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妃阅并未久留,走出寝殿时,天空微微下起小雪,像是飘零的柳絮落满肩头,一脚踩在冰冷枯枝上,唯有寂寞相伴。

惑君心083似曾相识

回到凤潋宫,风妃阅就看见李嫣正弯腰擦着那排书架,脚垫在高高的四方凳上,专心致志。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慌忙下来行礼,“奴婢参见娘娘。”

“夜已深,下去歇息吧。”风妃阅语气慵懒无力,靠在旁边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李嫣并没有走,风妃阅睁眼,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心有疑虑,“怎么还待在这?”

女子转过身来,嗫嚅说道,”|娘娘,您就让奴婢找些事情做吧。”

她语气恳切,一时让风妃阅失了反应,背靠向后,见她始终垂着脑袋,整张脸,心事重重,“李嫣,你从进宫起,就一直呆在浣纱宫么?”

她面色稍怔,两手不自觉扯着自己的袖口,“是。”

“那也有好些年吧?”风妃阅叹口气,说道,“你不用这么惧怕,上前来。”

李嫣轻点下头,想要跨出一步,却有点难,她依言来到风妃阅身侧,身子,毕恭毕敬挺的很直。

“奴婢进宫,是有好些年了。”她不知道风妃阅的意图,只能尽量小心,避免回话。

“那宫中发生过的事,你都知道么?”风妃阅悠然抬眸,目光,在一眼中变得犀利起来。

李嫣早有防备,如今被这样一问,却还是面有异样,只是掩饰的很好,风妃阅望着她黯淡下去的眸子,转过头去,她知道,她不会说实话,“奴婢终日留在浣纱宫内,对宫内事宜,一概不知。”

她不再追问,能在宫中安然生存下去的,这谨言慎行自然是第一条。

风妃阅望着浓浓月色,无力摆手,“随你吧,别太晚歇息就成。”

“谢娘娘。”李嫣点下头,宁静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来。

主仆二人不再说一句话,望着她依旧忙碌,风妃阅微微出神,女子动作并不急促,每一样东西都擦的很细致,应该说,她全部的心神,只集中在这双手上,只不过,心绪早就飞出老远。

皇帝并没有回凤潋宫,这一夜,注定不平静,炫朝第一位皇子降生,自是普天同庆,热闹非凡。

母凭子贵,茗皇贵妃的寝殿一夜间几乎被踏平,各方妃嫔争相庆祝,嬉闹得很。

纤云弄巧,雪已经停了,天色转好。

小皇子诞生一月,皇帝摆了龙门宴,继而,又大赦天下。

风妃阅走在前,后面,跟着玉桥同李嫣,一路上,正好遇上施婕妤。

女子行礼请安,起身之际,正好望见她身后的李嫣,唇间那无害的笑僵硬一下,掩饰的将视线转至别处。

几人来到摆宴的地方,九九八十一段汉白玉砌成的长阶,一路通向云梯。看了,不免望而生畏。

水色裙摆旖旎在花开无度的坚硬皱褶上,一步一阶,远远的,她看见那个如神般的男子坐在首位,脚步跟着有些急促,款款而上。

两宫太后已经就坐,风妃阅刚走上去,就看见1另一边,茗皇贵妃身穿华丽宫装,外头,罩着一件极为罕见的红狐裘毛披风,大红得极致,连一点杂色都找不到。身后跟着的嬷嬷手上,抱着酣睡中的皇子,明黄色的襁褓,尊贵富丽。

依次行礼后,茗皇贵妃将孩子接过去抱在自己手中,身后,西太后声音庄严,“茗儿,你就坐在皇帝边上吧。”

一语,让文武百官均议论起来,那位子,自古便是留给皇后的。

风妃阅并未力争,只是站在远处,不急着上前,面色,更是云淡风轻,仿若置身事外。君家本就憋着一口气,如今这样一闹,顿觉颜面无存,君相爷放下手中的酒樽,欲要起身奏请。边上,君隐见状,忙一手按在他腕部,另一手,执起酒壶帮他将酒斟满。

“西太后糊涂不成?”正位上,皇帝并未给她丝毫颜面,“这是皇后的位子,茗皇贵妃虽为朕生下了皇子,可,这点规矩还能破不成?”

当场,两宫太后变了脸,茗皇贵妃见状,急忙开口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不敢造次。”

风妃阅一语不发,拾阶而上,在皇帝身边坐下来,脸上,依旧清冷,没有过多的喜悦之色。李嫣跟上前,视线不敢抬起,只是转身之际,抬了一下,却正好,同孤夜孑扬起的双目对上,男子匆匆一瞥,还是没有丝毫逗留。也,没有丁点的记忆。

群下大臣一一敬贺,这样的场面,是风妃阅最为头疼的,手中的动作已经僵硬反复,而众人,却是乐此不疲。

“咳咳——”就在此时,茗皇贵妃怀中的孩子咳了几声,异常清脆。

她一手拍着孩子的后背,声音绵软地哄着,空台上,献舞的人已经下去,再上来时,竟是一名身着道士服的年轻男子。手中一把桃木剑舞有模有样,风妃阅瞅着他滑稽的动作,忍俊不禁。

“皇上,这是本宫特意请来的法师,先前,他一直云游四海,此次前来,也算是同小皇子颇有渊源。”西太后望着上头的男子,满意说道。

世风如此,居然这种话,也有人信。风妃阅不以为然,冷眼看着那道士装腔作势。

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些民间的把戏,只见他随手在剑上一抹,口中念念有词,随着男子一声轻喝,那剑身竟从尖端开始燃烧起来。

露台上,有惊呼声传来,那人舞的越发起劲,身子凌空一跃,就落在茗皇贵妃面前,手中的桃木剑在她面前划过,火焰更是全部熄灭下来。

“你——”茗皇贵妃将手中的孩子紧紧搂着,双目充满戒备。

“回皇上,”道士收回剑,面朝天子,“小皇子怕是同什么人犯了冲,面带煞气。”

孤夜孑放下手,冷冽的眸子直射向跪在地上的道士,“哦。同谁?”

那道士起身,环顾人群一圈后,再度舞着那柄剑,几个动作下来,方煞有介事说道,“此人阴性较重,贵气太深,非一般常人…”

听到一半,风妃阅握着酒樽的手便用力收紧,她垂下眼帘,心头,涌上一把火来。

“此人,就住在东宫!是当今皇后娘娘。”果然,还是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什么——”

“怎么回事——”

群臣议论得越发激烈,风妃阅沉静,将手中的酒杯慢慢放回桌上,双手拢于宽袖中,身子一倾,自在靠在那椅背上。目光灼灼,唇畔暗暗生笑,她一瞬不瞬,看向下方的男子。

那道士被她盯出几分心虚来,当下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两宫太后只字未说,茗皇贵妃则双手抱着孩子,侧目,等着皇帝的反应。

“哈哈——”孤夜孑听闻,竟是大笑出口,俊脸,也逐渐阴沉下来,“两宫太后,这法师是从哪里找来的?”

太后听闻,便有些不悦,“这是民间德高望重的天机法师。”

孤夜孑若有所思点下头,“天机?莫不是,能有通天的本事?”

“回皇上,只不过,是知晓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事情罢了。”男子自然回话,双目直视。

“哦?”孤夜孑饶有兴趣地点下头,一手撑起下颔,微微吐出一句来,“那法师可知晓,自己何时才能得道成仙?”

听上去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男子如临大敌,他是王,自然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定旁人生死。

“这…”男子急得面红耳赤,孤夜孑此番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谁也不可能将自身的性命玩笑,法师静下心,眼睛瞟向茗皇贵妃,“皇上,草民之言,句句属实。”

孤夜孑慢条斯理地饮上一口酒,身子靠向后头,“那,依法师之意,该如何破解?”

“回皇上,只要皇后娘娘搬出东宫,让小皇子及贵妃娘娘入主即可。”男子说得头头是道,一时间,群臣更加嘈杂不安。

皇帝没有再说一句话,侧过头去,同风妃阅对望一眼后,方放眼直视,“如若不然呢?”

“不然…不然,小皇子…”男子慑于孤夜孑的脸色,说话带着犹豫。

“将怎样?”皇帝一语重重砸下来。

“将有大难临头。”法师被一吓,脱口而出道。

“好一个大难临头!”孤夜孑猛然一掌击在桌上,顿时震得杯盏乱颤,“来人,将他拖下去。”

边上侍卫欲要上前,西太后见状,急忙阻止道。“皇帝,不过是一个寝宫罢了,法师所言句句不过分,还望皇帝能三思!”

下方,君家同李家势力更是剑拔弩张,暗暗观察。

皇帝望着此番此景,心下越发恼怒,大掌握起之际,风妃阅忙拉着他的手腕,身子倾向前,柔声说道,“皇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言语镇定,目光,掠过台下众人。孤夜孑被激怒的眸子触及她眼中的清澈幽深,转而,慢慢冷静。

他摆摆手,上前的侍卫也就退下,露台上,只有那法师一脸苍白地站在那。

“下去!”孤夜孑冷声说道,目光望向两宫太后,睬一眼,方落在那孩子身上,一场宴席,在气氛诡异中沉闷,皇帝望着依旧热闹的场面,没有久留,直接离了席。

众人只当是一场闹剧,毕竟皇帝没有松口,而就在一夜风平浪静后,第二日,却起了连番变化。

才满月的小皇子高烧不退,急得整个皇宫差点掀翻过来,陌辰吏奉命赶往,稍作诊断后,竟是查不出原因,属于无妄之灾。

孤夜孑望着哭哭啼啼的茗皇贵妃,以及言辞犀利的两宫太后,他一张俊脸冷得犹如寒冰,朝着陌辰吏递个眼色后,二人双双走出寝殿。

“到底怎么回事?”

“回皇上,小皇子没事,只是…受了寒。”陌辰吏尽量说得委婉,孤夜孑闻言,心头大寒,“受寒?”

茗皇贵妃亲殿内,服侍的宫娥嬷嬷一大群,怎会,轻易受寒?

陌辰吏点下头,神色跟着严峻,孤夜孑在外面站了会,才折身走回寝殿,茗皇贵妃满面焦急,见他进来,忙起身,“皇上——”

孤夜孑脸色阴霾,周遭,空气都跟着凝结冷冽,“将这里的奴才统统拉下去,每人责仗二十。”

他说得坚毅,皇威更是不容犯,那原先聚在一起的奴才们闻言,一个个跪下来拼命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拖下去!”孤夜孑上前,望着满脸通红的皇子,一双瞳仁更是暗聚危险,“这次,朕饶了你们这些狗奴才的命,下次,若是小皇子再有闪失,朕,一个个抄了你们满门。”

外头的侍卫已经大步走进来,将跪在地上的一干众人全部拖了出去,一时间,庭院内全是求饶声、哀呼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茗皇贵妃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望着皇帝的怒容,她只是退后一步,将孩子抱得更紧。

“爱妃,朕将皇子交给你,若…你不能好好照顾的话,朕看,还是将他交给别人吧。”

茗皇贵妃全身战栗,自是不肯松手,“皇上,臣妾定当竭尽所能,不会再让孩子有一点差池。”

孤夜孑低目瞅着她的小脸,望向皇子的眼中,透出不舍的浓意来,他想要伸出手去将他抱过来,几经犹豫后,还是忍着走出了寝殿。

孩子刚满月,两宫太后,就已经知道拿着他来威胁自己。

男子走进凤潋宫,他眉头紧皱,疲惫极了。那张烧得通红的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夜了,孩子肯定是很难受。

他无声叹息,并没有看见风妃阅的影子,“皇后呢?”皇帝随口问道。

正在里面收拾的李嫣猛地听到身后的声音,她焦急转过身来,忙跪下去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孤夜孑没有正眼看一眼,就势在贵妃躺下来,语气不耐,“朕问你,皇后呢?”

“皇…皇后娘娘出去练剑了。”李嫣低着头,孤夜孑刚靠上去没多久便睡着了,他累得厉害,呼吸都沉重不已。

皇帝忘了让她起来,地上的女子便只能乖乖跪在那,过了没多久,外头便起风了,院子里面,残叶被几度卷起,顺着一个强劲的方向打着圈,来来回回。

许是冷了,孤夜孑动下身子,只是并没有醒来,李嫣见他睡得正沉,又担心他着了凉,思忖片刻后,还是自顾起身,取了一条毛毯来。

站在边上,皇帝的这张脸,于她来讲,是熟悉到…已经刻到了心里面,想起先前的正眼对视,以及他为了施婕妤而重重推自己的那一下,李嫣眼眶微热,酸胀得厉害,她说,皇上…已经不记得我了。

榻上的男子,蹙下眉头,依旧沉沉睡着。

殿外,几道阳光打进来,依附在男子明黄色的龙袍上,灼灼生辉。

李嫣站了许久,她踩着孤夜孑的影子,一手抚上他的龙袍,冰冷而高贵,又是,如此的难以接近。

将手中的毛毯盖在他身上,尽量,动作尽量放得轻柔,然而,一向浅眠的皇帝还是觉察出来,他倏地睁开双眼,眸中带着朦胧,大掌随意一收,就将她整个人捞了过去。李嫣被迫坐到他腿上,刚要开口说话,孤夜孑的薄唇便已经封了上来,一声惊呼掩在嘴中,剩下的,只有怔愣、惶恐。

皇帝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完全醒来的意思,两手在她腰间收紧,勒得她差点窒息。索性,薄唇只是抿着,并没有深入,“怎么才回来?”

他轻声呢喃,过了半晌,见对方并未回话,怀中的身子,更是僵硬不堪,孤夜孑这才睁开双目,待看清楚了身前的女子后,他瞳仁微缩,退开了身子。

李嫣又羞又窘,她双肩挣扎下,想要从他腿上站起来,然,皇帝却是臂弯一收,大掌钳住她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逃,焦急万分。

这张脸…

四目相接,她眼中眼中已有氤氲,呼吸一下下,接不上来,皇帝的手,烫得整个人就像是要烧起来,“朕,好像见过你!”

如遭雷击,她惶恐莫及,小脸更是失了血色,“没…皇上,您认错人了。”

孤夜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直白的视线,像是能在她身上打出个洞来。

外头,传来玉娇的说话声,皇帝稍稍回神,李嫣心头大急,忙推了孤夜孑一把,逃也似的从他腿上站起来,静静垂首在一边。

她的举动,自然让皇帝不悦,俊颜暗沉,回过头去,就看见风妃阅已经提着剑走了进来。

她一身宫装,轻盈华丽,目光在二人间巡视后,落在孤夜孑身上,“皇上何时来到的?”潆心陌默·手 打

李嫣心虚,两眼只是盯着自己的脚面。

孤夜孑望着身上的毛毯,身子躺了回去,“来了,好一会。”

风妃阅走上前,皇帝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边上,“这丫鬟,朕看着有几分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风妃阅任由她拥过自己,身后,李嫣抬下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皇上,宫内那么多丫鬟,说不定,以前当过差,一回生二回熟,也是常有的事。”风妃阅随口应道,顺势端起桌上的茶。

孤夜孑单膝曲起,忧心事太多,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枕着两手躺了回去。

“皇上——”风妃阅轻啜一口香茶,缓缓说道。“昨儿那法师死了。”

惑君心084祸事再起

月明时分,太阳刚冒出一个头,火红色的霞彩染着晨光熠熠,今儿,是个好天气!

两宫太后一袭正装,由边上的丫鬟搀扶着走出“慈安宫”

“不知道茗儿那孩子怎么样了。”东太后时有担心,“那名法师也真是的,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西太后倒是分外敬畏,“他说是,那便是,人家是得到高人,一句两句的,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懂的。况且,要真能让皇后搬出东宫,也算是挫了她的锐气。”

这句话,才是重点,东太后同意地点下头,恶人一道走出大殿,望着满院子争相开放的红梅,不由停住脚。

顶上的屋檐,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微乎其微,却又井然有声。两宫太后神色紧绷,只听得那琉璃瓦似是一片片被压过,声音,越来越大。

“保护太后!”身侧的侍卫急忙上前,将二人围在中央。

东太后面色惊恐,抓着身侧人的手,两人一道退后几步。

“啪啪啪——”

瓦片齐声碎裂的声音,很强、很烈!明炽的阳光,穿过层层缝隙,忽然,被一道黑影给压着。二人眼前均是一暗。

侍卫眼见屋顶上什么东西掉下来,依稀可见,是一道人影,“抓刺客!”

最前头的人手中举着长剑,也不细看,直接就挥起一剑砍下去。只听得‘兹——’一声,那人尚未来得及呻吟一下,就倒在了地上,血色一下喷溅而出,染红了众人的眼。

细看之下,才发现竟是那名法师,双手双脚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面塞着布条,身上一道伤口贯穿整个身躯,从那么高的屋檐上掉下来,早就没有了声息。

两宫太后拨开人群一看,皆是大惊失色,尤其是西太后,面容气得发抖。

那侍卫见自己砍得竟是太后特意请来的法师,当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西太后冷颜,却并没有当场发狠,“起来吧。”当时的情景,换了谁,都会将他当做刺客来处理。

那侍卫闻言,如劫后余生,“谢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