持弘历,对此,富察小月十分清楚。对于弘历被赶出宫的原因,小月也不是没听到一丝风声。今日,熹妃的举动,更是印证了她事先的猜想。盯着一众侍妾,富察小月暗自叹息:爷,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妹妹,你还不知足吗?你占了瓜尔佳氏,得罪的,不止我的弟弟。若不是我还在,若不是永琪还在,对着富察家,你可该如何啊?

弘历宫外府邸,是十四吩咐工部好好挑选的。位置相当好,北边,过一道街,是九哥府;东边,隔一个胡同,是十哥家;往南,十四自家;往西,十三怡亲王府就在一条斜街街口。为此,十四还专门问了完颜氏,对完颜氏建议十分不解。完颜氏一乐,“就该叫他呆在圈子里!”圈了他个败家子儿!

十四没留意的是,年羹尧二姑娘家,就在弘历那纯贝勒府后头,跟弘历家仅一墙之隔。

因为搬的仓促,弘历一家受了不少委屈。熹妃心疼孙子们,除了永琪是嫡子,其他的,她全接到钟粹宫,说等弘历安置好了,再叫接回去。至于富察小月的女儿,弘历迄今为止唯一的格格,熹妃娘娘那里是问都没问。雍正得知,特意给这个孙女送去一套老虎布娃娃。别人或许不知道,怡亲王十分清楚:这个侄孙女,是在他病重那年出生的。在雍正看来,正是这个孩子,给皇宫带来福气。故而,对比熹妃不闻不问,雍正就更加怜惜这个孩子。

等二十三万两安家费到手后,富察小月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拨棱,心里暗暗琢磨:怪不得常听到,那些大户人家主母卖丈夫小妾之类的笑话。要知道,除了争宠,这养小妾,也是得花不少钱的呀!

好在李荣保夫人当年给富察小月准备了不少陪嫁,加上富察小月这些年经营,她的大格格、永琪将来一嫁一娶,很不用费心。至于纯贝勒府日常开销,富察小月虽是读《女儿经》长大,她也没傻到拿自己的嫁妆去贴补那些狐媚子。

如此一来,这些个侍妾的苦日子,便正式开始了。

弘历在朝堂,忙着学自家八叔八面玲珑;回到家里,还要应付苏氏、金氏她们。这些侍妾,个个软磨硬泡,这个说镯子该炸炸了;那个说簪子该换换了;就连领朝廷俸禄的两位侧福晋、庶福晋,也不时抱怨缺东少西的。唯独富察小月,除了朝服,只剩下从娘家带来的几件衣服。翻新翻新,照样乐呵呵穿着,就连头上绒花,也不过是自己跟丫鬟们动手做的。弘历忍不住问她怎么不抱怨日子清苦。富察小月一笑,“妾身自然也喜欢锦衣玉食。可是,妾身是这府上的女主人,明知府里拮据,哪里还能带头吵着闹着要吃要穿?横竖,总比老百姓日子过的好。看到爷跟大格格、永琪他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妾身就很高兴了。”

这么一来,弘历对富察小月就更加敬重。府里事务,完全放手叫她管。偶尔侍妾抱怨,弘历还会替富察小月立威。经过数月磨合,纯贝勒府里,总算安宁下来。

到了雍正十二年,察尔汗在他所辖蒙古部落装备火器基本完成。上折子请雍正验收。年羹尧随即上折子表示,察尔汗所处地远人稀,专程跑去看,实在不划算。不如带上驻扎京城的火器营精英小队,到木兰围场秋狝。毕竟,蒙古各部,虽然臣属我朝,毕竟,离京城太远,很应该是不是吓唬吓唬才行。

对年羹尧这份折子,雍正表示十分欣赏。当即召来张廷玉、鄂尔泰、怡亲王、恂郡王等军机大臣商议。不久,君臣定下秋狝计划。责令火器营、西山精锐营挑选精干,加紧训练,争取五个月后,以饱满昂扬的姿态,与察尔汗所带火器蒙军一决高下,一展大清军队雄威!

衲敏接到随猎圣旨。捧着反复看了几遍,不由苦笑:雍正啊,大叔,你就那么怕我跑?还专门说,要带弘琴、弘经、弘纬一起去,叫他们长长见识。这哪里是疼爱儿女,分明是怕我跑了,找几个人来看着我嘛!

除了安排皇后身边几个孩子随驾,雍正想起自己还有六公主、七公主。皇家公主,大多要嫁到蒙古。总不能哥哥弟弟家姑娘都嫁过去了,自己家的反而留着吧?于是,大笔一挥,六公主、七公主以及安嫔随驾。谦嫔听说了,就去求皇后,说弘喜跟六公主、七公主一起玩,听见姐姐们都能去木兰围场,也想去。衲敏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弘喜虽然身子不好,但谦嫔总归对他十分上心。便跟雍正提了提。多个皇子嫔妃,又没什么大不了。雍正自然也同意了。

于是,留在京中的,就剩下纯贝勒弘历、和贝勒弘昼。至于顺贝勒弘时,人家陪着阿玛、弟弟,自然也在随驾队伍中。

果亲王十七因为又添了个嫡子,求了雍正恩典,留在京中照顾钮钴禄氏。果亲王王妃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心满意足,安心享受丈夫大献殷勤。看着那两个侍妾,心里也不似以前那般难受。

至于傅恒,则是廉亲王亲自去求雍正,说廉大格格要生了,求四哥看在侄女和侄外孙的面子上,叫傅恒留京。廉大格格二十多岁,才得了头个儿子。雍正也不好不给廉亲王面子,只得把傅恒名字从陪驾名单上划掉。如此一来,八八又欠了他四哥一个人情。

等到了八月,衲敏忙着准备秋狝,连自己生日也懒得过。好在中秋节有谦嫔、裕嫔和懋嫔主持,总算没出什么大错。

没想到,到了八月初八这天,完颜氏还是抽空过来,先说了自家又添了个孙女,过俩月等秋狝回来,办百日宴,请主子娘娘务必去赏光。等到弘经、弘纬来给皇后请安。完颜氏这才露处一副恍然神情,“哎呦呦,你看看,家里添了新人,我这一高兴,居然把大事给忘了。”说着,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两张牛皮纸来,往衲敏跟前一递,嘴里说,“前两日钱掌柜出去办货,得了这么个洋玩意儿。奴才瞧着没什么用,兴许娘娘您这里还能拿来做个鞋样子什么的,干脆,就借花献佛了。”

衲敏奇怪,接过来一看,心里霎时明白,这哪里是完颜氏铺子里钱掌柜弄的,分明是年羹尧闲来无事,自己画的世界地图。也难为他,居然用到了沈括发明的二十四分法。颜色调配也十分匀称。搁在桌子上笑笑,“不过就是副地图,有什么宝贝的?还劳你专门跑来。

弘经好奇,走过去拿起来看看,皱眉问:“皇额娘,这是大清国舆图吗?儿子瞧着,怎么跟在上书房见到的不一样啊?”

衲敏笑着拉儿子坐在身边,指着地图跟他讲,“这不是大清国舆图,而是世界地图。你看,大清国在这儿,看起来,像头熊。东面和南面,是一大片海洋,海洋上,有灿若繁星的海岛;北边是俄罗斯;西边是中亚、西亚各国,以前,丝绸之路,就经过这里。最后,到达欧洲中部、甚至西欧。咱们这边的瓷器呀、丝绸啊,在那里卖的非常好。那边的航海技术,在南宋以后,超过了中原地区。”

弘纬听了,也跟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才问:“皇额娘,大清国——原来在东边?”

衲敏一笑,“你要是想让我国位居地图中央,又有什么难的呢?问题是,图上的,不过是人标示出来的。实际上的强国,既是仅仅占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是不容忽视。”譬如,朝鲜、日本。

完颜氏看这俩孩子若有所思,不由感慨:衲敏是个好孩子,脾气好,不骄不躁,不奢不侈,对人和善。又懂得教孩子。只可惜,家在农村,帮不上弟弟忙,工作又没编制。唉!想起来,真不知道当初拦着弟弟,不叫他去找衲敏,是对?是错?

弘经跟弘纬两个脑袋凑到地图上一个劲儿瞅,衲敏笑着取出地图,“罢了,这上头都是西洋文字。你们不懂,回头,我找人翻译好,再给你们送去吧。”

弘经急忙摇头,“皇额娘不用担心,皇阿玛已经给我和弟弟请了西洋先生,讲西洋那边的事。我们不认识,他认识。”弘纬也急忙点头,拿过皇后手中的地图。

衲敏本还想着自己动手翻译,听儿子们这么说,顿时乐了,“好吧!那我就不麻烦了。回头,要跟那位洋先生多聊聊。不是我说,西洋的医术、航海术,还都是不错的。那边火器制造,更是厉害。你们可以多听、多看、多问,甚至趁先生在时,动手自己玩都行。但有一点,不许听那洋人忽悠,信什么基督教。需知,咱们对鬼神之事,要敬而远之。”

弘经、弘纬急忙躬身称是。衲敏笑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们光脑门儿,“好了,也请过安了。都回去歇着吧。”

这俩人捧着羊皮地图出了景仁宫,弘纬不解,“哥哥,你说,皇额娘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就知道西洋那边那么多事?”

弘经觉得很正常,“皇额娘没事的时候,经常读书。我听说,那个曾经给妹妹接生的女大夫——金巧儿男人乔家旺,这几年一直走丝绸之路。金巧儿前几年,还托十四婶婶给皇额娘带了不少书呢!好多都是西洋文字。额娘闲来无事,多学学有什么不好?”

弘纬摇头,当然没什么不好。皇后多读书,无论对皇子还是国家,都是好事。只是,皇后她懂的——实在太多了!想了想,皇后平日作为并无不妥,左右对他们兄弟没什么坏处,便慢慢放下了。

完颜氏看着俩孩子出去,笑着看看衲敏。衲敏沉着脸问:“又笑什么?”

完颜氏含笑低头,“奴才在想,要是我家弟弟的孩子,交给您抚养,会教成什么样子。”

衲敏冷笑,“那也得他和年夫人先生出来才行。”

完颜氏气结,只得讪讪告退。

又过了几日,雍正叫来儿子们,吩咐秋狝事宜。顺便问些今日差事、功课之类的话。听弘经、弘纬哥俩说起西洋诸事,雍正颇为好奇。细细问了,点头,“看来,开海禁果然是做对了。如若不然,我泱泱大国,岂不落后于那些番邦!唉,一叶障目,难见泰山。古人诚不欺我!好在,如今还来得及。”

弘经等人没有说话。弘历站出来,朝上拱手,“皇阿玛,儿臣以为,我天朝上国,物产丰富,那英吉利小国,又是女王当权,能有什么厉害之处。他们有的,我国都有。他们没有的,我国还有。对此,皇阿玛不必忧心。若是他们不听话,我朝将士,一旦从天而降,必将大展我朝神威,令其心服口服。举国来朝。”

弘昼听了,低头不敢言语。弘经、弘纬各自闭口。唯独最小的十二阿哥弘喜,从小养在谦嫔身边,不似几个哥哥早就接触俗物,心思最是单纯。听弘历这番话,弘喜不由歪着脑袋问:“四哥,弟弟听说,那英吉利到我大清,光是坐船,顺风顺水,就要走好几个月。你叫天朝神兵去降服,不知道,要准备多少条船,多少粮草哇?”

雍正在上头冷眼看着,其他几个兄弟听了,想笑不敢,只得憋着。过了一会儿,才听雍正哈哈大笑,叫弘喜到身边,摸摸他头,柔声说:“你还小,不知道。要真去英吉利,那坐的船,是不能用‘条’来算的。要用‘艘’,那船啊,长要有几十丈,宽,也要有十几丈,船舱里,可以容纳数百人。船楼上,也能住数百人。船甲板上,要装有火炮。”

弘喜摇头,“皇阿玛,那,要多少人摇船才行啊?”

雍正听了,不由一怔,想起年羹尧递过来的折子,以及理藩院翻译好的西洋实录。暗暗叹气,“那不用人摇,有锅炉。”算了,什么是锅炉,雍正大叔自己也说不明白。索性,叫来弘经、弘纬的洋先生威尔逊,带着图纸,以及前几日弘经、弘纬俩人捣鼓出来的锅炉模型,详细讲解。

或许,是心思单纯的人,更适合搞那些需要投入全部身心的事物。没一会儿,其他几个哥哥还没闹明白这整齐如何推动活塞;活塞又如何推动齿轮,弘喜就能熟练地将模型拆了装,装了拆了。

威尔逊为人憨直,一见这位小阿哥如此聪明,急忙向雍正表示,愿意收他为徒,还特意申明:只要大清陛下同意,可以不要学费!

弘经听了,跟弘纬互相看看,不由摇头。要知道,当初年羹尧为了说服威尔逊来皇宫教学,可是费了不少事哇!连耶稣基督、众生平等都用上了,还许诺一个月二十两黄金酬劳。如今——不得不说,这就是缘分呐!

小儿子一鸣惊人,雍正脸上有光,可想起当初威尔逊那副桀骜模样,雍正故意为难,“哎呀,这个,朕还要看弘喜的意思啊。毕竟,皇子的功课,也是很多的!”

“皇阿玛,”弘喜急忙跪下磕头,“儿子谢皇阿玛恩典。儿子想跟威尔逊先生学。”说着,就对着威尔逊行拜师礼。威尔逊哪里讲究什么拜师礼仪,急忙拉住弘喜,“好好,老师就先教你西洋文字,再给你讲牛顿、伽利略。”也不管大清皇帝在一旁,拉住新学生,滔滔不绝。

弘经、弘纬无奈,只得双双求情,说威尔逊先生是个痴人,求雍正不要降罪。

对此,雍正早有耳闻,不过冷哼一声,随他们去了。回过头来,再看弘历、弘昼。弘昼看弘喜沉醉于那些奇妙物事中不能自拔,不由羡慕。弘历则是多了一丝不屑。虽然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雍正看出来了。雍正叹口气,吩咐下来:“弘历,这次秋狝,叫你十三叔留京监国,你随驾吧。”

弘历听了,躬身应是。弘昼没反应,横竖与他无关。弘经本还有些担忧,但弘纬冲他使个眼色,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哥哥们一起跪安了。

等到了仁和堂,与皇后、弘琴说了。衲敏没说话,反正,过了雍正九年,她就完全采取“不为而治”策略。至于弘琴,则双手叉腰、破口大骂:“弘历这小子灌了什么汤,居然也跟到木兰去!哼,气死我了!”

弘经转头问弘纬,“你怎么看?”

弘纬苦笑,“监国之任,才是真正的看重。随身带着,既是宠爱,又是监视。弘历他,跟着去木兰围场,未必,不是好事。”

弘琴气地直甩鞭子,“哼,怪不得,废太子监了二十年国。最后,居然到哪儿都带着——原来,哼!”

鞭子飞舞,衲敏吓得眼皮直跳,半天才训斥:“你以为,明仁宗监国二十年,过的好啊?太子不都那样?你又不是太子,急什么急。给我坐下!”

弘琴啪地把鞭子往地上一扔,人跳到外头寻晦气去了。弘经怕妹妹出事,急忙对衲敏说一声,随后跟上。弘纬拾起地上鞭子,叹口气,拿出身边手帕擦拭干净了,交给谨言,叫她好好收着。

衲敏叹气,“这孩子,真是给我惯坏了!”

碧荷在一旁笑着给皇后揉肩膀,“公主长大了,总归是要有些脾气的。您呐,就别担心了。前几年您不还说,闺女,就得泼辣着养吗?”

谨言接过鞭子,不小心瞄到十阿哥手中帕子,嘴角一撇:哇,好肥的鸭子!

128、初见

弘琴发疯似的在皇宫里到处乱跑,到哪儿哪儿惊起一阵鸡飞狗跳。呃,虽然皇宫里没多少鸡和狗!

弘经一路沿着人声鼎沸处寻来,到了毓庆宫外,鸟雀叽喳,花草自赏,不见人影。叫身边人四处去寻,自己迈步进了这座几乎被荒废的宫殿群。循着记忆,到了后殿一处小小花圃旁,弯着腰往里瞅,“妹妹,快出来,我找到你了!”

冬青树下,那团委委屈屈、抽抽噎噎的身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哥哥——”

弘经苦笑着抱住扑上来女孩儿。弘琴不分皂白,就将鼻涕眼泪往哥哥身上抹。弘经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泪,一边哄劝:“你呀!真是从小叫父母给惯坏了!你说,这弘历的事,哪里能比得上当初太子二伯。怎么就你非要硬生生地往二伯身上扯?别的不说,难道你不知道弟弟最不喜欢提二伯吗?”

“他爱提不提,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如今的毓庆宫会这么荒凉吗?

弘经叹气,“妹妹,无论如何,他都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能从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

弘琴急忙抬头,“哥,你抢吧,这辈子,绝不能叫弘纬那小子得了那把椅子!”

弘经听了,不由笑出来,“我们俩,谁坐不一样?何必非要争呀抢的?更何况,你不顾弘纬,也要顾及额娘才是。她嘴里虽然不说,可是,我们都能看出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为那而争斗。”

弘琴撇嘴,“她眼里,谁都是好人!”

“总比谁都是坏人强吧!你呀!看看,马上都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个样子。叫阿玛、额娘跟我,如何舍得把你嫁出去呀?”不等弘琴回话,弘经立刻思量着说,“要不,叫那察尔汗多等几年?还是,干脆,趁这次木兰秋狝,把他给‘办’了?”

弘琴骨碌碌转着眼珠,思量着如何“办”察尔汗,嘴里阴森森地低语:“我看可以!”

兄妹俩抵住脑袋一番商量,等到弘纬找来的时候,俩人已经把大致方针计划好了。弘纬看这俩孩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期待待宰羔羊的模样,不由扶额,又有谁要倒霉了?

仁和堂里,衲敏拿着那块手帕嗤嗤发笑。雍正进门,就见皇后一副傻样。按住衲敏胳膊,免了她行礼,就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衲敏摇头,“没什么。就是见了俩胖鸭子。”碧荷也在一旁跟着笑。

雍正不解,低头看皇后手边帕子,立刻跟着笑起来。拿起帕子,问:“又是弘琴那孩子绣的?还真比上次那块肥了不少。”

衲敏抿嘴微笑不说话。碧荷在一旁笑着解释,“万岁爷,这块可真不是公主绣的。这啊,是当年,主子娘娘领着宝贝子与奴婢们‘巡山’的时候,碰见一位山大王,人家呀,送给宝贝子的‘定情物’呢!”

雍正心里好笑,脸却一沉,“放肆!太不像话了!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早知道,应该把你跟翠鸟一起嫁出去。也找李卫那样的混混!”不等碧荷跪下请罪,雍正就冷着脸吩咐,“还不把当年宝贝子奇遇一一说来,怎么,非得主子问不成?”

碧荷一笑,急忙将当年孔郭郭的事说了。惹来雍正一阵大笑,“那个郭敬安,每回见驾,都一副棺材脸,嚷嚷着什么要开关呐,要造船呐,还要买火炮呀!没想到,那样的家伙,居然还能生出这么个彪悍的闺女!本来,朕还想着过两年,就把他和张潜闻从南边儿调回来。如今啊,还是在泉州那块儿带着吧。省的他那个不着调的闺女见了朕的儿子,又闹出什么笑话!”

衲敏笑笑,心想,人家汉家女娃,哪里会惹你那儿子!听雍正提起翠鸟,便问:“翠鸟怎么了?自从去年她嫁人,因在皇太后孝期,我也不好问。”

碧荷笑着施礼,“主子娘娘只管问奴婢就是。翠鸟自从嫁了李卫,日子过的可滋润呢!李大人前边几个孩子都敬重她。如今,她自己也怀上了。爷几个天天围着她一个人转呢!”

衲敏点头,“那就好。”指着碧荷,“你也别急,等忙完这阵,我也给你挑个好女婿。保管不必翠鸟家的差!”

碧荷脸一红,捏着衣角低声埋怨:“主子娘娘——”

衲敏笑笑,“好了,叫谨言伺候,绣你的嫁衣去吧!”

碧荷更加站不住,对着雍正一福身,跳出门外。新任仁和堂女官——西林觉罗谨言望着碧荷飞奔而出的身影,淡淡一笑,低头立在门边,静候召唤。

在弘琴兄妹天天盼、日日盼的期盼中,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秋狝按时到来,雍正领着大小老婆、大小儿子、大小女儿、大小臣子,呼啦一声似的,全部涌到木兰围场。

衲敏禁不住宝贝苦苦哀求,亲自动手,画了几页图纸,叫画眉给她做了几套骑装。另外,吩咐内务府赶制的小皮靴也及时做出来。换上简洁大气的骑马装,这位清唱入关以来,第一位出生在北京城的固伦公主,一路之上,跨马扬鞭,紧随皇后銮驾。看的众八旗子弟心神荡漾,有的甚至做梦都偷偷流口水。知情者,则是暗地里把那个“不识抬举”的察尔汗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是当初我第一个见到公主——嘿嘿!

这些个子弟的父兄及时在一旁泼冷水,“那察尔汗台吉求亲之时,你还没断奶呢!”

呃,好吧!人家确实来的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