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傅...”

“阿峰,我说了多次,我不过比你虚长几岁,可做不得你师傅呀,你可别再叫我小师傅了。”

“是是,郭大哥,那你说,我们该从何下手,找这下毒之人?”

“哎,这不是你的专长嘛?怎么问起我来了?”郭谦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折腾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说完便挥手告别了尹峰,自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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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不停歇,那雷声雨声风声,将凌烯的梦境搅得乱七八糟的,厮杀、逼迫、暗斗,往事种种好像一双巨大的黑手,紧紧捏着她的脖子,让她无力提抗,无声求助。

终于,她还是放弃了与梦魇争斗,起了身,坐到窗前,启窗而观,看着闪电划过天际,一阵暗一阵亮,心里还是找不到一点平静的迹象,似乎她就站在那风雨之中,被风分割,被雨浇灌,忍受一份冰冷一份孤独。

她能看见院中的桃花树,枝叶凌乱,她能想象落花满地已化作泥土的颜色。她好想好想回家,回到娘亲的身边,回到她记忆最初的桃花树下...

当她的泪被窗外飘进的雨水冲走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宇文晨轩,他的笑、他的声音和他的背影。从她有记忆开始,从未在自己亲人脸上见到这样温暖的笑容,娘亲的笑总是苦涩的、凄美的,这样的笑容并不是凌烯的安慰,反而让她的忧愁和心疼。

宇文晨轩,让她忆起在那段亡命逃难的日子里,曾经也有过温暖有过可以依靠的人,但是那短暂的幸福,却在她懂事之后成为另一种折磨深埋心底。

为什么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会有那么柔和的光芒,为什么他的笑可以有化解她伤痛的力量,又为什么她会留恋,会难以忘怀?

凌烯突然心中一阵惊吓,一阵错愕,之后只有苦笑,她竟然是这么渴望被人关怀,被人安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还是那么脆弱,受人一点怜悯就什么苦痛都忘了;原来她还是一样天真,这么多年的苦头都白吃了,到现在都还不明白,相信别人是要用生命做代价的;原来她心里还是这奢求逃开这命运,找个地方能让自己不被发现,像个蜗牛一样,缩进壳里,把自己蜷起来,就不会受伤也能不去痛恨。多可笑!多可笑啊!!

忽然两条黑影一闪而过,凌烯确定,这不是幻觉,她没有看错,是两个身手不凡的人刚刚跃进了北院。

凌烯突然清醒过来,暗自揣测那个黑影,虽然是一闪而过,她未能看清两人的身形,更不能确定他们的武功路数,她直觉地认为其中一人就是宇文晨轩。

于是她披了外衣,从西北连接客栈的走廊去往北院,如鬼魅一般没有一点声响。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宇文晨轩的房门口,里面是一片漆黑,却有人低声交谈,两人声音细如蚊蝇,显然是非常小心,这就足够证明凌烯方才的猜测,刚才那两道黑影,正是宇文晨轩和他的书童侍墨。

【少爷!...】

凌烯几乎是将耳朵贴到了墙上,才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一些谈话,似乎今夜两人遇上了什么人,小蛇?还有关于龙芯环佩。只字片语,凌烯想了又想,大概能猜到个五六成,想是宇文晨轩上次夜探宜王府确实是为了龙芯环佩,这次也一样。那么蛇又是为了什么?

莫非...?!糟了,难不成他今夜是为了查蛇腹子的毒而出去的?!

凌烯心里一阵胡乱揣测,似乎每一种都是对她极为不利的,万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早已经是她的习惯,有时候这能够救她一命,有时候会让她变得神经兮兮的,过分紧张。

忽然,她发现屋内的声音没有了,难道是被宇文晨轩发现了?!

凌烯早知宇文晨轩功夫高强,绝不是表面这样吊儿郎当,又岂能不小心谨慎,于是当机立断,施展轻功闪身离开。

只让宇文晨轩抓着一个影子,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那个人?”

“少爷?”侍墨有些担心的问道,“是谁在外头偷听?”

宇文晨轩摇摇头,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溜得到快,没看清楚,这等轻功大约是上次那个黑衣人。”

“是皇上的人?”

“不知道,下次问问尹峰应该就会明白了。”

宇文晨轩话是说得不轻不重的,其实心中却十分怀疑,若是皇上派出去的人,上次在宜王府是偶然,那么今次也是偶然嘛?如若不是皇上派出来的,也不是宜王的人,还能有谁对龙芯环佩如此势在必得?又为何会找上他呢?差点让他丧命宜王府?

第十一章

第二日,依旧是风雨飘摇,过了巳时外头还是一片乌云遮蔽了一切,暗淡无光。就因为这场大雨,云来客栈清闲了不少,虽然客栈里的住客还需要伺候着,但也明显比前面这十数日空闲的多了。大部分住客都没了出门的意愿,近了中午,也都窝在房里进食。

宇文晨轩和侍墨一夜未眠,这天又一直是灰蒙蒙的,自然是一觉睡下去就不知时日过了,直到梁竞文来敲门,这才醒了过来。

宇文晨轩和侍墨梳洗完毕,还未问明梁竞文的来由,就被拖了出去。

“唉唉,梁兄,你等等,外头又是电闪雷鸣,又是狂风暴雨的,咱们不在客栈里待着是要去哪儿啊?”宇文晨轩站在客栈大堂,一把拉住开了伞就要往外走的梁竞文。

“还能去哪儿,去绸缎庄呗。”

“绸缎庄?做什么?”

“买衣服啊!”梁竞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小子睡到大中午了才起来,让我等这么久,还磨蹭什么呢?”

“梁兄,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呀,还得冒着大雨去买衣服?”

“不是今天,是明天,明天就是阅微草堂宴客的日子!”梁竞文猛拉了宇文晨轩一把,“快快,我路上跟你细说。”

宇文晨轩和侍墨心中叹气,大下雨天的,谁高兴往外头跑呀,何况他们昨夜可是淋了一夜的雨。不过幸好梁竞文也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他早已安排了马车在客栈外侯着。他们用不了走几步路便能上马车,雨淋不到,风刮不着。

梁竞文硬是把宇文晨轩拉去绸缎庄,正是为了明日在阅微草堂举办的聚会。虽说宇文晨轩和梁竞文都是世家子弟,带出来的衣服都是上等,但是明日与会者各个都有名有姓,梁竞文不免有些兴奋。

宇文晨轩原本也没将明日的宴会真当回事,只是对一些人充满了好奇,比方说阅微草堂的老板貂蝉姑娘。她本是青楼出身,却深得当时还是成鼎国靖王的华圣帝的喜爱,不仅出资让她修建了中华楼和阅微草堂,还让她在先皇面前献艺,得了第一名伶的称号。当时天下三分,她随使臣出使文至,为华圣帝统一三国立下奇功。而她与当今宰相杜修的一段爱情故事更是坊间流传的佳话。

二十年前的历史,他早已听说了无数次,靖王在暨门关与天狼族的大战,夺取王位,后来统一三国建立华夏王朝,其中种种也早就烂熟于心。那些往事故人让他无限向往,他总在想象着二十年前那段峥嵘岁月。他比一般普通老百姓更加崇拜华圣帝,每一次以遇上与华圣帝接触过的人,发生过的事,他都想问个清楚,甚至想回到二十年前,去亲眼见见华圣帝。

梁竞文在马车中滔滔不绝,而宇文晨轩的心思早已不在,侍墨看了自家少爷一眼便知他又在想那些听来的往事了。

所谓人靠衣装,梁竞文不光家世背景好,人长得更是一表人才,平日里便已是绫罗绸缎极重仪表,今儿个更是下了血本,可是东挑西捡,件件都觉得不合适。

反倒是宇文晨轩,一改往日浮夸,挑了一件素雅的袍子便在一旁悠闲地看着梁竞文挑三拣四。

不是宇文晨轩不紧张,恰恰相反,他很期待也很兴奋,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要认真对待,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腔调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梁竞文自己忙得不亦乐乎,倒也不忘关注着宇文晨轩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叹道:这小子,还真能装,险些就要被他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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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阅微草堂一派热闹景象,文人墨客不少,达官贵人也多,几位花魁热门人选先后到来引起众人一波又一波议论评价。

宇文晨轩对这些人和他们谈论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唯有看着几位姑娘心中自有一份点评。喜欢凑人脑的少爷,突然这样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只有侍墨一人心里明白,他在等这场宴会的主办人---那传闻中的宰相夫人出现。

对于宇文晨轩来说,能见一见二十年前跟随华圣帝打天下的人就是一种福气了,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如同亲身经历那段时光一般。

等着等着,未等来宰相夫人,倒先等来了另一人。

她着了一条丁香色的长裙,娇柔淡雅,配以一件碎花杏红的小褂,尽显小女儿的可爱姿态。与那日醉音阁的一身男装,那般英姿勃发大相径庭,各有千秋,让宇文晨轩不仅为她眼前一亮,心中更加赞叹倾慕。比起满园春色,几位姑娘的千娇百媚,他更喜欢看着她,慢慢回忆她每一次出现的惊喜。

宇文晨轩向凌烯走了过去,与她攀谈起来。

凌烯知道他会在这里,她来此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监视他,但当她看见他孤坐一旁的时候,忽然又一种想逃的感觉。

她弄不清楚自己的心跳究竟是紧张还是兴奋,因为宇文靠近的脚步似乎就在她耳边响起。凌烯知道,她的鱼已经上钩,一切都会在她的掌控之中,是的,她必须抓到这条大鱼,用宇文来换宜王这条更大的鱼。

“宇文公子。”凌烯微微一笑,究竟还是将一切都埋藏起来,不能太靠近,不能太心急,不能太明显,只要一点点的引诱就足够了。

“凌老板。”宇文晨轩有些失望,她的笑还是那样淡,似乎已经将他据于千里之外了。忽然间,他觉得那个坐在回廊里落泪的姑娘是在他梦境中出现的,虚无缥缈,抓不着,摸不到,梦醒了便不见了。可是,当时的凌烯明明才是最真实的,为何,她的坚强会让人看着心疼呢?

“凌老板今日也是为生意之事忙碌?”

“嗯,今日来此也并非为了花魁大赛,也有部分私人原因。”

“呵呵,凌老板既然不便相告,在下也不好多做打扰,只是在下初来乍道,又有幸适逢其会,却不知今日的宴会可有什么规矩?还要烦请凌老板给提个醒。”宇文晨轩口气和语态都不比平日里的嬉闹纨绔,一反常态地摇身变成了翩翩佳公子,让凌烯一时之间好似从未见过他一般,虽早已知晓他是人前一个模样,其实深藏不露,却不想他今日居然好像换了个人似得,叫她摸不着头脑。

“宇文公子多虑了,别看来这儿的个个有名有姓,其实这宴会倒真没什么规矩,此处的高老板虽身份不凡,但为人向来随和,宇文公子尽可放心。”凌烯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疏离为他解答。

“多谢凌老板...”

“来了来了...”宇文晨轩还未及多说什么,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一下又彻底安静下来,他和凌烯循着大家的目光看去,才明白原来是正主出现了。

这位宰相夫人,阅微草堂的高老板,一出场就惊艳四座,不仅是因为样貌倾城绝色一如传闻,更是她端庄中含有灵动,美艳中更多清丽的独特气质令人不禁眼前一亮。一个年近四十的女子竟然依旧如同春风中的桃花一般,足以令在场的几位花魁的热门姑娘羡慕嫉妒一番。

听闻这位高老板二十年前十分乖张,行事违背常理,往往不理世俗之见,要不是有靖王的庇护,就是他人的流言蜚语也足够淹死她了,但她一贯我行我素,也为靖王统一大业居功不小。后来嫁于当朝宰相,便不在现于人前,人们都以为是宰相大人不准她出来抛头露面,唯有一年中的几个特别的日子,她才会现身,一个是华圣帝建国之日定下的“慰亡节”,另一个便算是今日的这场宴会了,不过她五年来只是在人前一晃身,说两句便退入后院,与过往的好友小聚罢了。

今日也不例外,留给众人惊鸿一瞥便转身入内。宇文晨轩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与她说上话,就连她能不能在人群中看见他都说不准。

倒是凌烯与高老板有些渊源,被她身边的侍女唤了进去。

凌烯和高老板的事情,宇文是道听途说,现今不过是证明了确有此事,不过他依旧不知道其中原委。

第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都是微量的修改。

凌烯接管云来客栈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要挑起一个客栈,还是尚京城最大的客栈靠什么?宜王的势力不过是暗中的控制力量,表面上却另有文章,而此中关键正是这位阅微草堂的高老板---高露婕。

凌烯只有十来岁的时候,宜王便将她交给了一对夫妻,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并让这个身份在尚京城内由假变真。

这对夫妻对言称异地而来,膝下唯有一女,那便是凌烯,他们盘下了云来客栈准备落地生根。在这对夫妻手中云来客栈的生意日渐红火,名气也渐渐响了起来,当日子步入正轨,也就是这对夫妻任务完成的时候。他们先后称病,宜王暗使大夫谎称其病况,不久两人就收拾包袱走得无影无踪,对外便说是病逝了,这便让凌烯继承了客栈,名正而言顺。

可是对于一个女娃来说,要挑起一个客栈根本是不可能的,即使有宜王在幕后策控,也得有人在人前为凌烯撑腰。

凌烯知道宜王要她做什么,也知道云来客栈和自己的假父母离开都是宜王计划之中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高露婕是偶尔出现在这个计划里而被利用的人,亦或者原本就是整个计划的目的。

种种被安排好的机缘,凌烯伶俐聪明的应变,终于让高露婕出手相助,不仅在生活和生意上帮助支持着凌烯,甚至将凌烯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照顾。

阅微草堂的后院厢房内,高露婕正拉着凌烯叙旧。

“我瞧瞧,才多久不见啊,烯儿更漂亮了,”高露婕含笑看着凌烯,一脸的怜爱之意,“这些日子忙吗?”

“高姨,您又拿烯儿开玩笑呢,论起漂亮,就是刚才大堂上那几位花魁候选也不及高姨万一呢。”凌烯浅笑,略带羞涩的将高露婕夸了一番。

“哈哈哈,看看这小嘴甜的。高姨已是人老珠黄,怎比得上你正值花样年华呀。”高露婕并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夸赞,爱慕虚荣的人,只是对于凌烯,那份亲近和喜爱,让她喜欢听凌烯夸她,说任何无关紧要的话。

而在凌烯心中,对她不单没有感激,没有好感,只有恨,每一次都会更恨。口中说着哄她开心的话语,赞美她的美貌,心中却恨不得抓烂了这样祸害天下的脸蛋,恨不得立刻手起刀落,要了她的命!就因为她,就因为她的无双美貌,二十年前才会搞得文至王室分崩离析,为了讨好她,四处收集稀世珍宝,搞得民不聊生,加速文至亡国,导致凌烯家破人亡的命运。

恨,她恨了十多年,积攒着,隐而不发,她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凌烯是宜王的暗人,她会出现在高露婕的眼前,是为了做宜王的眼睛,监视高露婕,监视过去华圣帝的心腹。她更清楚,复国不是简单的报复,不是将那些她所仇恨的人杀之而后快。唯有忍,忍到她有足够的实力重建国家,那时才是她复仇的时候。

“高姨,今儿个还是老样子吗?”无论心中有多少念头翻滚,面上还是依然乖巧。

“嗯,还是和老朋友聚聚,你呀,在外头看热闹便好,不必陪着我了,去吧。”

虽然高露婕喜欢凌烯,却从未让她参与过自己的小聚,今年亦不例外,宜王对此只是一笑了之,从未责怪凌烯,似乎对高露婕此人甚为了解。

凌烯回到大堂,正是热闹非凡的时刻,满月素手抚琴,座下众人皆沉醉其中。几位姑娘献艺,是此次宴会的重头戏,更是几位姑娘相互较劲的舞台,各自使劲浑身解数,只为博一个天下闻名。

凌烯无心宴会,脑海中回荡着昨日在宜王府的情景。

昨日,她已将宇文晨轩武功非凡,以及他与尹峰一同挖开杨成坟墓之事告知宜王。宜王良久不语,最后只交代她牢牢看住宇文晨轩,不用再去花心思找环佩了。这似乎是在暗示她,宇文晨轩会替他找回环佩,而凌烯只要坐享渔人之利便可。同时也在告诉她,宜王还未对她起疑,一切都如她所预期那样,宇文晨轩会成为她的替罪羔羊。不过,不到最后,凌烯都不会掉以轻心,她要掌控所有变数和未知,因为她将生命、身份和时间都押在上面,她输不起。

想着想着,凌烯的眼光不禁投向坐在角落里的宇文晨轩。

他似乎也无心酒宴,独自呆坐着,久久才忽然发现了凌烯的眼光,忘了过来。

凌烯脸上瞬间挂上笑容,点头示意。

宇文晨轩放轻了手脚朝她走来,“凌老板。”

“宇文公子。”凌烯与他一样,尽可能放低了声音,不惹旁人一点注意。

“凌老板与高老板似乎交情不错啊。”宇文晨轩看向后院,示意凌烯,他方才看见了她出入后院。

“是,高老板对小女子恩同再生父母,多年来一直照顾我这个孤儿,乃是凌烯最亲近之人。”凌烯扮演这个弱小女子已经五年之久,种种感情流露自然,丝毫分不出其中有多少虚情与假意。

“原来如此,也难怪凌老板小小年纪便能打理尚京城最大的客栈了。”宇文晨轩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就如同其他人一样,对凌烯又多了一份怜悯,更深信这个女孩子单纯的身份。

舞台上声色无边,众人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舞台上的美人,神思跟着丝乐飘飘然的时候,有几个人先后进了阅微草堂,未看舞台一眼,全然不在意大堂中的其他人事,径直向后院走。这几个人,凌烯认得,太傅崔皓、中书令刘秀、户部尚书柳襄佑、祀正门的王锐和孙有智、禁军统领郭谦还有神威将军穆维信,这些人都是当年跟着华圣帝打天下的人,都跟宰相杜修以及高露婕情谊深厚。每年他们都会这样小聚一次,而凌烯则是接连五年看着他们进入阅微草堂。

宇文晨轩和凌烯一样,这几人一进门便注意到了,眼光一直紧紧跟随,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范围之中。

“宇文公子?”凌烯也瞧出了宇文晨轩心不在焉,于是打算试他一试。

“嗯?”

“宇文公子认识这几位大人?”

“呵呵,宇文晨轩不过是个外乡来的土包子,怎高攀得起京中高官呀。”宇文晨轩笑着回答。

“那宇文公子可是瞧见什么好玩的了?”

“非也,只是在下实在好奇,他们为何都要在那拱门口停上一停方能进入?”

“哦,是这样,阅微草堂的高老板乃是当朝宰相之妻,身份可不比寻常生意人,是以后院都由一流高手把守,即使是这些人都要一一验明身份,对于郭谦郭统领和穆维信穆大将军这样的武将都需解下武器方可入内。”凌烯解释道,她也只有看着他们进去的份,却从来未能进去探个究竟。

“方才那个身配宽刀的人就是郭统领?佩剑的是穆将军?”那把宽刀,如果宇文没有瞧错,正式那夜与尹峰一起的黑衣人所佩。

“是啊。”看来宇文晨轩是真不认得这些人,或者说不全认识,这对凌烯来说不算是个好消息,却也不是一个坏消息。只是他既然不是这群人手下的人,又何故与尹峰搅在了一起,还做出夜探宜王府这等危险之事?他用意何在?目的何在?倘若能将这些搞明白,任宇文聪明绝顶,武艺超群都不足为惧了。

宇文晨轩“哦”了一声,对侍墨耳语了两句,便起身向凌烯道了一声“失陪”,向后院走去。

凌烯原本看着宇文晨轩往后院走,还料定他必被赶出来,岂料他不知从怀里掏出了个黑黑的东西,让那些侍者带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久便被高露婕身边的侍女接了进去,如此情形实在让凌烯惊讶非常。心中更道,这个宇文晨轩定非一般武林人士,他前日夜里与尹峰一同挖了杨成的墓,是否探得什么线索还未可知,她绝不能掉以轻心,坏了大事。环佩之事定要快些解决,先查清楚尹峰的动向,看看他们究竟查到些什么。凌烯暗想,恐怕等不到下月十五再如约去取环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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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宇文晨轩被高露婕派人迎了进去?”宜王的声音缓而不燥,依旧平淡,但是凌烯听的出,他的声音中有诧异。

“是。”

“你说,他让侍者给高露婕传了件东西?”

“是。凌烯未能看清,可能是一枚黑色的令牌。”

“黑色...”若宇文晨轩身上带有宇文鸿的亲笔书信,以宇文鸿长子的身份拜会,高露婕也会让他进入,可是为何会是黑色令牌?

宜王思虑片刻,吩咐道:“烯儿,想办法弄清楚宇文晨轩究竟将什么东西交给了高露婕。”

“凌烯领命。”

“去吧。”

第十三章

连日大雨总算消停了,凌烯一大清早便出了云来客栈,踏着泥泞的道路一路行到南山,还是那棵老槐树下,这一次她来的光明正大,当然亦没有邀约任何人。

她就坐在树下,放眼遥望南山下的尚京城,仔细确认无人跟踪之后,她便将一份油布包裹住的小盒塞进了老槐树的树洞中。

这是她与堂哥联络的秘法,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在老槐树下碰面,如有急事,则将书信或者物件放入树洞内,他便会知道。

下山途中会路过半山腰上的一座小院,那正是凌府别院,原本该是她的“家”,她总会不自觉地张望这院落,幻想自己能推开那道门,走进去。可是她早已不是凌悦歌了,永远都不是了。

脚下的青石板路是三年前修的,为的是这院子体弱多病的凌悦歌,虽然一直被监视,被变相的软禁在这里,但是“她”始终保全的性命,日子也算得上舒适,宜王从不刁难他们,因为这些孤儿寡母不值得他多操心,甚至在九年前给了他们这座院子,让“她”在这里养病,似乎一再施给他们恩德,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辈子就是福气了,国仇家恨、屈辱卑微都该被忘记。

可是,凌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这红墙小院里住着自己的母亲,她也正思念着自己,但是凌烯不但不能进去看看她,就连慢下脚步,在这院门口站一会儿都不行。因为她是凌烯,宜王收养的孤儿,如果她的行为举止有半分差池,她的真实身份一旦被宜王发现,那么死的不单单是她,还有被小心保护了一十二年的凌尉曦,也就是现在住在小院内的凌悦歌,凌氏最后的血脉。

二十年前,文至亡国,皇族凌氏便一直在逃亡,一直在谋划复国,但是这谈何容易,几乎是痴人说梦。后来几年中,宜王派人将文至与锡镕两国的皇族全部抓回了尚京,行了一番封赏,赐了爵位,实则软禁在城中,而两国皇室中直系血缘的男子几乎都被以种种方式杀害,即便只是小孩。而旁支中的成年男子也无法活命,小孩都被宜王以酒肉声色腐蚀心志,或以慢性毒药惨其身体。

凌烯的父亲,原本是文至太子,那年时局动荡,便带着家眷和亲信四处逃亡。凌烯有两个亲哥哥,在那几年中一个染病而亡,另一个被宜王的人擒住,想来是遭了毒手。她的出生让她的爹娘欢喜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她的父亲也没能躲过厄运,而她和母亲由于只是女流之辈,便被带回来了尚京。

到了尚京才发现,凌氏宗族几乎所有活着的人都被抓了,除了四皇叔一家,不过没过半年,四皇叔的死讯传来,凌氏宗族顿觉复国再无希望,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四皇叔还有一子,只比凌烯大了三个月,从出生一直被养在凌氏一旁系族中,得以存活下来,但是宜王心狠手辣,即使能活下来,不是变得胸无大志只懂玩乐,就是被药毒害。没多久,文至旧臣带着那个男孩找到凌烯和她的母亲,以皇室命运为由,迫她母亲将凌烯与这男孩对调,保护凌氏最后的希望。

从此,凌尉曦成了凌悦歌,易了性别,改了女装,伴在凌烯母亲身边。而凌烯却没有好运地换个身份而已,宜王发现了凌尉曦乃是四皇叔之子,便要痛下杀手,于是为了瞒骗宜王也为了保护凌氏血脉,一队旧臣侍卫便护送凌烯逃跑,此后才发现凌烯早已中毒,离开了宜王的掌控反而活不下去了,便派人潜回尚京通风报信,好让凌尉曦假作病态,掩宜王之耳目,而保护凌烯逃跑的人,最终一一死去。

当她毒入心脉,以为不久于人世之际却意外被人救起捡回了一条小命,得了半年的安乐时光,还是被带回来宜王的身边,那时,她已不再是凌悦歌,也不是凌尉曦,而是现在的她,现在的凌烯,一个孤儿罢了。

桃花树下落英无数,掺和着泥土,变成一副颓败的景象,只是若抬起头,桃花树的树枝上仍有艳丽的颜色,再仔细些,还能看见一些小小的花苞,生机就在那里,谁还伤感于满地落花化尘泥?

就好像她自己,早已无人在乎她究竟是谁了,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只是回忆日渐清晰,缘因日日忆起,不断不断地让那些过往更深刻。

“怎么了?”宇文珣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凌烯刚反应过来,人已坐到她身侧。

这一次,凌烯没紧张,没羞涩,也不准备逃跑,她就依着梁柱,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不开口说话,宇文珣就这样伴着她坐着,也不说话,当她看向他时,便能看见他在微笑,柔和而平静。

“看着这桃花树,我便会想起自己的爹娘,我娘总喜欢这样坐着,望着我在桃花树底下玩耍。”凌烯幽幽开口,道出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