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还真从怀中掏出一把菜刀。因为经常剁菜,刀中闪烁着寒芒。

她并不壮硕的身躯站在宜悠面前,大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地上打滚的宜悠逐渐安静下来,睁开满是泪光的眼,带着哭腔的喊道:

“娘。”

“娘在这,谁也别想欺负你。”

程氏心如死灰,给了弟媳一个警告的眼神。

老太太却强撑着,龙头拐杖往这边敲过来:“四丫可是你侄女,你就这么不知给她留颜面。还有二丫,那是你亲妹妹,既然你已发现,为什么不阻止她,反倒把她往火坑里推。”

饶是她早知道老太太胡搅蛮缠功力高,此刻也有些撑不住。

扶着娘站起来,母女二人同持一把菜刀:“奶奶,天下哪有婶婶尊敬侄女,弃亲生女儿于不顾,千方百计给侄女留颜面的说法?至于我,四丫打我左脸,莫非我要把右脸伸过去给她打?”

“你还有理了,你们是姐妹?!”

“正因为我们是姐妹,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揭发她。”

“那现在,你再让让她,去县衙把她换回来,这不是两全其美?”这是异口同声的老太太和程氏,两人声音中的肯定,差点让在场人以为,这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四丫两全其美,谁来承担我的损失?”

“孽障,当初我真不该把老四生下来,也就不会有你们这一家孽障!”

宜悠摇摇头,看向外面的天一眼,二伯他们他们这会下地也该回来,是时候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我爹是孽障,奶奶和二伯又是什么?”

李氏神色紧张起来,终于要到这一刻了,可闺女所说的证据还没拿到手。晃了一下神,她就决定一切静观其变。

“口无遮拦,请家法。”

最宠爱和有出息的儿子,以及自己都被这个小辈无法无天的指着鼻子骂,老太太再也没了耐心。

反正柳氏的事已经被发现,此刻她便无所顾忌。

“春妈妈,你先慢着。”

慢慢悠悠的语调传来,声音中全是威胁。早上那一番话奏效,本来转身的春妈妈仿佛如凝固了般,整个人迈不开腿。

“奶奶,当年的事,侄女都不小心听到了,难道你真不知情?”

当年两字最近在沈家是敏感词,此话一出,房内众人伸直了耳朵,莫非除了族长外,还有什么别的事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老太太手一僵,还有什么大事?莫非是那件?

不,不可能!她处理的干干净净,福海也多少年未曾提起过,连儿媳妇都不知道,更别说老四家这个丫头。

“看奶奶这样,怕是想到了吧?沈家几百年耕读传家的名声,怕是全都毁在你手里。”

老太太满是鱼尾纹的眼睛瞪得老大,就连程氏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在沈家经营这么多年,如果这秘辛她都不知道,那一定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

“二丫别嗷嗷呵呵的,今天就先到这。”

宜悠摆出当初做陈府二夫人时的嚣张模样,单手指挑起她的腮:“怕什么,此事可与二伯母完全无关。”

“十几年前的事,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今天趁着人全,大家都来听听。”

房内众人全是一脸好奇,唯独老太太听到十几年的字眼,心中已经不能用紧张来形容。一定是的,福海那时趴在他怀里,委屈的像个三岁的孩子,连声忏悔。

为此她下狠心,将那一批所有下人发卖到一个专门走边关的人牙子那。本以为事情会就此销声匿迹,没想到,终归还是百密一疏。

“你…你…”

此刻她是真的觉得头晕,万一此事说出来,莫说双族长,儿女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宜悠拿过菜刀,挥动着插到桌子上。刀木相交的脆声传来,寒光刺激了几欲昏迷的神经,老太太从没有一颗憎恶自己的贪生怕死。

“十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天气,姑姑成婚。作为嫡亲的长兄,送亲的自然是二伯。说起来还真是遗传,四丫喜欢用那种药,有些人也喜欢。”

“给我住口!”

开弓哪有回头箭,刚才老太太一番歪理,已经消磨掉她心中最后一丝亲情。

“具体情况,我自然不可能亲自看到,可是有人书房中那个最贵重的匣子里,可是藏着当初一方元怕。

嫣红的血迹,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直到知晓自己要给四丫背黑锅后,我娘才教了我。”

“听说成亲用的白色元帕,都是出自新娘自己手中。咱们且找一找,就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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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所言之事,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虽然宜悠这一代沈家不缺闺女,可上一代闺女却着实是稀罕物。尤其是老太太独生爱女沈福爱,那更是柳姨娘都不敢招惹的存在。她深得沈老爷子喜爱,更是柳姨娘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虽然随了老太太刚硬的长相,可仗着所有人疼爱,她丰厚的嫁妆还是引来无数人争相求取。老太太唯恐委屈闺女,千挑万选,最终还是将她嫁回了程家,做了嫡子媳妇。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跟长兄有染?在场所有人都震住了,此事若是传出去,可比四丫爬床要严重太多。

**

宜悠余光看着程赵氏,考验她与小姑子亲情的时刻到了。不论最后传到什么程度,人是程氏请来的,与她无关。

“胡说八道,今天我就砍死你这畜生。”

沈福海赤红着眼冲进来,他回来的巧,方才那段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沈家所有人中,他最喜欢的便是妹妹,从小做梦他都会梦到她。本想着灌药减轻她初次痛楚,可最后他着实没忍住。虽然如此,可他从不后悔你有那样一段过往。

可如今,事情却摆在众人眼前。来不及惊讶为何此事会被人得知,现在他满心都是被揭穿后的愤怒。

“你怎么能如此伤害福爱,我杀了你!”

拔起菜刀,她直接在手上挽了个刀花。重生前被老妈子摁着施甩针舞的惨痛经历,还有重生后卖包子的种种,都让她深刻明白武力的重要性。

接着蒸包子,她将前世看陈府武师耍刀时的绝活练了几招。虽然是假把式,但也比没有要好。

“二哥你敢动我闺女一指头试试!沈福祥让着你们,不代表我么全家都得任你宰割。”

李氏再次从怀中掏出一把菜刀,原本肥大的袍子此刻空空荡荡。菜刀对棍棒,明显是铁刃的更有优势。

“福海,住手!”

自从儿子口中喊出“福爱”两字时,老太太便知大势已去。虽然对老四一家恨之入骨,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儿子背上杀害至亲的罪名。

“你先出去,这里有娘和你媳妇。”

这边拼命的使着眼色,沈福海同样如梦初醒。不就是一块元帕,一把火烧掉,没了证据谁还能给他定罪?虽然万分不舍,可为了福爱日后的平静,他不得不这样做。

“我全听娘的。”

母子俩一唱一和配合的好,宜悠也不是吃干饭长大。在二伯转身之前,她就拎着菜刀朝门口跑去。

“春妈妈,书房钥匙拿来。”

曾经的气势全开,加上菜刀威慑,她很容易从呆愣的春妈妈手中抢过钥匙。沈家祖宅并不大,三两步跑到书房,她打开门,直奔博古架最上层的锦盒。

“给我拿过来。”

都到了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宜悠惜命,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放弃这机会。

“二伯,清者自清,你紧张什么?”

沈福海做族长多年,虽然养尊处优,可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可宜悠胜在灵巧,从他咯吱窝里走出去,她一下窜到院子里。

此时正房内的人已经出来,宜悠扫了一圈,没发现程赵氏的身影。心知老太太厉害,她丝毫不敢懈怠。

“沈家家丑,我本不欲多言。然二伯母欺人太甚,多次欲置我于死地。将匣子打开,即可知分晓。”

躲在娘身后,她唯恐夜长梦多,直接将钥匙□□去。

在众人目光中,匣子打开,里面透出一方锦帕,细密且泛黄的棉布,立刻让有心人认出,那是十几年前老太太为爱女准备的嫁妆。

而上面点点红梅,却几乎刺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第四十四章

大越是一个矛盾的朝代,说它注重女子贞操,自女婴至老妇,均可抛头露面,有能力者甚至可为一族之长,手握大权。说它民风开放,可女子若是放浪形骸,轻则刺字送至家庙,严重者甚至要浸猪笼。

元帕之事,也是因有前世记忆才得知。那时正值程家长子因病去世,沈福爱作为新寡,回沈家寻求支援。

沈福海自然心向幼妹,而程氏则偏心程家弟弟,一场争执后事情败露。那时程氏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苦着脸求她支持。最终她还是施以援手,帮助“苦命”的二伯母将不守妇道的小姑子赶回婆家。

谁曾想,物换星移几度秋,原先推动程氏登顶权力巅峰之事,此刻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二伯可识得此物?”

沈福海愣在那,反倒是瘫倒在地的老太太爬起来。当年得知事情真相时,她都能冷静的压下女儿,如今这点事自不会打倒她。

“他哪知道这,帕子是我放在书房。当年你姑姑搬入新房,唯恐丢失,被起子有心之人占便宜,特意交由我保管。”

众人迷惑,福爱成亲没几年,程家的确修缮过房子。元帕这种无法烧毁或者丢弃的重要物件,交由娘亲保管倒也合宜。

“既然奶奶和大伯如此坦荡,那为何刚才紧张至此。”

“女儿家的此等物件,岂是可以随意由人看的。二丫,虽说沈家平日对你宽容,但这次却不能如此轻易的饶过你。如今请家法也不合时宜,就罚你旱田十亩,权当为你姑姑名声赔罪。”

宜悠冷笑:“奶奶可真是仁慈,留下孙女,是为送去县衙顶替四丫?”

“四丫之事,本就因你而起。如今你自去抵罪,也算有始有终。”

她早就知道老太太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前世若不是她年老体衰,程氏两把刷子还真拿她没办法。

如今亲眼见识,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摁住欲要说话的娘,她朝门外看去。这个时辰爹还没回来,应该是刻意逃避此事。虽然知道他夹在娘兄和妻儿间两面受气,但她仍是忍不住的心寒。

大越朝女子务农持家、相夫教子,要男人做什么?不就是关键时刻,可以顶起一片天!

“人都说老小孩,奶奶还真是,这么大年纪竟还不如长生明理。照你这么说,既然四丫已经在县衙做事,并且心想事成的爬上县太爷的床,干脆稳下神在那,早晚生个一儿半女,长大成人也能为沈家谋点事。”

“胡搅蛮缠,你有无一点爱护幼妹之心?”

“既然讲到爱幼,那奶奶可有一点爱护二丫之心?”

“卖了几天包子,你倒是牙尖嘴利。今个这事,或是交上田地亲去县衙赔罪,或是受家法于脸上刺字,你们自己选。”

宜悠垂眸,肩膀抖动,倚在李氏身上做惧怕状。

见此老太太和程氏止不住的喜悦,后者更是开口:“娘,二丫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她不愿去县衙,那我们也不用多勉强。”

她算得巧妙,左右四丫名声已毁,不如留在县衙。就如二丫所说,虽是与人为妾,但也是日日锦衣玉食。日后若有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有依靠。

多年积威在那,除了二叔奶奶嘴唇阖了阖,其余人均是窃窃私语的看热闹。

宜悠早就料到会如此,上梁不正,带着沈家风气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挨家传授刺绣那点事,也因上次柳姨奶奶之事彻底揭过去。

“二丫既不表态,那边是认了。春妈妈,请家法。”

“大嫂,二丫还是个孩子,今日也只有咱们沈家人在,不论事情是真是假,都不会有大影响。这处罚,我看还是太重了。”

二叔奶奶说话了?宜悠默默将这份恩情记在心底,抬头看向得意洋洋的那对婆媳。

“春妈妈,你给我慢着!奶奶,我何时承认,自己诬赖过姑姑?”

举起盒子,她将装元帕的盒子托起。

“怕是连大伯也忘了,当初剩余的药,你可是一并放在里面。今日一早,我已让爹去请郎中,如今他应该已差不多到,孰是孰非,咱们找人闻一闻就是。只是那时,知晓此事的可不止沈家人。”

说完她手腕一扭,盒子角落里油黄色的纸包格外醒目。

拈出来她轻嗅一口:“那日四丫给我喝得茶,与这味道一般无二,定是差不了。二伯,您与四妹不愧是亲父女,两人十足的像。”

不无讽刺的说道,周围却是传来妇女的轻嗤声。

沈福海冷汗直流,这一会发生的事太多,他竟是忘了这点。

“别听她胡说,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带的药粉,害了我的四丫不成,如今又来污蔑族长。”

宜悠瞪眼看向程氏:“二伯母,我一没本事弄来此等药。其次,你敢质疑县丞夫人的决定,要不咱们叫吴妈妈出来,再对峙一番?”

拈住药包,她有恃无恐。县丞夫人既然敢摇摆不定,那就别怪她用下这块活招牌。

老太太打着哆嗦:“真是没了规矩,沈家祖宅,竟容你这么个黄口小儿,光天化日之下胡沁一番。”

宜悠双手环胸,尽做蔑视状。静默无声,反倒让人觉得她有底气。

“你…你…”

“奶奶今天都晕了几次,这么多年孙女也学会了。当着各位婶娘,孙女也给你表演一番,装晕谁不会!”

说干就干,她捂住头做西子捧心状。在陈府看惯了各色美人唱念做打,她做起来可比老太太还要逼真。

众人只见一清水芙蓉般的姑娘身子不适,明知她是装的,可那蹙起的眉头,却还是让人相信她真是身娇体弱。

“二丫,别让大家担心。”

李氏扶起女儿,只对着婆婆和兄嫂:“这样的人也敢说二丫德行有亏。二哥贪墨我家十亩地多年,直把该分下来的壮牛变成老黄牛,如今地刚到手里没多久,才播好种就要收回去。

更有甚至,你们甚至打算用二丫,去填补四丫一手闯下来的祸端。这样的沈家,我们不呆也罢。”

一番话慷慨激昂,到最后又有些心灰意赖。

正当众人纷纷赞同时,门外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二丫,你真那么做了?”

**

宜悠心里一咯噔,就看她爹站在门口,望着脸色发寒的老太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四,看看你娶的媳妇、养得闺女,竟是要反了天。娘这一把年纪,简直要被她直接气死。”

“爹,奶奶要女儿自己选,在脸上刺字,还是去县衙给四丫擦屁股。”

沈福祥走到中间,扶起第一次软弱着向他求助的娘,有些后悔自己不放心过来看。

“这,芸娘、二丫,咱们先回去。娘,你也别太生气,我去给你叫郎中。”

“叫郎中”三个字一出,宜悠就知道要坏事,果然程氏一下跳起来:“刚是谁说亲爹一早去叫郎中,原来全是些撒谎不打草稿的。”

沈福祥进来时,宜悠还抱过一线希望。可看他安抚亲娘,息事宁人甚至拖后腿的态度,她则是完全灰了心。

想到京中那几位女族长,心中突然有什么破裂。

落水时砸锅卖铁也要为她请医延药的是娘,重生回来这几次,冲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的也是娘。

反而是她爹,一次又一次,不顾家中损失和苦难。

这样懦弱且无能的男人,要来究竟做什么!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她还要一次次忍受,他将一把把刀插到原本并不富余的家上,割下一块块鲜血淋漓的肥肉填补二伯和奶奶永远不平的欲壑?

“爹,你说二伯与姑姑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沈福祥心觉不妙,但还是嗫嚅道:“都是一家人,就先这样吧。”

最后一丝希望淡去,原先那些顾忌轰一下化为齑粉。心中那片长草的残垣断壁坍塌,从里面长出新的嫩芽。

“娘,我有力气,能推动装包子的推车。弟弟一天天长大,他会保护我们的,是吧?”

李氏失望的看向丈夫,摸摸女儿头安慰道:“有娘在,娘会保护你。”

“娘操劳半辈子够辛苦的,就换女儿来保护你。”

抬起头,她揉揉有些红的眼眶:“爹,昨日在家你不是承认过,当时你跟在送亲队伍后面,恰好全程目睹此事?”

“可…二丫!这是你奶奶和姑姑,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话,爹,这么些年你对着奶奶这边一步步往后退,如今我们家已经退到悬崖边上。再往后一步,就会是万劫不复。”

“这一步,不管是娘还是长生,亦或是女儿,都没有办法再退。真的假不了,公道自在人心,四丫自己做下的事,我没有义务去给她抹平。

言尽于此,然后这些年的事,咱们也该彻底清算。”

沈福祥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刚想松开娘的手,却被她紧紧抓住。

老太太涕泪横流,第一次在四儿子面前装软弱:“老四,看看他们,都欺负到娘头上来了。”

拉起李氏的手,宜悠深吸一口气,闭眼又睁开:“所以爹,往后咱家由女儿顶立门户,女儿会照顾娘和弟弟。”

第四十五章

“所以爹,往后咱家由女儿顶立门户,女儿会照顾娘和弟弟。”

此言一出,其震撼程度不亚于沈福海与沈福爱有私情。沈福祥当即化作木人,拽着老太太一起跪倒在地上。

而且很不巧,因为所站角度关系,老太太做了儿子的垫背。

“二丫,你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