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悠当然知道,望着他期待的眼神,她下自己手心,而后摁在他脸上:“奖励你的,好好炖汤,不要放太多盐巴。”

穆然一愣,望着她无奈的摇摇头。刚想伸过去再索取一记,小媳妇已经滚到炕里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闭上眼。

“我眯一会儿,夫君做好饭再唤我。”

“恩,你好生歇息。”

宜悠一哆嗦,她总觉得这话意思不单纯。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应该不会,毕竟他也不是铁打的。

**

冬日虽然黑天早,但院中雪并未化。稍微有点光透过雪地反射,都能多显出一层光亮。

穆宇兴冲冲的跑回来,拿着两张大字给她:“嫂嫂,我写的,你瞧瞧好不好?”

宜悠接过来瞅瞅,是千字文。她并未看过多少书本,如今穆宇写得字,有半数她已经不认识。

“谁叫你的?”

“我自己描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念。”

“嫂嫂也不知道,等过几天你就去官学,到时学好了回来教我和你哥哥可好?”

“好。”

穆然自外面进来,手中蹲着一盅乳鸽汤。汤盅打开,独属于乳鸽的细腻香气迅速传遍房内的每一个角落,他直接将汤放在离宜悠近的一侧。

“这些也足够咱们用一顿,穆宇,把碗拿来。”

她这边分着,穆然却是将一只只鸽子蛋在桌上捣碎,掀起其中一点,顺着捋下来,如苹果皮般连贯的蛋壳剥落,露出里面雪白嫩滑的蛋清。蛋清入汤,就像两只白玉团子镶在里面,看得人都不忍去下手。

宜悠舀一口汤,含在嘴里享受的眯眯眼:“火候刚好,端阳干得不错,你也多吃点肉。”

穆然坐在一旁脸色稍稍有些发冷,宜悠会意,拿起汤勺,往他那边转一圈落在自己碗里。

“咳。”

“穆大哥这是怎么?”

“没什么。”穆然摸摸喉结,暗自控制住自己那抬头的嫉妒之心。等过会,天黑了他总能找回来。

宜悠本能的觉得危险,忙舀起一勺汤:“你也多喝一点,从明日起十来天,咱们怕是用不了这么好。”

说到这穆然脸色却是彻底阴下来,二十三是小年,怎么都该回乡下祭祖。而后一直在年初三宜悠回娘家,他们怕是都得住在云岭村。虽然他再三保证过穆家不成威胁,但那些人究竟会做出些什么事,他也不怎么确定。

**

一顿饭就在沉默中吃完,赶在宵禁之前,县衙的小厮来了趟,送来一副春联还两张“福”字。

春联兴起于几百年前,原本也就是个地方习俗。偏生大越开国皇帝极为喜爱此物,定都越京后的第一年,他下旨令所有人都拿红纸写字贴在门上过年。甚至他还微服私访,亲自给不会写字的人书写春联。

几十年世事变迁,这会大越已经是家家户户过年贴春联。因着有此物,原本大字不是一个的乡野粗鄙汉子和妇人,这会怎么都能认俩字。宜悠原先没太注意这些,忙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险些忘了此事。

“这是大人回府后亲自写的,这会墨才干,头一个就送到县尉大人府上。”

宜悠赏了他几个铜钱,收起来后忙吩咐穆宇:“只写一副春联就行。”

“嫂嫂,我多写点给长生他们送去。”

宜悠一拍脑门,她竟是把这给忘了:“行。”

进了厨房,穆然将粘更碎的粘米面子放在锅里,端阳添着柴,不多时一锅浆糊就打了出来。趁着没晾干,她用筷子搅合着,随着穆然来到房门外。

四合院的门并不大,比划一下春联还稍微有些宽。她小心的折叠下,然后沿着线用剪子给箭好。两边对着剪后,穆然伸长手比划下,而后开始涂浆糊。

宜悠就站在边上,帮他递着浆糊。厚厚的一层浆糊刷在墙上,她退远了看去。

“往上点。”

“再往下点儿。”

“不对、不对,穆大哥停下,咱们贴反了。”

夫妻俩脑袋凑在一处,念着那副春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该哪句在前面?”

俩人都没读过几本书,甚至连“嘉”字都不认识,一时间他们犯了愁。最后还是穆宇出来:“嫂嫂念的没错,应该是新年在前面,过年么,当然年最大。”

上联贴于左侧,下联居右,宜悠和穆宇退在后面看着,时不时的指点下高低。

“太偏了,得往右。”

“往左,不对穆大哥你骑马射箭不是很好,怎么连个贴春联的准头都没。”

穆然脸朝着墙壁,深吸一口气。他不敢说:他只是觉得小媳妇走过来走过去,眼里全看着他,一句句说话的感觉很好。从爹娘死后,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的贴春联,这种感动让他整颗心都暖洋洋的。

“手生了。”

虽然嘴上如此说着,再贴时他却没再出错。春联和福字很快都贴好,用桐油刷一新的木门上贴着大红纸,过年的喜气儿一下就冒出来。

“还有些面子,咱们再趁着热乎劲再蒸点年糕,明天顺道带回去。”

“行。”

关上木门点起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一家人忙活着。宜悠虽然这几个月不怎么干活,但那双巧手却是一点都未生疏,没几下一只年糕小刺猬便出现在她手下。

“对了,穆家有几个孩子,都喜欢什么?”

“孩子倒是不少,不过这你不用多想,到时封几个铜钱做红包就是。”

宜悠摇摇头:“他们怎么都是穆大哥的家人,即便往常对你和穆宇不怎么亲近,年后穆宇就要入官学。这会回去过年,咱们怎么都不能让人说出什么不好。”

事关唯一的亲弟弟,穆然也忍不住正色起来。虽然穆宇入官学是十拿九稳的事,可还有一点可能,若是有人瞒过陈县丞,越过云州告到更高一层的巡抚处,巡抚大人绝对能直接驳回这一生员。

“那就劳烦你。”

“对我不用那般客气,这些事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

说话功夫宜悠又用刀片出一条锦鲤年糕,在鳞片上点几点红颜色,尾巴再一弯,锦鲤便活灵活现起来。她说得的确是实话,做这些小东西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对她来说这事就跟穆然挥刀劈柴一样简单。

**

这边宜悠忙活着,那边云林村,沈老太太翘首以待的大孙子春生终于上门。

“奶奶,孙儿好想你。”

程氏跟在后面,想着儿子的计划,忙上前笑道:“娘,春生一直吆喝着来看你,可官学课业着实太重。这不一放假,他收拾好屋就回来了。”

老太太躺在炕上,虽然还是不良于行,但她脸上和身上还是干净的。这几个月沈福祥把她伺候的很好,洗衣裳做饭炖药全都一把抓。忍住一身骂,也绝对要伺候的老娘舒舒坦坦。云林村见过的人,私下里都说沈家老四这样,比起二十四孝上那些人也不为过。

“春S…”老太太干涩的嗓音响起,眼睛直盯着他脸上的伤痕,抬手便朝那边抚摸去。

“这…”

“奶奶我没事,我去给你倒水喝。”

春生一走开,程氏眼泪就掉下来:“娘,春生不让我说,可我心里实在难受。那孩子心眼实诚,见了他弟弟长生想亲近亲近。但他现在穷书生一个,有了官家姐夫撑腰的长生哪能看在眼里。他和二丫姐弟俩,直接就把春生打成那副模样。”

“什么?”沈福祥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春生递过水杯。

老太太接过去,一辈子直接扔到沈福祥头顶上,茶杯大小的乌眼青扣在脸上,一杯滚烫的水顺着下巴流进棉袄。沈福祥忙脱下来,这可是闺女送的那件新衣裳,想着明天过小年他才拿出来穿在身上。

“孽…”

沈福祥还是有些不信:“以前二丫和长生常被被四丫绕到坑里,那么老实的孩子,怎么可能做这事。”

想到四丫,程氏有些不想再说下去。事情发展到今天,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如果当年她教四丫踏踏实实做人,别去想那些没边到沿的东西,会不会她就能活下来?

这 个念头随着四丫死后,二丫亲自送来一份奠仪而越发加重。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是在利用那个侄女,二丫想明白后讨厌她也是应该。虽然因着福海的事她心中有恨,可 那天二丫说的因果报应一套却烙印在她心底。两家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二丫还给了春生一份好姻缘,这让她的怒气消散不少。

虽心有疑惑,可春生却孤注一掷,并且威胁她要是不帮忙他便自己去做。她劝不动,又担心儿子,只能费心往下去装。

“娘。”

春生委屈的声音传来,程氏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她是在助纣为虐,可这是她亲生的儿子,也是她现在活着的唯一一个孩子,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等她开口,老太太剧烈的咳嗽起来。春生眼神晦涩,跟着沈福祥走到房门外。

“四叔,我没骗你。不过长生是弟弟,我本来不打算告诉奶奶。但是四叔,我就跟你说一句,他这样下去怕是会走歪路。我挨着点没关系,要是以后遇到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穆县尉遮不过来,那时再教可就晚了。”

倒不是沈福祥不相信儿子,而是春生的表情太有欺骗性。叹口气,他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四叔给你陪个不是,等进城我跟长生说道说道。”

“这不过年了,长生怎么也得回家看看你跟奶奶。这里都是沈家人,有什么话咱们也好说。”

沈福祥听着有理,便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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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如此,春生已打水为由去了云泉山脚下。临到年关孩子们都没事,全都聚在山脚下捡石头。随着白石秘方的公开,多数人家做饭时喜欢添上这么一块,惜火不说,烧出来的菜还格外香。

“程华。”

春生叫住的人正是程家小胖子,开春时仍的长生一脸血,差点给他顶罪的程家小孙子。

“程华,都过去那么久,你还这般小肚鸡肠。”

春生扔过去一块大红纸包的糖,正是宜悠成亲时的喜糖。别的孩子存不住,他多要了些一块没吃,就想着这时候再用。

喜糖是章氏挑的,以章氏的眼光,太差的东西她绝对看不上。这糖块全是用最干净的白糖熬成,含在口里甜滋滋的,比一般村里人家熬的糖稀不知道好吃多少。

甜入心头,程华也没那么气:“春生,你想干啥。”

“什么干啥不干啥,好久没见你了,咱们一块说会话。”

说完春生团一个雪球,无声的邀请着。程华低头瞅瞅糖块,半大孩子终究抵挡不住美食和玩乐的诱惑,抓起雪球嬉闹成一团。这会孩子正多,很快分成两波打起了雪杖。

春生打小就机灵,历任孩子王的他很快建立起了信誉。而后,他不经意的说出了脸上伤疤的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城里的孩子跟咱们村里不一样。长生现在有钱,也是个小少爷,说两句难听的我当耳旁风也就过去了。”

云州孩子最讲义气,尤其是半大男孩。当面天生缺根筋的程华就开始批判长生,春生在一旁适当的解释一番,适时火上浇油。很快在孩子们口中,一个狼心狗肺贪慕虚荣的长生形象跃然于耳边。

春生心下欢快,随意搂起一个小孩肩膀:“哎,长生姐姐可是你小婶婶。明天过小年,你得小心点,不然…”

他指指脸上的疤,无奈的摇头。旁边圆圆脸的穆家小胖子,想象着那白骨精般的小婶婶,简直是欲哭无泪。小婶婶好可怕,他得回家告诉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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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宜悠并不知情,此刻她躺在炕上,望着扑过来的黑影,简直是欲哭无泪。

“夫君,明个儿还得回去。”

“恩,我知道。”穆然解开一颗扣子,暗自庆幸下午他先一步打理好她的发髻。

“夫君,青一块紫一块的,让人看见了不好。”

“我会注意。”脱去外袍,他已经没了耐心。

今日陈德仁看小媳妇那*辣的眼神还印在他心里,虽然成亲已经有些时日,但每当独自一人时他还是有种深深的不确定感。这么漂亮、聪明又能干的小媳妇真的已经属于他?会不会回到家,他发现那只是黄粱一梦?

他急需要用此来确定,小媳妇是完全属于他的。

宜悠被他压在身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往常的穆大哥不是这样,怎么今日感觉他格外的危险。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能被迫承受着他在她身上掀起的一*热浪。

“别,吹灭油灯。”

昏黄的灯光打在小媳妇莹白如玉的身躯上,穆然眼中起了火。

吹灯?那是什么意思!灯熄灭了,这一切都会变为漆黑。

“你先吹了灯再说,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穆然覆上来的唇,宜悠皱紧眉头,没到多时她变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反抗。

灯影晃动,将两人交缠的身影映在墙上。明月西沉,打更声传来,冬季的严寒挡不住房内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是温暖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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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腰酸背疼的清晨,宜悠望着炕边的两桶热水,没再给穆然好脸色。

裹着被子,她直接把自己泡在浴桶里。被热水包裹着,她舒服的打个哈欠,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直到发间传来一阵扯动,诱人的香味将她唤醒。

低头浴桶水面上正倒映着穆然的面庞,宜悠脸一红:“你…怎么进来都不知道敲门。”

“我敲过。”

“我一向觉浅,你敲了我定能听到。”

穆然大方承认:“我怕吵醒你,所以敲的声音很低。你别出来,仔细着凉。”

宜悠将自己沉到浴桶中,对着穆然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往常她最为李氏所惆怅的小姐脾气,在他这得到完全包容。不管她心里多火,他总能如冰水般瞬间让她冷静下来。

再看眼前,这男人甚至已经将她喜好的亵衣拿出来,亲自给她擦着头发。她想,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被他给宠坏了。

这样,她也不由自主的说出来。

“宠坏掉,能有多坏?”

听出他话中的戏谑,宜悠骨气腮帮子,而后将眼往上吊:“就像戏文中唱的泼妇般,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赶你去吃糠咽菜。”

“吃糠咽菜没事,只要不赶我出下炕就行。”

“你…”宜悠再次完败,拿过浴桶边的芝麻饼,她恨恨的咬一口,将饼想成穆然。

眼前突然闪过一颗大脑袋:“宝贝若是想咬,朝这便是,饼太硬。”

“你脸比饼更硬,上面还有胡子,咬上去…”

说到半路她脸儿俏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直跳。这是怎么了,平常她也不蠢笨,怎么每次与穆然呆在一处,都会不由自主的处在下风。

“哦,宝贝儿是真想咬我。下面软,你想咬多久都可以。”

宜悠扑通一下从水中站起来,捏着他下面:“你说这里?”

穆然心神一颤,单隔着一层布料,他都能感觉那种透到每一个毛孔的舒爽。再往上看,小媳妇赤||条条的站在他面前,这还是他白天第一次真切的看到如玉般的身躯。

“恩,再摸摸。”

宜悠松开,飞速的缩回水里。不行不行,她越来越笨了。这样下去被穆然吃定了,那不显得她太无用。

“大白天的想什么,今早不许吃饭。”

“行,宝贝说得我都听。”

宜悠将头埋在水里,半响她握紧拳头。不行,她得重振妻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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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闹腾,走开时已经不早,宜悠还有些担心,不过穆然的话却宽慰了她。

“那些人又不是我爹和我娘,你这般紧张做甚。祭祖下午才开始,等我做点饭,你歇息会再去也晚不了。”

宜悠又想起了李氏的教导:“嫁夫从夫,那我听夫君的。”

穆然很满意,他多少明白小媳妇的想法,不过是不耐烦跟亲戚们周旋。可那又怎么样,他娶媳妇是来疼的,孝顺爹娘是应该。可如今他正经爹娘已经死了,剩下那堆算哪门子亲戚,至于为了他们难为小媳妇?

穿过云林村边上再走不远便是云岭村,沃野千里如今已被积雪覆盖。雪地下是越冬的麦苗。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棉花睡,看年景明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马车一路直入村里,路边几个孩子,看到车马过去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宜悠听得并不真切,可多少知道“春生”、“长生”、“少爷”等几个词。

倒不是她敏感,事关春生她却不得不想三想。那孩子心眼多,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怎么了?担心长生?”

“恩,主簿夫人如今还未曾回来。我想了想,春生能用的也就只有村里这些人。虽然多数人没啥坏心思,可流言猛于虎。”

“你且放心,有我在他还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宜悠跟着他的话点点头,见穆宇眉头也皱起,她忙抚摸下:“经历过知州府那么些事,还有什么是能让我担忧,你们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穆然却是说起来:“至于知州府,尹氏那边你不用再担忧。廖兄虽然性子爽朗,但也是颇有成算之人。怕是这会他已经写好密函,由八百里加急带着入越京。廖将军此人不善权谋,但廖兄几个生于忧患,什么污秽之事没见过,他们也不会那般耿直。”

“什么?”

宜悠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对兵卒的印象全来自于穆然。印象中他堂堂正正,即便床||第间那般,他也从来都是直接说出来。

“你怎会这般惊讶?大越武将是说话直,可不代表他们打落牙齿活血吞。这事交给某个文臣,圣上大概会从某个后宫嫔妃处听来。若是武将那更好办,金銮殿上直接吼一嗓子便是。”

宜悠已经能想出来,金甲的将军大步上前,怒叱尹氏之女蛇蝎心肠。

想到这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穆然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瞪一眼对面的弟弟。别一直瞅着他小媳妇,还一脸喜欢到不行的模样,即便是孩子这样也不成。

穆宇打个哆嗦,撩起帘子吩咐端阳:“再往左拐,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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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弯八拐,四人终于停在穆家老宅子面前。前世宜悠未曾来此,这辈子她也是第一次见。

真正见到了,她才更是惊叹。土胚房屋脊上长满杂草,东边一间屋顶已经塌陷。逆着光往里看去,一口灶台盘在那,是做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