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耳一热,身子挣了下:“我想自己走。”

他默盯我一瞬后,依言放我下地:“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你怎么样寻个法子让你娘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北奴,这样,你所担心的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娘亲心中的思念郁积已久,误以为赵……他死时,提着的一口气全在为他报仇上。可如今,她既然知道他在世,没有必须走的理由,她怎会轻易离开。”

宇文宏光轻轻一叹:“是啊。谁不想生活在深爱着的人身边。”

他句句有深意,我听得心怦怦乱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一个劲默默前行。

“有难过的工夫,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宇文宏光侧头看着我。

我苦涩一笑:“我没有难过。我记事之日起就和娘亲、鬼叔叔在一起,我认为书中所说的父慈母爱就像我们在谷中的日子一样。爹爹对我而言,只是心中的一个影像,没有实际意义。我只是想知道他当年是不是真心喜欢娘亲的?若是喜欢,为何再娶?若是不喜欢,当年为何要招惹娘亲,让娘亲受这么多磨难?难道说,男人的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他眉轻蹙:“你爹爹当年是不是喜欢你娘亲,我不敢妄议。但你爹爹只代表他自己,并非所有男子都像他一样。我爷爷,只有阿奶一个妻子,我父王也只有我母妃一个妻子,我宇文宏光的妻子也只会有一人。”

我心里莫名一慌,恼道:“谁说你了。”

“谁让你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你……”我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样再说下去。

我静静站在湖边遥望着湖中小楼,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既想尽快见到娘亲,又害怕马上见到她。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她说下午见到的那一幕。她苦苦等待数十年的结果竟然是赵德睿另娶,她情何以堪,她怎么可以接受得了?

弯月西移,周围光线慢慢变淡。我暗叹口气,准备先回翠景园休息。能拖一日是一日,我真不愿意娘亲伤心难过。刚走几步,却见前面树影暗处一个人静静默立。

我身形一滞,凝视着缓步而来的他:“为什么?”

月光下,一股淡淡的幽香随着他的身影飘来,萦绕鼻端,久久不绝,他在我跟前停步,静静地望着我:“小蛮,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吗?”

我鼻子发涩:“世奇,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他微微而笑:“我是商人,做生意是本分。小蛮,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解决你目前的困境?告诉我,你娘亲为什么突然出谷?赵鑫是你什么人?”

“赵鑫?”

韩世奇讶异:“就是城外那个人。”

诈死隐居后自然有新的身份,我低头苦笑:“你可知道跟踪紫漓的人中有官差?”

韩世奇一直凝视着我:“无论跟踪她的人都有什么身份,都与我无关,做生意讲究的是等价交换。只要买卖双方心甘情愿,那这桩生意就是成功的。小蛮,你的事如果不方便告诉我就不要说,只是,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让我知道。”

他温柔的目光下,我竟无法拒绝,下意识地点头:“以后我去哪里都会告诉你。世奇。除了城外的那个人外,你和南鸿皇室有生意往来吗?”

“截至目前,还没有。”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有丝不确定,“赵鑫是你爹爹?”

以韩德让在北奴朝中的地位,韩世奇仅卖粮给赵德睿,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传说中睿智英明的宇文隆绪会不会以此事为契机断了韩世奇的粮食生意,是不可知的事。不过,如果真断了也好。想到这里,我轻轻舒口气,苦笑着道:“他若是我娘亲的夫君自然是我爹爹,他若不是娘亲的夫君当然不是我的爹爹。他是不是我爹爹,只取决于我娘亲的决定。”

韩世奇愣了一愣后面色转为沉肃:“是啊,若他不是你娘亲的夫君,怎么可能会是会爹爹呢。”

我有些意外,不知道他重复这些做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月色下,他淡淡一笑:“你说得很对。”

他眸底纠集的全是苦楚,我忍不住伸出手想抚平他因为痛苦蹙起的眉头:“世奇,你想让我告诉你我的事,你可知道,我同样想知道你做了什么。那个人不可能派得出官差,跟踪紫漓的那些人究竟怎么回事?”

他抬臂,握住他额头上我的手,绵绵情义取代了苦楚在眸子里辗转翻涌:“你爹爹所派应是江湖中人,你所说的官差是吕蒙正所派。”

大惊的我一时忘了手还被他握着:“吏部尚书吕蒙正,极得赵光耀信任,你和他做生意与直接和南鸿做生意有何区别?还有城外那个人,你可知他购粮的用途?”这串问题我问得又急又快,问完之后,双目不眨盯着他等答案。

他眉眼温润,唇畔含笑:“吕蒙正代表谁与我无关,我只做自己的生意。他们同时派了人,他却没有别人快,合约自然不能生效,所以,我与他并没有实质上的生意来往。蛮儿,你为我担心,我很开心。”

我的心漏跳一拍,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如果有替代之法,尽可能推掉与城外人的合约。”

韩世奇看看自己被我甩开的手,轻叹一声后笑起来:“你若真不希望我与他做生意,我想办法便是。”

我不愿意再提那个人的名讳,却也不愿意他误会我的意思:“他叫赵德睿,赵鑫只是化名。”

他皱眉:“赵光辉二子,皇子赵德睿?”

我点点头。

他却沉思起来,好一阵子后才开口:“赵鑫虽知我与官府有接触,却不会知道对方是吕蒙正。而吕蒙正知道与我交易的人不止朝廷一家。南鸿境内有人购置这么大宗粮食,吕蒙正不会不管不问。赵鑫极可能会暴露身份。”

管,还是不管?我正犹豫不决。一道纤细白影从远处疾速掠来,看身形是娘亲没错,可她满头青丝在月色下竟泛着银光。我心中大骇,凄声喊:“娘亲。”

满头白发的娘亲仿若没听到,未等我飞掠过去,就自湖岸一跃而起,竟然径向湖中小楼飘去。娘亲人在半空,根根银丝随风飘起,看得我心胆俱裂,忍不住又是一声悲号:“娘亲。”

听到我的呼声,娘亲身形微滞。湖中无一物可以让娘亲落脚借力,急切间,我竟然寻不到可掷之物。正在这时,宇文宏光如一阵风吹过,跃下台阶抢到小舟旁拎起橹桨掷了去。我抚着心口看过去,娘亲脚尖微点水中橹桨,人已跃至小楼。

我扑到小舟旁,想去湖心小楼陪在娘亲身边,想知道她为何一日之间青丝变白发,想知道她是不是见到城外庄园里那个女人了。

宇文宏光凝视着我,眼里全是心疼:“还是让你娘亲单独待一会儿吧。”

“可是……”

宇文宏光没容我说完:“她需要时间接受事实。你虽是她女儿,可感情却是她一个人的事。”

对赵德睿的恨意从脊背泛起迅速蹿向全身,我咬着牙恨声道:“赵德睿,若我娘亲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后悔终生。”

“你要怎么做?亲手杀他的妻儿?”宇文宏光神色看似平静。

我脑中浮现出庄园里那个男童天真的笑颜,心里竟骤然一寒,是啊,他们有什么错?但转念又一想,娘亲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背叛?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赵德睿为了皇位负了娘亲,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永远无法实现。可我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达到这样的结果?

“小蛮。”宇文宏光的声音里全是担忧。

醒过神的我又望向湖心小楼,那里一片漆黑,娘亲是不是在黑暗中哭泣?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本以为他还活着,娘亲这数十年没白熬,可没想到却是这种结局。我恨他,我恨赵德睿,从今往后,若他敢伤及娘亲一分一毫,纵是背上不孝罪名我也会让他生不如死。”

宇文宏光柔声道:“感情之事只有当事人双方才能说得清楚。我虽不知你爹爹为何娶那个女子,但以男人的感觉揣摩,你爹爹对你娘亲的感情不似假装。”

我极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悲伤,身子却不住轻轻颤抖:“你没见过我娘亲在谷中居住时的神情,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悲痛。你也没有亲眼见到过我娘亲见到爹爹的那一刹那的神色,你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欣喜,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曾见过的光芒。”

宇文宏光拉起我的双手紧紧握在他的手中:“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赞成,只是,别让以后的自己后悔。”

我用十分坚定的声音掩饰心中的迷茫:“我不会后悔。”

默站在原地的韩世奇这时候才走过来,月色之下,他面色似是平静,眸里却翻涌着万丈波涛,只是,声音仍是一如平日的淡然:“小蛮,宇文兄说得极是,你娘亲此时想必不想见任何人。你,还要出府去提醒他吗?”

我强压下去的愤怒再度袭上心头,冷冷一笑,看向韩世奇,道:“他不是娘亲的夫君,自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宇文宏光看一眼韩世奇,目光又投在我身上:“也许,现在正是你开口劝你娘亲尽快离开汴梁的契机……谁?”

府中奴仆早已遣散,来人必是外人。我手掌蓄力顺着宇文宏光的目光望过去。却见一个黑影跃下墙头顺着小径疾速驰来,我心中有些惭愧, 练武之人本应耳聪目明警觉异常,但我却轻易让思绪攥着心神,不能兼顾四周动静。

宇文宏光走在我身前,遮住我半边身子。见状,韩世奇脸上微微变色,似是不知有来人,只是静静打量我的神色。我虽觉察到他的注目,可更关心来人的身份,注目凝望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来人对府里不止异常熟悉,对我们三人还不避不躲,径直向这边而来。

蒙面黑衣人从我们三人身边经过竟不停步,下阶直接向小舟方向行去。我心中猛地反应过来,绕过宇文宏光冲下台阶截站到黑衣人面前:“我娘已经歇息,请回。”

“蛮儿,有些事我要当面向你娘亲解释。”赵德睿声音低沉。

“我娘寡居多年,实不便深夜见男客,请回。”爹爹辞世,娘亲才能称寡。心里虽是恨极,但忤逆的话我还是说不出口。

“蛮儿,我是你爹……”

“我爹不会弃我数十年不闻不问,我爹不会任由我娘亲悲苦孤独地隐居深山,我爹不会生活在另外一个女人身边。我没有爹,我爹早死了。”我再也压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爹……他不会在我面前蒙面说话。”

月色已暗,我却清楚地看到他眼中凝聚的痛楚:“蛮儿,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他慢慢拉下脸上蒙面黑巾,露出一脸的惨淡。

“你以为我稀罕荣华富贵?即便我娘等到母仪天下的那一天,你以为我娘能容忍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蛮儿,我和青寇……”

我望一眼湖心小楼,那里漆黑一片。娘亲不会听不到这边的动静,我问的也许正是娘亲想知道的,可是,我却不敢再问下去,每明白一分,娘亲的伤痛就会增一分:“请你自重,以后不要再叫我蛮儿,也不要再叫我娘的闺名。”

“蛮儿……”赵德睿显然不想就此离去。

韩世奇走过来,突然开口:“确如小蛮所说,夜色已深,有什么事还是等到明日再说。”

宇文宏光和韩世奇一起看向我,我默想一瞬点头。事关娘亲将来,我不能擅自做决定。娘亲见或是不见,还是由娘亲自己做出决定。

赵德睿全部心神都在湖心小楼的娘亲身上,而韩世奇又一直站在树下阴影处。若不是韩世奇主动开口,他根本不会发现韩世奇在这里。此时,他一脸震惊地盯着韩世奇:“你要找的人是蛮儿?”

韩世奇点头。

赵德睿目光在我和韩世奇身上游移许久:“我今晚暂居青武斋,以便明日见她。”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看着拾级而上的他,我脑筋急转,赵德睿留宿于此显然是另有所图,他会以哪种方式在韩世奇身上打开缺口?一阵冷意从心底蹿起,是时候和韩世奇谈谈了。

远远的,鬼叔叔的身影从翠景园方向大踏步走出:“蛮儿,三更已过,你们三人还不歇息?”

往另一方向而去的赵德睿闻言停步:“赵凌。”

鬼叔叔身子一晃,呆立一瞬后拔足奔了过去,“扑通”一声硊下,三尺男儿声音竟哽咽起来:“殿下,你……你还活着?赵凌不负你所望,夫人和小公主她们都好好的,她们……”太过于激动,语不成句的他扭头望向我,“蛮儿,过来见过你爹爹。”

我心底一片悲凉,走上去拉鬼叔叔起来:“他不是我爹,他叫赵鑫,有妻有子,一家一直居于汴梁城外。男儿膝下有黄金,除跪父母外,不需向他人屈膝,鬼叔叔,你起来。”

鬼叔叔一把打开我的手,怒盯着我斥道:“小蛮,莫要胡说八道,速速去叫夫人。”

跟过来站在我身侧的宇文宏光面色淡漠地看了一眼赵德睿:“鬼叔叔,小蛮没有胡说。况且,伯母已经歇息,不好再过去打扰。”

鬼叔叔面色狐疑地望向赵德睿,赵德睿轻不可闻地一叹:“赵凌,我明日再见青寇。”

鬼叔叔脸上的激动一点一点消失,慢慢起身朝赵德睿谦恭施一礼:“殿下歇在青武斋如何?”

“赵凌,这十几年辛苦你了。”赵德睿声音无限伤感。

鬼叔叔遥看一眼湖心小楼,脊背一挺,声调里竟再无一丝情绪:“殿下言重了,卑下先去青武斋准备准备。”

赵德睿深深地望我一眼转身离去。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一直提着心气尽泄,整个人疲软无力,身子竟然趔趄着朝地上倒去,身边的两人同时伸出手。我脑中一凛,轻巧地闪开,疾步向住处走去:“我很累,要早些睡,你们也歇了吧。”

“小蛮。”背后突然传来宇文宏光的惊呼。

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颈间已多了双冰凉彻骨的手。我冷冷地打了个寒战,来人竟不惊动一人无声无息地潜入府,武功可谓是高深莫测。南鸿皇室不会有这样的高手,来人必出自幽月宫。嵩山四周有云狼二十骑中的十五人,此人居然能避开这十五人的耳目轻易出宫……我的心大力一跳,幽月宫中有多少这样的高手?

宇文宏光手执软鞭一步一步逼过来:“放下她。”

身后之人轻哼一声:“你不是江湖中人,奉劝你还是不要惹江湖恩怨的好。拿好你的鞭子,别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

宇文宏光武功虽也不弱,可与身后人相比显然不是对手。为寻我,韩世奇的生意介入南鸿境内,这份情我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自然不愿意宇文宏光为救我伤了他自己,想到这里,我的心居然慢慢平静下来:“不妨说出挟持我的理由。”理由必定是为了胁迫娘亲,我心里虽然清楚,却也只能这么先周旋着,能寻个机会脱身最好,如若不然,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来人得逞。

身后男子啧啧称赞:“果真是宫主血脉,小小年纪处于劣势竟能这么镇静。”

听到“宫主”二字,宇文宏光面色骤寒,手腕翻动,长鞭直直挥出。

身后男子稍一用力,我人已在半空,虽明知宇文宏光鞭上的功夫已收发自如,眼见长鞭迎面而来,我还是紧张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韩世奇焦急的声音:“宇文兄,撤鞭。”

宇文宏光声音恨恨:“卑鄙小人。”

身后男子轻笑出声:“我已提醒过你,拿好你的鞭子,是你不听话,却来骂我卑鄙。”

宇文宏光两颊肌肉隐隐抽动,双眸似要喷出火来,显然已是怒极,但我在来人手上,投鼠忌器,只能隐忍不发。

韩世奇已失往日镇定,声音略显颤抖,道:“什么条件都好商量,千万不要伤她,如若不然,幽月宫将永无安宁之日,直到土崩瓦解。”

宇文宏光冷声接口:“倾北奴之力,剿一个小小幽月宫,应该不难。”

韩世奇漆黑双眸看向宇文宏光:“如今西越一直惊扰南鸿边城,若宇文兄肯向大王提议为南鸿平乱,南鸿奉岁贡感谢,大王应该能同意。”

两人相视颔首。宇文宏光眉微扬,唇边涌出丝笑:“大王自然会同意,相信赵光耀亦不会拒绝。韩兄,你说,距南鸿都汴梁不过百里的嵩山之中竟另有一方天地,赵光耀会不会早已食不安寝不稳?”

韩世奇点头一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说完,两人又是相视一笑,配合竟然十分默契。

我难辨心中滋味,依宇文宏光的性子,若不是我困于身后男子手中,他又岂会和韩世奇一唱一和。反过来,韩世奇性情淡漠,若不是因为我,也不可能处心积虑配合宇文宏光。

颈中冰手加重力道,我呼吸略有困难。宇文宏光、韩世奇两人面色大变,宇文宏光已向前跨出一步,怒视着身后的男子,韩世奇面色微白盯着我。我背上冷汗涔出,两人的威胁不知能不能奏效?

身后男子笑声勉强:“这么说来,如果幽月宫率众助南鸿平乱,结成同盟各有所图,相信南鸿皇帝亦不会拒绝。”

韩世奇面上神情虽然如故,但眸中焦虑之色已显。

宇文宏光冷冷一笑,讥嘲道:“幽月宫已成立几十年,赵光耀亦继位十余年,如能结成同盟,又何必等到今日。依赵光耀的性情,结盟是不可能的事,假若真有他用着你们的那一天,你们充其量也只能是马前卒。废话少说,放手或是不放手,全在你一念之间。”

身后男子声音里已透出心虚:“宇文宏光,宇文休哥之孙。你虽为宇文隆绪近臣,但北奴王室真正做主的还是萧太后。”

宇文宏光轻哼一声望向韩世奇:“韩兄,人家嫌我分量不够。”

韩世奇声音平平:“我叫韩世奇。”

背后男子惊呼出声:“韩德让独子,刊家粮铺的东家。”

韩世奇轻一颔首:“我的分量够吗?”

身后男子沉默起来。

远处更声响起,已是四更,天上孤月已隐,廖星也无光芒,静谧深夜,呼吸声都清楚可闻。

突然,湖边传来衣袂破风的细微声音。我心里一紧,努力扭着脖子望向湖面,一抹白影瞬间而至。

“娘亲!”

白发白袍的娘亲浑身上下无一丝生气,声音更是冷得让人不自觉地心里发寒:“左护法,真是好本事,竟然出手偷袭后辈。十年光阴,幽月宫丝毫未变,宵小行径用得还是如此得心应手。看来本宫要重震幽月宫,还需费些时日。”

闻言,我如遭雷击,娘亲居然选择回幽月宫!眼中雾气顿时上涌,绝望啃噬着我的心,盯着眼前熟悉里带着些许陌生的娘亲,不顾一切挣扎着想去她身边:“娘亲,无论你去哪儿蛮儿都跟着,娘亲……”

“还不放手。”娘亲身形未动,白袍却如狂风吹过一般,飒飒而舞。

身后男子松开手,绕过我走到娘亲面前,谦恭一礼:“擒住小宫主只为逼您现身,您既已决定回宫,小人这就传信,让宫众着手准备迎接您和小宫主。”

娘亲突然仰天长笑,立于她身前的黑袍男子身子颤抖起来。娘亲收笑,冷声道:“我宇文青寇在世一日,幽月宫宫主便是我。从今日起,若再有人打我女儿的主意,就如此树。”话音刚落,一棵碗口粗的槐树“喀嚓”一声断成两截。

我根本没看到娘亲出手,宇文宏光、韩世奇两人也相顾失色。黑袍男子身子一矮,屈膝跪下:“左护法宇文清垣见过宫主。”

娘亲仰天笑起来,笑声凄婉悲凉,如泣如诉。我惊痛不已,扑过去,握住娘亲双手,连声道:“娘亲,别笑了,蛮儿很怕。”

娘亲收笑,道:“蛮儿莫怕,这才是娘亲的本来面目,娘亲本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幽月宫宫主。”

“青寇。”是赵德睿的声音。

赵德睿在前,鬼叔叔跟在后。

娘亲身子轻颤了下后笑看过去:“赵将军,蒙你照顾我们母女十多年,感激的话我就不再说了。以后若有用得着幽月宫或是青寇的地方,你只需一句话,青寇一定会全力以赴。”

十多年的相处,鬼叔叔岂会不知我娘满面笑容之下的悲苦心痛,他盯着我娘的满头白发,双手紧紧握成拳:“小姐,赵凌永远是蛮儿的鬼叔叔,若您愿意,我愿意像以前那样照顾您和小蛮。”

娘亲的目光从我和韩世奇、宇文宏光身上扫过,最后落到鬼叔叔身上,脸上笑意仍是浅浅的:“赵将军,青寇乃一宫之主,自不会再隐居深山。至于小蛮,随我走还是回北奴全凭她的心愿。宇文清垣。”娘亲笑瞥一眼宇文清垣。

左护法宇文清垣自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鬼叔叔:“此乃我的信物,你若有事,可前来找我。”

鬼叔叔自宇文清垣手中接过一个椭圆形铜牌,惊愣地看了半晌后大笑起来,笑声之后“扑通”跪在赵德睿面前,沉声道:“自今日起,赵凌与您再无关联。”

赵德睿神情痛苦闭目一瞬,等睁开眼睛伸手欲扶起鬼叔叔时,鬼叔叔闪身避过,起来走到娘亲面前,道:“小姐休要再提起‘将军’二字,赵凌会暂居此地等小姐,等哪天小姐想回谷了,就来寻赵凌。”

娘亲双眸之中冷意去了几分。鬼叔叔大踏步离去。

“青寇。”赵德睿深情地凝望着我娘,“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左护法,走。”娘亲恍若未闻,淡淡吩咐宇文清垣离开。

眼见娘亲身影径向院墙掠去,我再也忍不住:“娘亲,我跟你走。”

“小蛮。”我身后,宇文宏光和韩世奇同时开口。

“放箭。”伴随着院墙外一声暴喝,“嗖嗖”箭声不绝于耳。

刚跃上院墙的娘亲衣袖翻飞,左袖卷箭右袖挥到墙外,两袖不断变换,墙外“哎哟”之声不住响起。

“宫主,退后。”宇文清垣接替娘亲反击。

我心里大惊,提气飞纵过去。来人似是极多,此去彼补,宇文清垣反击许久后飞身下来:“宫主,硬闯出去他们也不会伤到我们,只是这府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