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说着,戴上工牌,脱去风衣换上西装外套,便要去开会。

女助理纳闷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咖啡,自从她到悦途工作开始,每天早上江总都要喝一杯咖啡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习惯这东西那么容易改吗?

百思不得其解,也不能再耽误时间,女助理赶紧去换了热水,跟江嘉年一起前往会议室,在门口将文件交给她,便离开这里,回到了部门办公室。

自从上次被董事长斥责,险些被辞退,女助理就很少去林寒屿可能在的地方晃悠,她保住了工作是没错,但谁知道董事长会不会哪天再抽风拿那件事责备自己,搞不好还得丢掉工作,所以还是少刷存在感的好。

会议室里,人已经陆续到齐,江嘉年的位置就在林寒屿左手边,他右手边坐着的,是悦途的副总许欢颜,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想起昨天在自己家楼下林寒屿那一番话,按理说现在和他相处,江嘉年多少该感觉到尴尬,但其实没有,她坐下来,看文件,满脑子都是工作上的事,并未因某些事情影响到注意力。或许这就是她身上还算好的地方吧,工作永远是工作,已经在某些地方有了不确定,那就要更把事业做好,人这辈子总要有点稳稳当当的东西,她的这件东西就是工作。

“董事长,人都到齐了。”

林寒屿的秘书轻声说着话,林寒屿微微点头,没有很快回应。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飘荡在江嘉年那边,由于她的位置后面就是窗户,很多时候他就借用看窗外来做掩饰,一来二去,除了距离最近的许欢颜之外,其他人也并没怎么察觉。

“好,那会议开始。”

林寒屿轻声开口,抬手推了一下眼镜,斯文儒雅的脸上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仿佛决定了什么,并且正准备宣布它。

许欢颜昨天才收到自己要被下课的消息,此刻便特别关注他的反应,发现到他这个状态之后,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董事长说会议开始,所有人便打开了文件,准别开始例行的高层会议。但就在这之前,林寒屿说了一件跟工作没多大关系的事。

“在说正事之前,我有件事要跟大家宣布。”

他坐在那里,与平常没什么差别,神情平静,眼神深邃。

“严格来讲,这跟公司也没什么关系,但还是有必要跟大家打个招呼。”

话说到这里,许欢颜已经很清楚他要说什么了,她激动地想要站起来打断他的话,但林寒屿根本无视她的反应。

他直接了当道:“不久之前,你们应该都收到了我要和许副总结婚的消息,相信底下的员工也全都知道这件事了。”

这是要做什么?

江嘉年猛地从文件里抬起头,目光在林寒屿和许欢颜身上流转,心里有两个猜测。

第一就是他们可能要加快结婚的进度了,第二则是他们要……解除婚约。

从许欢颜愤恨隐忍的表情来看,大约不是前者。

林寒屿继续的发言也证实了她的猜想,相当不幸又相当惊人的,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在公司高层例会上宣布了这样的消息。

“我和许副总的婚约取消了,我们不会结婚,我和她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会议结束之后,麻烦各位通知到各部门的所有人,不要让他们再讨论这个话题,免得给许副总造成困扰。”

是给许欢颜造成困扰吗?作为话题中心的女主角,她似乎的确会比林寒屿有困扰,人家可是董事长,有多少人敢戳他的脊梁骨?无非就是来议论许欢颜罢了。

早知道今天会是这样,许欢颜大约不会来上班。如果说江嘉年准备跟林寒屿表白时被对方以结婚的消息堵了回来,是非常丢脸和抑郁的事,那许欢颜现在面对的是比那件事更为尴尬和丢脸的事,因为那时候只有他们三个,现在却是一堆人。

呼吸越发急促,许欢颜想克制,让自己优雅一点,不要太过激动,那只会让她更难堪。但是没办法,她控制不住,直接端起手边的水杯朝林寒屿泼了过去,还好水杯里是温水,要不然林董这张俊俏的脸可就交代在这了。

摸了摸脸上的水渍,等众人从惊讶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很快有人递上了手帕。

林寒屿道了谢接过来,摘掉眼镜面不改色地擦拭脸颊,似乎并不因此而感到愤怒或窘迫。

他越是这样冷静,许欢颜越是无地自容,她直接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会议室的门被她摔出巨大的响声,震动了会议室内每个人的心。

江嘉年还留在这里。

她坐在林寒屿身边,能感觉到林寒屿擦完了脸看了她一眼。

虽然视线停留非常短暂,却有着很深的含义。

“会议继续,江总先开始做汇报吧。”

林寒屿将自己收拾妥当便继续会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能够在众高层面前丢脸之后毫无所动地继续会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会议结束,许多人心里还是想不透这一点。

要不怎么说他们当不了董事长呢,还是心理素质不够高啊。

陆陆续续的,员工全都离开了会议室,江嘉年走在人群末尾,微低着头,手里抱着文件,仿佛十分忙碌。

林寒屿依旧坐在主位上,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他已经不再闪躲眼神,而是光明正大地凝视她,不过他现在也就能看见个背影,作为被看着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他在看她。

就在江嘉年要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林寒屿忽然开口,轻声说:“江总,你留一下。”

江嘉年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其他人不疑有他,很快离去,不多时,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林董还有什么事吩咐?”

江嘉年回过头,一板一眼地询问。

林寒屿坐在那,稍稍歪头,十分困扰的样子。

片刻,他笑了一下,笑容遗憾道:“你能关上门吗,我想你也不希望在我和欢颜分开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掺和到话题里来。”

江嘉年没有迟疑,本来她就站在门前,关门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等门关好,她就转过去远远地看他,没有要走过去的想法。

这样的画面落在林寒屿眼里,他自己也知道她的意思了。

“我今天做的事,是我昨天跟你承诺的事。”

他还是坐着,端端正正,和平时没两样,说话也温温然然,不疾不徐。

“我知道你可能不需要我这么做,但我只有这么做了,才有找你再要那个机会的资格。”

……

“我必须这么做。”

他抬起手腕看看表,笑了一下说。

“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工作吧,如果可以,晚点我希望可以跟你吃个饭,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他真的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曾几何时,江嘉年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讲,但现在,已经全都没有了。

他说她可以离开了,她反而没有很快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她上前几步盯着他说:“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对吗?”

很意外,她愿意主动谈起这些,林寒屿的脸上浮出惊讶,几乎是迫切地说:“是,是的,就是这样。”

他想为自己再解释几句,但她没有给机会。

“那许副总呢?你从来都不喜欢她吗?”

“……不喜欢,我没有喜欢过她。”

他回答的那么果断,果断得未免薄情。

江嘉年微微一笑,似是遗憾道:“林董,如果你真的一点都没喜欢过她,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甚至谈到结婚?你不是鲁莽的人,如果不是有些喜欢,你不会大方地承诺给对方婚姻。”

“坦白说,林董或许只是喜欢我超过喜欢她而已。”

“在林董这里,喜欢是可以对两个人的,只是分主次,但在我这里,只能是一个人。”

她语气相当坚定:“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现在的你,我回去工作了。”

如果决绝的拒绝,说完人就走了,停留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林寒屿愣愣地坐在那,脑海中还是她最后那句话。

她不能接受现在的他,在她心里还存有感情的,只是过去的他。

不知道他如果再这么不甘心地追讨下去,过去的他是不是也得从她心里出局。

脑子好像扎了针一样,疼得林寒屿受不了。他抬起手使劲地按着额角,但疼痛丝毫不能缓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疼了,难以忍受,他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然后很快掉了眼泪。

楼下。

董事长和许副总解除婚约的消息不胫而走,江嘉年回办公室的路上没少接受人们的注目礼。

她所在的部门此刻同样也在热论这件事,推门进去的时候,所有人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等她走进来,无数眼睛对视过后,立刻四散而走。

江嘉年站在原地,将一个个跑回工位上人扫过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盯着电脑屏幕,有的还不断敲打键盘,好像真的很繁忙一样,仿佛刚才聚众八卦的人根本不是他们。

慢慢收回视线,江嘉年一脸冷漠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拿了钥匙开门,走进去,临关门时,又看了一眼众人,众人噤若寒蝉,有的吓到不敢呼吸,见他们如此畏惧,江嘉年才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这门一关,大家都松了口气,有距离近的两个人低声窃窃私语道:“老好像并没多高兴,林董和许副总分开了,她难道不该暗自窃喜吗?她肯定在努力克制,怕我们看出来。”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道:“我看也是这样,你忘了上次林董在她办公室坐了好一会吗,也不知道老到底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让林董跟许副总分开。”

有别人插话道:“得了吧,我不信林董是为了老才和许副总分开的,许副总那么漂亮,人又好,搞不好是他们吵架了,许副总耍小性子,林董和她闹着玩呢?”

最开始说话的人白了对方一眼道:“去你的,还闹着玩,整个公司都下达通知了好吗,就算不是因为老,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这说法真的很对,许欢颜此刻想的也是如此。

坐在项目部的办公室里,她盯着手上的戒指,这是她跟林寒屿求来的,人家百般不愿意,被她拖着才去给她买的。

现在看来,这玩意儿也没必要留着了。

强求来的,果然都不是自己的,哪怕曾经拥有过,也不过转瞬即逝。

活到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丢过脸,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外人或许不信,但她最清楚是谁。

既然怎么样都留不住,那干脆就一起毁掉好了,反正终究不能属于她,那也不要属于别人,谁都不行。

深吸一口气,许欢颜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一接通,她就换了无懈可击的语气。

“让技术部的徐然到我这里来一下。”

第二十九章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好像会议结束那天之后,一切都进入了稳定期。

比起林寒屿步步紧逼的架势,夏经灼在表露了一些想法之后就没有再跟江嘉年联络过,说心里话,她有点意外,也有点小失落,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工作还是要做,和往常一样没多大区别,每天朝九,晚五就不大可能,最近公司事情多,她总是加班到八九点才能回去,吃饭时间也始终稳定不下来。

这天,好不容易可以正常点下个班,但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女助理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江总,不好了,出事儿了!”

江嘉年皱起眉,随手将背包拎起来淡淡道:“莽莽撞撞的,什么事值得你这样?”

女助理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她还是很紧张地说:“江总,这次真的出事儿了,公关部那边打电话来请您过去。”

“公关部?”

“对,网上许多用户发帖说在我们网站订的票没办法办理登机,航空公司那边都说是非正常票,现在客服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江嘉年将拿到手的背包放回原处,知道今天是没办法按时下班了,但她并不着急,只是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先稳住客户,查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照价赔偿就可以了,用不着这么慌张,那么多票务公司入驻网站,总会有几家系统偶尔出问题。”

她的解释无懈可击,事情也的确可能如此,但女助理为难道:“江总,类似的事的确是发生过,但以前都是个例,这次……太多了。”

江嘉年眉目微凝:“有多少?”

女助理顿了一下才说:“……初步统计,四百三十二位。”

432,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意思就是,这些人如果都到网上发帖,平均每个帖子转发量为一千,那么就会有四十几万人知道这件事。

江嘉年二话不说前往公关部,走在去公关部的路上,她还转头吩咐助理:“你去把项目部和技术部的人也都叫过来,今天全部加班。”

女助理点头说:“项目部许副总已经带人过去了,技术部徐部长也马上到。”

江嘉年挑挑眉,意识上总觉得有些不寻常,却又挑不出错,也只能先保持沉默。

等她到达公关部的时候,就看见所有人都比她先到这里,全都围着一张圆桌坐着,公关部负责人正在大屏幕上展示用户的投诉和发帖。

江嘉年走进去,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她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径直走到大屏幕前,看着上面用户发的帖子。

粗略,内容大致是,用户正常订票,正常出票,前往机场办理值机,但被机场告知票是非正常票,不能办理值机,找悦途的人投诉,这边的客户以推诿和挂电话的方式,把皮球踢给航空公司和保险公司,说用户能不能上飞机这件事和悦途没有本质关系,要找接受订票的票务公司或航空公司。

这句话在原则上讲,没有问题,符合逻辑,但这些话却绝对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悦途将成为推卸责任的众矢之的。

江嘉年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来,指着大屏幕说:“说这些话的客服是谁?”

客服部负责人马上回答说:“已经找到了,在外面等,江总您看怎么处理?”

江嘉年直接道:“辞退,还需要考虑吗?我记得所有客服上岗前都经过培训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们不清楚吗?用户支付票款的平台是我们,我们就有责任负责他们上飞机,虽然逻辑上这票是定在票务公司,但收钱的是我们,怎么能这样回复用户?”

客服部经理汗颜道:“这是我们的疏忽,我马上就辞退她,江总您看该怎么处理其他用户的投诉呢?”

说着话,客服部经理便将投诉单全都递了上来,四百多个人,满满的一摞,一张张看下去,都是非常恶劣的情况。

有用户从国外回来,在悦途订了机票并且得到出票确认函,可到了机场却被告知没有值机信息,用户所定的飞机四点就要起飞,但悦途这边至今还没有给对付回复。

江嘉年拉过手机解锁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七点钟了,对方是怎么都不可能赶上飞机了。

非常难办。

这样的事出现几个个例,还可以全额赔偿或者超额赔偿来处理,但这么多,已经不仅仅是赔偿能处理的了。

许欢颜坐在一边,看江嘉年蹙眉思索的模样,嘴角似不经意地勾了一下。

比起江嘉年的困扰,她就显得闲适平静得多,好像公司陷入危机她一点都不着急似的。

技术部的徐然偶尔看看她,都被她淡定的笑容给安抚了回来,两人私下里的交流,非常隐秘。

“江总,现在不断有媒体打电话来咨询这件事,我们有必要发个声明安抚一下舆论,不然事情越闹越大,董事长和董事会那边……”

公关部经理在发言,她说的话江嘉年又何尝不明白,但他们必须得先找到问题的根源。

很快,她的视线转到许欢颜那边,许欢颜和徐然坐在一起,徐然被她这么盯着有些拘束紧张,倒是许欢颜非常淡定,还嘲弄似的开口说:“怎么,江总是觉得问题出在我们身上吗?您要知道,每一个签约悦途的票务或者航空公司,都是经过您签字才有资格进来的,即便公司是我们谈下来的,您对此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她一开口就非常不留情面的回击,把江嘉年瞬间拉下水,而江嘉年对此只是笑了一下平静说道:“许副总那么着急做什么,我都没说话,你就先说了这么多,你这是在心虚吗?”

她这么说,许欢颜就稍稍有些淡定不能了,她坐直身子道:“你什么意思?麻烦江总用词精准一点,虽然我们是同事,但你如果有引火到我身上的意图,我同样可以告你污蔑和诽谤。”

非常硬气的回击,漂亮的自我保护,江嘉年对此不屑一顾,扯了扯嘴角便对徐然说:“去查查这些用户订票时选择的是哪些公司,列个名单给我,我要知道他们那边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怎么会没票。”

江嘉年连许欢颜都怼了,徐然当然也有些心慌,他赶紧点头去准备她要的东西,这一批公司的名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甚至早就总结了出来,只等着江嘉年来要。

也就几分钟时间,徐然就带着文件回来了,在其他同事目光灼灼地注视下,他把名单交到了江嘉年手中,江嘉年打开简单看了一下,其实公司数量不多,也就五家,其中出现假票最多的,是……

“安平?”江嘉年皱起眉,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是安平?”

作为近阶段和悦途进行主要战略合作的航空公司,更是由她亲手签下合同的公司,安平在悦途的地位和含义不言而喻。

江嘉年的疑问同样也是众人的疑问,徐然瞥了一眼许欢颜,尽可能轻地说:“是的江总,就是安平航空,这次的假票百分之七十都是安平航空的,用户付款向安平订票,国内国际多次航班,我们后台系统上显示他们已经办理了出票,可到了机场用户却被告知无票,这问题很大,我猜测可能是安平那边出的问题。”

安平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民航公司,公司旗下航线多,飞机多,人员也非常多,多年来一直是精品国内民航航线的代表,找悦途合作也是看中了悦途的高端消费人群,他们怎么可能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江嘉年不相信,内心充满质疑,但数据摆在这,她不信都不行。

“帮我准备车,许副总还有你,跟我一起到安平去一趟,公关部这边等我电话随时准备发声明,现在就可以开始拟了。”

这种时候再请安平过来,坐在这干等着不是江嘉年的风格,这种公关问题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所以即便安平那边的人可能都要下班了,她也要带人赶过去。

去之前,当然也要打电话知会一声,要不然真的扑空还是一样浪费时间。

出假票,不管是对悦途这种票务网站还是安平这样的航空公司都是非常严重的丑闻,事情一出,安平这边便高度重视,悦途来了电话他们便加班加点地等着。

夏经灼今天飞国内,下班后乘坐摆渡车回公司办理离机手续上交材料,恰好听见同事在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