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将手中帕子往荷包里一放,一把抓住弘经手腕。弘经急忙挣扎,那姑娘瞪眼,“别动,诊脉。”说着,伸出食指中指,按住弘经关寸二脉。凝神静气听了听,又抓住另一只手腕,仔细探了探,这才放回去,对弘经说:“没什么,就是入水有些凉气内侵,随便找家大夫开个方子就成。”拍拍手,站起来,就要走人。

“等等,”弘经急忙叫住她,“姑娘,你——你是谁?”

姑娘笑着回头,“我爹给我起名,郭孔孔;我娘给我起名,孔郭郭。族谱上,我的名字叫郭月宁。”说完,不顾大雨正急,抬脚就走。

弘经眼见这姑娘要走,急忙踉踉跄跄,站起来就追。哪想到,刚扶着树干站起来,还没走一步,脚下一滑,绊倒在树根之上。趴在泥地里,只顾哼哼。

孔郭郭无奈,只得转回来,伸手扶起弘经,叹气,“你弟弟那么小,就懂得忽悠你娘;你妹妹一个小丫头,就知道不吃眼前亏。同一个爹,咋就差了那么远呢?”

弘经低头,“他们是嫡出,我是庶出,不一样。”

孔郭郭张口结舌,顿了半天,才说:“算了,就当是我又心软了。真是的,明知道这年头,人心不古,不能做好事,还是得送佛送到西。跟我走吧。”

说着,拽起弘经,直往林子外拉。

弘经一路喊着,“姑娘放手,在下能走。男女授受不亲!…”一面趁机问,“姑娘,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那条船,又是怎么沉的?你说的贼船,是什么意思?”

等到出了林子,到一带粉墙花窗外面,弘经才弄清事情始末。原来,昨日,他带着贴身随从,微服私访。上船前,箱子里的衣服露了马脚。有人趁机截下客船,暗中安排人在船底做了手脚。这才有了半夜沉船之事。

而孔郭郭,就是在他上船时,无意中,瞥见那两只肥鸭子,看出来是自己当年“大作”,这才暗中跟着,趁机,救他一命。听到这里,弘经暗暗腹诽,果然,妹妹成日里说自己女红如何了得,原来,是跟眼前这位比呀!要那么说,这俩人的女红,还真是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至于自己为何头痛,那是因为——孔郭郭下水救人时,怕弘经不会水,死拖着自己不放,提前给了他一拳。弘经摸着脑袋,诚恳地对孔郭郭建议,“孔姑娘,下次再救在下,可别下手这么狠了!疼!”

孔郭郭无语,绕过几从翠竹,冒着雨,借着朦胧天光,来到一扇黑油小门前,拍门喊:“干娘、干爹,我回来了,开门呐!”一面朝后瞪眼,“还有下回?早知道,扔块石头把你压到河泥里!还想学人家微服私访,也得有那能耐!”

弘经摸摸头,确实,这次,是自己鲁莽了,不该甩开刘统勋,单独行动。要不然,也不至如此。孔郭郭一个柔弱姑娘,能救自己已是勉强,那两名随从,定然是凶多吉少。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雨势渐弱,隐隐听着,院子里头,一串脚步,一妇人朝外喊,“是大姑娘回来了?哎呀,可叫为娘的急死了!你干爹这儿会还带着人沿河找呢!”说着,小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一位中年妇人,扶着一个小丫鬟,笑着迎出来。一把拉住孔郭郭,举起伞来,罩住孩子,就要往院子里拽。

孔郭郭一笑,伸手指指后面那人。

那妇人疑惑,再往后看。与弘经冷不防打个照面,二人俱是惊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就是熟人而已,真的。

163 磨刀霍霍

孔郭郭接过那妇人的伞,笑着对二人说,“好了,熟人见面,也不能站着门口寒暄呀!都进来吧!”说着,领着丫鬟,扶着妇人,在前头带路。

那妇人还想让弘经先走,郭郭一乐,“省省吧,这天还没全亮呢!他走前头,还不怕撞石头上!”

妇人无语,只得告罪先行,前头带路。

弘经一路走来,不由感慨,孔郭郭所说,撞石头上,所言不虚。这院子,看着不大,石头还真是不少。不过几分地大的院子,愣走了一刻钟,这才绕过太湖石,穿过竹林,扶着芭蕉,到了一处粉墙竹门前。

小丫鬟先去开门,请进来弘经。那妇人也随即跟进来,请弘经上座。弘经依子侄礼,与妇人同坐下,再看外面,已经不见孔郭郭身影。

妇人淡笑,问:“自从那年,皇后娘娘病好以后,民妇就很少回京。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好?”

弘经急忙站起来说,“皇额娘很好。劳金姑姑挂念。这些年不见,金姑姑还是那么健朗。”

这位金姑姑,就是金巧巧。因她多次为皇后诊病,弘经等人,对她十分尊重。想了想,弘经便将自己来时情况说了,又说,如今,不见随从,外头不知都有什么人要害自己,还请金姑姑帮忙多遮掩遮掩。

金巧巧一听,顿时怒了,手拍桌子,“哼,我本以为,他们有胆子,暗杀监察御史,就够胆大包天了。居然,还想谋害皇子、当朝郡王!这等人要是不除,真是天都要翻了!”

弘经不解,“姑姑知道,他们还害过监察御史?” ,金巧巧苦笑,“你当我兄妹为何行医为生,还不是圣祖年间,我父亲被奸人暗害,我兄妹迫于生计,哥哥放弃科举,连我那未过门的嫂子,也不得不入宫为奴。我一个姑娘家,不得不抛头露面。没想到,这么多年,江南,还是一滩泥沼。”

弘经听了,微微叹气。金御史之案卷,他曾经查阅过。本也想替他寻出真凶,只可惜,一直找不到证据。便只得作罢。

金巧巧伤感了一回,再看弘经,便笑了。“你放心,如今,在我这院子里,只管住下。谅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到我这儿捉人。”

弘经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姑姑以子侄之礼相待,以免传将出去,打草惊蛇。您就叫我——金竹吧。”

金巧巧望望窗外翠竹,恰巧太阳升起,镀上一层金光。随即答应,“好,你在这儿住的时候,就是我娘家远房侄子,名叫金竹。你还叫我姑姑。一会儿,你姑父来了,我再给你引见。至于大姑娘,想必,她也跟你说了,名字叫郭月宁,她父亲,就是海宁县令——郭敬安。当年,我给她婶婶接生时候,认识了这家人。你姑父则是在祁县老家,就知道郭县令。后来,我连生四个孩子,全是男孩。想闺女,这才认了干女儿。你且记住了。” 弘经点头,本想借此,问孔郭郭去哪里了。想了想,人家一个官家小姐,能不顾名节,前去搭救自己。自己再死缠着,对小姐名声无益。便只得暗暗留心,不敢开口去问。

正在弘经低头忖摸之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对这金巧巧躬身行礼,“奶奶,大姑娘命我把这驱寒汤药端来,给表少爷服用。还叫我跟表少爷说,她已经命人去寻找表少爷两名随从,请表少爷安心住下,不必挂怀。要是急着走,也要等外头风雨停了,否则,再淋一身湿,可就划不来了。” 弘经笑着答应,对小丫鬟说:“劳烦表姐了。”

小丫鬟亦笑着回答,“大姑娘说了,自家人,不劳烦。”说着,又向金巧巧说,派人找老爷回来。行礼退下复命。 金巧巧看着弘经把药喝完,笑着摇摇头,“大姑娘开的药,能不喝就别喝。虽说要都对性,可经她手,不是苦,就是涩,治病是治病,就是忒不顾喝药的人如何难受!”说着,不由叹气,“早知道,就不该教她学医。”

“干娘,又在背后编排我呢!”说话间,孔郭郭端着个托盘,领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将托盘里东西挨个放到桌子上,对金巧巧说:“我这个做表姐的,竟然不知道表弟来了。招待不周,干娘别骂我。这都是本地小吃,表弟暂且尝尝。等下次你再来,姐姐我再好好招待吧。” 弘经连说客气,再看孔郭郭,早就换了一身青翠如竹的衣服,安安静静,站在金巧巧身后,更衬得面如敷粉,口若含丹。姑娘逾矩,金巧巧也不恼,举起筷子,不由笑了,这大姑娘,分明是难为人,咋就把那过年炸肉的两双银筷子给翻腾出来了? 再看弘经,这才明白,毕竟,是天家子弟,又刚刚死里逃生,是该仔细些。再说,用银筷子,一面吃,一面能验毒,总比当面找人试吃,有面子些。 ?" 陪着弘经用完饭。金巧巧便对孔郭郭说:“东西叫他们收拾就是了,你赶紧回去,你娘来信催了几遍,再不回去,仔细打你,我可拦不住!” 孔郭郭撇嘴,满了不乐意,一甩帕子,出门去了。

金巧巧笑着摇头,“女孩儿大了,总要找婆家。郭夫人派人来,接她回去给人相看。本来昨天就要走的,叫她给偷偷跑出去了。这不,你姑父带人去寻,现在还没回来呢!” 弘经讪讪而笑,“她既不喜欢,何必逼她呢?” 金巧巧乐了,“她要是跟别家姑娘一样,老老实实在屋里绣花,就多留她几年又有何妨?你可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儿家,到处跟人谈生意、抢山头,净干些男人干的事。大人们吓都吓死了。长此以往,别说嫁闺女,就是别的亲戚,也不愿意来往啦!” 听了这话,弘经奇了,“不像啊?” 金巧巧但笑不语,心想,她要是正常了,你现在早就沉到河底了。 过一会儿,一小厮在门外打千儿,“奶奶,热水烧好了,请表少爷洗澡吧。” 金巧巧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好像忘了什么事似的,原来,你在河里雨里这么一大会儿,也该洗洗了。”说着,叫小厮带弘经下去洗澡换衣服。弘经洗漱完毕,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还是方才那小厮,领着弘经到客厅,金巧巧之夫乔家旺已经领着四个儿子,坐在厅里等候。见弘经进来,四位少爷全部站起。金巧巧笑着对弘经介绍,“这是你姑父,以前没见过。”

弘经急忙施子侄礼拜见。乔家旺哈哈大笑,连声说好。金巧巧在一旁给弘经使眼色,意思是说,为了不暴露你的身份,没跟别人说,你多委屈几日了。

弘经亦笑着,接了乔家旺送的见面礼,居然是一副乌木算盘。想想,将来户部或许用的着,便收下了。

金巧巧另外引见四个儿子,拜见表哥。这几个孩子不过十来岁,依次序,分别命名乔大娃、乔二娃、乔三娃、乔四娃,按乔家旺的话,就是贱名儿好养活。等长大了,再起学名。四个娃,最大的不过十三岁,平日里,都跟泼猴似的,见到比自己大些,又谦和有礼的“哥哥”,哪里有不欢喜之礼。一个个乐呵呵上来,将弘经围住,问这问那。

好容易得闲,坐下来,弘经便向乔家旺夸赞,说几位表弟好人才。乔家旺摆摆手,“这也叫好人才,那老郭家的四个娃,都成善财童子了!”

金巧巧连忙解释,老郭家四个儿子,都是孔郭郭弟弟,其中一对儿双胞胎。俱是聪明可爱。最大的不过九岁,都懂得帮母亲管账、运货了。

弘经更奇了,孔郭郭母亲,是做什么的?居然叫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管账。想想自家老娘,妹妹才十一二岁,刚能管理宫务,皇后就开始甩手不管了。呵呵,这俩人,还正是异曲同工啊!

乔家旺又陪着弘经说了几句话,便哈欠连天,一面捂嘴,一面埋怨,“真是人老了,干什么都不中用了。要搁以前,连着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不困。哪知道,这才出去半夜,就睁不开眼了。”

金巧巧笑笑,“叫你去睡,你偏不去,都一把年纪了,哪能跟孩子们比!”

乔家旺摆手,“拉倒拉倒,我去睡觉。”说着,站起来拍拍弘经,你要困就去睡,不困就跟你弟弟们聊。瞧这几个娃,成日里吵着叫我带他们出来玩。出来了,又不沾地乱跑。你是哥哥,又稳重,有空教教他们。”说完,便自己去屋里睡了。

弘经低头笑笑,还真把爷当你家内侄子了!

金巧巧拦住几个孩子,对弘经笑说:“你也累了吧?大姑娘刚才就把屋子收拾好了。叫你大弟弟领你过去。这里不比家里,是我跟你姑父出来跑生意临时落脚地方。平常,都是大姑娘操持。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只管跟弟弟们说。”

说着,乔大娃便一蹦三尺高地,上来拉起弘经,便往后头客房去。

到了屋里,乔大娃开了门,让弘经进去,瞅瞅四下无人,悄悄蹦到桌子上,凑到弘经耳边,问:“表哥,我娘叫你来,是跟姐姐相亲吗?”说着,还巴扎巴扎眼睛,小眼珠子眨呀眨呀。

弘经一听,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轻轻“嘘”一声,装作小心翼翼,跟这小子说“知心话”,“这事你怎么知道?”

大娃嘎嘎笑,“那天,我娘跟我爹说了,想在自家侄子里头,挑个好的,跟姐姐亲上加亲。我跟弟弟们都听见了,就瞒着姐姐呢!”

弘经干笑,“这——也不知道你姐姐她亲爹亲娘怎么想的呢?”好歹郭郭也是官家小姐,嫁商人侄儿——怕是不妥吧?

大娃听了,,哥俩好地拍拍弘经,“你别怕!别看姐姐她爹是个当官的,她娘可是正经做买卖的。其实,她爹可怕她娘了,啥事儿都听她娘的。正好这次姐姐回海宁,你去跟我娘说,让你护送。在丈母娘跟前儿,好好献献殷勤。一来二去,你跟我姐姐,就成了!”

想了想,“算了,你是读书人,脸皮薄,我去替你说。”蹦下桌子,便往前头跑。 弘经想栏,没拦住。索性任由大娃去闹。金巧巧也算是官家出身,断然不会跟着孩子胡闹。脱下外衣,躺到床上,回想着几日发生的事,究竟是谁,宁愿冒谋害皇子、当朝郡王的风险,也要杀自己灭口?身边的两名侍卫,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是遭了毒手,还是如同自己一般,叫人给救了?

想着想着,或许是这些日子里,过于忙碌,这枕头里,似乎装了安神草药,躺上不过一刻,竟然昏沉沉,睡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觉着胳膊上略有凉意,弘经拉拉被子,翻个身,继续睡。哪知,耳中冷不丁听到窗外,磨刀霍霍。联想到昨夜惊险,弘经霎时惊醒,顾不得套上外衣,轻轻坐起,直着腰,穿上鞋子,拔出枕下匕首,轻手轻脚,走到门后。

轻轻拉开门缝,小心往外瞧,只见一个二八姑娘,半坐在水池旁,身前,摆着一块磨刀石,手旁,十几二十把钢刀,把把光亮骇人。姑娘手里,正攥着一把,磨地起劲。

她一低头,一缕青丝垂落,不小心挂在刀刃上。弘经看了,手心直冒汗:这个孔郭郭,谁家敢娶呀?单单是磨把刀,都能削发如泥!

孔郭郭磨好刀,一把一把装进刀鞘,对这虚掩的门就喊:“醒了还不出来。还等人请吗?”

弘经强作镇定,将匕首塞进腰带,打开门,站在门里,对着孔郭郭施礼,“表姐好!”

孔郭郭这次看他,就多了几分审视。琢磨琢磨,问:“你的印信何在?”

弘经眯眼,“你问我印信何用?” ,

孔郭郭冷笑,“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亲们! 孔郭郭是实打实的汉家姑娘,这个——我咋说服雍正捏?

安定海宁

“造反”二字一出口,还没等弘经明白过来,就觉眼前银光一闪,霎时间,脖子里,凉津津的。低头一看,一把钢刀,好巧不巧,架在脖颈上。孔郭郭攥着刀,紧逼眼前,“没功夫跟你玩笑。你爹那个昏君,要杀我爹这个清官。借我印信一用,等救了人,我就还你。”

刀架到脖子上,跟郭郭面对面,弘经反而不怕了。轻轻一笑,“你借了我印信也无用。我此行前来,不过是为了监督救灾银钱是否用到位。不是吏部管事皇子,更不管刑部事宜。我的印信,他们不认。”

孔郭郭嘿嘿一笑,“你以为——我磨那么多钢刀——做什么呢?”

弘经一怔,试探着问:“你——要劫狱?”

孔郭郭笑着把刀抽掉,拎起抹布擦刀面,“劫狱那种高投资、高风险的活儿,我怎么会屑于干?要劫,就劫道!”

弘经眯眯眼,“或许,你可以跟我商量。毕竟,这种事,能不走黑道,就不走黑道。”

孔郭郭乐了,“你不知道吧。你母亲和你弟弟第一次见我,就是被我劫道劫来的。唉,你说的对,金盆洗手十来年了,就是原先的叔叔舅舅们,也不好召集了。好吧,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金盆洗手十来年?”弘经真想问问,这丫头是不是在娘胎里,就跟着劫道。冷不防一缕阳光,借着钢刀反射过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淡淡地说:“你设法找到我的随从,或是印信,我修书一封,叫到刘统勋大人手中。我的折子,都是经过他,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另外,他是吏部侍郎,有权过问你父之事。在此之前,你要把郭县令如何获罪,与我详细说明。”

孔郭郭点头,“我且信你这一次。你的随从我已经找到了。只可惜,其中一个,已经不行了。另一个现在正在城中客栈,以免暴露你行踪。”

弘经抿嘴,心里难过一回。又想,“那你还拿刀吓我!分明是想叫我给你出主意。看来,这个孔郭郭——不傻呀!”

弘经的印信自然是找不到了。或是沉到河里,或是被人带走。好在,因为曾经与年羹尧同在西藏共事,刘统勋对年羹尧这位外甥,也算熟悉。一见弘经连夜派来的贴身随从,刘统勋顾不得拆开信件,站起来急忙问:“郡王可好?”

那随从登时哭了,“刘大人,您快想办法救救我家郡王吧。有人在我们坐的船底使坏,船沉了。主子被人救了,现在,怕有人害他,不敢露面。两个随从,就剩奴才一个活着了。”

刘统勋这才长舒一口气,郡王没事就好。拆开信件,扫了两眼,直盯着那名随从看看。半天吩咐:“退下吧!郡王不会有事的。”

等随从退下,便往京城写折子,顺便,将弘经书信夹带送去。等信差骑上快马一路向北,刘统勋这才坐在书房,暗暗沉思,“郡王这封藏头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京城中,雍正正火急火燎。昨夜,刘统勋千里急奏,说醇郡王不告而别、微服私访去了。至今,不见音信。

雍正不敢对皇后说,只得出动血滴子,奔赴南方,以期在皇后得到信儿之前,把儿子平安带回。哪知,还不到一日,就接到刘统勋第二份奏折,夹着弘经那封带着些怪异的信。

得知儿子无事,雍正放下心来。对着弘经的信琢磨。看了半日,不得要领。

恰巧弘纬前来养心殿请安,顺便向雍正请教开海禁是不是要再开几个港口。听雍正说起,便要来信纸,仔细观看。

过了一会儿,弘纬笑了,“皇阿玛,哥哥确实如信中所说,一切平安。只不过,他可能现在不能轻易离开,或者,写信的时候,有人监视。所以,才用了这个藏头信。”

雍正奇怪,“何以见得?”

弘纬恭敬地将信放到御案上,“皇阿玛,这是儿臣小时候,哥哥教儿臣猜谜语时,常用的伎俩。您看,这封信,不是竖着写,而是横着写。第一行第一个字,与第二行第二个字、第三行第三个字,依次类推,一直到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就是‘我去海宁,县令蒙冤,查郭孔金’。”

雍正点头,“是这么个意思。郭孔金,大概说的就是三个姓氏。朕说呢,怎么写信,也成横着写了。”

弘纬没搭话,反问:“皇阿玛,虽然哥哥现在安全,但写信都要小心,怕是还不自由。还请皇阿玛派人去帮他。毕竟,海宁那边,今年受灾最重。县令又出了事,哥哥一人,只怕应付不来。”

雍正点头,“朕知道了。你快到仁和堂,去跟你皇额娘说,刚接到南边儿来信,弘经一切安好。叫她不要担心。”

弘纬躬身行礼退下。留雍正一人,想派去协助弘经的人选。

这边刘统勋,不久接到雍正密旨,叫他立刻赶赴海宁。另外,雍正下旨给福建知府,叫他全力赈灾,其他事务,等灾后再论。

如此一来,郭敬安本来八月就要押解到京,准备秋后问斩。依旧关在海宁南衙里,多活了几个月。可怜那些费尽心机,不过三天,就判了郭靖安斩刑的耗子们,在家对着墙角那一通哭——啊!

虽说海潮灾害严重,离海远些的陆地,还是风和日丽。一辆农家骡车上,放着些锄头、镰刀、柴草,还有渔网、鱼叉。这本都是农家、渔家常用器物,那拉车的骡子,也是福建本地畜生。但令路人奇怪的是,赶车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坐车的,反而是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

弘经再次拉拉头上毡笠,低声问:“还是让我赶车吧。你看看,一路上,多少人拿眼剜我!”

孔郭郭拉拉脸上面纱,“呸,要你赶,八成又给我赶到沟里了。你怕人看,我不怕,只当拉头肥猪去赶集!”

弘经气结,索性,躺倒在柴草上假寐。

不一会儿,远远望见海宁县城。大路正走的平坦,孔郭郭一调头,奔一条小路而去。弘经刚要说话,便见小路一旁,一舍茅庐,茅庐前,挂一幌子,“凉茶”!

弘经还以为孔郭郭要来喝茶。哪知,这丫头进了茅庐,看看四周无人,撩起面纱,便拉着小老板的问,“王二舅,我娘和我弟弟呢?”

那个王二舅一见是昔日老大家外甥女来了,急忙狠狠攥住孔郭郭的手,“哎呀,大姑娘,你可来了。你娘给我捎信,说你爹进去了。我还不信,赶来一看,才知道是真的。你放心,你娘早领着你弟弟们躲起来了。就怕有人不放心,要斩草除根。你爹有赵三打进南衙照顾,暂时无事。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按咱们兄弟十来年前的脾气,早就冲进去,把人劫出来,落草为寇去!”

孔郭郭看看身后弘经,只见他低头,只顾看脚。王二也顺着郭郭眼神往弘经处看看,看完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郭郭回过头来,微微叹气,“十年前,咱们什么都没有,落草就落草吧。可是,舅舅,这十年来,你们已经安家立业,日子过的好好的,何必跟着我们一家人受苦。能不劫,就不劫吧。横竖,爹爹还有盼头。”

王二也跟着叹气,“只要皇帝不傻,就知道你爹是冤枉的。你也别着急,我先领你去见你娘和弟弟去。”

孔郭郭摆手,“不,我要先见爹爹。赵三舅舅在那里,怎么联系?”

王二哈哈大笑,“他现在,可厉害了。到县衙里当了师爷,忽悠的全县衙都听他的。你到那儿一问,赵师爷哪里住,就知道了。”

孔郭郭乐了,跟王二说一声,拉上面纱就走。骡车赶出老远,听到王二在后头喊:“大姑娘,等这事儿办完,别忘了请舅舅们吃你和大女婿的喜酒啊!”

弘经脸一红,埋怨孔郭郭,“看你舅舅,说的都是什么话!”

郭郭整张脸都笼在面纱里,冷声回答:“吃亏的是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弘经无语,望着海宁县城,不再说话。

冷不丁的,郭郭趁着路边树枝遮掩,摘下帏帽,将脑后辫子打开,双手挽了几挽,便成了一个妇人发髻。伸手折一根树枝簪住,拿树枝青叶往脸上抹两把。头也不回,对弘经说:“一会儿进了县里,就说你是我男人!”

“啊?”

“啊什么啊?假的!怕被人认出来。”孔郭郭一回头,还真吓了弘经一跳:这么个青脸婆娘,谁敢娶呀?

不一会儿,便到县城城门。果然如王二所说,有人在盯着郭家五口。眼看前头那一帮不是衙役,偏摆出衙役的款来,排查路人。弘经悄悄靠近了问,“谁呀?”

孔郭郭皱眉,“耗子,专啃国库的耗子。”

到了跟前,那人非要孔郭郭把帏帽拉下来。

弘经乐了,上前打哈哈,“那个,那个,还是别看了吧?”我怕吓死你。

那人嘿嘿乐了,趾高气昂,“小爷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当年我跟我阿玛在京城的时候,还见过当今固伦公主,那才叫国色天香。你家婆娘,能比得上公主吗?”

弘经暗想,我家婆娘,将来位份,与公主相当。

弘经磨叽,孔郭郭在一旁看的心急,跳下车来,对着那人一笑,撩起面纱,就冲弘经大骂:“呜呜,都说了我不丑,你偏不叫我见人。叫大家伙儿看看,我哪里丑了。是不是,这位爷?”说着,冲那小爷一龇牙。

“哎呀妈呀!”那小爷吓的一个趔趄,急忙往后退几步,冲他二人忙不迭摆手,“快快快!赶紧过去,别污了小爷的眼!”说着,嘀咕一句。

弘经与孔郭郭驾骡车进了城门,趁无人之时,孔郭郭悄悄问:“刚才他说什么?”

弘经笑笑,“他说的是满语,意思是,相貌堂堂一汉子,怎么娶了个丑婆娘。”

孔郭郭冷笑,一路沉默,驾车到了县衙外。由弘经出马,当天就打听到了赵师爷住处。二人趁着傍晚天色昏暗,见了赵师爷。

赵三捋胡子,“大姑娘放心,我已经把当年兄弟都找齐了。实在不行,咱们就截囚车。”

弘经叹气,“这些人,还真讲义气。”

孔郭郭摇头,“三舅舅,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不说此事风险太大。就是成了,从今以后,咱们十三家,连同我干娘家,就不得安生了。咱们还好些,大不了,生意不做。可干爹那么大的家业,说不做就不做了?您还费心,在江南买了茶山,也不要了?”

赵三不答,看看郭郭,再看看郭郭身后年青人,笑笑,“你有办法?”

弘经没说话。孔郭郭点头,“官场的事,他比咱们懂得多。我想带他去见我爹。”

赵三迟疑,但还是安排下来。当夜,二人佯装探望牢里一位老妇人,偷偷去见郭敬安。

孔郭郭知道,这不是撒娇使性的时候。见了郭敬安,哽咽着安慰几句,就把弘经推出来。嘱咐郭敬安跟他好好说说,自己给他们望风。

候着时候差不多了,二人便离开南衙,回到赵三住处。自从出了牢狱,弘经脸色便不好。孔郭郭也没问。爹爹肯定是说了最近几年,海塘修筑时,那些被吞污的款项。或许,爹爹手里,还有证据。只是,还没拿出来,便被他们下到监牢里了。

赵三看这二人都不说话,便陪坐在一旁。眼看天色亮了,弘经才问:“近数十年来,朝廷每年都要拨款修筑海塘。如果海塘修的好,今年灾害,便不会发生,是吗?”

赵三不是当地人,不好说话。孔郭郭摇头,“亦是天灾,亦是。”

弘经斜眼,瞥一眼郭郭,问:“为何你家做生意,却不跟我说?”

孔郭郭奇了,“我爹爹罪名,是与民争利?”

弘经点头,“此罪名,可大可小。这回,他们是准备往死里整了。”

孔郭郭叹气,“一年就那么点儿银子,我们家孩子又多,不做生意,叫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啊?”

“不是有养廉银吗?”

“你一年的俸禄,够你花吗?”

弘经不说话了,他的花销,衣食住行,都是皇阿玛开银子,侍从也是内务府开工资。饶是这样,每年长辈们过生日,他都觉得有些捉襟见肘。

孔郭郭想了一会儿,便说:“我娘做生意,跑遍大江南北。跟着我爹到处为官,吃了不少苦。我爹也知道,从来没有因为我娘是商人,就说过什么。如今,他是想自己扛下来。却没想,论朝斗,他还真不行。你想保就保,不想保,我就劫狱。你看着办吧!”说着,起身出去到自己屋里睡觉了。

赵三看看郭郭背影,再看看弘经。不由乐了,“这孩子平常不这样,您别生气。”

弘经摇头,“不妨事。”

第二天,衙门就换兵布防。刘统勋领着人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叫弘经随从,去请郡王。

见到随从侍卫,弘经对赵三拱手,“郭县令之事,我会秉公办理。”

赵三拱手还礼,“在下乃是师爷,还是让在下为郡王带路吧。”

弘经点头,刚想转身,回头,指着中堂上那幅仙鹤寿星绣屏,说:“我今天才看出来,这原来,是绣的,不是画的。”

赵三哈哈大笑,“郡王喜欢就好。只可惜,这是大姑娘为在下绣的寿礼,不能送与郡王了。”

弘经一怔,孔郭郭绣的?那两只“肥鸭子”!

赵三摆手,“郡王请。”

弘经磨蹭半天,也不见孔郭郭出来相送,只得朝郭郭住的窗户看一眼,跟着来人,上轿离开。

刘统勋为官清正,做事雷厉风行。有弘经协助,第二天,便放了郭敬安,将近五年内,贪污朝廷修海塘银款的领头人,抓起来。其中,还包括几名满官。雍正得知,极为震怒,命刑部、吏部、户部彻查。

同时,雍正新派的筑塘官员,也赶到了。不是别人,正是果亲王。弘经笑着将十七迎进来县衙,将这些日子的事,一一向他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