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些应该就是各个秀女的画像。”李嫣跟在边上,看着她拿起其中一副,打开。

“刑部尚书之女。。。。”嘴中默念,细细瞅着那画像。

“这是宫内的规矩,附上一册画像,边上,还得注明秀女们的身份,这样皇上册封的时候,心中才有数。”

她收回手,将彩带绑上去,“皇上册封,莫不是还要看这些秀女们的身份?”

“娘娘,这是自然。”李嫣久居宫中,懂得自然多,“有时候皇上纳妃,就看这哪方势力需要巩固,就连国亲联姻,也是一样的。”

凤妃阅挑开另一幅,看来,这君阅,也自是因为这个关系,才当上皇后。

入目的女子,长相只算得上是清秀,却,自有一股灵气。

放下手来,李嫣给那副绑回带子,凤妃阅将边上的都打开来观看,倒真看见几个美人胚子,其中一幅,嘴唇不点而红,肤如凝脂,体态丰盈,再一看那张脸,赫然就是方才撞上自己的芷萱。

“这画像,倒是比本人美上几分。”

“娘娘——”李嫣轻笑,“肯定是买通了画师,就算是皇上见了,也不会怪罪的。”

凤妃阅了然,将那画像卷起来后,却并未放回桌上,直接,便塞入宽袖中。

“娘娘,您这是。。。。”李嫣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顿时瞠目结舌。

凤妃阅神态自若,画像上注明,芷萱是李尚书之女,而那李尚书又是太后的人,一脉相承,她绝不能助长两宫太后的势力。“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丢之,也便算了。”

李嫣细细一想,也就能理解过来,况且皇帝同两宫太后天生不和,要是那边闹起来,皇帝也不会深究。

“娘娘,我们快走吧。”李嫣生怕事有突变,将桌上的画卷一一码放整齐后,催促道。

凤妃阅点下头,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刚胯下汉白玉的长阶,就听殿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无处藏身,就见一名年长的太监亦步亦趋走进来。倒三角的双目瞅着两人,上前几步,直到看清楚身形后,这才急忙跪下行礼,“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那狭长的画卷藏在衣袖中,倒是一点没有显露的痕迹,“起身。”

“谢娘娘!”太监站起身子,不敢挡在前头,故而朝边上挪步。

“皇后娘娘昨儿才养的一只雀鸟看见没?”李嫣急中生智,突地蹦出一句话来,就连凤妃阅亦是怔愣,两人对望片刻,她抿着唇,眉角点开几分赞许。

那太监不明就里,眼睛眨巴半天,才回答,“奴才没看见。”

“娘娘,我们一路寻来,想必也不在这,我们去别地找找吧。”李嫣上前,搀扶着凤妃阅的手腕,“时辰也不早了,皇上等不到您,又该着急发火了。”

这样贴己的心腹,让凤妃阅略感欣慰,她此言,无非是给那太监当头一喝,就算事情败露,也不敢怀疑到皇后头上。

“奴才恭送娘娘。”身后,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

二人出了大殿,走过老远,才相视一笑,原本严谨的步子缓慢下来,凤妃阅并未回到自己的寝殿,而是去了君宜那。

李嫣守在殿外,她踏进内殿,只见君宜正埋在纱灯下,绣着什么东西,放眼望去,边上,还坐着君隐,

见她进来,男子声音依旧冷酷无情,“我正要过去找你。”

凤妃阅浑身透着一种无力感,望着君宜越渐消瘦的面容,她坐下来,同她面对面,“何事?”

君隐二话不说,直接自袖中掏出一副画像,摊开在桌面上,“让她顺利通过秀女选举。”

就着灯光,凤妃阅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容,标准的瓜子脸,眉入发梢,模样端庄,只是。。。。。“她的画像也是同其余秀女一起选送上来的么?”

“当然。”君隐说的笃定,精比狼豹的眸子闪出精光,“可有何不对劲?”

这张画像,根本就不在自己方才所查看的那一摞中,她纤细的手指在上头抚过,对身,君宜放下手中的东西,望着那画像,她似是难以置信般,甩了甩脑袋。呆默须臾,才面色难看说道,“怎么会是她?”

凤妃阅面容一凛,“你认识?”

“姐姐——”她通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这是父亲新纳的夫人。。。。她,她带进君家的女儿!”

凤妃阅瞠目结舌,脸色忽明忽暗,她望向边上的君隐,只见他一手撑起下颔,并未否认,神情暧昧。

“君家的女儿,果然一个个都注定被送进后宫。”凤妃阅将画册卷起来,“她就这么听话?”

“我自有法子让她听话。”君隐自信满满,唇角掀起冷酷。

“宫内已经有我同君宜,为何,还要送人进来?”凤妃阅眼见对面的女子神色黯淡,胸口便觉窒闷。

“就凭你们二人,能将整座后宫压下么?两宫 太后必定借着此次选秀机会,培养更多心腹,孤身一人,你真以为皇帝的宠幸,能罩着你一辈子?”君隐说的风外讽刺,凤妃阅双目定在那琉璃灯上,昨晚銮殿上的一幕再度收回眼中,她闭上眼,一语不发。

“如今,你只能靠自己,拉拢势力,不让自己被排挤下去。”君隐点到即止,将凤妃阅手中的画像抽回去,女子指尖一握,将它拿在掌心中,“这画,我有用。”

君隐眉角扬起,双目拉成一线,“有何用?”

“她叫什么名字?”凤妃阅答非所问,扬扬手中画册。

“君恬。”他薄唇轻启,眸中,光华四溢。

“上头的名册中,没有她的份额。”凤妃阅将那画再度摊开,“她的画册,已经被人调了出来。”

君隐听闻,眼潭沉下去,瞳孔微缩起,寒彻冰冷,“你怎会知晓?”

凤妃阅一手自宽袖中将芷萱的画像拿出来,“唯今之计,便是尽快将君恬的画册放回去。”

“姐姐——”君宜面色慈软,望着君恬的容颜,幽幽开口,“她真的自愿么?”

凤妃阅睇向边上的君隐,见他神色似有愠怒,心中一声叹息,视线落在她小腹上,“君宜。。。。”

她抬起头来,望着女子眼中的坚毅,也就懂了,“姐姐,对不起。”

无需对不起。。。。怪只能怪,我们长在一个说不得对不起的地方。

“这画像,我来想办法送进去。”君隐似有不放心,还是准备自己动手。

既然如此,凤妃阅越发图个清净,芷萱的画册被君隐拿在手中,凑近那盏明火,哧的一下,快速燃烧起来。

一张花容之月,转眼间,便消逝在指尖,灰烬被丢在一侧的暖炉中,难以超生。

修女们依旧如故,为了一个飞上枝头的美梦,咽下这枚苦胆。

一大早,御花园内便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凤妃阅信步走去,才没多远,就看见宫娥太监们齐数往这边跑来,玉桥忙拦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口枯井。。。。。发,发现了尸体。”

玉桥松开手,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值得这般大呼小叫么?

“去看看。”凤妃阅并未多想,她拾起裙摆,朝着人流涌动的相反方向而去,远远地,透过人墙,只看到一个人影躺在地上。

“皇后娘娘——”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原先叽叽喳喳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齐亚亚跪在地上。

凤妃阅走过人群,双目巡过各人脸上的惊恐,落在一口枯井边。

被打捞上来的尸体,以一床红色被单裹着身子,面额上满是干涸的血渍,她本未注意,只是一眼带过,却在看见那张面容后,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那,分明就是奴姬。

君隐所说的处理干净,竟然,只是丢在这废弃的枯井中。如今积雪压下来,御花园内更需整顿,自然而然,也就瞒不住了。

“娘娘——”身侧,李嫣有些害怕,向她靠近一步。

凤妃阅小脸微侧,明眸先觉落在奴姬的脖颈上,尸体依旧如死前一般,竟没有腐化的气息。幸好,被戒指勒过的伤口,不复存在。

身上沾落雪花,面色除开黯淡青紫,倒是没有异样。一颗心旋落,还未来得及喘息,身后,脚步子的声音纷至沓来。

未起身的宫娥太监越发埋下双肩,凤妃阅一扭身,皇帝满身凛然已经站在自己身侧,肩头轻微相撞,她福身行礼,未及他开口,却已自顾站起,旋身情愿面对那具尸体。

孤夜孑望着自己才伸出一寸的手,薄唇轻掀,俊目染上不解,步子上前,抵在她身后。

陌辰吏同陌修都赶了过来,凤妃阅见到二人,眉宇间不觉隆起疑惑,宫中死了人,照说是常识,即便是娘娘,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能将皇帝同两大医师都搬出来。

陌修头一个上前,他蹲下身子,掀开锦被后,似在检查尸体的伤口。凤妃阅望着女子冰冷的面容,只觉心头犯上一层恶心的感觉,更多的,则是毛骨悚然。

陌辰吏跟着上前,只见他摇下头,几下检查,一无所获。

陌修不以为意,擦下手,大掌咻然伸出手,卡在奴姬脖颈上。

“这。。。。不是姬妃么?”孤夜孑的语气,像是才发现一般,凤妃阅双目明朗清澈,淡淡说道,“正是。”

“好好的,怎会死了”她心口室闷郁结,这皇帝,怎事事都问自己?

“臣妾不知。”

陌修五指一用力,凤妃阅就见那尸体似是动弹一下,周边人群发出齐口不一的惊呼声,她亦吓了好大一跳。身子下意识退后,完全撞在皇帝臂弯间。男子顺势一手横过来,搭在她腰上。凤妃阅手肘轻挪,睬了一眼,轻巧挣脱出去。

“皇上——”

她回眸望去,只见奴姬嘴中吐出鲜血来,乌黑的色彩,凝重而诡异。

“没有一点外伤,是被人以利器割断咽喉所致。”陌修擦了双手,两眼却定在凤妃阅身上,“据臣所知,应该是极为罕见的北雪天蚕丝,此种蚕丝,坚比金刚岩,细如牛毛,藏在身上,很难察觉。”

“还有这样的东西?”皇帝明眸亮起,如此问道。

“回皇上,这东西,一般流传于民间邪教”陌辰吏听着他娓娓道来,那东西,自己倒未看过。

凤妃阅冷眼站在当场,十指握起,紫色戒指藏在宽袖中,丝毫未引人注意。

孤夜孑见她埋着脸不说话,便凑上前,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中,“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吓着了?”

带着薄茧的手掌很暖,她依旧紧握手指,也不看他一眼,就要抽回去,无奈男人的力气天生比女人打,挣扎几下,再说是大庭广众,也就由着他高兴。

“娘娘,您手上的戒指,可否借臣一看?”陌修眼前一亮,将所有人的视线引过去。

凤妃阅同他双目交错,手掌还被孤夜孑握着,她语气渐沉,冷冷说道,“一枚不值钱的戒指罢了,你若想要,本宫给你便是。”

陌修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语气,似乎,字字都带着刺,却又让你找不到她下刺的地方。

“微臣不敢,臣只是觉得这枚戒指很奇特,故而,才想问娘娘借来一看。”

包裹自己的掌心,如今越发如蒸笼般滚烫,孤夜孑见她眉头沉思,脸上一副不乐意的神情,也不望自己一眼,只得叹口气,将掌心越发收拢,“国师若有意,朕改日命人照这样子给你做一个,也不必惦着皇后的。”

他语气很轻,云淡风轻般,眉角的笑意,虚无缥缈,分不清那所谓的实意,抓着她的手,凤妃阅被拖出一步,虽然不乐意,却总比呆在这地方强。故而手腕只甩了一下,还是跟在后头。

貌似妖妖糊涂了,明日才日全食,老了,真老了。。。。。

“皇上——”后头,有人请示。

皇帝头也不回,拉着她走出去。这样子,倒像几分懵懂少年之时。

后方人群见他一语不发,也就不敢追问,只能照着宫内以往规矩办事。

“师傅——”望着二人身影走出御花园,陌辰吏这才开口道,“您莫不是怀疑皇后娘娘?”

“这种天蚕丝,唯一的用途便是制成戒指,或者各种首饰,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重见天日。这皇后娘娘手上的绛紫,非一般宫内首饰,为师以为,值得一疑。”陌修一袭白色长衫依旧如故,双目如炬,盯着宫廷深处消失的那道背影。

陌辰吏上前,站在男子身侧,身形俊朗,温润而笑,“我相信她。”就算是,她自有她苦衷。

陌修听闻,唇角轻勾,看着院内忙绿的身影,调侃说道,“莫不是,动情了?”

他温文而笑,回答的恰到好处,“皇后之尊,徒弟不敢。”

陌修微微一笑,师徒二人并未再久留,驻足片刻,也就离开了。

凤妃阅跟着皇帝,一路差点跌跌撞撞,走过几个转角,孤夜孑才停住了脚步,她赶忙紧刹住,差点满身撞上去。

“皇上做什么?”她眉头高高挑着,声音不温不火。

皇帝拉着她的手,神清气爽,面色也不错,“陪朕逛逛园子。”

亦步亦趋,她不想靠的太近,可无奈被他抓着手,只能紧跟。皇宫萧索,院内忙绿的身影倒不少,凤妃阅只手提着裙摆,走了没几步,孤夜孑的脚步慢慢放下来,似是在等她赶上。

“阅儿在气什么?”他薄唇一勾,半边俊朗微扬笑。

凤妃阅抿下唇角,学着他的样,淡然笑道,“臣妾没有生气。”

“哦?”孤夜孑狭长的凤目递过来,“可是,朕看着你,像在生气,而且,这气。。。。似乎是冲着朕而来。”

“皇上多虑了,”凤妃阅展颜,侧身望着积满雪花的庭落,“您是皇上,普天之下,谁敢生您的气?”

平平淡淡一句话,听着,孤夜孑自然察觉出里头的不对味。

“到底怎么了?”他索性顿住脚步,再带上一句,“说话酸溜溜的。”

二人对望片刻,孤夜孑也不再问,那日同施婕妤的一幕,被她看见,他也是事后才知。命人将施婕妤送回景夜宫后,他原本就等着她来,哪怕是旁敲侧击地问一句也罢。今日看来,女人还是免不了这小性子,哪怕她再强。

暗暗生笑,俊朗明媚之色坲上眉梢,孤夜孑身子一弯,就要去拥着她。清冷气息直面而来,她才退开一步,远处,便传来急急忙忙的请安声。

“皇上——皇上——”

孤夜孑伸出的双手不悦收回,旋身,只见一名太监从远处跑来,“何事?”语气冷下,两道剑眉已然蹙起。

那小太监被他吓得当场跪在脚边,要说的话卡在喉咙口,愣是说不出来。

皇帝见状,并未在意,袍角飞扬下,一下扣住凤妃阅手腕,无奈之下,她又被拖在身后,这下,步子越发急促,同小跑无异。

“慢些!”本想强撑着,可终究抵不上他步子,凤妃阅跟了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皇帝回眸看一眼,原先的阴霾不复存在,只见他长臂一伸,竟是将她整个人搂过去,几下轻功,两人就跃至一处湖泊前。

边上,只有几名随侍,皇帝松开手,上前,凤妃阅只看见他小声吩咐几句,而后,那太监便扔下手中的活,一溜向前跑去。

看着他回到自己身边,孤夜孑双目落向远方,身前的湖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冻,“陪朕下去垂钓。”

两眼瞪大,她一脸不可思议,莫说这湖中是否有鱼,单要掘开这冰层,也得话费好些力气。

孤夜孑见她站着不动,想要去拉她,凤妃阅却巧妙避开,足尖抵在栏杆上,刚落入湖面,男子便尾随而至,凤妃阅怕他赶上,脚一迈想要往前走去,怎料一个打滑,差点摔个跟头。

皇帝险些笑出口,凤妃阅面有酡红,撇下嘴,也不理他,径自往对面走去。

没过多久,先前跑出去的那名太监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人,拿着皇帝吩咐准备的东西。忐忑下到湖面上,凤妃阅见到一些垂钓用的东西,包括两张凳子,及两把冰铲。

孤夜孑吩咐几人将东西放下,并让他们退得越远越好。选在湖面的中央,只见他捡起一把冰铲,蹲下身子,煞有介事地铲起冰来。凤妃阅望着他认真的侧脸,静默须臾,走上前,也跟着蹲了下来。

皇帝转过身来,同她正面相对,见凤妃阅只是看着他,便将手中的冰铲塞到她手中,“自己不动手,等下朕钓到了鱼,你可别眼红。”

无意间,触到他修长的手指,很冰,很凉。凤妃阅见他捡起脚边上的另外一把冰铲,神情专注,今日的眉头,似乎不再紧紧揪起,俊脸飞扬,那很深的轮廓,也逐渐舒缓开,薄如蝉翼的长睫洒下阴影,扑打在男子尊贵的脸上。

冰铲砸在湖面上,发出刺耳的爆破声,凤妃阅见他如此卖力,唇畔这才暗生几许笑,学着 他的样,也凿动起来。

冰层很厚,要想凿开,得下很重的手。

凤妃阅试了几下,终于没有耐性,手上聚起一把力,重重砸下去。

“哧——”冰层被勉强打出一个小洞,还来不及雀跃,就见一块被击碎的冰块飞过来,扑一下打在她前额。虽然不痛,却,足够狼狈。整张小脸,都是水渍。

凤妃阅紧闭双眼,发上,有水珠窜下来,梢尾,贴在脸上。

一只大掌扶过来,顺着 她饱满的前额,将整张小脸上的水渍擦去,她来不及睁开眼睛,就听到孤夜孑凑近的笑声,“阅儿,有些事,急不得。”

脸上冰凉的感觉被温暖所代替,男子的笑容,漾在心间,见不到,却感受得到。袖口处,一股清风徐徐而来,挥开鼻翼间的寒气,凤妃阅睁开眼,孤夜孑的面容近在咫尺,如此专注的对视下,竟让她脸有些发烫,别过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