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微红催促道:“我宇文宏光要保护的人,别说小小一个幽月宫,就是倾南鸿之力,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你放心吧,我们走。”

我搜肠刮肚,竟找不出一句话来拒绝,于是木然点头。他笑牵着我的手出门。

“呱、呱……”

刚步出房门,半空中就响起几声鸟鸣,我抬头望去,两只小鹰盘旋低飞。我心中讶异,闹市上空居然出现这种小鹰。

他手腕上的晃晃悄悄露出脑袋,看看我,向上吐吐信子。宇文宏光抬起手腕,轻柔抚摸它一瞬,晃晃在他手边蹭蹭,慢慢缩了回去。

日已正中,热得有些灼人。院子之中居然有两人在炎炎烈日下慢悠悠地散步,见我们两人出门,与廊子下闲坐的三人对视一眼后各自闪开视线,依旧如刚才一样散步的散步,乘凉的乘凉。

我暗自后悔,应该早些准备些暗器的。现在可好,浑身上下只有荷包中晃晃的肉干。我掏出几粒捏在指头中间,以防突然出现状况。

宇文宏光面色虽平静,眸中却闪着慑人冷意,握着我的手,笑容有些冷酷:“少安毋躁。”

两人出了院门,咄贺一、萧达石若无其事地跟了上来。宇文宏光向院内一瞟,咄贺一会意:“王爷放心。”

咄贺一轻功卓绝,拳脚功夫我却没见过。不过,宇文宏光既然这么安排想来他应该可以应付。我悄悄松口气,把手中肉干放回荷包。可头顶上半空中盘旋低飞的小鹰仍然没有离开,宇文宏光冷冷一笑后看向萧达石。萧达石肃容点头,不着痕迹地向路边退去。

宇文宏光脸上波澜不惊,仍淡淡笑着:“小蛮,去前方铺子里瞧瞧如何?”

我点头,两人迅速进了铺子。

“呱、呱。”两声惨叫传来。铺子里的人好奇地聚到门口,小声议论着:“谁家的鸟,怎么这种叫声?”

大家纷纷向惨叫声看过去时,咄贺一、萧达石两人若无其事从人群中穿过向前面走去,宇文宏光嘴角噙笑和我对视一眼:“走吧!”

我点头,走出很远提着的心才落下:“幽月宫耳目竟有如此之多,我们刚来不过一天,他们居然已探出我们的行踪。”

“害怕吗?”

我点点头。面对如此大的组织,我该怎么办?似乎我们永居于深山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愿意,娘亲愿意吗?娘亲身为幽月宫宫主,早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可依然前来汴梁,心中应是早有了计较。娘亲会听我的劝说,随我回谷吗?退一步说,娘亲会让我一辈子生活在寥无人烟的山谷吗?

宇文宏光拍拍我的肩膀:“有我在,不会有事。”

明知不该过分依靠他。可是,心中茫然的我真不敢想以后的路。

见我默而不语,他看我一眼:“紫漓先我们一步而回,你的容貌想必幽月宫内人人皆知。那种小鹰一旦锁定目标,就会不死不休追踪着它眼中的猎物。我们应该是未入城门前便已遭到他们盯梢。我们就不应让她回到汴梁。”

我心一惊,他眸中戾气已逝,嘴角复又挂着丝浅笑:“别这么看着我,你不忍心伤她,可她却先行把你的行踪告知了幽月宫,对敌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细想一瞬,便已了然。他分析得不错,必定是紫漓泄露了我的行踪,想必我的画像也传遍幽月宫的每个角落。于是,轻叹一声:“人心险恶。”

他摇头轻笑:“各为其主罢了。”

我道:“我也不怪她,毕竟那种刑罚没有人愿意尝试,她也是苦命之人,没有父母疼爱,也没有朋友诉说衷肠。我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失了面具,也后悔自己下了山,如果我一辈子不离开山谷,娘亲是不会出山的,不出山就不会面临这些事。”

他默默看着我,黑瞳之中的熠熠亮光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舍与心痛:“小蛮,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自他见过吊坠后,一直追问我,以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该如何处理?可是,当时的我没有领会他话中的含义,如今想来,他是在提醒我,想让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我身上将要发生的事,我以后将面临的一些局面。今天,在知道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这些时,他让我依靠他。我心里一暖的同时,更多的却是难受,一切有他,可我能一切依靠他吗?

我抚抚脸边晃悠的坠子,步子一滞,一股酸涩自心底蔓延开来。世奇,你到底在忙什么?你可知道,蛮儿前行的步子已由不得自己控制,自己已收不回来了。

天刚擦黑,灰黑天幕居然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

我倚窗而立,看似是望着院中几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思绪其实已飘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寒园之中,湖边垂柳是否也如这里一般,还有那湖边房中的人,究竟在干什么?想了许久,没有答案,我轻叹一声,关窗坐于桌边。

宇文宏光点亮灯烛,温言道:“不用担心,咄贺一已送过信儿,赵凌会找来的。”

我挤出丝笑朝他点头,问:“咄贺一如何处置了那五人?不会是……”

我伸出手掌,放到脖颈边,做出杀人的手势。

他摇头,坐在我对面微微一笑:“我们北奴男子身形高于南鸿男子,先前住的那家店里早已有人注意到我们主仆三人,哪还敢再杀人。汴梁是皇都,有了人命官司,必会全城戒严,兵士满街搜查,若有人再禀报行凶之人像北奴人,那我们岂非寸步难行,自掘坟墓。”

我赞赏地点头:“到底怎么处置的?”

他嘿嘿坏笑:“灌了些特制的药,神志变得模糊,然后把他们扔到了一个妇人的房间。”

“那岂不是毁了人家的名节。”

“那妇人住店本就是与人私通鬼混的。贺一打探得很清楚。”

“你们……”

正在这时,“啪啪”两声拍门声响起,我未及起身,宇文宏光已收了笑,疾步过去打开门。鬼叔叔闪身而入,朝宇文宏光轻一颔首后快步走过来,仔细打量我一番后轻舒出一口气。然后朝宇文宏光郑重抱拳:“赵凌谢过宇文公子。”

宇文宏光眉头轻蹙,但瞬间舒展,冷冷地回道:“赵将军不必多礼,保护小蛮,乃是我此行的目的。”

两人之间似是波涛暗涌,不过,这也难怪,鬼叔叔曾是南鸿主将军,宇文宏光乃是北奴现任将军,而南鸿与北奴之间,自南鸿立国,大小战事连绵不断。一时之间让两人亲密交好,似是不可能。鬼叔叔年龄偏长,言语行事可做到谦恭有礼进退有度,可宇文宏光乃北奴的王侯贵胄天之骄子,哪会理会鬼叔叔的虚虚实实的客套话。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还会有接触,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可这两个人,一个有养育之恩,一个有陪伴之义,我不能去指责任何一个。我能做的只有插科打诨。因而,我装作没有听懂,娇笑着道:“鬼叔叔,他只大我几岁,跟他客气岂非有失身份,叫他宏光即可,宇文公子叫着多绕口。”

鬼叔叔一愣后哈哈大笑。

我又看向宇文宏光,柔声轻叱:“你此行身份是我朋友,我叫他鬼叔叔,你随着叫就是了,叫什么赵将军,你是奚落鬼叔叔现在的身份吗?”

宇文宏光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我满心期许笑看着他,他横我一眼,笑着冲鬼叔叔揖礼:“宏光言语失谨,还望鬼叔叔海涵,小蛮的事宏光义不容辞,鬼叔叔以后不需客气。”

我心头一涩,“义不容辞”四个字我如何担当得起。

鬼叔叔笑着点点头后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见我静默不语,他正欲开口,我努力抿起嘴角,假意埋怨他们:“你们还有完没完?你们若还没有客套完,鬼叔叔先告诉蛮儿,娘亲在哪里?我先走,你们在这里慢慢谈。”

鬼叔叔面容一肃压低声音道:“现如今幽月宫宫众遍布汴梁,大有找不到小姐绝不罢休之势。如此一来,小姐被困于所住酒家,什么事也做不成。与其这样,不如全部住到我府中,也方便行事。我已与小姐商议过,小姐同意这个方案。我们这就与小姐会合,一同回府。”

宇文宏光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对鬼叔叔说:“如果信得过宏光,有些事可以与宏光共同商议。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们的宗旨都是小蛮与伯母的安全。”

鬼叔叔含笑点头:“信得过,绝对信得过。”

仍是深夜,仍是翻墙而入,娘亲徘徊不定的身影也依然透窗映出来。

“娘亲。”我声音压得很低。

娘亲身形如离弦之箭向房门移来。房门打开,娘亲一袭白衣,不是谷中常穿的蚕丝衣的米白,而是雪白,白得晃眼的那种白。细雨挟着微风刮过,娘亲衣衫随风飘起,站在原地如烟如雾,看起来像踩在云端悠然飘来的仙子般。

“蛮儿。”娘亲眉头忧色淡去,双眸熠熠生辉,抿唇轻笑,朝我张开手臂。

我心中一黯,此地虽险,可娘亲浑身上下洋溢着生命的朝气,不像在谷中,生活虽然安定,她眉间隐蕴的浅愁从不曾消失过。于是,我强自压下劝说她回谷的念头,扑过去半挂在她身上:“娘亲。”

“蛮儿……”娘亲话音未落,眼神骤然变冷,我心头一惊,还没有觉察周围有什么变化,已被她一把推到身后,“无耻鼠辈。”

伴随着几声闷哼,我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娘亲身上白袍宽大,遮住了我全部的视线,我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鬼叔叔也是一声冷喝:“滚回去。”

“找死吗?”宇文宏光软鞭飞舞,声音极端愤怒。

我更加着急。挣开娘亲的手,从宇文宏光和娘亲身子间隙看过去,紫漓一身重紫面色清寒站在对面,那紫,看上去竟像干涸的血渍般触目而张扬。那熟悉的柳眉斜斜向鬓角撩起,双眸不再柔和,泛着狠冷怨诸般情绪。她的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目露精光,手握长剑。

我跻身到宇文宏光身边,站在他与娘亲中间。娘亲侧头看我一眼,声音虽柔但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随他回去,永远不得再踏足南鸿疆土。”

我终于体会到了宇文宏光的话不错,不应该让紫漓活着离开燕京。我也相信了紫漓的话,娘亲确实身手非凡,也许眼前的十几个人她根本没有放到眼里,但是我们有同样的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有数以千计的人前赴后继。

“娘亲一心想让蛮儿做温室里的花朵,可蛮儿既然已知道了这一切,又怎会安心回去?蛮儿心中已有计较,誓与娘亲共进退,娘亲若担心蛮儿,就随蛮儿回山,永不出谷。”

娘亲轻轻一叹:“听话。”

宇文宏光暖暖地看我一眼,轻轻击两掌。掌声刚落,约二十人先后自外跃上墙头。

紫漓面色未改,左右打量一圈,嘴边噙着丝犹若春风的微笑:“宇文将军,西越与北奴已有约定,你不在燕京城外操练兵士,却来蹚这浑水,是不是有假公济私之嫌。”

宇文宏光笑意闲闲,道:“这不劳紫漓姑娘担心。你既然隐于燕京多年,应该知道云狼二十骑,你觉得,你们能与他们抗衡吗?”

紫漓略显慌张,手紧紧握着剑柄:“云狼二十骑全部都在?”

宇文宏光微笑着点点头。

我不知道云狼二十骑有多么英勇厉害,但一听他们在此的消息紫漓便大惊失色,想来足以对付眼前这十几名黑衣人。

云狼二十骑包围圈越收越小,紫漓脸色已开始惊惶。

随后现身的咄贺一、萧达石已立在宇文宏光身侧请示:“少爷,要如何处置?”

宇文宏光看向娘亲:“伯母,宏光听你的。”

娘亲向前走一步:“我与宫中的恩怨不会假手于人,但我女儿小蛮是南鸿人,并非我们一族,如果有人敢动她分毫,我宇文青寇定会把她一寸一寸剐了。宇文紫漓,请报左护法让其转告首领,青寇既触宫规,待办完事之后,定会回宫接受宫中处罚。”

紫漓面色稍缓:“左护法让紫漓给宫主传首领令。宫主既已成婚,已非处子,罪恶已滔天。但自宫主失踪,宫里只有左右护法,宫主一位虚袭多年,宫主既生有一女,女代母职,可赦免你的罪过。”

宇文宏光面色一沉,两颊肌肉隐隐抽动,眸中更是闪出骇人冷光,静静地盯着紫漓:“你们是在找死。”

咄贺一、萧达石两人面色大变,快速相视一眼,全身处于御敌状态。云狼二十骑身上也散发出强大气劲。

娘亲仰天长笑,笑过之后,一脸蔑视望向幽月宫一行人,冷声嘲讽道:“幽月宫真是无人了,竟打起一个丫头的主意,何况蛮儿生父是南鸿人,并非东丹一脉。”

宇文紫漓脸上无一丝血色,但仍然强撑着:“宫主此言差矣,想当年宫主也是刚刚及笄便已登宫主宝座。至于小蛮姑娘身份,既是宫主亲生,便是我东丹后人。紫漓无能,只能传话,不能带宫主及小蛮回宫,宫主武功高强,想来首领也不会因此而斥责我。”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去。可她身影刚动,面无表情的云狼二十骑长剑已经出鞘。显然,没有宇文宏光的命令,幽月宫一行人不可能离开。

紫漓无奈转身问宇文宏光:“可否让行?”

宇文宏光面色清冷目光深邃,让人辨不出喜怒。咄贺一、萧达石悄悄抬头瞥一眼他的神色后慌忙低头。死一般的寂静中,娘亲轻叹一声:“终究是一脉,让她们去吧。”

宇文宏光颔首后对二十骑一扬手,二十人显然训练有素,片刻之间整齐有序自中间一分为二,紫漓带着身后十余人疾步离去。

宇文宏光轻哼一声,咄贺一、萧达石两人抬起头,宇文宏光朝着紫漓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两人了然点头,向默立着的二十人一挥手,二十人静寂无声瞬间不见。

娘亲再次轻叹后看着宇文宏光:“孩子,多亏你了。”

宇文宏光敛了冷傲之色,面色谦恭含笑道:“伯母,让你见笑了。宏光明白他们一行并不是你的对手。”

娘亲面色黯然:“本是同根,还是下不了手。”

宇文宏光听后也是一叹。

鬼叔叔朝宇文宏光一抱拳,刚准备开口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咽下想说的话。宇文宏光见他如此,神态略显尴尬。娘亲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个小小的插曲,狐疑地看向他们两人。

鬼叔叔哈哈大笑。

宇文宏光更加不好意思。

见状,我也大笑起来。

娘亲笑着摇头:“小蛮,你又怎么捉弄人家了?”

我赶紧辩解:“我哪有捉弄人。娘亲,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是这样的……”

宇文宏光突然间咳嗽起来。

鬼叔叔适时开口提议:“小姐,暂时住到相府吧。”

娘亲笑容一顿,轻轻点头。

经此一事,我们四人全都衣衫全湿。马车之中,娘亲摸着我的发辫上的丝巾,笑着赞道:“蛮儿长成大姑娘了,知道衣衫、头饰和耳坠子配成一色了。”

我心一慌,悄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宇文宏光。他只顾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袍,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神色间的变化。我这才想起他为今晚而刻意买的白色袍子,此时却湿淋淋贴在身上,看着他窘迫不安,我“扑哧”笑出了声。

他双目一瞪,怒盯着我。谁知娘亲却突然看过去,他赶忙挤出笑容,表情变化太过于迅速,看起来有些滑稽。

娘亲十分不解地看向我。我见宇文宏光面色沉郁,便笑得越发大声和肆无忌惮。

鬼叔叔瞧出了门道:“小姐,蛮丫头捉弄人呢。你别问了。”

我马上不愿意鬼叔叔:“蛮儿哪有。”

娘亲笑骂我一声:“臭丫头。”

宇文宏光神色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第十章 斑驳尘世 费尽思量

赵府看似是平常院落,但一树一景都是精心布置,处处暗藏机关。

我心里很是不解,一个文臣,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但娘亲却坦然处之,似是无所觉察,丝毫不感讶异。我压下心中不安,暗自安慰自己,这里是鬼叔叔父亲的府邸,不会有什么问题。

鬼叔叔、宇文宏光和我住在府中临湖的翠景园之中,可娘亲却独自住在湖心小楼上,湖中并未架长廊,来来往往都是鬼叔叔驾小船接送。而且,小船送娘亲过去之后,必再回岸边等候,不会停于楼边。

娘亲竟然没有让我同住,我满心狐疑。宇文宏光也面露惊色,不解鬼叔叔为何这么安排。鬼叔叔却刻意无视我们的疑惑,根本不给我开口询问的机会。

已是初夏,天湛蓝明亮,柳叶上绒毛已褪去,颜色由青翠转为深绿。我和宇文宏光缓步走在湖岸边。

我仍一袭薄蚕衣,淡粉束带、耳坠,同色丝巾包着额前碎发随着长发一起系起。宇文宏光也是一袭白袍,金色束带,倜傥潇洒,细看上去还透着儒雅。

见我打量他,他嘴角挂着丝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翩翩浊世,佳公子也!”

我面上一热,掩饰地抚掌大笑:“羞不羞,自己夸自己。你若是佳公子,那满大街的贩夫走卒皆可称谓之。”说完,迅速向前跑去。

他一愣,随即面色青灰,怒吼道:“小丫头,你居然敢这么损我。”

见他追来,我提气轻跃,他脚一点地,一个翻转人截在我前方。

我刹住身形往回跑,边跑边捏着声音学他:“翩翩佳公子……哈哈哈。”

两人笑闹声太大,林中鸟儿惊飞一片。

宇文宏光终是男子,体力稍胜一筹,他紧握着我的手,轻点了下我的额头:“小丫头。”

我以手掩口轻嘘示意他噤声。他一愣,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湖中。鬼叔叔和一白发白须的老者立在船头向小楼驶去,那气度雍容的老者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宇文宏光和我默看一会儿,眉头紧锁疑道:“他不是病入膏肓了吗?”

我一愣:“他是赵普?他见我娘亲干什么?”

他目光未收回,只是默默点头,道:“当年你爹爹继位呼声很高,赵普身为宰相,当然与你爹爹关系甚密。但自赵德佑与你爹爹死后,赵普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为了翻身,在你皇叔赵光美一案中,他扮演的角色很不光彩,可以说,你皇叔是死在他们这班谐臣媚子手里。你娘亲来这里后白天休息,晚间出门查访你爹爹死因,他此时前来,估计与此有关。”

虽从未见过爹爹,但每逢想起他的突然猝死心里总是隐隐难受。细细思量之后,我发觉其实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并不完全是为了娘亲,血脉相连真是件奇妙的事。

或许是见我面色沉痛,他轻握一下我的手,盯着我说:“查出你爹爹死因快意恩仇之后,你务必劝你娘亲随我们一道回北奴。她精通兵刃制造,留在南鸿终会有人惦记。回去之后,如果不想让她独居深谷,我在城外还有一处别苑空着。”

这是我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我知道我很矛盾,在一些事情上我很依赖他,可是,每当他想要安排我以后的生活时,我总不自觉想起韩世奇。因而,再次听他说起这些,我心头一窒,匆忙撇过头望向湖面:“娘亲来汴梁本来就是为了查清爹爹死因,查出后我们自会回山。”

他扳过我的身子,依旧盯着我的眼睛:“你娘亲曾为宫主,说话行事自有担当,她说过的话,岂有不算之理。除了你之外,我想没有人能令她改变心意。”

大骇的我瞬间身心骤寒,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娘亲曾为宫主,说话自是一言九鼎,不会打一点儿折扣。娘亲昨晚既然当着众人对紫漓说办完事之后必会回宫接受处罚,她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开口笑再次涌上脑海,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看着他我有些语不成调:“我绝不会让我娘亲受这种磨难。”

他眼里满是怜惜,静静地盯着我:“任何事都会有转圜的余地,不要过早下决定。你如果是真心为了你娘亲,就不要说代替她去做宫主。你仔细想想,你就是用这个办法保她不受刑罚,可是,她会眼睁睁看着你身入魔窟吗?幽月宫这么做只是想用你作为要挟逼迫你娘亲。如果你不在,你娘亲武功高强,一定会有办法脱身。可如果你在,你娘亲心有忌惮,她还能有所行动吗?”

锯割、断椎在我脑中盘旋不去,已无心思再想其他,他的分析我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用力摇着头:“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让她们伤娘亲分毫,无论是做宫主,还是做其他任何事。”

他默默地盯着我,很久之后无奈地苦笑,声音努力保持柔和:“小蛮,你身边还有我,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独自承担。”

答应的话我出不了唇,可拒绝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事情开始时我并没有拒绝,他已经蹚进了这次的浑水,以他的性格,我就是拒绝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默默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忽然抿起嘴角,但却没有笑出来:“不必有负担,我无意让你为此做什么。”

我的泪在心里流。

他却指指湖面把话题绕开了:“赵普对你娘亲还是相当恭敬的。”

宇文宏光说得不错。已经登上湖心小楼的赵普和鬼叔叔一起等在房外。我心中疑惑再起,赵普才是这里的主人,依娘亲的性情,不该让他在外面久等。

宇文宏光突然回头,很自然地伸出手为我捋一下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这湖心小楼或许是当年你爹娘住过的地方。”

我一愣,后来也有些回过味来,确实,娘亲来这里后并不需要任何人引领,经过各个院落时就像在山里自己家时一样熟悉。不由自主,我的目光越过他再次望向湖心小楼,房门大开,赵普父子已经进去。原来爹爹竟然是这么有心思的男子,能想出在湖中建一幢这么有情调的小楼。

宇文宏光突然开口:“回北奴后我也准备在城西再建所别苑。一草一木我都要亲自选。”

我提步就走,截至今日我还没有任何一丝参与到他生活中的念头,对于他以后的生活,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他忽地从后面追来拽住我的胳膊,径向府门方向行去:“我们出府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