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辉迟疑了几秒,道:“好啊。”他接过电脑,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少顷才开始打字,不过陈述一下病情和现在用药的情况。

苏浅也不去看他写什么,省得他不自在。不管他们父子两个将来能不能融洽相处,现在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她此刻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忽然苏浅的手机响起来。

“喵喵,你明天有时间带着沈辉回家一次。”电话一接起来,苏爸就直奔主题。

“好啊。”

挂了电话,沈辉的邮件也回复好了。

苏浅皱了皱眉道:“我总觉得老爸刚才的口气怪怪的。”心道:是不是知道沈辉生病的事了。

“我本来就该去看他们的。”一顿,他轻声道:“何况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应该向他们坦白。”他前天那样做实在是太冲动了,结婚应该先求得二老的允许才对。可那晚她是那么美,做的事又让他心动不已,他真的控制不住。

“别担心,爸爸妈妈一直是最疼我的。他们会尊重我的选择。”

沈辉揽住苏浅,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你爸爸最近喜欢什么?我争取明天表现好一点。”

“我想想,他是果粉。Ipad2出来的当天他就收入囊中,给他弄台笔记本好了。还有他前几天说买到了假红酒,有点不开心,我们买瓶好的给他。他喜欢兰花,却总是辣手摧花。”

“别的容易。兰花的话得搭个花房,控制湿度和温度才行。你们家的小区也旧了,要不干脆换一换吧。”

苏浅皱了皱鼻子,道:“你也别太过分了,我爸脾气古怪着呢,要是贿赂得过了头,他会觉得自己在卖女儿。到时候反而弄僵了。”

“那房子的事,我们先不提。先看起来就是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话,忽然沈辉不出声了,苏浅侧过头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她虽然不忍心,但也知道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是搬不动他的,只能推醒他道:“到楼上去睡吧,好不好?”

这一晚,沈辉仿佛比昨晚更疲倦,连去洗澡都不想动,刚躺下就睡着了。苏浅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很久。

回家

苏浅到家的时候,苏爸正在客厅里服侍他那几盆宝贝兰花,看到苏浅和沈辉进来也不过随意点点头。

苏浅拉了沈辉往沙发里坐了,正有些忐忑间,忽觉手上一紧,立刻回握过去。

苏妈泡了铁观音出来,叫了一声苏爸的名字,示意他一道过来吃茶。

苏爸在幽幽茶香中款款落座,不紧不慢地取过茶几上的ipad,按了优酷上的重播键。

好家伙,屏幕上的苏浅正缓缓低□去。

苏浅求婚,沈辉落泪,直到全场掌声雷动的全过程都被拍了下来。

苏浅直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憋出一句:“拍得像素还挺高。”一定是那天的某个围观党拍了之后上传的。

苏爸饮了一口茶,眼睛一眯:“什么时候我女儿要跪下求着人家娶了?”

不等他俩接口,苏爸又肃然了神色,接着道:“喵喵,你为了挽回沈辉连骄傲都不要了。可是你想过没有,沈辉就算一时心软回心转意,将来他想到你阻碍了他的事业,又会不会后悔。你们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这桩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他前几句还说得语重心长,到了最后一句已是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余地。这段视频还是苏爸的同事在微博上转给他看的,说什么女大不中留,一定要讨一杯喜酒喝,语气颇为调侃。苏爸反复看了好几遍却觉得大大的不对头。沈辉怎么对苏浅的,苏爸从来都看在眼里。上次苏浅回国,他们一起吃饭,沈辉剥了一堆油爆大头虾,虾壳都堆成小山了才罢手,却将一碟子剥好的虾仁全都推给了苏浅。苏爸后来只有一个感想,这女婿一定不能让别家得了去。所以苏爸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两人却玩起了角色对调,沈辉又怎么舍得浅浅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度娘真是个好东西,沈辉同叶宜的那桩官司一秒钟不到就被揪了出来,天涯甚至还有类似“818”之类的标题。叶岑封得住主流媒体,却灭不掉大众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苏爸直被满屏幕的“小三”字眼刺激得咬牙切齿,连灌两杯红酒。他自以为当了一回福尔摩斯,早就把自己女儿抛下人家七年的账一笔勾销,立马将沈辉在心目中的女婿头衔给撤销了。

“老爸。”苏浅正打算使出胡搅蛮缠的手段含混过关,沈辉却按住了她,道:“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早就应该向伯父伯母坦白。”一顿,他抿了抿唇,才声音轻缓地接下去:“我得了胃癌,之前一直想瞒着浅浅,才假意同别人订婚,好把她气回美国去。谁知道浅浅太聪明,我什么都瞒不过她。”

苏爸握着ipad的手一松,登时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苏妈妈则愣愣地看着沈辉,好半天才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半刻却不知如何反应。

一时间客厅里一片寂静,只隐约听到隔壁邻居家传出来的电视声。

苏爸拾起地上的ipad,发现自己到底是老了,手有点不稳当。又定了定神,他才沉声道:“确诊了么?”见沈辉凝淡了神色点了点头,他猛然站起来向书房走去。却因为起势太快,晃了晃才稳住身形,苏浅忙去扶他,却被一把甩开了手。

苏浅只听砰地一声关门,然后咔哒一声落锁,不禁跟沈辉面面相觑。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苏妈说到这里已经难以为继。沈辉也算她看着长大的,虽说是别人家的孩子,却因为爱屋及乌,在感情上早就认同了他也是家里的一分子。何况苏浅出国这几年,不论是苏妈还是苏爸过生日,过年的年夜饭,又或者只是周末一起出去郊游,都是沈辉同他们一起共享天伦。家里有什么事,他们有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同沈辉商量,而不是苏浅这个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女儿。

“妈,你别担心。我们过几天就去美国了。沈奇找了这个领域的权威替他诊断。他会没事的,一定会的。”看到老妈流眼泪的样子,苏浅眼眶也有点发酸。

苏妈擦干了眼泪,哑声道:“我去看看你爸爸。”

结果苏妈敲了半天门,里面也不应,只得作罢。

苏妈坐回沙发,却握过了沈辉的手,轻轻摩挲,道:“你这孩子,一个人闷在心里,也不同我们讲。我却只以为你工作忙,才不像以前那样常常来看我们了。你爸爸心疼女儿,你不要同他计较,等他转过弯来就好了。”说罢眼泪又流下来。

沈辉自己的母亲因为家计艰难,独自抚养他尤为严苛,有时候更免不了将她自己对沈奇的爱恨情仇转移到沈辉身上,所以言语上也常常刺伤他。也因此,沈辉从小就很喜欢苏妈,觉得她温和端庄知书达理,堪称女性典范。听了苏妈这一番话,知道她真的是把自己当儿子看的,沈辉一时竟无语凝噎。

苏浅平复了下情绪,安慰了老妈一阵,就去书房门外低声下气地恳求。一边撒娇讨饶,一边对自己知情不报先斩后奏道歉连连,却怎么都哄不了老爸开门。

直到三人无奈地在外头吃过了午饭,苏爸忽然自己开了门走出来。虽然欲盖弥彰地戴了副老花眼镜,但苏浅一眼就看出来他眼眶是红的。

苏爸走到餐桌边,嗯哼了两声,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道:“怎么吃饭都不叫我。”苏浅忙狗腿地递上筷子,又去厨房把刚才专门为老爸留的菜放进微波炉加热。

苏妈对沈辉眨眨眼,轻声道:“你爸抗不住饿,自己就出来了。他现在一定在懊悔,刚才有人哄的时候怎么没出来。现在一点队形都没有了。”在沈辉面前,苏妈决定还是跟以前一样,该说笑的还是尽量说笑。这孩子心思重,不能再给他添负担。

苏爸吃饭排场大得很。尽管其余三人都已经吃过,都还陪他干坐着。

苏爸又夹了两口菜,忽然觉得食不知味,放下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对苏浅道:“喵喵,你小时候看着文文静静的,十分好说话,其实脾气却强得很,认定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叫你改,我们怎么说都不会听。你从小看的书又多又杂,小学二年级就读《红楼梦》,也不知道是真的思想早熟还是自以为成熟。反正你十五岁就开始谈恋爱,我也没当你在瞎胡闹,只想着你有自己的道理,我只要适当引导就好。我是你老爸,当然最着紧自己的女儿,要说现在这种情况,我高高兴兴看着你跟沈辉结婚那肯定是假的。爸爸固然心疼他,却也更加心疼你。你明不明白?”

苏爸说到这里已经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只摘了眼镜,颤抖着手用袖管抹眼泪。

苏浅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爸”,眼泪跟着夺眶而出。想要劝慰他,却不知如何措辞。

苏爸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插言,接着道:“可是我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气禀性。沈辉这孩子这么优秀,他待你又好得不能再好。这些年,你妈跟我有点什么事,也都多亏了他照料。我就算厚了老脸也说不出那么自私的话来。喵喵,爸爸尊重你的决定。”一顿,他又转向沈辉道:“你小子刚才叫我们什么?你给我好好治病,要是活不过你老爸我,绝对饶不了你。”

沈辉叫了一声“爸妈。”声音已经嘶哑不堪。结果自然是四人围坐在一起掉了一回眼泪。

苏浅跟沈辉后来又主动坦白交代了已经同居的犯罪事实。没想到,苏爸听了只是镇静地道:“那今晚你们俩还是回去住。”放到平时苏爸一准火冒三丈,不过现在再怎么不情愿,他也知道自己必须接受女儿已经是别人的人了这一事实。

下午苏妈特地去逛了一圈菜市场,买了一只甲鱼回来。她也不知道胃癌病人要怎么治,只记得以前报纸上说有人连续吃了几年甲鱼就奇迹般地好了。

吃过了晚饭,苏爸苏妈怕沈辉累着,便早早赶了他们两个不省心的回去休息。

晚上的时候苏浅靠在沈辉的肩上,听他轻声道:“浅浅,有时候我都嫉妒你有一对这么好的父母。”

苏浅笑盈盈地道:“不也是你的爸妈么,有什么好嫉妒的。”

沈辉也笑:“你说得对。”

守护

一夜安稳。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这几年,沈辉对何进这个舅舅都是礼到人不到。不想他却主动找上门来。苏浅把人迎进客厅,正好碰上沈辉下楼。

何进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不住地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苏浅递上一杯龙井,静待他开口。这位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何进看沈辉连叫都不叫他一声,脸上顿时有点下不来,先声夺人道:“你也不知道来看看你舅舅我。当初你妈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家子是怎么对你的?你小子现在发达了,就要跟我们划清界限!”

沈辉递了刚煎好的爱心(又鸟)蛋给苏浅,坐下自顾自喝粥,根本不答话。

何进表情又有些讪讪的,显然是后悔自己一上来话说得有些急躁了,又清了清嗓子,道:“以前你舅妈对你是严格了些,不过那都是为你好。”

沈辉忽然打断他,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跟何进周旋。

何进瞥了一眼苏浅手上的钻戒,嘿嘿笑道:“这戒指挺漂亮,怕要好几十万吧。你也不说请舅舅喝杯喜酒。”

苏浅不忍看着沈辉同他周旋,便道:“我们不打算摆酒。”

“也对,也对。治病要紧。”

沈辉跟苏浅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沈辉生病的消息是瞒着外界的,怕对星图有不好的影响。何进怎么就知道了?

何进的眼皮半抬不抬的,尽量绷紧了脸部线条,沉足了声音道:“你这孩子,得了癌症怎么也不告诉我?”

苏浅按住了沈辉的手,笑道:“何叔叔乱说什么呢。哪有大过年上门咒人生病的。”

“我没瞎说。叶小姐亲口告诉我的。”他爆出这一句,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噤了声。

“叶小姐是怎么说的?”苏浅跟沈辉对看一眼,均想叶宜怎么还不消停。

“我不过想既然都订了婚,大家以后就是亲戚了,当然要同叶小姐搞好关系。”何进讪讪道。其实是他老婆想转事业单位,又没有好门路,脑筋居然动到了叶家头上,病急乱投医一般就撞了上去。叶宜哪里会给他好脸色,沈辉和邹玉合起来摆了她一道的那口气还没地方出呢,话里话外自然将沈辉的病情抖了出来。

苏浅心下明了,一定是何进想谋些好处,却又怕在沈辉这里碰钉子,才绕过他主动去找叶宜的。

“沈辉啊,不是舅舅说你,虽然苏浅也不错,但叶小姐各方面条件都好太多了。”苏浅这个女孩子,从小就让何进不舒服,虽然他也知道沈辉跟叶宜不可能了,但还是搬出叶宜来压苏浅。何进心道:就不信她不介意之前两人订过婚。

“你到底想要什么?”沈辉皱眉道。

“嘿嘿,也没什么。你现在家大业大,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舅舅也想出一份力。”

沈辉怒极反笑:“我的事自己会安排,不劳舅舅你操心。”

沈辉的样子看在何进眼中却是横眉冷对,他不由尖刻道:“你是想把全部身家都留给这个女人!你傻啊,等你人去了,人家再找一个,怕是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你怎么能相信外人,不照顾自己人呢。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说罢何进竟然开始干嚎。

“您老还是请便吧。”苏浅一声冷笑,开了门,示意何进走人。

“好啊,你这个女人居然赶走长辈!我怎么这么命苦,从小当亲儿子养的人,现在自己住洋房开名车,却眼睁睁放着亲舅舅不管。”何进索性放开了嗓子,走到门口开始撒泼。这一招他用惯了,不管有理没理,先嚷在前头,一旦招来了人围观,对方只求息事宁人,他这个没脸没皮的自然占尽上风。

苏浅仍是冷笑:“您老真是健忘,以前用花瓶砸了我的手,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再弹钢琴。这桩官司,二十年追溯有效期还没过,往法庭里一送就是故意伤害罪。您识相点,今后不再来闹,大家各自省心。否则…”

何进压根没想到还有这一说,气势一瞬间矮了一截,却仍是不甘心地骂骂咧咧:“别以为你是律师就能拿着(又鸟)毛当令箭了。当年根本是你自己不小心…”他兀自骂声不绝,终归还是走了。

苏浅关了门,转身苦笑道:“对不起,我根本不该放他进来。我原想,他也算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了,总不好太绝情的。”其实是苏浅有次整理书房,无意中看见沈辉为何进的小孙子设立了基金,体察到他的心意,便想着若是能缓和些也未尝不好。如今面对生死关头,苏浅比以前豁达许多,那些陈年往事,她本来已经不大计较了。没想到何进却毫不领情。既如此,自然不必对他客气。这种人,对他客气只会当福气。

沈辉把她拉过来,温声道:“该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让他吵上门来。我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浅浅,以后你看到他不必顾忌我,该说的不必客气,不要委屈了自己才好。”顿了一顿,他又道:“你小时候钢琴弹得那么好,考级连过。都是为了我才断送了。”

苏浅摇摇头:“反正我也成不了肖邦,谈不上断送。正好可以偷懒不学。”

那时候沈辉跟苏浅早恋爆发。校长一个电话打到何进家里去,是沈辉的舅妈接的。学校他们夫妻两个自然不会去的,沈辉回来的时候,他们却冷嘲热讽了一番,言语极尽刻薄。难为沈辉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明白,那是因为母亲留下的保险金多数都被他们弄到了手,所以夫妇两个只想着将他扫地出门便万事大吉了。舅舅到底因为血缘关系,怕人家说闲话,没有舅妈这么露骨罢了。

苏浅只去过何进家里一次。以前沈辉跟她说起过舅舅家附近有一条小河,可以捞蝌蚪。苏浅就央求他带去看看。沈辉以为家里的大人还没回来,就带苏浅进去喝口水,顺便把两人书包放下再去。没想到他的舅妈当天调休,看到他带着苏浅进去,便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这么小就不学好,带着不三不四的女孩回来。也不怕脏了我的地方。”她故意把“回家”两个字说得又尖又细,听着意有所指,更加不像是好话。

苏浅从来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听过这个,当场就红了眼圈。沈辉又气又急,便顶了一句:“你怎么说我都没关系,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朋友。”

这时候何进正好进门,他正愁沈辉小小年纪却也能忍,没处抓他的错处,见此情形,顾不上是非黑白,便上前教训沈辉:“你怎么说话呢,这么小就顶撞长辈,不识好歹。你舅妈说得有错么。好人家的女孩儿会随便上男生家里去么?说说怎么了。”

这一下无异于火上加油,沈辉不过十五岁,心智再怎么成熟,怎么经得起两个成年人再三挤兑,何况他们的矛头对着苏浅,一年来忍受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涨红了脸大声道:“我在这里又不是白吃白住。再说我每学期都拿奖学金,连学费都不用你们从我妈的保险金里面扣。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一个小孩儿能花多少钱。你们用光了我妈留给我的钱,就要赶我走么!”

当时正值夏天,空调还没有现在那么普及,各家为了凉快都开着房门,只关了铁门。沈辉这么一嚷,不免将左邻右舍都吸引了来看热闹。何进见事情被沈辉喊破,脸上顿时挂不住了,血气上冲,脖子都粗了,抄起手边一个玻璃花瓶举起来就砸。一旁苏浅见了连忙上前一挡,花瓶就这样生生砸在她手上,又落到地上,一时碎片飞溅。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片堪堪就弹起来割破了苏浅的手。

苏浅流了血,反倒强忍着不哭了,对何进道:“你根本不配他叫你舅舅。你们不过欺负他未成年。他终有一天要长大的。你们还能欺负他一辈子么?笑话!我虽然也是小孩,但也知道《未成年保护法》,逼急了,他也不是没人管。做人不要太过分,小心遭报应!”

沈辉却小心翼翼地捧起苏浅受伤的左手,道:“浅浅,还跟他们啰嗦什么。你的手痛不痛?我陪你赶紧去医院吧。”

结果两人翻遍了口袋也没多少钱,更不必说看病要证件什么的。不得已还是打了电话给苏爸来救急。事后,沈辉看到苏浅被包成了个粽子的手,忍不住眼圈就红了。反倒是苏浅安慰他:“看着像木乃伊吧。”还不知死活地挥了挥。

苏爸听两个孩子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对沈辉道:“你也别回去了,先到我们家住几天吧。我替你想想办法。”心想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没爹没妈,舅舅又跟仇人似的对他。要是回去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耽误学习。苏爸原本对他连累宝贝女儿受伤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他自己是大人,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才忍着没发作。但一想到沈辉的处境,他的怨气倒也平了。

结果沈辉在苏浅家里一住就是一个暑假。只是苏浅的手外伤好了,却伤了神经。她的钢琴老师很遗憾地告诉她,一般弹弹没有问题,但是想要再上一层楼都不可能。沈辉永远忘不了苏浅当时惆怅的神色,可是她在他面前一句抱怨都没有过。除了这件事成了他们心里的伤疤外,整个暑假两人都过得很愉快,苏爸还出资给他们报名夏令营去北戴河玩。

后来上了高中,沈辉念了寄宿制中学,很少再回舅舅家去,也就各自相安无事。再后来苏浅才告诉他,原来苏爸去找过管辖何进所在小区的片警,说何进这个监护人虐待未成年,又上门一一求了当时目击整个事件的邻居作证。那几个警察年纪不大,却很热心,隔三差五上门敲打一番,何进跟他老婆倒也收敛了许多。

沈辉从高中开始学钢琴,未尝不是想弥补苏浅的遗憾。可惜的是他的资质还是比不上苏浅当年,也就学个兴趣。

沈辉回味往事,不禁一时无言。怀中之人是十五岁就会挺身而出护着他的,叫他如何不爱。就连她后来选择念法律,只怕也是因着那件事小小年纪就下定了决心。

他只盼自己能护着她一生一世,天长地久。

 

见面

上海直飞旧金山的航班上,苏浅看着一旁沈辉闭目养神的沉静面容,心里仍旧忐忑得很。

沈辉忽然睁开眼睛,拉开一旁的舷窗。一瞬间,初升的红日将金色的光芒织了进来,叫他猝不及防之下眯起了眼睛。旭日闪耀在云端的尽头,映着蔚蓝的天色,风好像一匹匹质地轻柔的锦缎,被拉成了绚丽的华彩。而这华彩之下则是滚滚如浪的白色云层。

他忽然笑着回眸看苏浅:“这样的景色是不是都看腻了?”

苏浅笑着摇摇头:“一时一刻的风景都有千般不同。就像我看你一样,怎么会看腻。”

沈辉笑得越发愉悦:“猫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嘴甜。你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还在家里呢。”

“我写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可记得。其实你小时候狡猾得很,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喜欢我。但是那封信却写得极细,我当时看了都有些恼怒。”苏浅的文笔很好,写的作文经常被油印后当作范文全年级人手一份。沈辉的一颗少年心在她笔下纤毫毕现,恼羞之下足足三天没有同她说话。害得苏浅直以为自己被拒绝了,三十六计上那道红痕只是沈辉逗她玩儿的,也躲了他两天。后来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在放学路上截住她,主动递上一个冰激淋蛋筒,两人这才达成默契。

“你是说我早上淋了雨,你一声不响替我关窗?”

“嗯。还有好多别的。比如有一次下雪,我翘了提高班去玩雪,其实很想叫你一起,却开不了口。后来你却自己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团雪朝我扔过来,都落在我头颈里,那叫一个冷。我当时嘴上说要报仇,心里却是极高兴的。”

“所以你雷声大雨点小,老是命不中。结果害我被邹玉追杀,他口口声声说要替你报仇。”

“还说呢。后来我为了替你解围,只能跟许桦两个反攻邹玉。”

苏浅不免取笑他:“原来你也学过三十六计的,围魏救赵。”

这时候饮料车推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真是太巧了,我们真是有缘!”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居然是用中文说的。虽然免不了有些卷舌,但发音也算不错了。

苏浅一抬头,也笑了。还真是巧,又碰到了David。

她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接过饮料杯,无名指上那颗钻戒险些闪花了David的眼。

“Wow,恭喜你结婚。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欢迎回到美国。”

“谢谢。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你中文说得真好。”

一旁沈辉自然看出来了两人是见过的。

David递水给沈辉的时候,笑容可掬地道:“你是个幸运儿。”显然是看到了他手上的同款婚戒。

“谢谢。”沈辉自己也这么觉得。

“上次回上海也是同机,倒是真的挺巧的。”等David推着饮料车走到别的旅客面前,苏浅对沈辉道。

“难为人家还记得你。”

“呵呵,是个很可爱的金发帅哥。”

“猫猫读法学院的时候应该也有美国同学追求吧?”

“嗯。有啊。不过我当时迷上了三国杀,觉得跟美国人解释什么叫‘乐不思蜀’、‘无中生有’ ‘方天画戟’…简直太扯了。”当时苏浅怕沈辉胡思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他,现在却没了这层顾虑。

“好啊,原来你不是因为对我一心一意。”

苏浅不答,向他做鬼脸。沈辉被她逗笑,自然装不下去,只爱怜地替她把头发拂到耳朵后头。

飞机一落地,两人经过繁复的通关手续终于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写着两人名字,被高高举起的牌子。人群中站着一个戴无框眼镜大约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看五官跟沈辉有三分像。此行之前,双方都视频聊过,所以倒也没有太尴尬。

沈奇接过沈辉手中的行李箱,道:“你们都累了吧,赶紧回去睡一觉,倒倒时差。”

“伯父等很久了么?”国际航班难免迟到。

“还好,半个小时不到。”沈辉到底不肯叫他爸爸,沈奇说了两句话声音还有些颤抖。

“伯父你的牌子写得好。乍一看,我有种被失物招领的感觉。”

“浅浅倒是有几分美国风格的幽默。”沈奇是极为感谢苏浅的,没有她,他也许就认不回这个自己当初狠心抛弃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