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深

三更时分,不知已几番欢喜,二人沉沉睡去,依然是天不亮就有人叫起,嫦曦梳妆好对怀瑾道:“去母妃衣冠冢吧。”

怀瑾摇摇头:“今日不去了,夜里回来再去,夜里……”

他笑得高深莫测:“夜里该是能回来吧。”

嫦曦早习惯他如此,也不追问,二人动身进宫,长春宫谈笑声浓,分外得繁忙热闹,平日不怎么露面的嫔妃,小皇子小公主都在,皇后看安王夫妇进来,招手笑道:“快来坐下,都备好了等着你们呢。”

二人执意见了礼拜了年方入座,和皇后寒暄着,都没事人一般正说着话,太子夫妇带着一双儿女进来,众人都过来拜年,嫦曦早一把抱过瑶儿,高高举起转几个圈,瑶儿咯咯笑个不停,笑声中花隐进来了,麒儿猴一般蹦跳过来,扎在嫦曦怀中,花隐抱着女儿冲嫦曦微微一笑。

皇上最后进来,受了众人礼拜,笑说道:“今年新添了皇太孙,太子接管兵部又颇有成绩,任人唯贤而非任人唯亲,起用许多汪一鹤的旧部,朕心甚慰,是以今年宫中大庆。”

太子只说一句父皇过奖,脸上无喜无怒,仪蓁淡淡一笑,皇后笑逐颜开,吩咐一声开宴,亲自起身为皇上斟酒,众人也跟着凑趣,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宴罢,皇后留下太子夫妇,安王夫妇和花隐,话些家常,皇上抱着麒儿逗弄,淡淡说道:“兰妃也留下说说话,怀玉一年未归,苦了你了。”

门外有人长声而笑:“阖家欢聚之时,我怎能缺席?”

众人看向门口,吉王迈步走进,依旧是衣着光鲜,依然是风流倜谠,只是眼眸中多了风霜,他淡笑着拜见帝后兄嫂,兰妃眼中有泪落下,花隐早泣不成声,嫦曦悄悄看向怀瑾,他一脸的喜悦,似乎为怀玉的归来高兴着,只是衣袖下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的不安。

待怀玉坐下,皇上温言问他何时返回,怎么一年音讯全无,怀玉笑道:“说来话长,怕是要扰了众人过节的兴致。”

皇上招人带走麒儿,看着怀玉道:“说说吧。”

怀玉站起身说声失礼,外袍脱下里衣扒开,胸膛后背满布着伤痕,花隐一声惊叫,兰妃含泪过来为他理他衣衫:“皇上看到了,大冷天,再冻着了。”

嫦曦一一看向众人,皇上铁青着脸不说话,太子一脸关切,怀瑾看不出喜怒,眼眸盯着墙壁上的空白,似乎在想些什么,仪蓁吓得捂住了眼,只有皇后说话了,声音慈爱亲切:“吉王受苦了,好在有祖宗护佑,能平安归来,阿弥陀佛。”

兰妃看着皇后,一咬牙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恕妾妃无礼,怀玉再有不是,也是皇上的儿子,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些人竟然要置他于死地,明摆着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皇上啪一掌击在龙案上,声音高了许多:“怀玉,究竟何人所为?你在塔城遇见了什么?”

怀玉目光灼灼:“儿子带人进了塔城之后,四处查访,得知有人私自开采银矿,带人前去查探,不想遇到秦恩甫家二公子秦仲明,他因与我相识,看到我带人死命追杀,我被追到一处山崖进退无路,就咬牙跳了下去,所幸崖下是一斜草坡,顺着滚落下去没有摔死,斜坡尽头是一个乱石坑,我掉了进去,石块尖利无比,是以……”

怀玉笑了笑:“好在儿子留了一条性命,又怕人认出,一路乞讨回到京城,不敢回府,也进不了宫,一月前在街上碰到二嫂的马车,是二嫂救了我,儿子在安王府藏身月余,今日又是二嫂,将儿子悄悄带进宫中,儿子才得以见到父皇……”

怀玉声音有些发梗,嫦曦张了张嘴,想骂怀玉,怎么就说了出来?她不敢看怀瑾,虽然自认为做得没错,可毕竟瞒了他,他会不会恼恨?她低下头看着裙角,默念起清心咒,屋中好一阵静谧,皇上一声冷笑:“先是皇后的好弟弟,如今又是皇后的好侄子,好啊,秦家人果真是,私采银矿?莫非是要另设朝廷?”

皇后忙站起身颤声道:“皇上,求皇上明察。”

皇上看看怀玉:“你的话,可有凭据?”

怀玉眸子一黯摇了摇头,皇后暗暗松一口气,一直沉默的安王突然说道:“儿臣有凭据。”

众人看向安王,怀瑾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银元宝,温言说道:“这个元宝看着平常,跟国库的库银一般无二,不过让冶炼师仔细验看后,此元宝竟比库银纯度高出两成。”

太子摇头道:“二弟,库银纯色为九成,你手中元宝怎么可能比库银高出两成来。”

怀瑾笑笑:“因近几十年银矿挖空,国库中银子远远不足流通所需,是以户部尚书大着胆子请示父皇,国库库银对外宣称是九成,实则只有七成。此事,除了父皇和户部尚书,无人知晓,我也是为查凭据,两相眼看才得知真相。”

皇上脸色更沉:“怀瑾,只有一个吗?”

安王一笑:“户部柴侍郎明察暗访,各地陆续有人搜罗,这样的元宝目前已有数十万之巨,银两在我朝大肆流通,西北地区物价飞涨,有人借机敛财,百姓苦不堪言。”

皇后刚要辩解,皇上冷笑道:“怎么?皇后又想以一句不知情,就置身事外,安王妃落胎的事,秦钺嫁祸汪一鹤的事,朕念着多年夫妻情分,已是法外施恩,可这冒充库银之事,动摇国本,你身为皇后,难道不知?”

皇后身子颤栗起来,伏倒到地上低泣道:“臣妾娘家的族人仗势胡为,也是有的,臣妾虽竭力束缚,可臣妾人在深宫,岂能事事皆知,臣妾委实是冤枉。”

皇上站起身:“冤枉与否,皇后对宗人府去说,兰妃素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

皇后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兰妃呆怔无言,太子扑通跪了下去:“父皇,此事是儿臣所为,儿臣狼子野心,命秦仲明前往塔城私采银矿,所得银子用来训练军队笼络大臣……”

皇后叫一声信儿,辩解说道:“此事太子毫不知情……”

皇上喊了声住口,桌上的砚台照着太子砸了过来,太子避也不避,直挺挺跪着,一旁跪着的仪蓁扑过来挡在太子身前,嫦曦惊叫一声怀瑾,怀瑾手中拐杖掷出,将砚台击得边了方向,扫过仪蓁额角跌落在地。

怀瑾失了拐杖身子一歪,嫦曦忙过去扶住他,怀瑾面无表情,将她当拐杖一般拄着,眼睛盯着太子,太子抱起昏倒的仪蓁,对皇后磕个头说道:“儿子无能,辜负了母后拳拳之心,儿子能为母后做的,只有这些了,母后多保重身子。”

又跟皇上磕头道:“一切罪责都由儿臣承担,求父皇莫要为难母后,母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这个身份。”

太子说完,抱起仪蓁走了,皇上拂袖而去,没有看皇后一眼,皇后跌坐在地上,凤冠歪斜着,似乎一瞬间,容颜已苍老衰败,怀玉和花隐扶着兰妃走了,皇后半晌抬起头,屋内一片沉寂,只有安王冷冷看着她,她视如女儿一般的侄女,只顾扶着自家夫君,竟是看夜不看她一眼。

她对上安王的目光就是一声冷笑,站起身理了理衣冠,在凤榻上端坐了,拿起茶盏浅嘬几口,盯着怀瑾道:“本宫一直待安王不薄。”

怀瑾看着她:“皇后确实待我不错,可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杀母之仇?”,皇后一声嗤笑:“你以为,燕昭月是我烧死的?本宫确实恨她,不过本宫没那么傻,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我须宽容大度,地位才不可动摇。”

怀瑾面容上有些肃杀:“母妃身亡那日,我就躲在偏殿,亲眼看到皇后从殿门出来。”

皇后看着他,好一会儿咬牙冷笑道:“这个贱人,那些日子她生病了,派了宫女过来请本宫前去叙话,说几句话出来一回头,她的宫中就起了火光……本宫若要杀她,用不着那么大的阵仗。本宫还一度疑心,她怎么死不好,偏偏要自焚而死,原来她让你亲眼看着,在你心里扎进仇恨的种子,让你记恨本宫……哈,燕昭月,皇上不是总赞你冰清玉洁,岂知你会连亲生儿子都算计进去,本宫再怎样,为了儿子可以赴汤蹈火,若不是一片护子之心,也不会让太子长成这般品性,敦厚温良毫无心机。”

怀瑾咬了唇没有说话,皇后笑道:“安王没听懂?天底下每一位母亲,只愿儿女快乐安康,而不是让儿子在阴暗仇恨中长大,怀瑾,本宫疼你一为给皇上看,二为借着你笼络广阳王,三……”

皇后顿了一下:“本宫怜你年幼丧母,也喜你斯文聪睿,本宫寂寥无趣,你给本宫带来多少欢乐,本宫知道,你和彦歆这几年委屈,本宫一直想着,待太子登基,会好好补偿你们……如今看来,怀瑾所作种种,不过是虚与委蛇,一个孩童竟有这样心机……怀瑾,你装腔作势二十年,就不难受吗?”

怀瑾僵直站着默然无语,嫦曦感觉到手臂冰凉,紧紧扶住他,吸一口气说道:“怀信哥哥已是太子,姑母为何还要费尽心机?”

皇后看着她:“圣心难测,太子可立也可废,只要尚未登上皇位,我就得为他筹谋。”

嫦曦又道:“可是,如今太子之位只怕难保。”

皇后笑起来:“只要本宫还在,本宫的儿子就还有希望。彦歆啊,你这孩子心地善良,可善良太过就是软弱,你被怀玉痴缠数年,又因心结难解,一直冷待怀瑾,如今刚刚好些,又被怀玉利用,为他人做了嫁衣。”

怀瑾猛推开嫦曦,一瘸一拐过去弯腰捡起拐杖,头也不回得走了,嫦曦忙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喊,怀瑾拄着拐杖竟走得飞快,嫦曦追出宫门外,人影已是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怀瑾伤心了。。。

节日各种累。。。

离家远走

怀瑾疾步向外,心里翻滚着,既怒且哀,他一年筹谋,派出数百精锐,在塔城折损大半,却苦无所获,直到一月前,狄庆从塔城逃出的一个库工那儿,花重金收来那个元宝,和国库库银真假难分,他和柴式彰费劲周折,方窥到端倪。

正月初一是母妃祭日,他决定在这一日,向后族发出最后一击。

废掉皇后,太子没了依靠,他又向储位迈进一步。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嫦曦会悄悄将怀玉藏在府中,怀玉满身伤痕出现在众人面前,兰妃一哭一跪,触动了父皇,塔城一事,怀玉抢了头功,他拿出的元宝成了陪衬。

不想太子愚孝至此,承担下所有罪责,他看着瞬间苍老的皇后,方知太子才是皇后真正的命脉,他虽不忍害了太子,但是为母报仇心切,在塔城耗费的心思,他觉得值。岂料皇后一番话,重重捶打在他心里,母妃为何要这样做?为何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年幼失怙,忍心让儿子在仇恨中长大,想起年少时强颜欢笑,他全身冰凉。

但他心头尚有疑虑未解,是以苦苦支撑,皇后对彦歆说的几句话,让他再无法忍耐,若是彦歆帮了怀玉,他尚能接受,可是嫦曦,那是嫦曦,她为何要如此做?她苦苦隐瞒,她有意让自己搬到僻静的梅园,甚至除夕之夜,她含情的厮缠,怀瑾都疑心她是为了保护怀玉,让自己无暇他顾。

他跌跌撞撞疾步而走,脚步慢下来,已身在一处废弃的宫殿,那场大火后,他再未来过。

抖着腿登上石阶推开殿门,空旷的大殿中悬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中女子真人一般大小,冲着他盈盈而笑,小时候他每次跑进来,迎接他的总是这一张笑脸,明净亲切笑看着她,慈爱得嘘寒问暖,怀瑾眸中有泪滴下,落在青砖地上晕了开去。

怀瑾低头看着青砖地上照出的倒影,再看向四周,竟是打扫得纤尘不染,拄着拐杖向后走去,后院中几位上了些年纪的宫女正在闲坐,见他进来慌忙起身行礼,怀瑾温和笑道:“本王母妃的宫殿如此洁净明亮,都是各位之功,今日过年,本王特来打赏。”

其中一位宫女闻言,眯了眼睛打量着怀瑾,笑笑说道:“竟是怀瑾吗?可记得我?兰芝姑姑。”

怀瑾盯着她,半天笑道:“果真是兰芝姑姑,兰芝姑姑当年不是……”

兰芝笑道:“蒙皇上赦免,将奴婢从宗人府放了出来,我们几个人都是伺候过娘娘的,皇上让我们在这儿看守打扫,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

怀瑾咬咬牙:“他没护住母妃,又何必惺惺作态。”

兰芝摇摇头:“要说皇上可是痴情人,常常过来,对着娘娘的画像,一坐就是大半日,还常常对着画像说话,有好几次,我都偷偷看见皇上在哭。”

谁是谁非,真相如何,怀瑾的心快要炸裂开来,给了姑姑们些赏银,匆匆向外迈步,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真相。

大殿门槛上坐着一个人,怀瑾没看见一般从她身旁走过,正要迈过门槛,嫦曦手臂绕上他的腿,轻轻抱住了往上一靠,怀瑾动弹不得,嫦曦仰头看着他:“好些了没?”

怀瑾挣了挣,嫦曦抱得更紧:“一瘸一拐的,瞎跑什么?也不嫌姿势难看……”

怀瑾心中的气涌了上来,嫦曦拍拍那门槛:“知道你难受,我们坐着说说话多好,说出来,你就不难受了。”

怀瑾的气有些打结:“你怎么知道?”

嫦曦脸在他腿上蹭了蹭:“我自然是知道了,你跑得没了人影,我一猜就知道你来了这儿,果然没错吧。”

怀瑾气冲头顶,咬牙问道:“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难受?”

嫦曦拉拉他手:“坐下嘛,为何难受还用说吗?其实你今日出师大捷,虽然皇后没有被废,可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虽然怀玉看起来可怜了些,可皇上心中,你的功劳更大。你却十分恼怒,原因无他,不外就是被皇后挑拨的,皇后说你母妃故意让你看着她死,让你活在仇恨当中……不过,话说回来,你母妃为何要这么做?要不,当面问问皇上得了,不过今日皇上不高兴,怀瑾还是忍忍,过些日子,塔城的风波平息了,待皇上龙颜大悦的时候,再伺机问问。”

怀瑾气恼之极冷笑出声:“那些不过是旧事,纠缠何用,这么多年,已经这样过来了,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嫦曦又拉拉他:“你坐下嘛,你既想得开,为何要生气?”

怀瑾挣开她手,低头对上她的目光,竟是一丝歉疚也无,气闷不已,想走腿又动不得,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僵立良久,终于缓声开口:“你可做错了什么?”

嫦曦摇摇头:“没我什么事,若是彦歆,她是秦家女儿,自然不知该站在哪一方,我就不同了。”

怀瑾拍拍她手,声音放柔几分:“乖,松开我的腿。”

嫦曦一笑,他总算是想开些了,谁知甫一松手,怀瑾拔腿就走,依然一瘸一拐走得飞快,嫦曦待起身,又啊一声坐下了,冲着怀瑾背影喊道:“我腿麻了,你倒是扶我一把啊。”

怀瑾没听到一般走得更快,嫦曦忙又站起,因两腿酸麻软到在地,殿内有一位宫娥跑出来扶住了她,嫦曦笑着致谢,宫娥看着殿门外叹气道“怀谨这孩子,娘娘当初怎么就一点也不替他想想......”

这位宫娥直呼怀瑾名字,莫非?嫦曦看着她,笑容浮了上来,诚挚说道:“这位姑姑,我乃是安王妃,我们坐下说话。”

兰芝姑姑扶了她过了空旷的大殿,在殿后石阶上坐下,嫦曦略略问几句,得知她曾贴身服侍过燕贵妃,点头笑道:“我也不绕弯子,姑姑可能告诉我,当初燕贵妃为何自焚,又为何让怀瑾亲眼看见?”

兰芝姑姑长长叹口气:“这些事本来死也不该说,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们几个守着这座宫殿,活死人一般,就算皇上治罪,也该让怀瑾知道。”

当年燕贵妃因广阳王之事,常常与皇上争执,皇上再宠爱,也有无法忍耐的时候,一次争执后,皇上气得拂袖而走,在路上碰到一位洒扫的小宫女,眉目间与燕贵妃有几分相似,皇上一句话,她扶摇直上,燕贵妃与皇上谈笑时提起,皇上看着她笑道:“她虽比不上你,可她有一样,她对朕百依百顺,从无要求。”

皇上走后,燕贵妃默然垂泪,因整日愁肠百结,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入冬的时候染了风寒,药石无效卧床不起,一日照镜子,惊觉容颜憔悴形容枯槁,皇上再来的时候,只隔着帷幔与皇上说话,说是怕传病给皇上。

腊月后,不顾劝说挣扎着熬夜绣像,除夕之夜终于绣好,初一一早皇上过来,挂在大殿之上,皇上一进门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方与燕贵妃说话,说些广阳郡初见的旧事,皇上走后,怀瑾进来请安,燕贵妃遣退左右,母子两个说一会儿话,怀瑾走后,燕贵妃命人请来了皇后,寒暄几句家常,皇后刚迈下石阶,身后已是火光四起。

火越烧越大,来不及扑救,燕贵妃和大殿一起烧为了灰烬。

嫦曦默然听着,想起汉武帝的李夫人,怀瑾的母妃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让皇上永远也忘不了她,她应该是爱极皇上,可她又为何让怀瑾心怀仇恨,不只恨皇后,还要恨皇上,而且示意他夺取皇位,任何一位母亲,都不会让儿子活得如此辛苦。

嫦曦回到大殿,看着绣像中清丽婉然的燕贵妃,看着看着笑了,一个在宫中居高位的女子,身旁有深沉莫测的皇上,又有一位手段厉害的皇后,她能安然不倒,她真的如看上去那么脱俗吗?她清雅太过了,倒让嫦曦生出几分怀疑。

嫦曦回头看着兰芝姑姑:“改日我求皇后,将姑姑给我吧。”

兰芝姑姑欣喜得磕下头,又迟疑道:“可是她们几个,这些年来我们相依为命。”

嫦曦摆摆手:“那就都去。”

兰芝姑姑要叫出几个人磕头,嫦曦笑道:“等做到了,再谢我,我也该回去了。”

出来殿门外,看着空寂的石阶心想,怀瑾消了气,总是要回家的,先回家等着去吧。

谁知到了府中,绿竹和云环侯在门外,绿竹看见她急急说道:“哥哥走了,说是要去广阳郡兵营中。”

嫦曦一惊:“他的腿伤还得两个多月才好,怎么就着急去兵营?”

绿竹问道:“看哥哥的神色,颇为气恼,是不是在宫中有什么事?”

嫦曦点点头:“今日确实是有些事,他确实也不太高兴,可也不至于吧?他可有信留给我?”

绿竹摇摇头,嫦曦又问:“可有话跟我说?”

看绿竹又摇头,嫦曦有些着恼:“这人真是,我又没招惹他,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跟我耍脾气,懒得理他,回去。”

进了府门脚步又停下了,叹口气道:“放心不下他的伤势,而且瞧他这架势,似乎在跟我置气,我到底怎么惹了他,还是要问清楚,他腿上有伤,不会太快,找长丰来吧,我追他去。”

作者有话要说:过节码字,俺容易吗。。。

君子好逑

长丰难得的休沐就此被惊扰,毫无怨言陪着嫦曦前往广阳郡,有他护着,嫦曦自一路顺遂,却终是未能追上怀瑾,正月十五抵达广阳郡,一行人住进驿站,方得知,安王未曾来过。

嫦曦气得不轻,她是懒散惯了的,这半个月却总是心焦,忧心怀瑾的腿伤,更忧心他的心境,谁知他留给绿竹的话也是假的,如今倒哪里去找人才是?

气恼之极反倒笑了,咬牙吩咐道:“今日元宵,外面热闹得很,找燕世子带路,我们痛快游玩去。”

赤云得信,急匆匆赶了过来,见了嫦曦惊讶道:“怎么表嫂倒先来了?”

嫦曦看着他,赤云笑道:“前几日收到表哥来信,说是过几日就到,未说表嫂随行。”

嫦曦心中一松,原来自己太过焦急,倒先来了,只是余怒未消,咬牙道:“谁说是随行,我是自己带人来的,特来广阳郡游玩一番,也好看看绿竹的婆家怎样。”

赤云看她神色,又想到安王刚过年就动身前来,莫非这两夫妻闹了别扭,也不好揭破,只陪笑道:“那表嫂就容小弟尽一下东道之谊。”

广阳郡虽是边城,但山高皇帝远,倒别有一番热闹景象,人们载歌载舞尽情欢乐,又加民风粗犷彪悍,到处都是爽朗的笑声。烟花不若京城精巧雅致,却灿烂热烈。升腾到空中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尘土飞扬花屑四溅,嫦曦在不断的炸响声中心情欢快起来,纵声而笑。

笑声引得一位男子注目,不疾不徐尾随着嫦曦一行,她的说笑声清晰入耳,这样的女子,男子眼眸中笑意越来越深,当嫦曦在一花灯前驻足猜谜时,走过去直盯着嫦曦笑道:“在下羌国国王和木智,敢问美人芳名?”

嫦曦看着眼前说话的人,身形高瘦长眉凤目,笑得真诚而热烈,一笑说道:“我叫嫦曦,阁下来自羌国,可是善酿酒住碉楼喜歌舞的羌国?”

和木智眼眸更亮:“然也,嫦曦,可愿听我一曲羌笛?”

嫦曦笑说声好,和木智笑道:“此处太过吵闹,不如换个地方。”

言罢纵身而起,跃到一颗树梢上,嫦曦正抬头惊叹,有明亮欢快的羌笛之声,越过嘈杂之声,投入嫦曦耳中,嫦曦听到尽兴处,不由随着乐声舞动,脚步轻盈娴熟,和木智看着她美妙的舞姿,吹奏出的乐曲中添了明媚悠扬。

嫦曦身旁围了一群人观看,青梅急得直跺脚,那边赤云猜中灯谜得了盏花灯,喜孜孜提着过来看热闹,一看场中之人,愣怔一下不由鼓起掌来,正连声说好,感觉后脖梗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正对上怀瑾杀人一般的目光。

赤云缩了缩脖子,疾步上前对嫦曦喊道:“表哥来了,就在那边看着呢。”

嫦曦舞得兴起,根本不加理会,赤云急得抓耳挠腮,好在很快一曲终了,和木智跃下树梢,热切看着嫦曦说道:“妙哉妙哉。”

嫦曦拭一下额头薄汗,笑道:“有些生疏了,以前还要好些。”

和木智递过洁白的手帕,嫦曦伸手要接,手已被人攥住,耳边有冷硬的声音道:“和木智,你过分了。”

和木智一回头,抱拳笑道:“原来是安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不过是情之所至,怎么?安王也心仪嫦曦吗?”

怀瑾捏着嫦曦的手紧了一紧,嫦曦啊了一声,和木智笑道:“安王勿要伤着美人。”

怀瑾恼怒道:“和木智若再不离去,明日羌国边境就会兴起刀兵。”

赤云在旁道:“和木智,你又来我的地盘惹祸,这位不是旁人,乃是安王妃。”

和木智笑笑,看向嫦曦:“若把羌国给安王,安王可会将她给我?”

怀瑾看向和木智,这位羌国王子以强硬著称,两国边境纷争已久,他从来一村一寨寸土必争,今日这是?看也不看嫦曦,心中更恼,嫦曦冲着和木智喂了一声:“我是人,不是物品,不是由得旁人换来换去,让来让去的。”

和木智点点头:“羌国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欢迎你来。”

话音未落人已离去,嫦曦看向怀瑾刚要说话,有人奔跑过来一头撞在她怀里,连声喊着阿姐,嫦曦愣怔着,凌薇,她为何会来?

凌薇跟她撒够了娇,方站直身子,一把抱住怀瑾手臂,亲昵靠着他说道:“阿姐,是姐夫带我来的,说带我前来广阳游玩,这一路上真是大开眼界。”

嫦曦嗯了一声,怪不得到得比我还晚,原来是接凌薇去了,她看着凌薇,花灯映照下笑颜如花,眼眸一瞬不瞬望着怀瑾侧脸,怀瑾任由她靠着,目光看得很远很远……

嫦曦一跺脚转身就走,气呼呼回了驿站,长丰迎了出来,嫦曦说道:“长丰,再陪我回京城吧。”

长丰忙说道:“王爷已经来了,到街市上寻阿姐去了,怎么,竟没碰上吗?”

嫦曦定定看着他:“长丰,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再留,陪我回去吧,就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