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搞了半天,都是自家亲戚。李略,本来驸马这份要交给你负责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没有了,看到你的小娘子面上,你也得替他圆了这个场吧。”

李略一口应承,“没问题,我们赶紧去吧,否则真是猎不到什么了。”扭头看向阮若弱,“你跟在我后面,不能再随便乱跑了。”阮若弱点头如捣蒜,刚才那险之又险的一幕,教她深刻认识到了李略所言‘狩猎是很危险的’。再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放心吧,我们这里一堆人,还怕护不住一个女子吗?走吧,狩猎去。”李珉边说边掉过马头一马当前冲出去。

一群人马从林荫深处奔出来,加入到外面的狩猎圈。秦迈这时方才找来了,一脸诚惶诚恐道:“小王爷,属下失职。”李略一挥手,“不必多言,狩猎去。”

狩猎圈中的猎物仍然在纷纷窜逃中,多不胜数。李略和李珉策马上前,搭弓引箭。李珉十箭中必有两三箭是要放空的,看来他对于骑射上不太专心,所以不够精。而李略,箭无虚发。阮若弱跟在后面,看着他箭箭不落空,忍不住要为他大声喝采,“太棒了,李略,你真是太棒了。”

李略时不时在狩猎空隙中,回过头来在身后的人群中寻找着阮若弱的身影。眼神一扫到她,向日金葵般绽放出明亮笑容,犹带三分稚气的俊美。然而转过头去,笑容一敛,擎箭在手,又是‘会挽雕弓如满月’的强势。眉目飞扬,如鹰之翱翔。阮若弱忍不住看得痴了,这刚强与柔情并济一身的男人,是属于她的呢。何其有幸!

李略热烈烈的笑容,不光只落在阮若弱一个人眼中。一旁的玉连城,自始至终,没有漏掉他们之间的眉目传情。他一直以为阮若弱拒绝了他们选择了同一时空而来的姚继宗,可是现在…眼是情苗,他几乎已经能看到这两个人眼中的情意已经由苗生长为木,长成一片蓬勃茂盛的绿荫。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从几时开始的?从夏至秋,这么快就已经迈入丰收季节吗?玉连城只觉一颗心在沉沉沉,沉到不知哪里去了,胸口便成了一片空荡荡…

狩猎结束。他们一群人满载而归,猎物分成三份,李珉毫不客气地拿走了最多的一份,再给玉连城象征性的拿了两只小兽交差。李略分的一份中,一样样给阮若弱过目。“这只鹿,给你做双鹿皮靴子可好?这只兔子,冬天来时,兔皮正好做个手筒给你暖手…”

李珉跑过来打断一对小情人的喃喃爱语,“打了半天猎,你们肚子不饿吗?快过来吃烤肉吧。”

狩猎结束,就地燃起柴火,现烤猎物为食,这是狩猎后的余兴节目。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处处可见一蓬蓬的火与烟,整只的野兽架在火堆上烤着,有肉香腾腾扑面而来。七皇子李珉的那个柴火堆上,在烤着一只鹿,正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阮若弱一闻那香味,忍不住要垂涎三尺。“好香啊,能不能吃了?”活像是色中饿鬼看到了美女,恨不能扑到那块鹿肉上去饕餮大食才好。

李珉看到她这付毫不掩饰的馋样,很有几分讶异。这个小娘子,怎么半点矜持都没有?他见惯了宫中恪规守矩进退有度的女子,阮若弱这样子的…别说见,闻所未闻。忍不住要看李略何等反应,却见他并不为忤,信手拔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从那还半生不熟的整鹿上割下薄薄一片肉来,用细铁丝串起,在烈焰上反复烤灸至熟,再递给她。“慢点吃,别烫着了。”声音里是无限宠溺。

极烫,也极美味,阮若弱吃得满口流香,大呼过瘾。“林妹妹都爱吃的烤鹿肉,果然好吃,太好吃了。”

李珉已经看呆了,头一回看到一个女子这样痛快淋漓的吃东西,一点都不斯文,却也并不粗俗。只是一派天真无忌思无邪的吃相,让人看了只觉可爱。此刻再听上她没头没脑地这么一句,不禁要问,“林妹妹是谁?”

阮若弱顿了顿,“是我一个闺中小姐妹。”随口糊弄一句也就是了。继续吃,大吃特吃猛吃,这么好吃的鹿肉,香得她几乎要把舌头都咽下去了。李略一直不停手的替她烤,她吃了一片又一片,自己咬一口,再递到李略嘴边让他也咬上一口。一块鹿肉沾上两个人的口水,是寻常日子里的相濡以沫。

李珉看了半天,忍不住要低声对身旁的玉连城道:“你这个表妹,很特别呀!”玉连城淡然一笑道:“表妹一向不拘礼节,让七皇兄见笑了。”笑容里是不为人知的苦涩。

李珉确实是“见笑”了,看到阮若弱这样子吃东西的人没法不笑。一边烫着呼呼作声,一边又要猴急地去咬。他边笑边自己动手烤起肉来,玉连城也默默地动手烤肉。

一边有侍卫用托盘端了三杯酒送上来,如血般殷红。李珉端过一杯,递给李略,眼光暧昧,语带调侃。“往年你不喝这东西,今年该是需要了吧?”

李略的脸本来在火堆旁烤肉就已经烤得颜色绯红,此时听上李珉这一句,越发鲜艳了,几乎能把那杯中血一般的酒色都压下去。“七皇子,我不要,你自己慢用。”

“还不要?”李珉愕然地挑起眉,眼光在阮若弱身上一溜,她还不知就里,一双眼眸清澈如水回望着他,好奇之极地问道:“七皇子,这是什么酒?怎么跟血似的?”

“吃烤鹿肉,当然要配鹿血酒,否则岂不白吃了。”李珉笑得意味深长。阮若弱一听不这么吃就等于白吃了,自然不肯错过佳肴配美酒,忙伸手从托盘上剩得那两杯酒中端过一杯了。“那我可得要尝尝,这样搭配着吃是不是果然更美味。”

边说边把酒杯凑到唇边,却被李略一把夺过去,夺得太猛,酒杯里的酒都飞溅出来,溅了她一身斑斑点点的酒渍。“你干吗?我能喝一点酒,这么一杯我喝不醉的。”

“这酒不是女子喝的。”李略极尴尬,却又不得不低声言道。

李珉已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实在没法子不笑。阮若弱心中顿然有所知觉了,一时只觉臊得慌,几乎没口吐鲜血羞愧而死。

李珉笑够了,自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托盘上剩的那杯,他端给玉连城。“妹夫,”叫得极亲热,“你和妹妹还可算是新婚宴尔,自然更少不了这杯酒了。”

玉连城的脸色愈加苍白了,“多谢七皇兄,只是我并不喜饮酒。”百般推却。李珉倒也不勉强,把酒放回托盘上,随口对那侍卫道:“赏你了。”侍卫谢恩而去。另外有个侍卫错身而来禀告道:“皇上宣召静安王世子见驾。”

“父皇要见你,李略,你又要被他夸了。”李珉含笑道。后辈子侄中,皇帝对李略十分喜爱,这是众所周知的。

“我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尽快回来。”匆匆交待阮若弱一声,再转头对着李珉道:“七皇子,请代我照应她。”李略不托附给身为表兄的玉连城,而是托附给李珉。

“知道了,你去吧,保证你再回来时她少不了一根头发。”李珉笑道。

李略走后,李珉好奇地打量着阮若弱,阮若弱也好奇地看着他。“看样子皇上很喜欢李略,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权力中心的人不是都在争宠吗?尤其是皇子,谁不想让皇帝多喜欢自己一些,将来有望继承大统的机会就多一些。

“李略只是皇侄,又不是皇子,我生哪门子气?父皇再喜欢他,也越不过我们头上去。”他倒看得清楚,知道李略跟他没有利益之争。所以不但不视他为眼中钉,反倒情愿交好,也是为自己笼络羽翼之意。阮若弱想明白这一点,自觉方才那一问太过幼稚了。不禁摇头暗笑。

“你和李略,认识多久了?”李珉实在很好奇。

阮若弱顿时想起那个初来大唐的夜晚,长安月下,午夜街头的惊鸿一瞥。当时懵懂不觉,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清华高贵的小王爷,即是自己生命中所存在的另一半。此时此刻,方才明白,懵懂不觉,才是宿命的本相。爱上他,是一个因其缓慢而无法防备的陷阱,是一场不经意的倾情。无知无觉中,她的疆土一分一分地在失去,等到一朝惊觉,多年固守的城池早已陷落。尽数落入他的手中。而她在这场沦陷中甘之若饴。

李珉一语问出,半天不见她回答。抬眸看去,她整个人都在出神中。表情是一派神思飘渺,唇角含着一抹蜜糖也似的笑,显而易见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恋爱中女子的容光,能让春花秋月都黯然失色。七皇子李珉见惯看惯女子们在他面前曲意承欢、献媚邀宠的笑颜,但那些浓妆艳抹的脸,纵然再如何巧笑嫣然媚态百生,却终究缺乏一种动人心处。不如阮若弱干净清秀的脸上,此刻焕发的笑容,有如素心兰的幽然绽放,满目皆春。看得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颤。

玉连城刚刚塞进口一块鹿肉,此时看着阮若弱一脸的容光焕发,只觉嘴里嚼着的那块鹿肉,如木屑柴灰般索然无味。

阮若弱出了半天神,自己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朝着李珉一笑。“还要不要吃鹿肉呀?”自然而然地,李珉把自己手里一串烤好的鹿肉递给阮若弱。

阮若弱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一口咬下去,嚼了几下又忙不迭地吐出来。“七皇子,你这肉没烤好。”

李珉又好气又好笑,能得到他亲手烤的鹿肉赐食,是寻常百姓的莫大殊荣。别说没烤好,生的都要吃了,她居然敢挑三拣四。换了一个人,他肯定已经让人拖下去用鞭子抽了。“就这么难吃?非得吐了不可?”

“倒不是难吃不难吃的问题。而是你烤的肉火候不够,外头焦了,里头还没熟,一口咬下去还带血丝呢。这样的肉吃下肚,很容易在体内长寄生虫的。”阮若弱解释。

“寄生虫是什么?”李珉闻所未闻。

“就是这种肉吃下去会在体内长出虫子来,咬你的五脏六腑。”阮若弱想了个最简单的说法。

李珉听得愕住,“有这等事?”“当然,所以生肉吃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阮若弱说完,忙去看玉连城手里咬了几口的烤鹿肉,“表哥,这鹿肉你烤熟了没有?否则吃下去对身体没好处。”

“多谢表妹关心。”玉连城头也不抬,淡淡地道。

阮若弱见他这样淡淡地,知道他心里有疙瘩,但一时又不能跟他详谈。于是也不再说话,默默地动手烤起肉来。李略不在,要自食其力了。李珉也不出声了,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眼光时不时看上阮若弱一眼。三个人围着火堆,各烤各的肉,各有各的心思。

李略在皇帝面前退下后,转身飞一般地奔开了。而皇帝欣赏爱惜的眼光还追出了他很远。

“李氏皇族的后辈子侄中,李略可谓其间佼佼者。”皇帝由衷地对坐在一旁的静安王道。

“谢皇上夸奖。”静安王满心欢喜。

“李略明春就是十九了吧?”皇帝问道。

“是,略儿明年仲春就是十九岁。皇上好记性。”静安王既激动又感激,皇族子弟济济上百人,能让皇帝记得年龄的能有几个?何况还记得这么清楚。

“临近弱冠之年,是时候成家立业了。看来朕得上心为他挑一个品貌相当的世子妃了。”皇帝呵呵笑道。

“皇上龙恩浩荡。”静安王感激涕零。皇族那么多子弟,不是个个都有皇上来替他们操心婚事的,总是格外青眼相待的,才这么用心。

迫不及待奔回阮若弱身旁的李略,全然不知九五至尊已经在和他父亲谈论他的婚事了。他一眼看到阮若弱从笑眯眯的李珉手里接过一块烤肉,边吃边笑道:“嗯,不错不错,这块肉烤得外焦内嫩,肉汁鲜美,你可以出师了。”

李珉笑得越发俊朗了,“弟子多谢师傅教诲。”这高贵的皇子已经全然抛下他高高在上的架子,和阮若弱有说有笑起来。

阮若弱有着她独有的一种交流美,乍见之下不觉特别,渐渐熟悉后,会被她身上一种率真爽朗的洒脱劲儿所吸引。尤其对于见惯了千人一面的宫庭女子的李珉,更是令他有着耳目一新感。他现在越来越明白李略何以会为着她着迷了,她自是有她人所未能有的好处。

李略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闷闷地在阮若弱身旁坐下,也不说话。她这才发现他回来了,“李略你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呀?我给你烤了好几块鹿肉呢,留着等你回来吃的。快尝尝。”一边说一边把搁在盘子里的烤鹿肉拿起一块来往他嘴里送。李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鹿肉,心里的不快顿时去了十之八九。只是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能释怀。却又说不出口…

“什么?你去参加皇室狩猎了,居然也不带我去。”

狩猎结束第二天,姚继宗方才得知阮若弱有份参加了这次盛会,却把他撇下了。自然是气得直跳脚。纵然两人是坐在酒肆一角,这动静也还是引来店堂里其他人伸颈观望。阮若弱急忙给他做小声点的动作。

“什么组织呀你这是,你居然把党内同志撇下,自己找快活去了。你太不够意思了!我要退党,我要和你脱离同志关系。”姚继宗压低着声音,乱七八糟的小声嚷道。

阮若弱百般安抚他,“同志呀,你要顾全大局,那种场面,戒备森严。我自己能混进去就相当不错了,哪里还能带着你一块混呀!而且那地方也确实不是好混的,我差点把小命送掉了。”

这么一说,马上转移了姚继宗的注意力。“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险情了?”

阮若弱于是绘声绘色地把她射兔误射马的一出讲给他听,听得他哈哈大笑。“你的箭术,有着令人防不胜防的功力啊!看来以后再遇上你射箭,只有一个安全地点,就是你的身后。以你为轴心,前面的180度平角范围内都是恐怖地带。”

阮若弱任由他取笑,自己也摇头不已,“我怎么就会射中那匹马了呢。真是想不通。”

阮若弱再把结识七皇子李珉的情况说给他听,听得他瞪大双眼。“从一开始他要把你拖去抽上一通鞭子,到最后烤肉孝敬你。这个皇子殿下不是对你有意思吧,否则何以如此前倨而后恭?”

“拜托,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扯到男女之情上面去好不好?”阮若弱说着说着,四周看一看压低嗓子道:“亏你也是个现代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只能情情爱爱卿卿我我吗?也有像我们这样兄弟般的交情。”

姚继宗也学她压低嗓门说道:“我们可以,唐代人却未必可以。你还是自觉一点,对这个七皇子保持距离,不要让李略打翻了醋坛子,否则我怕他会被酸死。”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跟皇宫的距离不是一点点,不会再有遇上李珉的机会。李略酸不死的。”

姚继宗意犹未尽,“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来听听。”

阮若弱想了想,脸上的轻松神色却消失了。“我们还遇上了玉连城。”

姚继宗愕住,“玉连城也参加狩猎了?他…知道你和李略谈恋爱的事情了?”

“当然,他一直跟七皇子在一起,李略说什么他都听到了。他的脸色好难看,不知为什么,我明知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但看到他那样,还是没来由的心生愧疚感。倒像对不住他一样。”

“你说得对,你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你有自己选择感情伴侣的权利。别愧疚了,还是那句话,人生情缘各有分定,从此后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你的眼泪不会属于他,他会有他应得的那份泪水。”姚继宗有时候真会安慰人,被他这么一说,阮若弱心里舒服多了。

“说起来,你给李略的三个月试用期要满了。怎么样,他可以转正了没?”姚继宗笑问道。

阮若弱不答,只是笑。何止是可以转正,简直可以连升三级,越过男朋友未婚夫两个准丈夫阶段,直接提升到终生伴侣的位置上来。笑了半天方道:“要打战了,你替我想想法子怎么应付李氏皇族吧。我可只有你这么一个战友在身边呢。”

“没问题,任凭差遣。我是革命一块砖,哪儿需要往哪搬。”姚继宗谈笑风生,并不视为难事。

阮若弱忍不住要笑,“说实话,老刘,有你陪我一块穿越千年,真是一件开心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