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聪明,长得也圆头圆脑十分可爱。你见过比它还可爱的小狗吗?”七皇子脸上透着满满的骄傲之情,又隐约夹杂着一些冷厉,倘若对方答是,定会勃然大怒。他对待小狗的态度不像宠物,更像自己的孩子,护短得紧。

小太监十分知机,连忙摇头说再没见过比它还漂亮可爱的小狗,莫说在大燕,就算在全天下,也是世所罕见的极品。

七皇子这才满意,见小狗摇着尾巴朝自己游过来,连忙伸手去抱,又命宫女立刻拿毛毯、梳子等物,再升几个火盆。有姝乖乖的任由主子摆弄,让抬头就抬头,让抬爪就抬爪,还会觑着空隙咬主子几口,力道很轻很轻,却喜欢含着他指尖不放。

“这是还没断奶吗?”七皇子舍不得把指头抽出来,只能无奈低笑。

毛发烘干之后,有姝感觉自己变得极为蓬松,走起路来带着风,仿佛能飘上天。在七皇子眼里,他完全是一颗圆滚滚的雪球,外加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和粉红的鼻尖、小嘴,看上去萌煞人,惹得七皇子心脏狂跳,耳朵发烫,连忙把小狗抱起来蒙在脸上,以掩饰自己太过热烈的表情。

主子呼出的气息不断吹拂到肚脐眼,令有姝痒得难受,他一面轻哼一面抱住主子的大脑袋拍抚,感觉主子开始用鼻尖拱自己肚皮,连忙挣扎起来。

“小东西怕痒。”七皇子抬起脸,笃定道,眼角眉梢溢满喜悦。

“这个奴才倒不知道,每只狗都有自己的个性,需得主人慢慢摸索。”小太监把此事暗暗记下,似想起什么,急忙补充,“殿下,您若是担心小狗脏乱,可以把它交给奴才调教几天,奴才能教会它自个儿用恭桶。”

“它有专门的恭桶?拿来给本宫看看。”七皇子目光闪亮,显然很感兴趣。

有姝这才想到变成小狗之后自己就没了人权,不但洗澡要经由主子操办,连大小便也得靠他打理,那情景,想想就臊得慌!他抬起前爪捂住眼睛,简直生无可恋。

七皇子把他粉嫩小爪捏在手里,朗笑道,“它听得懂本宫在说什么,真聪敏!”

小太监和一众宫女连声附和,实则却认为这不过是七殿下的错觉罢了,这么复杂的话小狗哪能听得懂,除非成精了。小太监很快拿来一个低矮的恭桶,上面垫着一层金丝网,下面铺着细沙,造型很别致;另有一个细绒布和棉花做成的狗窝。

“狗窝不要了,它晚上与本宫一起睡,恭桶放在本宫的恭桶旁边,本宫亲自教它。这里没你事了,先下去吧。”七皇子淡淡摆手。

小太监原本准备大展拳脚,见七殿下竟亲力亲为,不免有些沮丧,蔫哒哒地下去了。大宫女却不肯走,低声提醒,“殿下,这个点儿是您惯常的读书时间,要不让小顺子把小狗带下去吧?”

“本宫的事无需你来过问。”七皇子不咸不淡地道。

宫女无法,只得领着众人告退。有姝见他们竟不想着把主子推到书桌边或安置到床上去,顿时怒气勃发,三两下爬到主子肩头,汪汪吠叫,试图把人唤回来。

“别喊了,他们不会回来。”七皇子眼里冷声尽退,转而露出融融暖意,偏过头亲吻它小嘴,安抚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废人,没了奴仆伺候就什么都干不成。”话落双手搭在轮子上,慢慢朝书桌移动。

轮椅是木头做的,再如何设计精巧也难免有些笨重。主子今年才十二三岁吧?却已能独自推着轮椅行走,这是练习了多久的成果?那些照顾他的人究竟在干什么?有姝心疼极了,扑到主子脸上又亲又舔,只恨自己体型娇小,不能给他一个拥抱,更帮不到他什么。

七皇子领受了他的好意,连忙将他抱住,免得从肩头掉落,点着他鼻尖笑语,“别恼,不是他们不肯伺候我,是我不许他们近身。来,我讲故事给你听。”

他把轮椅转到书桌前,挑了一本《论语》,觉得太严肃又换成《山海经》,开始讲述上古神兽的故事,“蜪犬如犬,青,食人从首始。意思是说,有一种动物叫蜪,长得像狗,浑身青色,吃人……”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这才意识到此类故事不适合小狗听,连忙捂了捂它耳朵,赧然道,“说错了,咱们换一个。”

发觉主子把自己当成小婴儿对待,有姝有些想笑,转念又想他是太过寂寞才会如此,心脏难免抽痛起来。他含住主子大拇指,轻咬几下以示安慰,然后小爪子点了点后面几页,让他跳着念。

“你还想听?那好吧。”七皇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小狗聪明得太过诡异。当他抱起它的时候,就没把它当成一只宠物,而是自己的朋友、伙伴,自是希望它越聪明越好。他挑出几个比较有趣的故事讲述,还拿起毛笔画图,十分的尽心尽力。

讲了五六个故事,他忽然瞥见旁边的字典,兴致勃勃地提议,“你还没有名字,不如我帮你取一个吧?总不能小狗小狗地叫。”边说边抽出字典,慢慢翻看。

想起那妖妇的孙女一口一个“狗儿”地喊自己,有姝就觉生气,忙跳到桌面上,用前爪去刨书页,表示想自己取名。七皇子心领神会,笑道,“好吧,我帮你翻页,若是看见喜欢的字,你就用爪子按住可好?”这样一来,他就能估量小狗究竟聪明到何种地步。

它能听懂人言,还能读书识字,莫非是个妖物?七皇子摇头暗笑,心道就算是个妖物又如何呢?只要它能陪着自己就好。

一人一狗忙活了好半天才找出“有姝”二字,然后提笔写在纸上。七皇子默默吟诵,心绪不定,呢喃道,“仅仅两个字便让我心潮澎湃,看来你合该叫这个名字,而且与我缘分不浅。”

是啊!咱们已经三世结缘了!有姝想说话,发出的却是一串吠叫,只得低下头,悻悻然地哼了两声。

七皇子莞尔,把它抱起来,嘴对嘴地亲了亲。恰在此时,大宫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温声道,“殿下,该喝药了。”

有姝学过中西医,本就敏锐的嗅觉在变成狗之后又增强百倍,瞬间就闻出这碗药有些不对劲。开中药时必须注意“十八反,十八畏”,通俗点说就是很多中药材是相克的,必须避免出现在同一个药方里。有姝不知道大燕国的大夫懂不懂此类常识,但给主子开药的这位太医显然犯了大忌,竟把好几种相克的药材混在一起,毒性虽轻,但若是常年服用,则会造成身体虚弱,脏器衰竭。

主子本就中了毒,也就越发难以察觉其中猫腻,等到最后衰竭而死,谁又会怀疑呢?有姝又气又急,等宫女走到桌边就猛扑过去,试图把药碗打翻。七皇子本就防着小狗被烫到,不等它扑实,已在半空中将它捞起来,紧紧抱入怀中,脸色吓得惨白。

宫女也被吓了一跳,当即摔了药碗,惊叫后退。所幸药汁并未溅到人,而是浇淋在地上。

“殿下,您烫着没有?这小狗太顽皮了,您还是把它退回去吧。您身体本就不好,再被它折腾几下又该病倒了。”大宫女躲开地上的药汁,跪下劝说。

“本宫该如何做,用不着你来吩咐。立刻把这里打扫干净,免得烫到有姝。”七皇子一面下令一面仔细检查小狗的身体。

宫女欲言又止,却被他锐利如刀的视线逼退,不得不出去喊人。见殿内没有外人,有姝立刻挣脱主子怀抱,跳到地上,假装舔了舔药汁,然后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最后翻着肚皮和白眼,躺着不动了。

他动作十分滑稽,惹得七皇子低笑连连。

有姝无奈,只得爬起来再表演一次,这回走了点心,装死之前发出几声悲鸣,还伸出半拉舌头。

七皇子猛然收敛笑意,目中阴云密布。有姝知道他应该看懂了,连忙走过去用前爪扒拉他衣摆,发出吚吚呜呜的安慰声。

“吓着你了吗?抱歉。”沉怒之色瞬间退去,变成柔情满溢,他把小狗捞起来轻轻拍抚,低不可闻地道,“这碗药有毒?”

有姝忙不迭地点头。

七皇子不吭声了,双目渐渐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相信一只小狗的判断,常人定然会认为他已经疯了。但问题是,有姝并非普通的小狗,它很聪明,七皇子甚至能够断言,它比绝大部分人都要聪明,它还对自己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不相信它,又能相信谁呢?

当主子沉默时,有姝并不敢乱动,怕打断对方思路。他同样也在思考下毒的人会是谁。按理来说主子已经残废,没有资格继承大统,向他下手有何意义?谁又能从中得利?

“是母妃。”当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落入有姝耳里时,他着实愣了许久。

七皇子双目幽深,已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附在有姝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是母妃。倘若我死了,老八就有资格继承大统。她和老八,大约是世界上最不希望我活着的人,况且这双雪殿已完全在她掌控之内,她想让我生,我就能生,她想让我死,我就会在最合适的结点死去。”

双生子不能继位,这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甚至于当年所谓的“代父受过”,现在想来也处处都有母妃的影子。他中毒瘫痪,皇贵妃白绫赐死,其母家株连九族、大皇子贬为庶人、皇后禁足失宠,没人落得好下场,唯独从不显山露水的母妃一跃封妃,及至现在依然圣宠不衰。

“难怪父皇许久不来,我就会大病一场,难怪……”七皇子音量越来越低,双手越勒越紧。

有姝吃痛,却舍不得挣扎,转过头轻轻舔舐主子青筋暴突的手背,眼里泛出泪花。主子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放弃了星王之位的缘故。他本该高高在上、法力无边;本该是斗数之主,万王之王,现在却沦落成阴毒妇人手中的工具与傀儡,而这妇人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心中该如何悲痛,又如何愤怒?但他却一丝半点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双雪殿里的所有人都是慧妃的眼线,他们时时刻刻监视着他,让他在适当的时间病倒,甚至死亡。

这哪里是一座宫殿,而是一间死牢,主子莫说自保,竟连独自走出去的能力都没有!有姝心痛如绞,抱住主子的手掌呜呜哭起来,泪珠把脸上的绒毛打湿,看上去极为可怜。

在绝望悲愤之际,还有一个小生命能为自己痛哭,七皇子犹如钢刀剐过的心立刻痊愈了。他把脸埋在有姝背上,低声安慰,“乖,不哭了。我们会没事的。”话虽这么说,他一时间却想不出摆脱困境的办法,唯一的念头便是:幸好有姝长得如此可爱,若是我死了,别人定然愿意收养它。

子不言父过,换成母亲也是一样。身为儿子,却怀疑母亲向自己下毒,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告到父亲那里,父亲会如何作想?尤其此处乃皇家,与普通家庭完全不同,可以没有温情、慈爱,却少不了怀疑、猜忌。更何况慧妃既然敢下毒,定然已布好局,最终的结果未必会牵扯到她,反而很可能为她铲除一个敌人。

七皇子痛恨自己的无力,尤其当他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有姝会像依偎着自己这般,依偎在另一个人怀中,心脏就开始抽痛。他为什么要把有姝送给别人抚养?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它?

一股极其强烈的求生的欲望从心底升起,令七皇子迅速振作起来。他把有姝举到唇边亲吻,坚定道,“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也会保护你!”有姝呜呜回应,两只肥肥短短的前爪抱住主子俊美的脸庞,勉强算作一个拥抱。

恰在此时,大宫女领着两个太监进来了,命令道,“把地上的药汁擦干净,再烧一些香片熏一熏。”末了双手呈上一碗药,关切道,“殿下,奴婢重新熬了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有姝哪里会让她得逞,又想扑过去,却被主子死死摁在怀里,只能发出充满敌意的吠叫。

“放那儿吧,本宫等会儿喝。”七皇子拿起《山海经》翻阅,脸上毫无异色。

殿下素来老成持重,从不抗拒喝药,宫女不疑有他,放下碗出去了。两个太监擦干药汁,又烧了香炉,也齐齐告退。七皇子这才端起碗,却不知该往哪儿倒。窗外就是走廊,宫女太监来往不断,发现地上水迹与浓浓药味,立刻就会警醒。笔洗、落地花瓶、恭桶等物每日都有人打扫,发现药汁定然上报,也就打草惊蛇了。

七皇子放下碗,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若是有一副强健体魄,他何至于此?方才还说能照顾好有姝,现在看来全是笑话!他双目赤红,指尖发抖,表情看上去又愤怒,又颓然。

有姝也开始痛恨自己是只臧袖犬,若变成藏獒,早就跑去甘泉宫把慧妃咬死了。他急得团团乱转,看见角落的衣箱,顿时有了主意。他冲主子吠叫,然后抬起爪子指了指箱子。

七皇子心有灵犀地道,“你想把药倒进衣服里?”

有姝点头,正欲跳下主子膝头,却被捞了回去。七皇子转动轮椅来到衣箱前,取出一件较厚实的黑色外袍。所幸他不喜宫人伺候,一应琐事能自己做的绝不假他人之手,以至于双雪殿内的家具都很低矮,令他伸手就能够着,否则现在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主宠两个把药汁倒进衣袍里,乍一看,竟半点不觉异样,只是味道有点奇怪。但七皇子常年受病痛折磨,殿里本就处处飘着药味,故而并不惹人注意。有姝抬起两只前爪一通乱舞,又张开嘴叼住一片衣角,假装朝门外走。

七皇子早就看明白了,却故作懵懂,令他又表演几遍,等到他脑袋打结,在地上滚来滚去,哼哼唧唧时才强忍笑意,“你是不是让我把衣服团成一团,好让你晚上叼出去扔掉?”

翻着肚皮的有姝一跃而起,疯狂点头。

七皇子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又问,“你打算扔哪儿?认识路吗?”

有姝像乌龟一样趴在地板上,四肢划动,做了个游泳的动作。

“你想扔在双雪殿后面的荷塘里?但问题是你这么小,这包衣服你叼得动吗?”

有姝抬起一只前爪拍打胸脯,表示自己很强壮。他腿变短了,跑动的速度大受影响,但一身力气还在。七皇子被他可爱的动作频频逗笑,又不能当面笑出来伤害他的自尊心,只好把衣服团成一团,系牢,递到他嘴边尝试。

一件外袍折好之后竟然比自己还高大,有姝叼得动,却根本叼不起来,只能又拖又拽,费了老鼻子劲儿。七皇子暗笑不已,等他累得吐舌头了才把衣服藏进床底板,笑道,“不麻烦你了,明日我把衣服收进书箱,一块儿带去上书房,再找机会扔进湖里。”上书房附近有一个人工湖,比双雪殿的荷塘大得多,衣服在水里浸泡一会儿药汁就散了,即便被人发现也没什么。

有姝这才大松口气,泄愤一般咬住衣服,左右摆动脑袋撕扯,惹得七皇子低笑连连。

第87章 造畜

七皇子虽然半身不遂,却没有变成废人,日常琐事全是自己打理,包括洗澡穿衣等等,也因此练就了一双极为强健的胳膊。有姝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他从浴桶里爬出来,慢慢把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擦干净,然后命令太监进来倒水。

“我这副模样是不是很可怕?”他指着自己极为苍白消瘦,已呈现出萎缩迹象的双腿,故作轻松的询问。

有姝蹲在屏风旁看他,闻听此言连忙摇头,发出极为沉闷的低哼。怎么会觉得可怕呢?心疼还来不及。

“这是快哭鼻子了吗?”七皇子把小狗捞进怀里,用脸颊磨蹭它毛茸茸的脑袋,又用鼻尖顶了顶它湿漉漉的鼻尖,安慰道,“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姝呜呜叫了两声,一只前爪仿若不经意地搭放在主子手腕,偷偷探他脉搏。距离他中毒已经过去很多年,从脉相上看,他的身体很虚弱,一场风寒都有可能要命。但有姝却不知道他究竟中的是什么毒,也就没有办法配制出相应的解药,而一般的解毒剂效果并不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更主要的问题是,一只狗究竟该怎么配药、抓药、熬药?用这四只肥肥短短的爪子?有姝张开狗爪,盯着那粉红色的,肉嘟嘟的梅花垫,感觉生无可恋。

七皇子却爱极了它的小脚爪,立刻揉捏几下,又放到唇边吻了吻。

严肃点,在想事呢!有姝蹬着腿儿踩他,换来的却是一连串低笑。

“好久没听见皇儿笑得如此开心了。”慧妃缓步入殿,打破了主宠之间温馨和乐的氛围。

七皇子表情不变,眸色却暗淡一瞬,感觉掌心的小家伙变得僵硬,继而炸了毛,连忙把它小嘴捂住,又轻轻拍了拍它屁股。有姝本就不会隐藏情绪,讨厌谁脸上会立刻表现出来,变成狗之后越发爱憎分明,恨不能扑过去咬慧妃一口。但他知道主子在韬光养晦,也就背转身,用屁股对着对方,来个眼不见为净。

慧妃并未发现主宠俩的暗潮汹涌,坐到儿子身边,轻轻抚弄他脑后的发丝,叹息道,“方才母妃让你把小狗让给老八,并非因为母妃偏心,而是以为你不喜猫狗,又碍于你父皇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不好拒绝,这才有此一说。但现在看来是母妃错了,你与小狗很投缘,也变得开心许多,母妃也就放心了。你千万不要多想,母妃最疼的还是你,今年入夏,母妃照旧去镇国寺静修一月,为你祈福,但愿佛祖能够显灵,让你重新站起来。”

慧妃就是这样,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既不想付出心力,又要别人记着她的好。其实她所谓的静修哪里是为自己祈福?不过是为了讨好笃信佛教的太后罢了。正是因为她的一片“慈母心肠”和“虔诚信仰”,才令太后对她刮目相看,从而把掌宫之权交给她,皇后反倒成了摆设。一个关窍想通,七皇子也就全明白了,以前还会为慧妃的冷待感到伤心难过,现在却哀莫大于心死。

他浅浅一笑,同样演起戏来,“母妃说的哪里话,儿臣怎会怪您。自从儿臣中毒之后,真是拖累了您,害得您替儿臣求医问药,东奔西走,苦不堪言……”

“你又是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岂能用‘拖累’二字?只要你能好起来,母妃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慧妃把儿子搂入怀里,嗓音哀戚。旁边几个大宫女也都红了眼眶,纷纷落泪。

七皇子感觉自己不是被母亲抱住,而是身上缠了一条毒蛇,触感冰冷粘腻,令人作呕。好不容易送走对方,他立刻脱掉外面的衣袍,又用帕子擦拭脸颊、脖颈、双手等处,显然被恶心坏了。有姝站在他膝盖上,冲慧妃离开的方向狂吠,然后十分人性化地啐了一口。

“这动作你从哪儿学来的?”七皇子立刻忘了难受的感觉,挑眉询问。

跟欧泰啊,你的第四狱主。有姝汪汪叫了两声。

“虽然有些粗俗,但是很可爱。”七皇子被它逗笑了,转眼就把那些糟心事忘到脑后。主宠两个爬上床,互相玩闹了一阵便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七皇子把衣服藏在书箱最底层,准备带去上书房。他的东西全是自己打点,太监宫女只需送送饭菜,倒倒热水,工作十分轻松。有姝趴在桌上,脑袋埋在瓷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味道奇怪的狗粮,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偷偷瞥了主子一眼,见他正埋头喝粥,便伸出一只前爪,朝小笼包摸去。

“说过多少次了,这东西你不能吃。”七皇子在他快要成功的最后一刻将他的小爪子捏住。

你一定是故意的!不能吃你把我放到一边去啊,作甚要把我摆在餐桌上?我是人,我什么都能吃!有姝冲主子汪汪叫唤,还用尖尖的小乳牙去啃他指头。七皇子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丝毫不显,挠了挠它肥短的下巴,安抚道,“乖,别闹。”

给我吃一口吧?就一口?有姝偏着脑袋,用湿漉漉的黑眼珠凝视主子,表情极其可怜。被它激萌的眼神盯得受不了,七皇子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挡脸,免得被诱惑,耳尖却慢慢红了。

有姝见状,眼睛越发濡湿,他挡了左边就绕到右边,继续盯视,挡了右边又绕到左边,总之是不肯罢休。七皇子两只手都抬了起来,捂住脸轻轻呻吟。老天爷,养了一只太会撒娇的宠物实在是一种甜蜜的负担。给它吧,担心它生病,不给它吧,心里又疼惜得厉害。

“小顺子,小顺子!”七皇子终于妥协了,把候在殿外的小太监叫进来,命令道,“有姝喜欢吃菜,今后你不用配制这些狗粮,直接给它做几道适合它吃的菜,越丰盛越好,规制与本宫一样。”

小太监大喜过望,连声答是。等他退走之后,有姝欢快地叫了两声,然后扑到主子脸上涂口水,顺便把他嘴角沾染的一点肉汁舔走。七皇子又好气又好笑,更被它舔得浑身发烫,连忙把它摁进怀里,轻轻打了两下屁股。

吃饱之后,主宠俩去隔间解决生理问题。七皇子能自己用恭桶和夜壶,并不需要旁人伺候,系好腰带便盯着蹲坐在小恭桶上的有姝,眼里满是兴味。有姝已经把屁股撅起来了,却久久等不到主子回避。

他吠了两声,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抬起前爪做了个撵人的动作。

“你拉吧,我就在旁边看着。”七皇子强忍笑意。

有姝脸颊臊得通红,连连吠叫,连连摆爪子,感觉自己快憋不住了,只得跑进内室叼了一根手帕。

“你要干嘛?”七皇子嗓音略有些怪异。

有姝并不搭理他,把帕子顶在脑袋上,形成一个小帐篷,借着帐篷的遮掩总算把生理问题解决了,然后又坐在帕子上蹭了蹭,算是擦屁股。这玩意儿反正有宫女来洗,恶心也是恶心她们。

见有姝皱着鼻子飞奔而去,七皇子终于朗笑出声。他无数次地感谢上天,在如此绝望艰难的时刻把有姝送到身边。若没有有姝的陪伴,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不能够笑得出来,还能不能用平静淡然的心态面对双雪殿以及甘泉宫里的所有人。或许他会放一把火,把一切罪恶烧干净。

有姝刚跑到台阶边就停住了,左转右转就是不敢下去。台阶总共有五六米高,乍一看,竟似悬崖峭壁一般。他不得不蹲坐在地上,等待恶趣味丝毫没有减少的主子。

恰在此时,一只白胡子老鬼飘然而过,惊诧道,“小后生,你怎么中了造畜这等妖术?”

“你看得出来我是人?”有姝大喜过望。

“老夫死了五六百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小后生,你还待在宫里干什么?赶紧出去找施法那人帮你破解吧。”本是随便一问,哪料对方竟然能听见,且还能与自己交流,老鬼同样欢喜无限,好心地提醒。

“她既然摆明害我,又怎会愿意替我破解?老人家,你知不知道破解之法?”

“很简单,喝了施法之人鲜血就行。”老鬼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聊天对象,也就不打算再去别处,亦步亦趋地跟在有姝后面。他见有姝被七皇子珍而重之地抱进怀里,这里揉揉那里亲亲,于是恍然道,“宁为富家犬,莫作寒门子,难怪你不急着恢复人身,原来是贪图宫中安逸。你也算幸运,中了造畜之术竟变成一只臧袖犬,而非牲畜,否则现在早被卖到乡下耕田犁地去了。那日子真叫一个惨,吃不饱、睡不好,天天挨鞭子,等到快累死的时候还会被宰了吃掉。”

有姝心里后怕不已,却不忘反驳,“我不是贪图富贵。七皇子与我三世结缘,我本来就是要找他报恩还情的。对了,你知不知道大燕国之前都有些什么朝代?”

老鬼在世间游荡几百年,自然见多识广,把经历过的事当成故事一样讲出来,且越讲越兴致勃勃。有姝这才意识到,此处已经不是大庸国所在的世界,“天之将倾”的景象真切地发生了,而自己与主子侥幸冲破空间壁障来到异世存活。

原来三十三重天竟真的存在,那么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定然也在周围。有姝抬头望天,仿佛在寻找同一空间维度中的平行世界,却见一个巨大的巴掌盖下来,把他眼耳口鼻蒙住。

“吃撑了?一个早上都在发呆。”七皇子很不习惯爱宠安静的模样。

有姝连忙舔舐他掌心,鼻端发出吚吚呜呜的撒娇声。七皇子满意地笑了,老鬼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试探道,“方才是我看错了对吧?其实你本来就是一只狗,而不是中了造畜之术?”否则哪里有人装狗装得这样像!

有姝骨子里本就带了些狗性,对主子忠心耿耿、黏黏糊糊,只不过现在被无限放大了而已。他扭过身,用屁股对着老鬼,表示自己不想与他说话。老鬼连忙求饶,又说了许多宫闱秘事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告诉你啊,皇后得了暴食症,私下里要吃许多食物,吃撑了就用指头抠出来,恶心极了。老夫怀疑她的身体早晚会垮掉。对了,你主子的母妃可不是个善茬,皇后能有今天全拜她所赐,连你主子的腿也是她毒瘫的,转而嫁祸到皇贵妃头上。皇太后明面上潜心修佛,实则最是淫乱,竟与自己的嫡亲哥哥有染,每隔半月就要在佛堂里厮混一次,佛龛上的菩萨全都看着呢……”

老鬼滔滔不绝,有姝却只听进去一句,连忙追问,“你知道当年我主子中毒的真相?”

“老夫当然知道,这事就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那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有姝把脉的时候没摸出来,可见这个世界的药材自有其特异之处。

“明面上中的是狼极草之毒,实则却是朱藤。那些太医不似老夫医术高绝,竟没看出来,用了狼极草的解药之后反与朱藤混合成新的毒素,最终把你主子毒瘫了。对了,现在给你主子诊脉的那个太医已经被慧妃收买,你主子若是继续喝他开的药,早晚有一天会死于非命。”老鬼不愧为老鬼,什么都知道。

有姝眼珠暴亮,急问,“你也懂医术?”

“说出来怕吓死你,老夫正是传说中的神医张济民,曾经大周朝的第一国手!”老鬼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须。他是在研究一种新药时劳损而亡,因对医道十分痴迷,以至于生了执念,这才被困在宫中不得轮回。

有姝又惊又喜,连忙央求道,“张神医,您有办法治好主子吗?只要主子能重新站起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看来还真是入宫报恩的。老鬼心有所感,却无能为力,“小后生,实话告诉你,我执念越来越淡,身形也就越来越浅,很快就要消失了。”

“我会制符,我帮您制几张阴阳元气符补充能量如何?”

“执念与能量无关。老夫在医道上已经触到顶峰,再也没什么妄想了。”

“触到顶峰?您会治肠痈、喘症、哮病、肺痨、消渴症吗?您懂得开膛破肚,甚至于开颅之术吗?您知不知道手脚断了还能重新缝上去……”有姝噼里啪啦报出一大堆现代化的医学术语,虽然老鬼大部分都听不懂,却也能隐隐明白其中的含义。他沉默了,一路都在思索。

有姝知道,新世界的大门一旦推开,再要关上就难了。等老鬼反应过来,他还得在宫里困个几百年。届时他想从自己这里学到新的医学知识,就必须给主子治病。

心情放松下来的有姝趴在主子臂弯里美美睡了个回笼觉,睁眼时已经快到上书房。与他们隔了老远的八皇子快步追上来,装模作样地道,“皇兄,我来帮你。”话落已不由分说地把轮椅推进去。

有姝浑身的毛都炸了,鼻头微微耸动,发出充满敌意的咆哮。七皇子把他抱起来,低不可闻地道,“别怕,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假装兄友弟恭的样子,不会做什么别的手脚。”

有姝这才放松下来,抬眸一看,果见太傅正冲八皇子微笑,脸上满是欣赏之意。

“唉,这八皇子还真是个伪君子。”一直未曾开腔的老鬼忽然飘上来,谄媚道,“有姝,你想不想治好你主子?想不想知道甘泉宫里的动静?想不想时时刻刻监视八皇子和其余皇子?这些老夫都能帮你办妥。”

有姝强忍着没回应,尾巴却不受控制地摇起来。

老鬼再接再厉,“你别不开腔啊!八皇子对当年的事也是知情的,他和慧妃都恨不得你主子早点死呢!若非你主子能帮慧妃固宠,还能引得皇上对他们母子倍加怜惜,早就只剩一副枯骨了!”

“好吧,这些事交给你去办,办妥一件我就教你一点。为了表示诚意,我先给你一个治疗伤寒的秘方,你记一下。”有姝一松口,尾巴摇得更快了。

一魂一狗达成协议,这才陪着七皇子上课。有姝把四书五经一本一本从书箱里叼出来,整齐摆放在桌上,又衔了一根毛笔,偏着脑袋在砚台里戳一戳,然后献宝一样递到主子跟前。

“有姝真乖。”七皇子笑若灿阳,其余皇子却都眼热不已。他们早就听说宫里来了一只十分珍贵的臧袖犬,被父皇送到甘泉宫去,今日一见,果如传言一般可爱,而且十分聪明乖巧。瞧瞧七皇子那样儿,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出于嫉妒之心,某位皇子举手道,“太傅,上书房是讲学的地方,岂能放畜生进来胡闹?”

七皇子脸上的笑意迅速退去,正欲开口求情,太傅已经摆手道,“七殿下,把小狗带出去吧。上书房有上书房的规矩,不能为了你而宽宥。”

“启禀太傅,有姝性情极为乖巧,不会打扰到别人。”七皇子满脸哀求,这是他首次在别人面前示弱。

太傅不为所动,直接命人把小狗抱出去。有姝不想让主子为难,也不想被陌生人碰触,小爪子勾着他衣摆,慢慢滑下去,跑到门口时汪汪叫了两声,意思是下学的时候我来接你。

七皇子竟然听懂了,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又冲小顺子摆手,命他照看好有姝。转回头,与众位兄弟幸灾乐祸的目光对视,他心间忽然升起一股暴戾之气。本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被人肆意摆布玩弄,践踏欺压,连同有姝也跟着受苦。他应该变得更强大,更高高在上,甚至连父皇也不能压制。那样,就算他把有姝带去上朝,谁又敢非议一字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