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二公子,您不如去找平康坊那个小寡妇。她风流袅娜解人意,岂不有趣得多,也安全得多。”

“您若实在要动龙阳之兴,也可以去兰桂坊的长春院里找清俊的小相公嘛!他们保证伺候得您舒舒服…”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姚继宗却听得别提多生气了。“闭嘴闭嘴闭嘴…”气极之下轰他们走人。“出去出去,统统给我出去。”

赶走了这两人,他再关起门来一下一下地猛拍自己的胸膛。“你,我说得就是你,你说你是个什么人呀?色狼中的色狼,还男女通吃,也不怕吃坏身子。怎么就让我上了你这个下流胚的身呢?”一巴掌下去,恨不得把自己打死算了。

***

时近酉时,姚继宗在崇仁坊坊巷口处守株待兔。

小三小四在巷口左侧,他在右侧。有一条细细的青布绳,铺在青石地板上几乎看不出来。绳的一端牵在他手上,另一端牵在小四手上。他准备要绊那少年郎一个马失前蹄。“小样儿的,看少爷我不摔你个七荦八素。”

酉时一到,准时有马蹄声飞驰而来。姚继宗小心翼翼地从巷口探头探脑抬眼望去,可不正是那冤家来了。他一面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一面朝着巷口那一侧的小四竖起三指,再一指指地屈下去,表示三二一。“提。”两人同时提起绊马绳,那一人一马正好撞过来…

哈哈哈哈,姚继宗得意地笑——却笑得太早了。只见马上的骑手处变不惊,猛力一勒缰绳,又突然放松,同时举鞭向那雪白马胯下一抽,大喝一声:“跳!”那马纵身一跃,跃起三尺来高,如同展翅翱翔的鹰,竟飞过了那条绊道的绳索。街上看到这一幕的人们,炸出一片响亮的喝采声,“好!好精妙的骑术。”只有姚继宗和小三小四说不出半个字来,都傻掉了。

第1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3)

他们傻掉了,那马背上的少年郎可是清醒的很。一眼看定姚继宗,情知他在使坏,眼光越发锐利得如刀似剑。幸好是无形之刀剑,若是有形的,只怕姚继宗已经被他千刀万剑穿心而过了。他端坐马上,马鞭一甩,姚继宗本能地护头,心知少不得又要吃上他几鞭了。谁知他的马鞭只是指定他,并不挥过来。口中厉喝一声道:“飞虎,给我上。”

啊!居然还带了护卫出来?想必少年郎此时不屑再亲手扁他“这个下流胚”了,交由小的们对付。随着他一声令下,马上有迅捷如电的一道影子朝着姚继宗扑过来。来势如此之快,什么人这等好身手?

姚继宗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狗,高大凶猛得难以形容。朝着他扑过来的时候,竟不像是狗,倒像是一头发现了猎物的老虎。起初姚继宗还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功夫,不怎么怵它。后来却发现,这狗的武功并不比他差。闪跳腾跃挪,能避开他所有攻势。最后猛的一口啃过来,纵然他躲得快,也还是被它啃去了半拉长衫。顿时吓得三魂六魄集体叛逃,哪里还敢与它继续为敌,忙掉过头就跑。这大唐朝里可是没有狂犬疫苗打的,被它咬上一口就只有“以身殉狗”。这自然极不划算,他当然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是这个上计并不那么好施行。虽然都说人在危急时刻会迸出潜能,果然,姚继宗几乎没跑出音速来,若让世界飞人刘翔看到都要自愧不如。可惜他这两条腿的还是跑不过人家四条腿的,还没跑出百米远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那狗一张血盆大口提前张开来,看那架势,至少要一口啃去他身上两斤肉才肯罢休。

姚继宗正被狗追得上天无梯入地无门时,突然看到前头有一棵耸天古柏。不假思索地,他一个纵身窜上树,三两下便爬到高高的树桠。狗急了跳墙,人急了窜树,都是被困境逼出来的。总算暂时避过了危机,可是那狗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这也是条好狗来着,它不像其他的狗,追不着就干冲着乱吠乱叫。它在树根处极威武地蹲下来,一动也不动地仰头瞪住他。敌不动它不动,大有高手们渊停岳峙的风范。

一人一狗僵持了片刻,那少年郎骑着白马追过来了。他把蹲在树上边喘气边拭冷汗的姚继宗打量了一下,冷笑道:“有种你这辈子就窝在树上别下来了。”

什么?姚继宗可不想变成树顶居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更是俊杰中的俊杰。连忙能屈能伸地告饶道:“别介呀!哥们。”一着急北京口音都带出来了,忙修正过来。“楚三公子,是我不对。是我猪油蒙了心,跟您过不去。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回吧。”

那少年郎听得愕了愕,又冷冷地道:“你弄错人了,我不是楚三公子。”

第14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4)

“啊,你不是。”姚继宗一怔,又接着说道:“不管您是哪家公子,我求求您了,快把您的爱犬叫走吧。被它这么瞪着,快瞪得我心律不齐了。”那两只狗眼真是铜铃似的,看得姚继宗闹心。

“你呀,就慢慢和飞虎在这里耗着吧。看是你耗得过它还是它耗得过你。”少年郎扔下这句硬梆梆的话,掉过马头就走人。

“喂喂喂,公子爷,你不能就这么走了。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不会真打算让我在这树上过一宿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太狠了!”

凭姚继宗怎么叫唤,少年郎懒得理他了,径直要策马而去。他正叫苦连天时,突然看见了救星。李略那辆翠盖珠缨的马车从坊巷那端驾过来了,忙扬声大喊道:“李略,李略是你在车里吗?赶快来救命呀!李略。”

他这一喊,正要离去的少年郎停住了马。马车车帘掀开,朝外愕然看过来的可不正是李略嘛!喝住马车,他从车里跃下来,满脸惊奇地看了看树上的姚继宗,再看了看树下蹲着的狗。脱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赶紧,让那位公子把这条狗弄走,不然我不敢下来。”姚继宗顾不上跟他细说来龙去脉,先急着打发这个心腹大患。

再冲着一旁的少年郎喊道:“这位是静安王世子李略,他可是我的好朋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的情面上,也高抬贵手放我这一马如何?”

少年郎听上他这么一说,翻身下马,走到李略面前不卑不亢拱手为礼。“原来是静安王世子,在下楚天遥,见过小王爷。”

“楚天遥,”李略重复了一下他的名字后,道:“羽林军新任都统楚天逍…是你什么人?”

“是我三哥。”

“哦,原来你也是楚将军的公子。你行几?”李略问道。

或许一时没听明白,楚天遥顿了顿,方才答道:“我行四,前面有三位哥哥。”

“原来是楚家四郎。”李略打量了他一番,由衷地道:“将门之后,果然人品出众,气宇非凡。”

似乎被他一夸有些难为情,楚天遥的脸红了红,没有答话。李略又接着问道:“你长次的两位兄长听说都在边关?”

“是。大哥天辽,二哥天远,都少年从戎随父亲镇守边关。我和三哥随母亲长住同州,是上月才入的京。”

“楚夫人久居同州,初来京师还习惯吗?”李略关切地问道。

“乍别故土,母亲确实不太习惯。但三哥要在京师任职,她也只有竭力适应了。总不能把三哥独自留在这里,一家分成三处。”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来,树上的姚继宗不干了。他大声嚷嚷道:“李略,拜托你,这些上司体恤下属的话留着以后慢慢说。这会你还是先关心关心我吧!我又不是猴子,老蹲在树桠上我才真不太习惯呢。”

第15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5)

李略这才想起还在树上蹲着的姚继宗,忙问楚天遥:“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放狗把他逼到树上去的?”

楚天遥沉声道:“这个人,下流之极,我不过是略施以教训罢了。”他说着说着,有些奇怪地看了李略一眼,不明白何以堂堂小王爷会与这种下流胚交朋友。而且还是什么好朋友。

树上的姚继宗大呼小叫地喊屈。“李略,你是知道我的。我才不是什么下流之极的人,这完完全全是误会。”

听上这么几句话,尽管不完全明了,李略也差不多能猜出几分事情的起因来。忍住笑,他对楚天遥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其实我这个朋友他并不是下流成性的人。”

“怎么会是误会,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没有被他调戏过难道会自己给自己泼污水不成?”楚天遥说得愤愤然之极。

李略一听,听出几分端倪来。必定是调戏了他心爱的女子,否则何以如此气愤?这么一想,倒是由衷地喜欢起这个楚天遥来。他也是性情中人,将爱人看得如珠似宝。若是有人调戏了他的阮若弱,他肯定也饶不了。这么一想,人家要教训教训姚继宗也就可以谅解了。只是,此姚继宗非彼姚继宗。让他代为受教训,也实在太委屈他。虽然这误会很难解释得清,但少不得还是要替他开脱。

“他以前或许是曾有过很多不是,但现在那些拈花惹草的毛病可都改了。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家都改邪归正了,若还是不肯放他一马的话,那改不改的,都没必要了,岂不是等于要逼他一条黑道走到底?楚天遥你说我这话是也不是?”

楚天遥愕了半响,才勉强答道:“小王爷所言倒也有理。”

“既然觉得有理,请喝退你的爱犬,让他下来吧。”

楚天遥很给李略面子,喝退了飞虎。姚继宗从树上跳下来,绕着那只狗走。“你养得这是什么狗呀?怎么跟头小老虎似的。

“这是苍猊犬,”李略倒是行家,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其形如虎,其壮如牛,其吼如狮,性格刚毅,力大凶猛,野性尚存,是唯一不怕猛兽的狗,乃犬中之王。既可看家护院,亦能狩猎杀敌。更有忠心护主的天性,对主人忠诚亲密之极。很多从边疆地区返回的武将,都喜欢带回一只这样的狗。“

姚继宗听得倒抽冷气,“我说楚四郎,这样的狗很危险,你还是不要随便带出来街上逛的好。若是突然凶性大发起来,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好运气有棵树可以躲上去。”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能让我下令叫它去咬的。你以为我有事没事放狗行凶吗?”楚天遥拿话噎他,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李略出来打圆场,“事情都说开了,你们以后就别再这么针锋相对。我这位朋友姓姚,名继宗。看在我的面子上,楚天遥你请多宽待他几分。”

第16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6)

楚天遥只是低头不语,十分勉强的神情。姚继宗今儿本来是想着来报仇的,结果仇没报成,还险些被恶狗啃上一口。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想招惹这位楚家四郎,巴不得可以化敌为友。但人家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他也不想勉强,只要以后不再为难他就行了。便道:“宽待不宽待的无所谓,只要楚四郎你以后别再跟我过不去就行。比如说见一回打一回这种话可以收回去了吧?”

楚天遥看他一眼,眼中犹有不甘,却还是答道:“好,一半看在你改过自新的份上,一半看在小王爷的面子上,我暂且饶了你罢。不过日后你这种下流气如有再犯,我加倍讨还。”

第四章

姚继宗赶在天黑前回了姚府,姚府已经乱成一团了。他的两个僮仆小三小四,也一样被那飞虎吓得魂飞魄散。眼见着狗追着二公子去了,他们只敢远远地跟着,生怕城门失火祸殃池鱼。等看到姚继宗被狗撵到树上去了,而狗主人又扬言要困住他一辈子,忙跑回府里去报讯讨救兵。爱子心切的姚夫人,若是佘太君型的女强人,肯定要亲自披挂上阵不可,偏又不是。只能急急催促着老大姚继祖,纠集了一府家丁,准备去“狗”口夺人。一群人操得操刀拿得拿棍,乱哄哄地走在半道上,看到姚继宗居然自己回来了。而且是囫囫囵囵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众人如得了凤凰似的拥着他回府,姚夫人拽着他的手把他从头看到脚,口中是“阿弥陀佛” 念个不停。

“二弟呀,我让你去杏花春看铺子的,你怎么看到崇仁坊去了呢?还去招惹人家龙武将军家里的人,被狗咬上一口也是你活该。”姚继祖不能不摆出长兄的架势来训他。

“老大,不要这样说你二弟,什么叫他活该。他纵然有错,你也要好好地跟他讲道理才是。”姚夫人听着不高兴,慈母多败儿。正版姚继宗多半就是让她给惯得不成体统。

“娘,我给他讲的道理少说也有三百车了,他听得进去吗?您就是太惯他!”姚继祖道。

“婆婆,虽然继祖的语气遣词欠妥。但他也是为着二叔好,才会说的。二叔再这样惹事生非下去,对他绝对没有好处。”大少奶奶傅雅兰小心翼翼地替丈夫说话。

姚夫人还没有老糊涂,知道这两口子说得话不是没道理。故此,她倒也没有一味的偏袒,板起脸来对姚继宗道:“继宗,看来我非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不可了。”

“娘,不用您管教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发誓以后全都改了。”姚继宗何劳他们再来教育。他恨不得能嚷道:我、本、善、良。

姚夫人和姚继祖两口子都将信将疑,异口同声道:“当真?”

“当然是真的,总之你们以后看我表现好了。”姚继宗半点不含糊,为免他们没完没了地罗嗦,忙转移话题问道:“有晚饭吃了没?我都快饿死了。”

第17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

“有有有,当然有。”姚夫人成功地被他转移注意力,“早就可以开饭了,这不都在等着你嘛!来,继祖,雅兰,都进屋吃饭吧。”

于是姚继宗一马当先朝着饭厅走,他从大嫂傅雅兰身边擦过时,她如避蛇蝎般忙不迭地避开了。姚继宗早就觉得这位大嫂拒他于千里之外,起初还很纳闷。但一段日子下来,他大约能琢磨出傅雅兰为什么看见他就躲。十有八九,是正版姚继宗曾起意要吃“窝边草”。不是东西,真不是东西呀!唉!他作什么孽,耗在这个人渣的身体里出不来。背负着他这么多的案底,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

楚天遥把“见一回打一回”的话收回去了,姚继宗又可以在长安大街上悠哉游哉的走。他在杏花春酒家挂了个“少掌柜”的头衔,却没干什么正儿八经的实事,不过是闲坐着看看场子查查帐。动不动就迟到早退甚至旷工什么的,反正没人管得了他。

早春二月,春风似剪刀。长安街头的千树杨柳,被它裁出万条绿丝绦。如此春色鲜妍,姚继宗当然不能死守在铺子里,要出来大街上逛上一逛,看看明媚春光的。

街上照例有很多卖花姑娘,杏花红了,梨花白了,街头巷尾声声叫。买花戴的姑娘们也多,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你替我选,我替你挑,金钱买得春多少。

有辆朱轮翠盖的马车停在道旁,车厢里的黄衫少女一手掀开车帘,一手轻扬唤来一位娇小的卖花姑娘,就着车窗口在她篮子里选花。卖花姑娘满满一篮的姹紫嫣红轻黄粉白,一枝枝挑给她看。一手托篮一手挑花,一个不慎失了手,花篮一翻,洒一地锦绣。有些路人走得急,一脚便踏上去,好好的鲜花被踏成了泥。卖花姑娘急得几乎掉下泪来。

姚继宗刚好走到跟前,一见此情此景,忙跳出来道:“姑娘别急,我来帮你。”他一面说一面张开手臂朝着过路人说道:“让让让让,各人都请让道走。这一地的鲜花容这位姑娘慢慢拾起来。”

路人们都很合作地让开道。姚继宗帮着卖花姑娘一枝枝地拾鲜花,让流离失所的鲜花们重又回归花篮。卖花姑娘十分感激地道:“多谢这位公子。”

“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姚继宗笑道,这确实是名符其实的举手之劳。转过身他便要离开,那卖花姑娘却追到他身前。从花篮中拣出一枝雨润红姿娇的杏花,含着几分羞涩地笑递给他道:“公子,这枝杏花送给你,算我聊表谢意。”

“姑娘,这就不必了。这篮花儿是你的生计,我怎么好意思拿。你自己留着吧。”话一说完,他笑着一挥手,健步如飞地走开了。卖花姑娘的眼神追着他的背影走出老远,半响后收回来,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已经娇艳如杏花了。突然想起还有顾客在等着她,忙回头朝着马车走来。车帘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帘里的小姐还要不要花?

第18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8)

“小姐,您还要买花吗?这花儿虽然掉过,但大半还是好的,花朵照样新新鲜鲜。”

车帘是黄衫少女看到姚继宗时,纤手陡然一震,车帘便滑落下去的。她是御史千金凌霜初,突见这个调戏过她的浪荡子又出现在眼前,自然会有所惊恐。但他此番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不是因为打卖花姑娘的主意,才惺惺作态地出来帮她忙。从头到尾他都规矩的不能再规矩,整个一道德状元郎。最后还真如大善人般施恩不图报地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去年夏天,她在凝香堂买胭脂出来,在门前遇上他时,那一付下流嘴脸,不堪入目。怎么半年时间,竟成了宅心仁厚的正人君子了?凌霜初百思不得其解。跟卖花姑娘胡乱买了几枝鲜花后,她吩咐车夫道:“去楚将军府。”

凌家与楚家交谊非浅,凌霜初无须通报便能登堂入室,先在正厅里拜会楚夫人。楚夫人极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在身边挨了坐下,看着她道:“霜初,你可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凌霜初被她一夸,羞怯起来,脸色绯红如桃花灿然开。看着她这付含羞带怯的娇媚女儿态,楚夫人触动心事,叹道:“要是我的那个丫头,有你一半闺阁女儿气就好了。她哪里还像个女儿家,从不拈针弄线,只好舞枪弄棒。”

她话音方落,门前便有人接口道:“娘,这种闺阁女儿气有什么好的。你知不知道霜初在大街上被登徒子调戏,只能忍气吞声,最后还是我替她出头才出了一口恶气。由此可见,舞枪弄棒绝对强胜拈针弄线。”

倚在门口,言笑晏晏地,却是楚家四郎楚天遥——四郎原来是女郎。她依然一身男装打扮,身穿一袭碧色翻领窄袖长袍,腰束玉带,足蹬皮靴。修眉俊眼,顾盼神飞,眉宇间一派明霞扫尽的英气。

“你看看她,在家里也偏爱打扮成一个小子的样儿。上京后府里临时请了几个下人来整理屋舍,倒一个个都不知就里的上赶着冲她喊起公子来了。”楚夫人说得摇头不已。

霜初掩着嘴儿笑道:“天遥你快换过装束吧,否则真得是要安能辨你是雌雄了。”

楚天遥一听自己也笑开了,道:“那天我在坊间遇上静安王府的小王爷,他也当我是楚家四郎,夸我不愧为将门之后,气宇不凡。听得我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最后索性不接话茬。”

“小王爷没看出你是女儿身也不奇怪,如果不说破,谁能看得出来。我和爹娘初见你时,不也当你是男的嘛。”

“唉!这说来都要怨她爹。从小就让她和三个哥哥一起练骑马射箭的。明明是个女儿家,也当成一个男儿郎来养。结果就弄成这以假乱真的样子了。”楚夫人叹道。

“不怨爹的,是我自己不想学针线刺绣,更愿意练习骑马射箭。策马如飞弯弓引箭,可比拘在闺房里摆弄针线有趣多了。”楚天遥修眉一扬,神采随之飞扬。

第19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9)

“你呀!整日里除了舞刀弄剑,就是你的白驹黑狗。年一过你都十八了,这样子要如何找婆家呀!”楚夫人实在着急。

不想和母亲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楚天遥一把拉起凌霜初的手道:“老在屋里坐着干嘛,我们上后园去走走。”

两个人双双跑到后园,拣了一处小小亭台进去坐下。亭前一竿修竹,数丛萱草,几叶芭蕉,别是一番清幽气象。

凌霜初此来楚府,就是来向楚天遥告知方才街上巧遇姚继宗、以及他的表现与以前大相径庭的事情。此时正好一五一十细细向她道来。原以为楚天遥会听得怔仲,谁知她只是淡定地道:“如此说来,这个家伙还真是改邪归正了。”

“改邪归正?这简直就是拔乱反正。”凌霜初只觉不可思议。

“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楚天遥不自觉地用上了李略的话,“他能拔乱反正,也是好事一件。不过学坏容易,变好却难。安知他不是温良恭俭一时间?我前日已经放了话给他,如若再犯加倍讨还。”

“你前日又教训过他了吗?”凌霜初听出端倪来。

楚天遥于是把来龙去脉给她细说一遍,听得她掩嘴笑个不停。笑完方道:“既然有静安王世子替他担保,想来果真是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看来以后再见了他,我不必骇怕了。”

“我们楚家三郎四郎都上京来了,你还用怕这些拈花惹草的浪荡子。谁敢冒犯我未来三嫂,不须三哥出手,我先不饶他。”楚天遥说得豪气干云天。

凌霜初听得脸颊一红,又是纤手一抬点上她的额。“你呀,你最坏…”

“我怎么坏了?”楚天遥笑问道:“你难道不想做我未来三嫂吗?你难道不喜欢我三哥吗?那两边父母大人达成的默契,岂不是白费心思了,我三哥的相思病也岂不要没得救了。”

她一通话连笑带说,听得凌霜初红着脸扑过来要撕她的嘴。凌夫人与楚夫人,从做女儿家开始,就是一对闺中密友。两家的儿女,自然愿意结为秦晋之好。凌家独女凌霜初与楚家三郎楚天逍品貌年龄都相当,堪称佳偶一双。之前楚夫人身在同州,儿女婚事未曾正式摆上议程。这次进京后,双方家人见过面,一对小儿女间又彼此钟情,遂对这桩婚事满意之极。双方父母私下达成协议,今秋就给他们完婚。只是并不曾正式下聘,只因下过聘礼后,未婚夫妇双方就不能再见面。楚天逍受不了,所以下聘这个环节往后放了放。

两人正打闹说笑间,远远地奔来一个人,一身锦衣玉带的羽林军服饰,眉目英武,身材魁梧。凌霜初一眼瞥见,忙住了手,粉脸越发绯红。楚天遥也看到了,扬声笑道:“三哥,你回来了。”

第20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0)

“是,刚刚回来。”来者是楚家三郎楚天逍,他虽然是在对妹妹说话,眼睛却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凌霜初。凌霜初低头向暗壁,却又忍不住眼风斜飞,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交,有灿灿火花四溅,有铮铮琴音奏响。

楚天遥看着他们这付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抿着嘴一笑,随后道:“我想起来了,我该去喂飞虎了。三哥你回来的正好,替我陪陪霜初吧。”

话一说完她就跑开了。跑出老远后,再回头一看,那两个人已经促膝而坐,像梁间双燕般呢呢喃喃私语去了。

“霜初,我…我真想早早娶你过门。”楚天逍情深款款地看着她道。

凌霜初听得心里甜丝丝地,含羞半敛眉地道:“你急什么呀!两边的父母大人,不是都同意今秋就给咱们…”话说到后面,已经细如蚊鸣,再听不见一个字。粉颊娇艳胜胭脂。

“主要还是我爹的意思,他说我才进京当差,公务还没接上手,就先忙着成家娶亲不太好,所以把咱俩的婚事往后推了半年。”

“楚伯父的用意也是好的,你才进羽林军,要用心的地方还多着。这时候…当然不合适。”凌霜初总是不好意思直接提及婚事二字。“反正,咱俩来日方长。”

最后四个字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但楚天逍还是听见了,他是用心听见的。忍不住伸出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凌霜初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她的手微微一颤,脸颊的粉艳越发绯绯,世间无此销魂色。楚天逍看得痴了…

第五章

姚继宗是个坐不住的主儿,你让他在一个地方扎根似的坐上一天,除非是用钉子把他给钉紧了,否则别痴心妄想。所以他看铺子看得不上心,时来时不来,点个卯应个景的就四处乱逛。他最爱逛市井之地,长安城东市西市的农贸市场,集会夜市、以及下里巴人住宅区这种地方他没少去溜达。觉得这些地方鲜活生辣,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比那些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上等场合要有滋有味的多。

他在这些地方还交上了一群哥们,来往最多的是农贸市场里一个杀狗的,人称老姜。长得比较逊,环眼蒜鼻,却是猛人一个来着。杀狗杀得身上都带股味了,狗老远嗅到了就没命跑。知道这是一个专和它们过不去的主,靠得太近就是自投罗网。

老姜不单杀狗有两手,炖起狗肉来更是一绝。他又是个极豪爽的,时不时的在农贸市场里炖上一锅,呼朋唤友的过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所以整个农贸市场数他人缘最好,跟着他有肉吃,当然都喜欢他了。

姚继宗最初认识他就是被那股狗肉香吸引过去的。循香而至,看见热腾腾一大砂锅狗肉,老姜正四处招呼着人来吃。他老实不客气,冲上去率先吃上几大块。一口贼香的肉配一口贼醇的酒,吃得死去活来。可惜酒未足肉未饱就锅底朝天没得吃了。于是一搁筷子,一抹油嘴,拍下一锭银子道:“大哥,你这狗肉炖得那叫一个地道,好吃,太好吃了。明儿我还来,你照这样子炖上一锅,再多灌上几坛酒。咱不醉不归。”

第21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1)

姚继宗就这样认识了老姜,时不时地转悠过来吃一顿他炖的狗肉。比起长安城哪家铺子里的都要好吃,姚继宗曾动过念头要请他去杏花春当大厨,专管炖狗肉。可是老姜却更喜欢自立门户的杀狗生涯,说被人管着拘得慌,只得作罢。

这日姚继宗来农贸市场寻老姜时,他竟不在。平时老在他摊子周围混肉吃的一帮闲人也都全无踪影。有知根底的人便说了,“姚公子,你赶紧往他家里去吧,听说那儿正在鼓捣着要吃什么百狗宴呢。”姚继宗是个有热闹就要凑的,这等场合岂容错过。立马追风般赶去了。

老姜住的那地方在城郊的荒野之处,姚继宗一路寻了去,人烟稀少,荒凉的真是够可以。但一找到老姜的家,那股荒凉劲全没了。两间小屋一个院子,院里一派热火朝天景象。老姜活像座山雕,率着手下十几二十人马在张罗着百狗宴。说是说百狗,其实也就不过三五七只罢了。姚继宗一头窜进去,不拿自己当外人。袖子一捋,哥们义气十足地问道:“老姜,还有什么活计要我搭把手的,只管开口。”

老姜半点不含糊,道:“正好,里屋有只大狗我还没下手,你进来帮忙勒一把。”

说完率先进了屋,姚继宗跟进去一看那只瘫在地板上的狗,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拳头。“这不是——飞虎嘛!老姜,你果然够辣,居然把它给放倒了。”

老姜惊愕地看向他,“怎么,这狗你认得?”

“化成灰我都认得它,我差一点成了它的盘中餐。这条狗可凶悍的很,你是怎么抓到的?”

“我杀了半辈子狗,抓一条狗对我来说有什么难的。不过说实话,这只狗确实凶悍,我也不敢正面进攻,用暗箭伤人的法子才抓到它的。”老姜说道。

“怎么个暗箭伤人法?”姚继宗问道。

老姜拿出一把小小的袖珍型弓箭给他看,弓似一个小小半环,箭细小如女子发簪。这一箭射出去,中箭的那方大概跟被针扎了一下差不多。“这个箭能伤得了它?”姚继宗深表怀疑。

“箭上淬了特制密药,中者七步之内必倒无疑。”

“七步倒,这么神?”姚继宗兴奋地要抢过来看,却被老姜一把塞回怀里去,如同武林秘笈不肯轻易让人看。“去去去,收拾狗去。”

“还是不要收拾它了,你若收拾了它,狗主人绝对不会放过你。”姚继宗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飞虎说道。

“狗主人是谁?你认得?”老姜问道。

“当然认得,是什么将门之后来着。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将军,你招惹不起。你敢吃他的狗,他没准就敢吃你。还是算了,饶它一条狗命吧。”姚继宗劝道。

老姜只想吃狗肉,不想被人吃。于是这只有后台有背景的狗就高抬贵手饶过了。二人又去院子里,看那帮“匪徒们”已经手忙脚乱的把那些没后台没背景的野狗整好了,剁成几大块,一骨脑儿炖了两大锅。正炖得将熟还生之际,香味最是要命。众人环坐着,一个个眼睛都绿了,倒都似胡人一般。总算等到肉炖熟了,筷子像雨点似的落下去,你争我夺,特别有聚餐气氛。这种场合姚继宗不肯落了下风,乱哄哄夹在人群里抢。出手稳下手准,可着劲儿咽了几块肉下肚,再倒下一碗半温的花雕酒,那叫一个舒服痛快。比坐在高档酒楼里作文质彬彬的细嚼慢咽状过瘾的多。几坛花雕酒眼看就要底朝天,狗肉却还多着呢,于是老姜咋乎着道:“谁谁谁…赶紧再去弄几坛酒来。”便有那甘当小弟的屁颠屁颠跑出去,还没跑出三五步,蹭地一下退回来了。

第22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2)

院门前不知几时拦了一个少年郎,眉眼虽然俊秀无双,却是一付横眉怒目状。浑身上下带种吊晴白额虎的气势——一种“惹我你就死定了”的气势。院里一干人虽然灌了一肚子酒肉,胆识却没有相应地跟着壮起来。看上他一眼都觉着怵,十人里倒有九人往后退,尽可能跟他拉开距离。旁人都退开了,就是姚继宗和老姜没退。于是就显得像俩英雄一样格外突出,少年郎的眼睛别无选择地落在他们身上。那凌厉眼风在老姜身上一扫而过,定在了姚继宗身上。不等他发话,姚继宗先笑嘻嘻地开了口。

“哟,这不是楚家四郎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肉炖得烂香,酒温得恰到好处,不嫌弃的话就一块吃点喝点吧。”

“姚继宗,你们炖的什么肉?”楚天遥许是辨出了肉香,声音冷得像从千年冰川里挖出来的,寒气十足的能把人给冻住。

“狗肉哇,只有狗肉炖出来才会这么香。特别是黑狗肉。”姚继宗故意加上最后那句,活像西班牙斗牛士在撩拔对手的性子。

“黑、狗、肉!你…”这话果然立竿见影地起了效果,楚天遥显然被他误导了,气得脸色雪白。“你为什么把它给炖了?”

“红烧我也不会呀!”姚继宗偷换概念,双手一摊作无可奈何状。

楚天遥脸越发白了,脸上的森森寒意连千年冰川都要自愧不如。只听到嗖地一声,她右手往腰间一带,手中突然有道夺目的光芒迸射而出,直射姚继宗的咽喉…

***

“当时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以后,那把剑的主人将会彻底抛开对我的敌意。因为我决定不再逗他玩,而是告诉他真相…”姚继宗套用着周星驰《大话西游》里的经典台词,在静安王府的留仙居里,绘声绘色地向李略和阮若弱说着他的“吃狗肉记”。

李略还犹可,阮若弱却笑得像朵摇摆的花。“你是不是告诉那位楚四郎,曾经有一条可以炖着吃的黑狗放在你面前,你却没有炖了它。尽管你跟它有仇,但你还是愿意宽宏大量放它一马。因为你不愿意把口腹之欲的幸福建立在别人失去爱犬的痛苦上。你更愿意通过它与狗主人尽释前嫌,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的永修交好。如果能在这份友好邦交面前加个期限,你希望是一万年。”

姚继宗一拍大腿,道:“阮若弱,知我者,非你莫属。我和楚四郎说的话主题思想差不多就是这意思了。”

“这样也让你蒙过去了?”李略笑道。

“拜托,什么叫蒙过去了,我这是实话实说好不好。事实上我就没动过要炖那只狗的念头,从头到尾我都对它慈悲为怀。尽管它曾经差点啃去我身上两斤肉,但我从没想过要啃回它一口。”姚继宗把自己说得像普度众生的观世音。

第2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3)

“得了得了,别替你自己脸上贴金了。说重点,最后这事是怎么了结的?”阮若弱急着听下文。

姚继宗眉飞色舞道:“当然是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了,我让他进屋一看那只黑狗飞虎还是好好的,并没有脱毛剔骨的炖在锅里,那脸色就缓过来了。再拉到锅边灌他几杯酒塞他几块肉,马上就成‘酒肉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