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儿大惊,迅速往插在裤管处的匕首摸去。

直觉不妙,能够在她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接近的人,定不简单。

然而,裤管中的匕首还没等拔出,却听得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自己脚下传来——

“姐,姐!”

“嗯?”素儿诧异更甚,寻声望去,发现那声音的来源竟是在自己藏身的这处小草堆下面。

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正伸着胖乎乎的小手用力地伸向她的裤管,同时低声叫着:

“姐,姐!”

奇怪的孩子2

“你叫我什么?”素儿愣了,戒备心暂时放下。

伸出手来将那孩子从草堆中抱出。直到他的身子全部脱离草堆,这才发现,这孩子该有五六岁大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在这里?你管我叫什么?”

听她这样问,那男孩儿“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吓得素儿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怒斥道:

“小声点儿!想害死我吗?”见那孩子呜咽一阵只剩抽泣,这才又小声道:“我把手放开,你不准再哭了。”又朝着不远处的坟场呶了呶嘴:“把那边的官兵引来,咱们俩都不用活了。”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素儿松开了手,竟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使劲儿搂住她的脖子道:

“姐姐,你去哪儿了!爹爹和娘亲还有大哥二姐还有好多好多的人,都被人杀死了,呜……”

眼瞅着眼泪又从这孩子的眼里流出,素儿急了,一把将他按到地上,警告道:

“都告诉你不要再哭了,怎么还哭?你叫我什么?姐姐?”

孩子也愣了,见素儿一直在追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

素儿暗叹一声,稳了稳心绪,再调整出一个适缓的语气,又道: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管我叫姐姐?”

奇怪的孩子3

孩子怯生生地往后蹭了蹭,靠在草堆上,再看向素儿的眼带了些许的戒备。半晌,方才又道:

“你是我姐姐,我当然要叫姐姐。我是佩东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你……”自心里做了一番思署,素儿想,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于是又道:“你是凤家的孩子,我是你姐,对不对?”

那孩子使劲儿地点头:

“姐你终于想起来了,姐……”小胖手又往她衣袖扯了来,“佩东好怕,死了好多人,好怕……”

孩子面色发青,说这话时,整个儿身子都在不住地抖着。

素儿心头一紧,想要把他搂过来抱一抱,可是再想想,还是向他问去——

“既然都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孩子抽泣着,指着那坟场那边,道:

“姐姐,你看那马车,你知道那上面装的是什么吗?是爹爹和娘亲,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佩东也被他们扔到了那上面,可是佩东没死啊!姐姐你看——”说着话,孩子转过身,把后脑冲向素儿,“我被他们狠狠地敲了一棒子,醒了之后就发现被盖了草席子扔在马车上。姐,这马车是第二辆了,上面应该都是些下人。爹娘在之前的那一辆上,我是在马车颠簸的时候滑下来的……”

都是陌生人

素儿颤颤地向小佩东的后脑摸去,那里鼓起了一个大大的筋包,她一碰,孩子就是一个哆嗦。

可却还是硬咬着牙挺着,再告诉她:

“都是被坏人打的,好疼。”

“掉下来之后你就一直藏在这里了?”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纵使她凤素儿自己手上也已经有了数不清的人命,可是如此大规模地屠杀百姓,除了在历史课本上,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

“嗯。”佩东点点头:“姐姐我好害怕,爹爹和娘亲也会活么?”

“……”

“这边!快点儿!”不等素儿开口,坟场处有人大声喝起,两人一同向那处看去。见正有一名将士冲着那赶马车的人喊着:“别磨磨蹭蹭的,这边来!”

小佩东显然十分紧张,身子不住发抖,紧紧地窝在素儿的怀中,抓着她的衣衫,一动也不敢动。

晨风突然吹起,“嗖”地一下将那马车上盖着的草席掀了起来。

随着那草席落地,一片斥目的红现于人前,再向那车底看去,竟还啪嗒啪嗒地滴着血水。

虽说早有心里准备,可是当如此多的尸体小山一般地映入眼时,素儿还是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随即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他们都是陌生人,都是陌生人。

不要怜惜别人的生命

脑中有教官的话一闪而过:不要怜惜别人的生命,那对于自己来说,便是残忍。

这话她一直记着,也一直奉之为真理。

然而,素儿知道,她终究鄙弃不了人性道义。

不然,也不会因为老院长的死,而赔上自己的一切。

下意识地想要去遮住佩东的眼睛,虽然明明知道他就是从那样一堆尸体里头侥幸逃生的,虽然知道他甚至亲眼所见父母至亲的死亡。

但她还是想要让这个弱小的生命能够离那杀戮再远一些。

直视死亡,对于一个孩童来说,是最残忍的伤害。

初晨的阳光自山的另一边缓射而来,耀了素儿的眼,可却怎么样也明媚不了那缕缕幽魂。

“姐。”小小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已经平静了许多。“姐,这一车是丫环婆子还有挑水看门的下人。”

素儿一愣,佩东继续道:

“爹爹和娘亲早就被推到那个大坑里去了,佩东看见的,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她只觉脊背阵阵发冷,这个孩子适才还是一副吓呆的模样,可是这会儿却有显得如此冷静。讲述着这样一个血腥的事实时,竟然是在陈述一段不相干的故事。

“姐,爹娘根本不想把你送到宫里,可是那个坏太监绑了好多人,有哥哥姐姐,还有我。说是你不去,就杀了咱们……”

是金玉还是败絮

“后来呢?”很意外地,她竟与这孩子对起话来。

对于凤家送女儿进宫的原因,她一直都想知道。

不知道那答案是金玉还是败絮,更不知道她这一趟回来的值还是不值。

虽然一切都晚了,可至少若是金玉,她会跪在古代凤素儿家人的坟前郑重地磕下三个头去,算是慰籍亡灵。

如若是败絮,也许……

她心中一动,也许马上离开,还能赶得上夏候策兄弟。

“后来……”佩东喃喃地道:“后来爹娘没办法,只好把你送上花轿。我们都在院子里看着你,你像疯了一样挣扎,还说什么一定不会让那个傻子得偿所愿。姐,佩东当时都被你吓傻了,谁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那样说。直到抄家的人都来了,咱们才明白,原来你居然会杀人。姐,杀了太子是要被诛灭九族的,这是那个大太监说的。姐,什么叫诛九族?是不是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杀了?姐你为什么要杀太子?为什么要让全家人都跟着一起死?为什么不为咱们想一想呢?”

素儿呆住了,怎也没想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

那语气中,分明地透露出委屈和不满。

她知道,这孩子是在怪罪她了。

——————————

亲爱的们,这是今天最后一更啊~

姐,你变了

“佩东……”她自将手从孩子的眼睛上拿下。

这一刻,素儿突然觉得,这孩子再也不需要她这样保护。

那双眼睛曾看到了太多的天理沉沦,又怎是一双手便可以遮得去的呢?

“佩东,你是说……他们把我送到宫里,是因为有人拿其它孩子的性命去威胁?”

孩子点点头,可是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离开坟场。

素儿也看过去,原来已经有官兵开始往洼坑里头抛尸了。

再看看身前这个孩子,不得不赞叹他的坚强。如此强大的抗压能力,即便是她,也自叹不如。

“姐,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孩子自顾地说道:“为什么会这样呢?姐,你现在好像不是我姐了,你都不会害怕,不会流泪,更不会生气。那些都是我们的亲人啊,是我们的爹爹和娘亲呢!你怎么看他们就像是在看邻居大婶一样,没有一丝感情呢?”

素儿的心开始砰砰砰地狂跳不止,这个孩子拨到了她心底最弱的一根弦上。

没错,她冷血,她无情!她在昨夜还用一个救了自己的人去挡致命的箭!

可是这样的话被那个十二骂出口,她可以愤然与之对斥。

但是这个孩子说了,她却无法反驳。

孩子的话总是最真的,不是吗?

仇人

“我知道了!”佩东声音提高了些,“你是在恨爹爹和娘亲,恨他们没有保护你!”

这话说得有些委屈,素儿觉出手背一凉,低头看去,竟是孩子的一滴泪。

“为什么要恨呢?那是圣旨呀!谁能违抗圣旨?”

点晴之语!

素儿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也终于知道,这,是一个权大于法的世界。

其实上一世又何尝不是呢?

贪官污吏其强凌弱,百姓何时真正有过得以诉苦深渊的地方?

也许之前还对那所谓的凤家抱有一丝埋怨,可是此时已然全无。

倒是开始后悔自己的行动,正像这个孩子说的,怎么杀人之前不想想她的家人呢?

“你看那个个子最高的人!”佩东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

素儿望去,确是有一个人身量要比旁人高出许多。

“就是那个人带着官兵抄了咱们家,是他亲手杀死了爹爹和娘亲。”

她不由得身子一凛,五六岁的孩子已经知道记住仇人了。

再看向那人,只觉眼熟得很。

暗思量一番,终于想起,昨夜在宫中逃脱时,可不就是有一个人高马大的首领不时地挥刀相向吗?

她记得那些御林军管他叫大人,既如此,那下令放箭的人,也就是他了!

佩东反目

“该死!”这话自齿缝间迸然而出,一双美眸似能喷出火蛇,灼人周身。

小佩东仰面看向她,这是他们重逢之后第一次在姐姐的脸上看到了对仇人的恨意。

孩子竟有些开心,小脸涨得通红,还是用力地仰起头冲她道:

“姐,你终于回来了吗?终于又变回以前那个姐姐了吗?佩东就知道,你之前一定也是被吓傻了。”

素儿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言语,仍是努力地向那大个子瞧去。

那人一直背对着她们这边,她很希望对方能在这个时候把脸转过来。

“我得记下!”素儿正顾地开了口,“夏候策的那一箭,我必须得记下!”

“姐……”佩东幽幽地开口,语气冰冷,透着无尽的失望。他道——“我恨你——”

突然之间寒光乍起,只见小佩东的手中不知道何时竟翻出一把匕首来。

素儿大惊,眼见那明晃晃的匕首正朝着自己的小腹狠刺过来。

情急之下伸手去握,刀停,却也将她的手掌割得血迹斑斓。

“你干什么?”她惊声出口,再看孩子的脸上,早已没了之前那一副惊颤的模样。

“我恨你!”狠狠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孩子手下加力,却是再也无法将凶器刺入半分。

眼见行凶不成,凤佩东也急了,眼珠一转,忽就扭过头去冲着坟场的方向大喊——

“凤素儿在这——”

人,果然是最不可靠的生物

喀嚓!

这是筋骨断裂的声音。

凤素儿一手握住刀身,另一只手随着孩子的叫声猛然扬起。

孩子细小的脖子被她同样小巧的手掌握住,只一下,便再无了声息。

只剩下那双涣散的眼无神地瞪向前方,握住刀柄的手依旧是那般执拗,死也不肯张开。

素儿迅速俯身,待确定坟场那边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之后,这才又直起腰身来。

“长官说得对!”素儿推开佩东的尸体,扬起受伤的手,流淌而下的鲜血与那强烈的刺痛郑重地跟她提醒着一个事实——“人,果然是最不可靠的生物!”

径自从那佩东的身上撕下布条来,认真地为自己包扎起伤口,手法相当熟练。

也许在这之前她对这孩子确实生出怜悯,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世界有时就是这样的荒唐,前一秒钟还在对你百般示好,下一刻,却有可能变成百毒之虫,将你啃噬得只剩白骨。

凤素儿觉得她必须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心境了。

重生之后,她似乎很容易悲春伤秋。

新的生命给了她一个向往阳光的机会,可是很遗憾,这念头刚刚萌芽,便被残酷的现实提醒到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放弃吧!”她悠然开口,特工永远不属于光明,哪怕是她摒弃了生命,也一样无法重新开始。

狭路冤仇

遥望去那片坟场,官兵们已经将尸体悉数抛入洼坑中。

只听得那高个子男人举起手来大喝一声——

“烧!”

刹时间火光四起,无数支点燃的火把抛向坑内,只一瞬,便已熊熊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