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一直不近不远地望着她,当凌烯看向她时,会看见她含着笑,却掩不住悲伤的容颜。而爹爹则很少来看她,他总是很忙,似乎一天到晚都在议事,和一屋子人谈着什么秘密,每次在桃花树下看见她玩耍,也会无声叹息,那时候的她不明白,也不曾注意爹娘脸上的表情到底代表什么。

终于有一天,深秋,黄昏,她的桃花树没有了缤纷的色彩,凉风呼啸而过,树枝颤抖地有些恐怖。突然娘亲冲过来将她一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神色慌张迷茫,整个院子都乱了,家丁们背着拎着大包小包,四处乱窜,娘亲把她抱出了府,带上马车,贴身的丫头抱着包袱也跟了上了,然后一刻不等,车夫立刻驾马奔走,一切快得凌烯都来不及问一句“怎么了”。

一路颠簸,娘亲一直都抱着她,泪水都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时而哽咽着反复念着:“悦歌,我的小悦歌,你一定要活着啊,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定,不要怕,不多久我们就能见到你爹爹了...”

可是,她再见到爹爹的时候,他已经绝了气,躺在木棺里。

带她和她娘亲来见她爹爹的那群人很凶悍,最后只撂下一句话“凌大人的身后事,宜王交代了要以皇家贵族之礼隆重操办,你们安心留在尚京吧。”

出殡那日,也是艳阳天,尚京城里也是热闹得很,许许多多人杵在道旁,看着灵柩过去,还有禁卫军一路跟随护送,场面甚是隆重,但是凌烯不会在意这些,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围观的人不过凑个热闹,这些扶灵的人也没有半点哀伤,禁卫军心中在讥笑鄙视她和她的娘亲,因为她们不过是亡国的旧人,不堪,甚至不值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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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桃花树已经模糊不清,夕阳已经黯淡,一切都是这么不清不楚,只有心里的痛,那么深,那么沉,那么明显。

忽然一方帕子抵到她面前,让她猛然回神,惊吓不小。

她未及转头看,人已经坐到她身侧,正是宇文珣。

凌烯心中警钟大作,她太不小心,居然一点没有察觉到人已经离她这么近了,若是他有心伤她,那么她早已身首异处了。

第八章

一日最后的阳光圈住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凌烯迷迷糊糊的视线里,虚幻而刺眼。

她原本该恢复到平日里的凌烯,对他微笑,然后离开,好像她从未哭过,好像他从未见到她哭,好像现在的这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是凌烯此刻的心好像在大海上漂泊一般,靠不了岸,也没有方向,理智还未来得及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就已经拍掉他递出帕子的手,霍然起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受了这一记狠辣的眼神,宇文晨轩居然不怒反而笑了,原本温和的脸上泛出浅笑,似是宽慰,似是包容,似是怜惜,尽然让凌烯心里的气恼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将让她转身离开的冲动都安抚了,让她开始留恋他的笑,和他笑里犹如夕阳一般温柔的光芒。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吃错了药还是着了魔,当他轻缓地拉住她的手的时候没有立刻甩掉,没有一丝抵抗或者厌恶,就任由他拉着,手心里另一种体温竟然是暖人暖心的,反而令她顺从的坐了回去,就坐在他的身边。

“那棵桃花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你对着它久久不能移开眼睛?”宇文晨轩问道,声音轻柔,好像只足够让凌烯听到,听清楚。

凌烯的眼光再次落到桃花树上,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都不会再回来,失去人不会活过来,花落还有花开,她可有苦尽甘来的时日?她心中的事、痛和仇,统统都不能说,说不得,只得默默不语,没有答话。

宇文晨轩看了看她,也看向了桃花树,说道:“我娘种了一院子的红豆,也老爱看着它们出神,有时看着看着就会落泪。”

她侧头看他,心中疑惑不解。宇文晨轩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过头看她,还是同样浅浅的微笑,再一次递出了帕子,而这一次,凌烯没有拒绝,不自觉地接了下来,擦掉脸上的泪痕,开始收拾心情。

“小时候,我每每问起,娘都摇头不语,只要我陪她坐着,在她身边陪着她,那样她的泪就止住了,然后会让我看见她的笑容。”

宇文晨轩的声音柔和,却好像有一种魔力,令她安心,平复她心里的海潮,不恨也不痛。他的笑更深,是一种邀请,让凌烯回以微笑,于是她笑了,连她自己都意外,心里居然有一种释然,笑并非是牵扯出来的假象,那么真实,那么平静,好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笑容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这种宁静美好的感觉。

下一刻,她忽然有些害怕,坐在这里,由他陪着,接受他的安慰,被感染的笑容,这些让她安心的东西是这么恐怖,恐怖到就要把她吃掉,把她的恨和坚定都吃掉。

凌烯突然起身,没有说话,逃跑似得离开。

宇文晨轩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野,不觉笑起来,今天做了件奇怪的事情,在楼上看见她独自坐在回廊里就想要来陪陪她;远远看见她落泪,会不禁起了怜惜之心;当她仓惶离开,会觉得她羞怯的可爱...那些不自觉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捉摸不定。

匆匆忙忙回到房间,凌烯都未能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会这样?

这是个好的开始,她告诉自己,很好的开始,若即若离,不近不远的距离,会让他更在意她,他是她的猎物,就在她的眼前,很近,而且越来越近。

凌烯不断深呼吸,再一次恢复到平时的状况中去,却还是不自觉地走到窗边,望向回廊寻找慢慢化入夜幕中的那个身影...

他在想什么?他的娘亲?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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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侍墨在外轻轻叩门。

“进来吧。”宇文晨轩刚做完了吐息运气的功课,侍墨回来的正是时候,“查得怎么样了?”

“衙门今晨天还未亮就将杨成的尸身送回了杨府,身后事全部都安排好了,并令杨成之妻极早安葬,现在应该已经入土了。”

“如此说来,尹峰没有见着杨成的尸体?”

侍墨点头回应,“尹峰去到衙门时杨成的尸身已被运往墓地,他赶过去要求开棺验尸,杨成之妻哭闹不休,坚决不准开棺。”

宇文晨轩微蹙眉头,抬手摸了摸下颚,自言自语道:“看来,宜王是有意断了皇上找环佩的线索。”

“宜王难道已经知道是皇上授意尹峰调查此事?那何不除去尹峰,断了皇上的左膀右臂,以绝后患?”

“呵呵,你想得太简单了,”宇文晨轩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继续说道,“宜王把持朝政多年,自然有他的手段和远见,若说绝后患,不是杀了皇上更为直接?他留着皇上,留着华圣帝的心腹亲信在朝中这么多年,可不是因为真的奈何不了他们,而是治理国家需要这群有才之士,就这份用人的智慧和气度便是凡人难及的。”

侍墨很是不解,少爷为何要这样称赞宜王,为何能这么冷静地评价自己的仇人?

“少爷的意思是,宜王惜才?觉得尹峰可堪重用?”

“至少还不值得宜王对他起杀意...”

“咚咚咚。”

宇文晨轩一个眼神,侍墨便去开了房门,来者正是梁竞文。

“宇文兄,没有打扰你休息吧。”梁竞文笑着问道。

“自然是没有,梁兄快快请进。”宇文晨轩把梁竞文请进了房间,侍墨自觉为其上茶。

“这是给你的邀请函。”

宇文晨轩接过一封书函,打开读了读,问道:“这是?”

“宇文兄恐怕不知道吧。自从五年前花魁大赛举办一来,阅微草堂都会在开赛之前邀请尚京城中的名人名士和花魁的热门姑娘聚上一聚,而姑娘们也可邀请他人与会,这就好似是一个预赛一般,热闹无比,加之受邀之人皆非凡夫俗子等闲之辈,这场聚会甚至比花魁大赛本身更有看头。”

梁竞文兴奋地滔滔不绝起来,又道:“这阅微草堂也是来头不小,它的老板正是二十年前惊艳天下的貂蝉姑娘,现在的丞相夫人,阅微草堂四个字还是华圣帝所赐之名,崔皓崔太傅亲笔题写。阅微草堂是会员制,若非有才之士,饱学之人,才艺过人之辈,可是连大门都进不去呢!没想到满月姑娘居然这么瞧得起咱们,命人送来了邀请函,邀我们后天参与聚会。”

宇文晨轩面上带笑,心中暗想:

邀请梁竞文实在情理之中,他父亲乃是封疆大吏,来头不小,他当然有资格参加,但是自己呢?是借了梁竞文的光?还是自己的身份已被识破?在江湖上,老爹和二弟的名头不小,自己倒是不想要这般万众瞩目。罢了罢了,去凑凑热闹也好。遇上了梁竞文,想老爹也该知道自己身在尚京城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大不了花魁大赛结束就打道回府。就在月内帮尹峰找到环佩也就成了。

“哈哈哈哈,梁兄过谦了吧,以梁兄的家世身份,阅微草堂怎能将你拒之门外呢?”

两人一阵大笑,闲谈了一番,这个夜晚还是一如平常。

唯独在夜深人静的一片漆黑中,辗转反侧的两个人,各怀心事,闭上眼,会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睁开眼,会想起独坐在回廊里的那个人。

第九章

“轰隆隆”,闪电交错,漆黑夜幕被劈开,雷鸣阵阵,惊起几多未能熟睡的人。磅礴大雨倾泻而下,被疾风带去每一个角落。

窗棂遭受暴雨狂风的袭击不断放出声响,叫人再难安睡。

还是下雨了,宇文晨轩心里暗自气恼,鬼天气,居然现在下雨,出去必定成了落汤鸡。

“少爷,真要去?”

“去,自然要去。我不去,你以为尹峰能查出些什么来?”

推开窗,冰凉的雨水扑面袭来,宇文晨轩拉上黑色面巾,施展身法跃入暴雨之中,乘风而去。侍墨摇摇头,一横心栽进风雨中,跟了上去。

据侍墨所言,杨成被葬在城西,现在这个时候去,应当能遇上尹峰吧。宇文晨轩暗自好笑,他活了二十年,挖别人坟还是头一遭。不过就是他不去挖,尹峰也一定会去,八成,今夜他们就能遇上。能遇上是最好了,他还能少跑一次,不然还得想个办法去见尹峰。

就为了一块环佩,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真不知道岚是怎么想的,若是只为了逼他一逼有何苦连累这么多人呢?现在环佩不知所踪,宜王和皇上明着相安无事,暗地里各施手段。那日跟踪他去宜王府的人,十有八九是皇上派去的吧,或许只是刚好与他遇上了,才有意试探他。现在宇文晨轩若能帮尹峰一帮,向皇上示好,应当能化解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皇上羽翼未丰,朝中华圣帝的亲信虽说是一直帮着皇帝,但皇上自己心中清楚的很,这不过都是托了华圣帝的福,要想夺回大权,还得建立自己的势力,培养自己的心腹人才,这几年,他一直在寻觅吸纳朝中的新鲜血液,足见他不会甘愿做一辈子傀儡皇帝。今日宇文晨轩帮他一把,希望有朝一日,皇帝也能放他一马,让他逍遥自在。

宇文晨轩一路翻墙踏瓦,在电闪雷鸣中,前行的速度居然不比骑马慢多少,侍墨紧紧跟随,也不把这骤雨狂风放在心上。就在他们快要到达西城门口的时候,宇文晨轩猛然发现似乎有人喝他们同路了,该是刚遇上不久,当他回头看向侍墨,侍墨也是一副警惕,宇文晨轩笑了笑,小声对侍墨说道:“别管他们。”

宇文晨轩翻过了城墙,没有隐蔽自己,任由身后那两人跟着他们,今夜风雨大作,倒是帮了那两人掩藏身形和脚步声,让宇文晨轩摸不清他们到底在什么方位。

到了墓地,由于天昏地暗风雨飘摇,宇文晨轩和侍墨花了些功夫才找到杨成的墓,然后便是要开挖。

宇文晨轩看着那头坟茔,双手合十,心里默念:杨成啊杨成,你可千万莫怪,这也是为了替你找出真凶。赎罪赎罪。

其实他并没有信奉的宗教,也不迷信鬼神之说,如此举动不过是尊重已死之人。

就在他和侍墨要动手开挖之际,一直藏身尾随的两个人突然现身,刀光剑影瞬间席卷而来。

宇文晨轩轻笑一声,也不报上名号,竟然与来人动起手来。

侍墨心中大叫冤枉,他们来不就是为了帮尹峰的嘛,少爷快快表明身份,他们也不用受这等待遇吧。

那两人来势汹汹,一时之间,四条黑影便缠斗起来,若不是宇文晨轩和侍墨身上没有武器,否则当真是难分敌我。

与侍墨交手之人使的乃是一把长剑,招式普通但是犀利,一招平沙落雁就将侍墨胸前衣襟划开一道口子,差一点就要见血,侍墨不敢掉以轻心,手上又没有兵器可以招架,只得在那人身边游走,使出八卦踏云步这等绝顶轻功与人缠斗而不伤。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什么事嘛,来人仗剑持刀,他们手无寸铁,明摆着吃亏,少爷怎么还有心思玩闹呀!

原本宇文晨轩是想试试尹峰武功,确实有玩闹的心思,但是当与人交手之后,这份心思就彻彻底底消失不见了。

这个手持宽刀的人使了几招劈砍的招式,宇文晨轩便看出他不惯用这兵器,招式虽不错,但是力道和方位都有偏差,而来人内力深厚,功夫高强,不该会有这样的差池,他便认定来人是为刻意隐藏身份,才用了自己不习惯用的武器,而从他使刀的招式来看,宇文晨轩大胆猜测,此人来自军中,常用的武器应是大刀。

“哈哈,”宇文晨轩笑道,“兄台既然觉得这兵器不大顺手,又何必捏在手里碍事呢?”

“好小子,眼力不错嘛。也好,我也不欺你,咱们就徒手过两招!”

不远处,侍墨和另一个蒙面人听得两人对话,都是暗自吃惊,搞什么呢?

不待侍墨想个明白,宇文晨轩和那人已经对上招了,两条黑影重叠,招数变化极快,而侍墨是自身难保,怎么会有闲暇观战?一个闪神,剑影便至眼前,十万分的凶险。

徒手过了两招,宇文晨轩心中更加困惑也更加欣喜,持刀人两招近身肉搏的招数正是钟师傅教过的,而持刀人用来极为熟练顺手,后招百变,学着招数该比宇文晨轩自己都长久得多,而且更为精进。十之八九是钟容二位师父教出来的学生,当年清风书院的学生!

想到这里,宇文晨轩突然变了步法,一个插步,右脚经左脚后向前上步,脚跟离地,两腿略成交叉状,随即左脚向前上步,进到那人身前,一记直拳冲着那人脸上招呼过去。

那人徒然一惊连退三步,喊道:“这招式是谁人教授与你?”

宇文晨轩一听这话,心中揣测几乎已经被应证了,立刻收了招式,对着侍墨喊了一声:“侍墨回来!别打了!”

宇文晨轩这边突然又起变化,侍墨心中一紧,心神早已不在,而与他缠斗的人也同样愣了,一剑僵在空中,还是收了招式,摸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子,说,刚才那招式谁教你的?”

“哈哈,那还得先请这位兄台告知,方才这招可是从御剑山庄天剑九式之中斜风细雨演化而来?”

那持刀人愣了片刻,笑道:“御剑山庄?二十年前就被人夷为平地,钟家后人也不知死活,这天剑九式的绝技根本没人见过,我又如何将其演化呢?只是没想到小兄弟年纪轻轻,对这些江湖掌故到很有研究嘛。”

“既然兄台不愿如实告之,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方才实在是误会一场。”

“误会?深夜冒雨盗墓,这是误会?”另一个黑衣人走近,狐疑地看了持刀人一眼,口气不善。

“呵呵,深夜冒雨盗墓的恐怕不止是我主仆二人吧。”宇文晨轩笑道,“尹神捕一身黑衣,深夜在此,不知所为何事啊?”

尹峰眉头一皱,心里不禁打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宜王的人?

“兄台好眼力,不知如何称呼?”尹峰抱拳问道,眼神悄悄扫过持刀人,似乎是在问他意见。

宇文晨轩抱拳还礼,一步步靠近,笑道:“在下宇文晨轩。”

“宇文...?敢问宇文鸿、宇文晨轶父子与兄台是何关系?”尹峰虽然一直保持镇定自若,但他的声音里,明显透出了惊讶甚至有惊喜。

“宇文鸿正是家父,晨轶乃是我二弟。”

持刀人听得宇文晨轩这句话,不禁双眼放光,难道真是宇文鸿的后人?可是他刚才使出的招数显然与钟容两家脱不了关系。当然容婉芸容姐姐嫁了宇文鸿为妻,这小子能得钟容两位师傅教导一点都稀奇。如此想来,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小子的身份和来历一点不假。待这边事完,他定要和这小子好好聊聊!

尹峰将信将疑,这么突然冒出来个人就是宇文晨轩?江湖上对他的传言可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两年前,与宇文晨轶联手剿灭冀北一窝悍匪,他也不曾提起这个哥哥,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宇文晨轩还要两说,就算他是,也说准是敌是友,还是小心为好。倒是持刀人的反应令他十分困惑。

“原来是宇文兄,不知宇文兄深夜来这地方又是所为何事?”

宇文晨轩笑了笑,心想:尹峰啊尹峰,你也太直白了吧,这么明显的不信任当真不识我一番好意了。

“我家少爷冒雨而来,自然是为了祝你一臂之力的。”侍墨受不了了,这三人是怎么回事呀,就连自家少爷也开始拐弯抹角了,大下雨天的,头顶上还响着雷呢,他们是准备在这坟地里谈天赏月呢?!

尹峰看向持刀人,等他作答。

持刀人爽朗地笑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我们误解了宇文公子的一番好意,抱歉抱歉。还等什么,开馆吧。”他心里对宇文晨轩的来意并未有太多的怀疑,宇文家的后人,学的是精武门的功夫,这就足够令他信任他了。

倒是尹峰,心中的忐忑不安更重,疑惑也更重,但持刀人既然如此说必定有他的道理,不如先顺着他们,看看事态再说,保不准这个宇文晨轩真能帮他们。

四人心思各异,不过对于杨成死因一事都真是目标一致,于是四人合力将杨成的棺木挖了出来,开棺验尸。

第十章

狂风不止,雷电忽闪,连成线的雨水将四人冲刷了一遍又一遍。

这雨下了大半夜了,墓地早已是一片泥泞,让宇文晨轩等人挖起坟来更加狼狈。

四人合力,杨成的棺木不久就被挖了出来,可是当他们揭开了棺盖,却顿时傻了眼。

“这这这这...少爷,这...?!”侍墨胆子不小,可见了眼前这状况,连整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棺木里空空如也,两侧堆放着各位陪葬品,可杨成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些衣物饰品,雨水冲落,棺木里就似是薄薄铺了层锦缎布料,偏就是不见棺材里该躺着的人。

尹峰用剑在棺木里挑来翻去,将半空不满的棺材里头的衣饰和陪葬品一一查看了,只挑出了几缕头发,好半天才道:“杨成的尸体被人用药化了。”

持刀人叹息道:“哎,我就说嘛,宜王也不会想不到你会来挖杨成的坟,原来是万无一失,让我们白白来这一趟。”

宇文晨轩伸手向尹峰借了剑,将那几缕头发挑了出来,放在脚边,又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个竹筒,拨开了木塞子,将它轻轻斜倒过来,一条小蛇从中滑出,扭动着细长的身体蜿蜒爬过地上的碎发,便这样爬走了。

尹峰和持刀人看了半天都没明白过来,只好向宇文晨轩投去询问的目光。

宇文晨轩忽然收敛了惯有的笑容,意外严肃地说道:“杨成虽是中毒身亡,却并非死于蛇腹子之毒。”宇文晨轩顿了顿,解释道,“蛇腹子毒性极强,而且发作很快,人若因此毒而亡,身上必会留下蛇腹子的毒素,即使深埋黄土之下亦是剧毒无比,方圆二三里可谓寸草难生。而蛇,尤其是毒蛇,对蛇腹子的毒极为敏感,避之不及。那条小青蛇叫做赤尾青竹丝,是一种极为普通的小毒蛇,方才它对杨成的毛发没有丝毫抗拒反应就足以证明,杨成并不是被蛇腹子毒杀的。”

“这蛇腹子可是武林中罕见的剧毒,不知宇文公子是如何得知这分辨之法?”尹峰小心谨慎,怀疑地问道。

宇文晨轩看着尹峰,笑了笑:“这个请恕在下不能向尹神捕详细解释。”

尹峰犀利的眼神从宇文晨轩脸上刮过,似乎是要将他剖开来看个究竟。

一旁的持刀人,打断了两人,问道:“不知宇文公子是否知道杨成中的是何种毒药?”

宇文晨轩想了想,回道:“杨成尸体已被化去,再难详细检验,依在下猜测,应当是蝮蛇或竹叶青的蛇毒。蛇腹子乃是集合蝮蛇、银环蛇、竹叶青和五步蛇四种剧毒,配以其他数十种毒草毒物炼制而成。其毒性剧烈,但是中毒者所呈现的死状却与一般蛇毒极像,只有在仵作验尸时才能发现其与众不同之处。死者周身带毒,血液皮肤上都没有明显变化,用银针检验后呈紫黑色,并且腐蚀银针。若要以假乱真,必是其中主要的四类毒蛇中的一种或两种,方能迷惑诸人。”

尹峰听宇文晨轩说得头头是道,似乎并非凭空捏造,不由多信了他几分。

空中一道银光闪过,咔嚓一声巨响,又是一阵呼啸而过的风雨,这个暴雨之夜已经过去了一半。

持刀人先动起手来,将地上的头发扔进棺木内,合上棺盖,一边说道:“今夜多谢宇文公子了,不然我们可是白跑一趟了。不知公子在何处落脚,日后我与尹兄弟再去拜会。”

“就在城中云来客栈。”若是尹峰,宇文晨轩是不会这么爽快地把自己的住处说出来的,毕竟他并不想与尹峰、祀正门或者皇上多有瓜葛,但是这个持刀人却是他今晚的意外收获,让他有心想要结交。

四人将杨成的棺木放了回去,掩好土,一切归回原装之后,便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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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侍墨一边收拾着他们两身完全湿透的衣服,一边问道:“少爷,那小青蛇你是什么时候抓的呀,我怎么都不知道?”

“呵呵,你不知道吗?我抓了要有一个月了吧,幸好还活着,我真怕它饿死呢。”

“少爷!”侍墨见宇文晨轩跟他笑闹,心里就冒火,这个少爷也太让他操心了,“少爷,你该不会是一早就想要查环佩之事了吧,还跟我说什么不着急不想管,害我白白担心一场,原来是信不过侍墨呢!”

“哟哟,我的好侍墨哎,你家少爷什么时候不信你了?我不说就是不想让你白担心干着急。”

侍墨从小就跟着宇文晨轩,两人一同长大,其实兄弟之情早已超过了主仆之义。宇文什么样的个性,侍墨再清楚不过了,逼不得,逼了也没用,他就是能逍遥自在地活活气死人。

侍墨无声叹气,罢了罢了,跟着宇文十多年了,认了吧,忽然想到那个持刀人与自家少爷斗了十数招,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就化敌为友了,甚是奇怪,于是问道:“少爷,方才与我交手的是尹峰,那另一个手持宽刀又是何人?”

“我也不知。”宇文摇摇头,道,“不过,不多久,他应该就会找上门来的,咱们就等着吧。”

啊?!他这么一说,侍墨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少爷说了不知道怕真是不知道了,折腾了一夜,他可没精神再想东想西的了。

另一边,尹峰也是十分不解,向持刀人问道:“你就这么相信那人?他果真是宇文晨轩?”

持刀人笑道:“信,自然是信的。若不是宇文家的后人,怎能将钟容两家的功夫使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如此精纯的招式没有十年的苦工可是练不来的;若不是宇文家的后人,又怎能看得出我的身份来历?若不是宇文家的后人,更不会懂得蛇腹子淬炼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