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回府时,已近傍晚。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迎接一场暴风骤雨。然而留仙居里,只有王妃一个人在等着他。

“略儿,你爹今天朝务繁忙,白日里都没有回来。所以,你疏于骑射训练的事情他不知道。娘也没有跟他说。”

李略心里陡然一松,虽然明知是一场必打的仗,但能缓一时是一时。究竟可以多些时日来准备迎战。

“略儿,你坐下,娘想好好跟你谈一谈。”

“娘,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王妃有点怔仲,“哦,那好,你先说。”

李略和王妃面对面坐下,他坚定的眼神看住她,语气也同样坚定:“娘,阮若弱不是狐狸精。请你以后别这样子想她。”

王妃为之一窒,“你慎而重之,就是要说这个?”

“是。”

“还说不是狐狸精,看看她把你迷得这付神魂颠倒的样子。”对于李略毅然决然地追随阮若弱而去,王妃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几乎要为之气结。

“娘…我不许你这样说她。”李略霍然起身,脸上的表情是又气又恼。

王妃更气更恼,“略儿,娘十月怀胎生下你,再耗尽心血抚养你成人。如今你为着外头的一个女子,居然跟娘这样耍性子给脸色?你太不孝了。”

李略忍不住咬紧自己的下唇。中国历朝历代都以“孝”治天下,王妃这顶帽子扣下来,他顿然有种无力感。“娘,我是真的喜欢阮若弱。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子,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她?

看到儿子的态度有所软化,王妃的容色也稍稍和缓地道。“略儿,因为娘不中意她。替你选世子妃,门第、容貌、才能、性情都要相当,才是好妻子。她?以她的教养学识,连侧妃都不够资格。好孩子,你别糊涂了。”

糊涂?阮若弱用这个词说他,娘也用这个词说他。李略顿生一种腹背受敌感。

“如果我说,我愿意糊涂呢。”他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

王妃的脸色又冷凝起来,“你糊涂,我们不会跟着你糊涂,也不会任由你糊涂。略儿,你有你的责任在身,你的婚姻,不是你一个的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又是这两个字——责任,从小到大,李略都被灌输着这个思想,他是有责任在身的,他来到这个世上是要担负起重任的。作为静安王府未来的爵位继承人,他从小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生下来就是为着某个目的而存在的。他不是李略,他只是静安王世子,皇族用来巩固统治的工具。突然间想通了这一点,李略只觉全身脱力,身子一软又坐回凳上去了。

王妃看着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上前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好了,那些对你没有好处的事情就别想那么多了,多思无益。现在跟娘去用晚膳吧!”

李略像木偶一样被王妃牵着出了门,脚步有些零乱,时轻时重,失控的仅仅是脚步,还是心?

***

阮若弱天天都能收到李略着人送来的红玫瑰,一大束一大束的,漂亮得让人侧目。阮若凤已经不止一次来打听,“这些花是谁送的呀?为什么要天天给你送,什么意思?”

阮若弱自然不会对她说真话,只拿虚话来敷衍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谁送的,没留名字。”确实是没留名字,只写了一个“李”字。

阮若凤把花看了又看,十分不屑,“这是什么花,跟牡丹一比差远了。”

阮若弱不由失笑,周敦颐怎么说来着,‘自李唐以来,世人多爱牡丹’‘牡丹之爱,宜乎众也’。果然不假呀!唐代人眼中,只看得到一种花——牡丹。这又香又美的玫瑰,能得遇她这个识家,若花灵有知,肯定也会感激知遇之恩吧。

“二姐姐,你不要看不上这种花。从来香花不艳,艳花不香,唯独玫瑰集香艳于一身,不是凡花数的。”

阮若凤嗤之以鼻,“牡丹国色天香,才叫做不是凡花数,这个算什么。”说着眼睛一转,“这花莫不是姚家二少送给你的?”

阮若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那个人根本不是爱花的人。”

“可是你最近,跟他来往很密切呢。听门房说他几乎天天来找你。我就奇怪,当初你寻死觅活不肯嫁人家,怎么如今倒跟他这么要好起来?”

阮若弱笑得哼哼哈哈,“以前不熟悉,以为他人不好。最近混熟一点,觉得他还不错,就多来往了一些。”

“哟,那这么说来,这姚阮二府的联姻,还是可以再提出来议上一议了?”

“不行。”阮若弱忙大声反对,“来往是来往,嫁娶却是另外一回事情。不能混为一谈的。”

阮若凤还想说什么,阮若弱忙机灵地转移话题:“二姐姐,好久没有见过表哥了。”

这么一说,阮若凤的心思自然飞到玉连城身上去了。“表哥这些天为了准备殿试,一直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三天后就殿试了,希望他会金榜题名。”

“一定会的,我对表哥有信心。我就等着看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时刻。”

三日后殿试,十日后金榜题名时,玉连城榜上有名,名列三甲。

自唐中宗开始,新科进士放榜后由朝廷出面组织一场庆祝宴会,地点一般都在长安城当时最著名的风景胜地——曲江以示祝贺。也称“琼林宴”。宴会开始前,要派人到长安的名园里采来名花,放在宴席上,以助喜庆。这是琼林宴上一项不可或缺的助兴节目。这个采花的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须得在新科进士中选出一人乘马采花,风光过市。这位进士遂被美其名曰为“探花郎”。选取的标准一是要年轻,二是要英俊。也就是说要是个才貌双全的帅哥才行。今科进士里,看天下才子,谁能帅得过玉连城的?这个“探花郎”的荣耀,自然是非他莫属。

所以在唐代,探花郎远比状元更为风光。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就好比现代的娱乐圈中,集偶像派实力派于一身的天皇巨星。身后有无数粉丝群为他们疯狂,

玉连城在鼓乐仪仗拥簇下,踏上长安街头,朝着芙蓉园的方向徐徐前行。一路上鸣锣开道,鼓乐齐鸣。惹得无数红颜争相看,仿佛百花齐绽。果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玉郎玉郎…”长安城的丽人们眼光如胶般粘在玉连城身上,处处红袖翩飞,朝着他撒起了一场绚丽之极的花瓣雨。还要去采什么花呀!把这些花拾掇拾掇,足够淹了那琼林宴了。

玉连城安坐在高头大马上,锦衣灿烂,红帔鲜艳,满身的霞光四散。无数望向他的目光里,有火花灿灿四溅,而他只是云淡风清的笑。那笑容,让人们的目光流连之际,心也随之流流连连…

阮若弱也和姚继宗一块跑出来看“探花郎”,人群太多太挤了,密得水都泼不进去。她只能站在人群之外,拼命踮起脚尖朝里头看。幸好人群再怎么熙熙攘攘,要找出玉连城来也并不是难事。纵然没有那身状元锦衣,芸芸众生中,仍一眼就能看得到他的满身光华。终于,隔着人群迢迢,迎上他的目光。四周人声喧哗,他的注视却那么静,如起着薄雾的清晨里,蓓蕾清凉如睡般的静。阮若弱不由得溺在他的眼光中…满街车水马龙,他们两两相视,倒似身处洪荒。

明明短短一刹那,感觉上却仿佛长如一生。

玉连城被人群拥着走远了,阮若弱留在原地,半天半天没回神。直到被姚继宗猛搡一把,“回魂吧,美女,人家玉大帅哥都走得没影了。”

阮若弱这才醒过神来。摇着头带笑自嘲道:“玉连城的魅力,真是难以抵挡。看见他就恍惚是听见神秘如暗夜的音乐,身不由已地被迷惑。”

“人家倒愿意迷惑你一生一世,你又不肯。”姚继宗取笑她。

“如果只是迷住我一个人的魂,我千肯万肯。可他招来迷魂一大堆,我得天天负责从家里往外头驱魂,不累死才怪。算了算了,我只想过过清静日子。”阮若弱对玉连城的魅力虽然免疫力不足,但幸好只是见着的时候会神魂颠倒,见不着时,倒能保持神清气爽理性十足。

“李略这方面的保险系数要高得多,他虽然也够帅,但不会如玉连城这般招蜂引蝶。何况他还够酷,一般的女人不敢纠缠他。那怕他不够酷,他也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从不正眼看人。人家心里眼里可是只有一个你呢。”姚继宗活像收过李略什么好处似的,卖力的替他说好话。

阮若弱啼笑皆非,“刘德华,我建议你去租个门面,开个婚姻介绍所,专替大唐的年轻男女们撮合姻缘,包你财源不尽滚滚来。”

姚继宗也嘻嘻哈哈,“若是把你们这对撮合成了,我有这么好的成功范例在先,也确实是可以开上一家,必定有人慕名而来。”

热闹也看完了,两个人于是一路走一路嘻嘻哈哈地打道回府。

芙蓉园。

已经有专人候在园门外,恭候探花郎。

两个青衣小太监,和两个一着粉衣一着绿衣的小宫女,引领着他来到芙蓉园的芳林苑。虽然时逢夏季,但苑中应季而生的花卉还是很多的,茉莉、栀子花、白兰花、美人蕉、芙蓉、玫瑰、紫薇…缤纷灿烂如碎锦。万紫千红中还有着一池碧水,生满绿莹莹翠生生的荷叶,层层叠叠如新出岫的翠云,中间零星点缀着朵朵纯白似雪、皎洁如玉的莲花。叶嫩花初,风轻拂时亭亭地摇曳着,有种极袅娜的韵致。

“请探花郎选花。”

玉连城一路徐徐看去,在那池清莲前,伫立片刻。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笑后,着绿衣的开口问道:“探花郎可是属意莲花?那我让小路子去把采莲舟划过来。”

一旁那个个子瘦高的小太监已经要行动了,“我这就划舟去。”

都十拿九稳的认定玉连城会选莲花了。只因无论谁都认为,玉连城与莲花,可谓人与花同韵。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可远观不可近亵也。”莲花,独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品格。在佛教中,莲花被誉为“圣洁花”。以其香清、色雅、性洁、意灵等特点,被认作是佛性、悟脱、神圣的象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祖,即是诞生于莲花之中。 玉连城眉间心上隐着一种清灵之质,似出水清莲般的纤尘不染、心性高洁。若以花喻之,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莲花。

可是玉连城却一摆手,“不必。”转身离开了那池清莲。四人面面相觑,皆愕然。更令人愕然的是,玉连城最后折了一枝石榴花。盛夏榴花红似火,缀满在翠枝绿荫之间,好一派生机勃勃的画面。如果说莲花是一种出世的美,清雅的不染丝毫烟火气;榴花则是一种入世的美,热烈质朴的民间情意。恰如天上人间的分别。

谪仙般的玉连城,弃了那朵纯白的出水清莲,选了这一枝鲜艳的红榴花。一派玉洁冰清中,有一点凡心在萌动吗?

玉连城手持一支榴花离开了芙蓉园,身后留下几双迷惑不解的眼睛。其中一双似水明眸,迷惑以后是了悟,瞬间愈发缠绵似水亮若晨星。那眼光织成一张网,网住渐远渐远的俊朗身影,如网住一尾鱼,藏入碧水溶溶的心湖深处,从此只为他心动…

什么叫钟情? 眉目被一个人牵引,心灵被一个人吸引,神神魂魂都为一个人所动。这即是钟情!

注:

1、殿试本该是衔接在春试之后,琼林宴也该是于杏花三月里举行,也叫杏园宴。可是我的故事情节已经进展到夏季来了,只好小小地篡改一下历史。我随便写写,大家姑且随便看看,若有精通历史的读者在其中,就请不必挑剔较真了。:)

2、我爬呀爬,爬呀爬,终于爬上晋江来了。我发呀发,发呀发,不知道要发几遍才能发出这一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掉下线去呢?如果不能如常更新,读者朋友们请不要怪我,统统去怪晋江吧。:)

第 57 章

夏日的夜晚,是最美的夜晚。仰头是湛蓝夜,扬手可摘星辰。空气里有茉莉或栀子的缕缕花香在氤氲着,清芬淡雅。青蛙的啼声,蝉的鸣声,如一支合奏的小夜曲,旋律单一却带种兴高采烈的欢快劲儿。一地清澈的月光,仿佛水一般的流动。走在这样的月光里,仿佛踏在满地琼瑶上,阮若弱都有点舍不得去踩它,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碎了。

姚继宗在一旁不停地催她:“走快点走快点,你怎么走得像缠过足的三寸金莲似的。”

他提前一天就来预约了她,说是今天晚上,哪怕天上下刀子都得跟他出去一趟。问他去干什么还死活不肯说,神秘兮兮地。

阮若弱被他一催促,忍不住又要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这么急慌慌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紧赶慢赶,阮若弱被他带到了凝碧湖,“又到这里来干什么?”

姚继宗只是不答话,拽着她朝着湖畔东侧走。那里有处玲珑的楼台,上下两层,四面轩窗,供游人小坐纳凉观景。他径自把她带上二楼,阮若弱这时心下已经明白几分,这厮肯定又是带她来“私会”李略。然而上得楼来,楼上却空无一人,并不如她所料的李略等在这里,难道料错了?

“你在这里闭上眼睛,数上十下,数得慢点哦,我安排了一个优秀节目要表演给你看。”姚继宗故弄玄虚地道。

阮若弱不由失笑,“你要搞什么花样?”

“反正你闭上眼睛,数上十下后就知道了。”

阮若弱于是无可无不可的闭上眼睛,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数:“一、二、三…九、十。我睁开眼睛了啊!”

没有人回答她,阮若弱奇怪地睁眼一看,楼中居然只剩她一个人,姚继宗呢?正疑虑丛生时,听到有一阵深情地歌声从轩窗外传进来:

Oh, my love, my darling…

阮若弱听得为之一怔,这优美动听的英文歌曲,是奥斯卡影片《人鬼情未了》中的主题曲。在二十一世纪里,是人们耳熟能详的金曲之一。居然此刻,悠悠唱响在这千年以前的大唐盛世。姚继宗唱得还挺不错,很有几分原唱者的韵味,悠远缠绵。原来这就是他要表演的优秀节目。

阮若弱情不自禁浮起一个微笑,循声扑到轩窗前,探头朝楼下一看,这一看,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唱歌的人,居然是李略。

楼下的芳草地上,竟不知何时燃起了巨大的一个心型火焰,李略捧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满脸通红地站在火焰旁朝着楼上唱情歌。姚继宗呢?阮若弱眼睛一转,看到这个幕后策划师了。他…他居然把一支琵琶当吉他一样横抱在身前,叮叮咚咚地给李略伴奏。呆了半响的阮若弱,看到他那个滑稽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略可能本来就觉得难为情之极,被她这么一笑,停住歌声不好意思再往下唱了。姚继宗忙在一旁催促他,“别停啊别停啊!你还想不想打动她一颗芳心啊?想得话就赶紧接着往下唱。”

李略的脸已经跟手里的玫瑰花一个颜色了,被姚继宗一催,他又迟迟疑疑地接着往下唱:

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 lonely time.

And time goes by so sloly and

time can do so much,

Oh, my love, my darling

I\'ve hungered, hungered for your love a long, lonely time.

…God speed your love to me!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语言。情歌,更是不分古今中外,天然都带着一种缠绵悱侧。虽然唱得是一支英文歌,唐代的李略,不可能准确地明白自己所唱的每一个单词的意思。但个中饱含的情意,却是游刃有余地都表达出来了。阮若弱起初还听得发笑,觉得这二十一世纪中电影电视里演滥演俗的一幕,居然在这大唐时空出现,古人唱起了英文歌来求爱,实在是件令人发笑的事情。但笑着笑着,她笑不出来了。看着李略竭力克服了自己的羞赧心理,越唱越自然,越唱越好,唱出一派情深无限。她若是还笑得出来,简直是在践踏人家的一片真心。阮若弱不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不由自主地,她渐渐地沉浸在李略的歌声中。忍不住轻声跟着一起哼唱起来:

Oh, my love, my darling…

影片《人鬼情未了》讲述了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故此这首歌曲深情中带一点淡淡的凄美感伤,旋律之优美更是世人所公认。阮若弱亦深爱这支曲子,此刻听李略用心唱来,心里不禁有感动如潮水般层涌而起,他怎么会唱得这么好?一个千年以前不通英文的古人,如何能把这支曲子演绎得这么好?

歌声停住良久后,阮若弱还在沉醉中,仿佛余音缭绕,每一个音符都还在空气中飘啊飘。直到姚继宗在楼下扬着嗓子喊:“喂,楼上的,你这个听众素质不要太低啊!听完了也该鼓鼓掌吧!”

如梦初醒般,阮若弱鼓掌,发自内心地鼓掌。“唱得太棒了,李略,你学了多久?”

李略被她一夸,眼神晶亮如星。“学了十天。”

“十天就唱得这么好,你真是天才。”

姚继宗抢功,“是我教得好。”

阮若弱笑道:“你还真会出点子,这俗得不能再俗的方法都让你给用上了。”

姚继宗不以为然,“桔生淮南为桔,生淮北为枳。同理,二十一世纪看来是俗不可耐的路数,在大唐朝可谓开风气之先,何俗之有?”

这家伙还真会狡辩,阮若弱只是笑着摇头,一时倒驳他不倒。姚继宗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突然醒过神,不要抢了男主角的风头。于是推搡着李略,“你还在这傻愣着干什么?我怎么教你的,唱完歌该上去献花了。”

李略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上了楼来,一张羞赧如玉的脸,一双深情却又慌乱的眼睛,一双捧着玫瑰花的手在轻微的颤,却义无反顾地捧到她面前。

“ILOVEYOU。”居然是字正腔圆的英文,不用说以是姚继宗的“教唆”。但李略可能自己觉得说着挺别扭,又急急地加了一句:“我喜欢你。”一字一句,是明明白白地真情流露,掷地有金石音。

那一大束深湛如血的红玫瑰,仿佛是一颗血淋淋地心,直捧到她面前来。阮若弱只觉心里怦怦乱跳,怎么压都压不住。玫瑰的芬芳袭人而来,李略的爱情也在袭人而来,汹涌如海浪澎湃。这一刻,她能听到心里有一种很坚硬的东西,抗不过这样强大的力量,在一点点碎的声音…

阮若弱与自己挣扎着,又仿佛是与命运挣扎着,负隅顽抗地问道:“李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迷恋?”

不约而同地,阮若弱和姚继宗问出相似的话来。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最大特征,喜欢衡量自身或旁人的价值。只因在那个物质社会中,价值观深入人心,人们看待事物每每从利益角度出发。无论做什么事情,即使是感情,也会习惯性的去判断值与不值。他(她)到底好在哪里?有什么是别人比不上的?值得自己投入几分真心…一桩感情,也如同一桩生意,长处与短处的不断比较,弱点与优点的反复评估。几乎人人如此。既然人同此心,那么在审视别人的同时,也会忍不住想像一下别人是如何审视自己的。所以阮若弱自然而然地问出这一句话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迷恋?”

现代人的潜意识,让她想知道自己在李略心里的具体价值何在?

李略怔了怔,不明白何以他们都问出这样相似的问题来。他还是答得那一句话,“我说不出你哪里好,但就是觉得你最好。”

阮若弱是做好准备听他说出个三五七条来,再一条条驳回去,驳得他死心为止。不意他竟这样回答,听得她顿时怔住了。

她怔仲地样子,在李略看来却仿佛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于是急急地又道:“我真的就是觉得你最好,真的。”

他涨红着脸,笨拙的,又是执著的,一而再地重复着。“我真的就是觉得你最好”。这样一种不为任何理由、任何原因、任何利益而存在着的单纯感情,这样一种仅仅是因为爱所以爱的温暖纯真的感情,阮若弱不能不动容。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她,过早认识到感情的善变与世事的艰辛。自认历尽山水看尽风雨,是经验老到的江湖客。对人对事,多半都从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衡量考虑判断选择,尽量利已不损人。她何曾见过这样自然而然的一份感情?完全不计成本与收益的给,一开始就给的这样纯粹而一往无前。

感情之于李略,不是投资,无需精明地计算收成。如瀑布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如繁花的千朵万朵压枝低,是一种倾尽全力的本能的付出。不能自控也不想自控,阮若弱以为自己的心已尘封,然而这一刻,听到这句一派天然气的温暖情话,没有被打上任何价值观的烙印。仿佛是看到窗外春意正浓,姹紫嫣红开遍,惹来她的心事眼波难定…怎么能不震动?即使心已尘封,但拂去那层理性的尘,她所有的,也还是一颗感性的柔软的心。

李略看着她依然怔仲不语的样子,一双眼睛黯淡下来。“你不信我?”

“不是不是不是,”阮若弱回过神来,一叠声地否认。“我信你,我信你,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可信,我也会相信你。”

黯淡的眼睛旋即复又晶亮,李略唇角微扬,笑起来还带着些许稚气,如琉璃碗盛水晶匙,清明的无尘无垢。他把手里的玫瑰花再朝着阮若弱眼前一递,下意识地,阮若弱接过来。

李略的笑容顿时绚丽如烟花绽放。“你接了!你接了!姚继宗说,在你们二十一世纪里,用这样的办法求爱,女子接过了花就表示愿意了。你愿意了?真的愿意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雀跃如一个孩子,一边笑一边说,一边莽撞地一把拥她在怀,阮若弱只觉狠狠一撞,就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何年何月曾经有过。忽然记起,那次惊马狂奔时,她惊险万状的半悬在车外,被李略一把拉回车厢。扑进车厢后她立足不稳,把他扑倒了。自惊慌、恐惧、骇怕的险象环生中逃离出来,她一头扑在他的怀中,扑在那样坚实温暖的胸膛上,是千人万人里的唯一。那一刻的生死与共,是否已然注定,李略就是那个“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的那一个人?

题外话:

看到萦天蕶的长评了,原来李略这么打动你的心。好,满足你一下,让你看看阮若弱接受他的场面,不久的将来,再写一写他们的浪漫爱情。

有人担心我安排他们俩相爱,会演变成清宫穿越中苦兮兮的俗套。诸位请放心,我不写成悲剧的。即使前途艰险重重,我也还是会让他们苦中作乐。因为我讨厌悲剧。:)

第 58 章

一直以来,理智地拒爱情于千里之外的阮若弱。突然如被王子吻醒的睡公主,发现将她从沉睡千年中唤醒的居然是一份如此纯真美好的爱情。

她和李略的爱情,目前完全处于地下状态。除去姚继宗外,不为人所知。只因她说了,要给李略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通过,正式转正后再广而告之。

李略不明白何为试用期,姚继宗负责给他扫盲。一番解释后,他恍然大悟,“你们二十一世纪,怎么行事如此复杂,还要先试可行不可行吗?”

阮若弱做人事主管状,“这种试用期,是双向选择来着,我可以考核你,你也同样可以考核我。两个人在一起合适不合适,有这个磨合期,基本上就可以试出来。是有百利无一害的!”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好不容易求到一个试用期,李略也深觉欢喜了。只是想一想后,他又问道:“这个…试用期,有什么要求吗?”

“有,当然有。”阮若弱一本正经道:“试用期里,有个三从四德的标准你得遵守。”

李略愕然之极,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从四德?我要遵守?”

“是呀!在二十一世纪,女权主义抬头了,男人得被女人管,所以三从四德的规矩,适用到男人头上去了。只是这个三从四德的标准跟你们这个时代的标准不同了。你听我细细道来啊!这三从嘛,我出门你要跟从;我的命令你要服从;我说的话哪怕不对你也要盲从。四得呢,我梳妆打扮你要等得,我花钱时你要舍得,我发脾气时你要忍得,我的心事你要懂得。听清楚了没有?做不做得到呀?”阮若弱忍笑问道。

李略听得傻掉了,愕了半天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姚继宗。姚继宗也是个捉狭的,作感慨万千状。“确实如此呀!二十一世纪里的男人命苦,被女人管成老婆奴了。事实上阮若弱对你提的要求已经相当宽松了!我以前的女朋友,在三从四德的大前提下,还追加了我四个小标准。一不准对她耍酷,二不准让她吃醋,三吵架时我要让步,四揍我时我要挺住。基本上我都做到了,唯独最后那条,我捱得好苦哇!我的那个女朋友好死不死是我的跆拳道教练,我被她揍得…不说了,说出来丢人。”一付惟妙惟肖的十分惭愧没脸见人状。

李略被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双簧,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良久良久,才挣扎着说出一句。“不如我们扯平吧!我不要你守大唐的三从四德,你也别让我守你们那个时代的三从四得。”

阮若弱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姚继宗也抱着肚子跟着笑。李略这才方知被他们两个戏弄了,一时气不得又恼不得,只是闷闷地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下来,与眉纠缠不清,带种初生婴儿般的憨态。阮若弱一眼瞥见,忍住不笑了,一只莹白的手拂上他的额,拂开那几缕荡在眉际的发。“我不过逗逗你罢了,别气啊!”

不意她如此亲呢的举止,李略又惊又喜,哪里还会生气的,只是瞥了一旁的姚继宗,一张俊脸顿时红透了。

姚继宗于是一边大笑着,一边转身走开,“天,到哪里找这么纯情的人?李略呀李略,你真是太可爱了。”

李略等他走远了几步,才红着脸迟迟疑疑地问:“可爱的意思…是指…值得去爱吗?”月色皎洁中,他满脸通红如一碗酡红的葡萄美酒,阮若弱只觉快要被他灌醉了。

“是呀!可爱的意思,就是说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阮若弱看着他笑,不是挪揄,也不是打趣,是由衷地发自内心的声音。良人如玉,她越看越喜欢。

“我不要人见人爱,只要你…”话只说了一半,却比全盘托出更能打动人心。如花朵羞涩丰盈的含苞,要比绽放更惹人爱。

阮若弱不说话,只是笑只是笑,仿佛心里有一道笑的瀑布,铺天盖地飞溅下来,溅得整个世界都是笑。李略也不再说话,只是和她相视而笑。两个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相对傻笑,却不约而同地,都感觉手心微麻,心底轻颤,周身滚烫如焚…这感觉,如此美丽而神秘。

“李略,你妈妈给你压力了吧?”沉溺在良辰美景的阮若弱突然想起现实问题来。

仿佛是扶摇直上十三重天后又跌下来,李略一脸容光如星辰陨落成石。咬咬牙道:“我不会听她的,她不中意你,我中意你。是我纳世子妃,不是她。”坚定地义无反顾。

阮若弱忙摆手,“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暂且撇开一旁不提。李略,你听我的,先别跟家里闹僵了。你娘说什么,你且听什么,心里可以不以为然,表面上还是要做言听计从状。”

“为什么?”李略不明白。

“因为还不到正式宣战的时候,我不想太快被卷入战火。所以,建议你先来个诈降。”

“诈降?”李略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是呀,诈降后,你就可以避免跟你家里人起正面冲突。一般情况下,发生正面冲突不外乎就是两个结果。一是玉石俱焚,二是以卵击石。具体到哪个结果,得看你是什么? 你若是玉,去跟块顽石同归于尽,你冤不冤?你若是卵,就更不能去和那石头较劲了。明知是败战就犯不着开战。向毛主席学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