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襄王有意 蛮女无心

汴梁城外,护城河畔。

柳荫浓密,河水湍急。微风一吹,暑气立无。

我边吃栗粉饼边夸阿桑:“你做这个的手艺可是进步神速,快赶上我娘做的味了。”

阿桑笑道:“那是自然,少爷临走时交代了,要我好好侍候你。若你最喜欢的栗粉饼都做不出,那回去时我还有什么脸见少爷。”

我心中一涩,不由自主地瞥一眼不远处装作赏景游玩的咄贺一一眼。

赵泽珏目光看似落在河面上,其实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忽略:“那位仁兄一路跟来,可是保护你的?”

我一惊回神,忙看向他,他却依然看着河面,并未回头。因为他,我和阿桑今日的计划全部泡汤,这也就算了,他时不时口出惊语却让人心烦。我不想再这么下去:“那是家仆,襄王出宫不是为了买字画吗?我和阿桑正好也有事情要办,就此别过。阿桑,走。”

阿桑拿起食盒,尾随我向城门走去。

赵泽珏急走几步赶上来:“小蛮,刚才是我多事,你别生气。”

我步子不停,冷笑道:“民女没有生气。民女是真有事要办,襄王请自便。”

赵泽珏面带歉意停步:“那改日我再找你。”

“不必……紫漓。”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袭紫衫,面若寒霜,撩眉入鬓,此时,正带着四名白衣少女向城门而去。她不是丧生在赵府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阿桑狐疑地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待看清是紫漓,手一抖,食盒落在地上。她丝毫不觉,伸手指着城门,南鸿话结巴得不成句,改用北奴话颤音道:“是那个恶女人。”

咄贺一显然也发现了紫漓,但脸上神情并不惊诧。我压下隐怒,望向静静打量我们几人神情变化的赵泽珏:“襄王,能否先行一步。”

赵泽珏轻轻点头:“若需帮忙,请随时开口。我先行一步。”

我强自镇静:“多谢。”

赵泽珏微微一笑,背负双手,向城门缓步而去。

阿桑满脸紧张望着我:“那个恶女人为什么会来汴梁?”

阿桑知道我是因为紫漓而来南鸿境内,韩世奇历经万难才找到我,这让她内心对紫漓充满了恐惧,我明白,却没有解释的心情。我再也忍不住,怒盯着走来的咄贺一:“她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你们还瞒我多少事?”

咄贺一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一礼:“姑娘,王爷绝非有意瞒你,只不过想让你活得轻松自在些。”

我气极反笑:“事事被蒙在鼓里就能轻松自在了?如果这样还不算有意瞒我,那到底怎样的隐瞒才算是有意?”

咄贺一又朝我行一礼:“姑娘容属下详细说与你听。来汴梁之前,大王命小王爷出使西越与李继镔商榷今年夏秋的对南鸿政策,可小王爷不放心你只身前来南鸿,好在大王和小王爷自小要好,自然知道小王爷心思,另行委派了旁人前往西越。”

闻言,我心里的火气虽慢慢消散,但心里还是不舒坦:“那与紫漓有什么干系?”

见我面色稍缓,咄贺一松口气,道:“大王自登基已有十多年,如今虽已成人,朝事依然是太后说了算,大王手中没有实权。太后极信任韩大人,只要是韩大人参议过的政事大王都无法推翻。还有朝中那些武将多是太后提拔的,不说旁人,就连府中王爷都听太后的,并不买大王的账。大王需要有自己的人,也需要向朝臣证明他的能力。”

又是朝中派系斗争,不同于南鸿皇室中的兄弟之战,北奴的居然是母子之战。我心里隐约明白咄贺一话里的那些话,却又不敢肯定自己想的就是对的。

咄贺一笑容苦涩:“小蛮姑娘冰雪聪明,必会明白小王爷的用心良苦。”

我沉默一瞬后看向正收拾地上糕点的阿桑:“阿桑,你回去再做一些栗粉饼,我想给师公带一些进宫。”

阿桑点点头,提着食盒离去。看阿桑走远,我才开口:“大王想让宏光联合西越攻南鸿,如果达成既定目的,一扬威风后的宏光很有可能获得部分兵权,即便太后那边的朝臣不满,也不敢明着与你们王爷为敌。至于你们王爷,就是明白其中玄机,也不会阻止自己的孙子建功立业。”

咄贺一满脸赞赏:“不错,王爷根本不会挡小王爷的路。其实,大王还有层意思,宇文斜轸和宇文沙这些武将唯王爷马首是瞻,他们不反对,太后和韩大人即使心有不甘,亦是束手无策。”

“之所以放走紫漓是因为你们大王想铲除幽月宫,他想铲除东丹后人这一隐患,他想用这个政绩向朝臣证明他的能力。你们大王也许并不是因为和你们小王爷要好才放他前来。”我越往下说越心惊,“你家小王爷和紫漓做了什么交易?会不会对我娘亲不利?”

咄贺一见我神色紧张,连忙摇头:“小王爷着手安排这件事时没料到夫人会入幽月宫,那日紫漓假死是为了消除追捕夫人的中坚力量,而且,只有那些力量消失她才有机会与小王爷细谈。”

难怪那日紫漓神情颇为古怪,赵光耀骤然出声,第一个出手的人居然是她。现在想想,她的意图无非是想让她带来的十人腹背受敌,赵光耀这么一叫,打乱了她的计划。

宇文宏光和我同住翠景园,他何时和紫漓商议的这件事?我竟然丁点儿不知。细细思索一会儿,依稀记起一个月夜,云狼二十骑之中的人曾到过宇文宏光房中,应是通信之人。

来龙去脉我虽已清楚,但紧紧揪着的心依然放不下来,皱眉轻哼一声,道:“瓦解幽月宫虽不是明刀明箭在战场上厮杀,但难度更高,你家小王爷如果能一举铲除幽月宫,可真是能扬名立万了,只是,以前没有料到我娘会入宫,现在知道了,你家小王爷有什么打算?”

咄贺一道:“小王爷在去嵩山的途中将这件事的始末告知了夫人。至于夫人如何处置了紫漓,现在的紫漓是不是幽月宫的人,属下还真不知道。”

幽月宫刑法严苛,对待反叛之人手段残酷异常,紫漓毫发无伤应该还在幽月宫。显然娘亲并未把此事说出,只是紫漓一心想离开,宇文宏光这条路走不通,她会不会找其他门路?

这么一想,本略感宽慰的心又紧揪起来。我该怎么做?也许,是该去陪娘亲的时候了。想到这里,转身就往回走,离开前应该和师公道个别。

咄贺一叫住我:“小蛮姑娘,不要怪小王爷。不说他北奴王族的大好男儿,为国尽力义不容辞。就说王爷是太后一手提起来的大将军,太后会一天天变老,会驾鹤西游,那时候掌握朝政的大王会怎么对待王爷和王府?小王爷这么做并不是想扬名立万,跟着大王是他保全王府三代人和众多家仆的唯一出路。”

我如遭雷击,无论是出使西越还是暗中运筹帷幄欲铲除幽月宫对宇文宏光和王府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不仅关系着王府的未来,还关系着王府众人的生死存亡,我的的确确没有责怪他的理由。

咄贺一沉默许久:“属下恳求姑娘,还是找机会劝夫人离开幽月宫吧。”

我问:“这是你家小王爷的意思?”

咄贺一摇摇头:“跟小王爷无关,是属下的意思。夫人只有离开幽月宫小王爷才能进行他的计划。”

“你是说我娘只要在幽月宫,你们小王爷就不会动手,即便是违背你们大王的意愿。”

咄贺一点头:“不错。小王爷凡事以你和夫人的安全为先。”

我面色平静地默立原地,心里却掀起万丈波涛,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他的面容,他笑、他怒、他失望、他不甘……我不想娘亲一直在幽月宫,也不想王府中慈爱的阿奶有任何不测,更不想辜负宇文宏光的用心良苦。只是,事关娘亲,必须思虑周全才能实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咄贺一失望了:“是属下擅作主张,让姑娘为难了。”

我赶紧摇头,道:“我也不想我娘一直在幽月宫,但不能不顾及她的安全。”

咄贺一笑涌满脸:“属下谢谢姑娘。”

我边往城门方向走边问:“你家小王爷许了紫漓什么?”

咄贺一回答:“如果她暗中除去追捕夫人的那些人,并做瓦解幽月宫的内应,小王爷会在北奴给她一个崭新的身份。”

我没有猜错,自由是她最渴望的。

今年赵光耀的箭疮特别严重,师公待在赵光耀寝宫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等了整整两日才见到他。可他不同意我一个人前往嵩山,我只好把从咄贺一那里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却说不能不顾及娘亲的心意,等宫里的事情了结后他会亲自陪我前去嵩山。

我恢复前些日子的状态,不出宫的时候就随意在宫里溜达打发时间。宫里的气氛与我刚进宫时有很大不同,不说偶遇的那些朝臣和太医神色惊惶,就连那些太监宫女也一反往日里的八面玲珑,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彼此之间眉目传话,你摇头他颔首,传达着他们才懂的意思。这些事与我关系不大,我丝毫不在意,但宫禁似乎越来越森严,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出入皇宫,这让我心里极是不爽。

从王峰听来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朝堂上朝臣已分成了两派,一派倾向赵泽皓这个准皇储,而另一派是不看好赵泽皓的人,相反,赵泽皓也不满意这些人。于是,这派人一边暗中打探赵光耀的病情,一边把手伸向赵泽珏意图拉拢。赵泽珏却依然如往昔一般,人前沉默寡言,对朝堂上的事并不上心。只是,他不再出宫,只往来于他的寝宫与赵光耀的寝宫之间,偶尔也会来找我闲谈,只是言谈之间再无畅怀大笑。

朝堂上的变化,自然引来了一系列的变化。连王峰都开始唉声叹气,这让我心里更加不爽,从院子里的树上一跃而下:“我四处转转去。”

王峰苦着脸跟上我:“小蛮姑娘,现在宫里危机四伏,你可不能惹事。”

我懒得与他分辩,无目的地随意乱走。

一阵风吹过,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飞舞而下。叶子刚落于地上,候着的小太监就麻利地扫去。

我停步对小太监说:“把叶子扫到树根处就好。树生叶叶养树,生生不息,明年枝叶会更繁茂。”

我第一次往这边闲逛,那太监并不知道我是谁。见我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太监,看我一眼后仿若没听到般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一下来了兴致,举步就去要小太监手中的扫帚:“反正闲着没事,借用一下。”

王峰满脸无奈阻止:“姑娘,各宫各殿秋不能有落叶,冬不能有积雪,一定要四季洁净。他们品阶低,活得艰辛,别让他们为难。你若实在无事,就去找襄王打发时间,反正他总在宫里。”

听到“襄王”二字小太监面色大变,赶紧行礼,道:“小公公说得不错,姑娘,不是奴才不做,是不能做。”

我只得转身离开,谁知刚行两步就见赵泽皓迎面而来。我心下一叹,又要费番唇舌说废话了。

果不其然,微微笑着的赵泽皓停下步子:“小蛮姑娘可是要去找我那三弟?”

我打量一眼周围环境,敷衍地行了一礼,道:“这好像不是去塍宇宫里的路。陈王监国必定朝事缠身,民女不敢耽误你的时间,王峰,咱们走。”

王峰使劲向我使眼色,提醒我言语之中不可放肆。

赵泽皓并不气恼,脸上仍旧微微笑着,道:“原来你不知道这正是通往塍宇宫侧门的路。”

“陈王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回见。”说完,我举步绕过他就往前行。

赵泽皓在我身后扬声道:“本王原想遣人给三弟传个话儿,见你在这里,以为你要过去,谁知竟猜错了。”

这个人还真是喜欢让我传话,上次是师公,这次是赵泽珏,不知下次会是谁。心情本就不佳,这会儿越发烦躁:“传话人语调口气不同,意思便会不同,传的话自然也就有了传话人的意思。所以,陈王还是自己过去较为稳妥。民女不敢耽误你的时间,先行告退。”

赵泽皓不仅不怒,相反,还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小蛮姑娘纯真率直,有江湖儿女的飒爽英气。退下吧,你并没有耽误本王的时间,相反,本王倒希望你能常常‘耽误’我的时间,希望我们之间也如你和三弟一样。”

我方才的话极是无礼,面色苍白的王峰一听陈王并无怪罪之意,悄悄松口气。

今天的赵泽皓与印象中的他很是不同,另外,王峰说得没错,宫人活得艰难,我不能不顾及王峰。在心里暗叹口气后,歉然一笑,道:“并非民女有心不敬,陈王要处理朝政,国事必然缠身,恐无闲暇接见民女。”

赵泽皓笑容隐去,静静盯了我好一会儿,忽地又粲然一笑,刹那间,我竟觉得他的眼神纯真无比,虽只有一瞬,我却看得分明,那的的确确是纯真。

他笑意浅浅,轻声道:“人都是善于隐藏的,每一张面具下都有一个不同的心思,好好分辨,莫做了有心人的棋子。”

话音落时他已走出很远,我默立原地,盯着他的身影发呆,他要我分辨什么?谁是有心人?是赵泽珏,我不经意间做他的棋子了吗?

王峰轻咳一声:“姑娘,我们还要不要去找襄王?”

无论赵泽皓说的有心人是不是赵泽珏,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掺和宫闱之事,不介入皇权争斗,自然不会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另外,赵光耀病情日益严重,虽有不治的迹象,但赵泽珏与我闲谈时从未问过师公医病的事,也从不过多提起宫中事,他不像另有所图。这么一想,心中倒是一松,点点头道:“反正闲着没事,找他打发时间也好。”

日方正中,阳光虽明亮却不再灼人。我停步望一眼将至的宫门,犹豫一瞬还是准备转身返回,既然赵泽皓有这样的猜测,就说明别人也会有,我不能因为自己无聊让赵泽珏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谁知刚转过身就见她静静盯着我。

王峰挡在我身前:“小人见过娘娘。”

眼前的她仍是一袭素袍,身上仍是无珠翠玉金,脸上看上去仍显痴傻,不过,眸里的哀伤却凝结不散。那日湖中相遇后虽猜出她的身份,可娘亲红颜白发的样子总在脑中闪现,因而,心底深处并不想见到她。

见我默立不语,她脸上神情不自觉转为落寞。

王峰狐疑地回头望我一眼后又看向她。我在心里暗暗一叹:“王峰,你为我传话给襄王,就说我马上过去。”

王峰十分为难。我轻哼一声:“还不去?”王峰这才疾步离开。

她面色转为柔和,宠溺地盯着我,走过来,朝我伸出手,我如避蛇蝎向后退一步,她看一眼自己半空中的手,苦笑着道:“这些日子你总是远远地看见我就绕路而行,蛮儿,是恨阿奶吗?”

我不答反问:“你在此地刻意等我,何事?”

她眼里尽是苦楚,笑容略显惨淡:“也不算刻意等你,泽珏住的这座宫殿,德睿也住过一阵子,我时常在这里转转,回想过去的事打发日子。蛮儿,为何与泽珏走得这么近?”

我面无表情道:“最近宫禁森严,没办法出宫,过来找襄王玩,目的和娘娘您一样,也是打发时间。”

她面容一肃,唇边现出丝冷笑:“这宫里每个皇子都不会没有目的地玩闹,泽珏是不是喜欢和你一起玩,以后你就会明白。蛮儿,打发时间的方法有很多,身为女子,刺绣、作画、抚琴,无一不是好的选择。”

赵泽皓心中的怀疑,眼前的她同样有。我不能理解这宫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心思揣摩别人!

我冷冷一笑,声调冷得不能再冷了,道:“民女自小隐居于深山老林,不懂得何谓江山社稷权位斗争,只想真心对待每一个人,也想得到同样的真心对待。至于娘娘你说的那些刺绣、作画、抚琴,民女想做时,不需别人交代,不想做时,别人交代也没有用。”

她面色顿黯,道:“为了你娘亲,也要好好保护自己。泽珏是你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但你是泽珏什么人,泽珏却不清楚,若惹出了情债,你该怎么收场?”

无论她说这席话是不是真心为我着想,但她那句为了娘亲好好保重自己说到了我心坎里,我努力调整心情,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多谢娘娘!”

“蛮儿,叫我一声阿奶!”

她声音里全是渴求,我心一软:“阿……奶。”

刹那间,她脸上愁苦尽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道:“再叫一声,蛮儿。”

我撇头望向别处,声音极低:“阿奶。”

“世外高人也会为一己之私年年入宫邀功讨好,哈哈,世人眼浊啊。”她说的话有条理,笑声听起来却像神志不清。

我心中一警,向身后看去,目光与立在宫门的赵泽珏相撞。他隐去眼里的狐疑,缓步走来,凝望着走远的素淡身影:“她是先帝的皇后,性格有些怪僻,她若说了什么,你不要在意。”

我皱眉:“不仅仅是怪僻吧?”

他轻叹一声:“她脑筋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刚才没吓着你吧?”

我摇摇头:“她刚才应该是清醒的,知道我是跟师公一起来的后说了那席话。对了,师公为皇上医治病痛,她为何说师公是为一己之私?”

他笑容里全是无奈:“父皇本想把你师公留于阙下,你师公却坚决不受,这事我前些日子已给你说过,你心里应该知道。父皇心中极是推崇你师公,便增葺华山云台观,亲书华山石室四字作为赆仪,你师公虽不愿,但皇恩浩荡岂容推辞。云台观占地几百亩,观外风景如画,观内流金生辉,可是,修好后你师公并未归观,终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

我嘲讽一笑:“这么说来,倒不是我师公贪恋俗物,而是有人害怕旧疾突发时找不到师公,想用一座道观来锁住师公的双脚。她果真是脑筋糊涂,颠倒了黑白。”

他脸上是深深的无奈:“你是吃准了父皇正依仗你师公,别人不敢对你怎么样?还是认为我不会治你的罪?”

“若想治你早治了,哪会等到现在。”我懒懒一笑,“一时失言,以后会注意。”

他却若有所思盯着我:“你真是一时失言?小蛮,按理说你第一次入宫应该言行举止谨小慎微,可你入宫第一天就敢从龙亭上跃下,你可知道,你身后的大殿是南鸿天子的论政之所,你不害怕?”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过多讨论,遂嘿嘿一笑,道:“刚才和王峰已逛了好一阵子,这会儿好累!”

他默盯我一瞬后爽朗一笑:“都是熟客了,难道还要本王面请?”

其实,前有赵泽皓的提醒,后有阿奶的担忧,我思绪纷乱,根本不想再进他的宫里:“可是,我却没了心情,还是改日再过去。王峰,走。”

他愣了一愣后嘴角突然涌出丝笑:“到了宫门,又突然没了心情?唔,让我想想,怎么做才能让小蛮姑娘心情愉悦呢?”

很久未出宫,不知阿桑他们怎样了?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宇文宏光在干什么?韩世奇今年有没有收粮?于是,我贼贼一笑:“其实办法很简单。”

他却转身,悠然往宫门踱去,我紧走几步跟上去:“真的很简单。”

“怎么个简单法?”

“你是皇子,应该有出宫令牌。”

“可是,只有我拿着令牌才管用。”

我愤而停步,气呼呼地道:“说想办法让我心情愉悦,却故意吊人胃口,可见根本不是真心的,小人行径。走,王峰,回去。”

王峰悄悄打量一眼赵泽珏,又瞅一眼我,慌忙尾随着我准备离开。

“我明天或后天会出宫一趟。”背后传来他懒懒的声音。

“正值午饭时间,你宫里应该早备下了餐饭。”我满腔愤懑一下消失于无形,笑着转身,朝宫门走进去。

赵泽珏朗声一笑,背负双手,傲然跨入宫门。

走在雕花红木的廊子里,廊外翠林静幽,廊下溪流潺潺,煞是赏心悦目。我忍不住赞出声:“从侧门走竟能看到这种美景。”

“我宫里还有很多地方很美,只要你肯常来,就能时常看到。”赵泽珏脸上笑容暖暖如春,迎面而来忙恭立于一侧的两个清丽宫婢悄悄抬眼打量着他,他似无所觉,依然笑容满面。

走出很远后,我忍住笑轻咳一声:“往日里你脸上怒时不发威,笑时不露齿,基本上看不出情绪如何。现在脸上笑若暖风,口中妙语连珠。你可要小心,万一扰乱她们心里的一池春水,这宫里被醋淹没……”我话说一半,大笑起来。

他回头望一眼正往这边张望的宫婢,也放声大笑:“你这丫头贫嘴的功夫可真是越发见长。”

走到廊子尽头,过了圆形拱门,馥郁桂花香萦在鼻端,我用手掩住口鼻,边向四周看去寻找桂花树,边用另一手伸出三指在他面前轻晃:“你今天大笑了三次。真奇怪,以往你很少这么喜形于色,今天怎么了,不怕吗?”

他收笑,默盯我一眼:“真是三次?”

我仍在寻桂花树:“这还能有错。你不见刚才那些宫婢满眼惊愕。”

“我为什么要怕?”说这话时,他眼神转冷。

“不怕扣上不孝的罪名?你父皇这阵子病得很重,你却开怀大笑。”脱口而出后我心里有些后悔,明明告诉过自己不掺和宫闱之事,不介入皇权争斗,说这些干什么?

他若有所思移开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淡淡道:“陈道长云游四海时必定踏遍周围列国,能让他看上眼的定非凡人。小蛮,你跟着道长入宫,奴婢家仆却守在宫外,想必府上在北奴很是显赫吧?”

明明在说他的笑声,他却忽然探起了我的身世。我停下步子,皱眉望向右前方:“今天的桂花香味比前几天还要浓烈,早知道就不进来了,熏得头很是难受。”

我刻意转移话题,他不知道是真没听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手指向右前方的殿阁飞檐,道:“桂花树是三妹的馨宇宫所栽,她喜欢这种浓郁的香味。她宫里紧挨着我这边,因而,每到这个季节,飘过来的桂花香味总能把我精心培育的墨兰幽香遮下去。小蛮,你对父皇的不敬,是不是因为你是北奴人?”

他不仅怀疑我是北奴人,还认为我是有身份的北奴人。阿桑身形较北奴女人纤细,他必然看出阿桑是生在北奴的南鸿人,不过,这不足以让他猜测我身份尊贵。咄贺一身形高大魁伟,一眼便可看出是地道的北奴人,而这地道的北奴人竟是我的“家仆”,难怪他会这么想。本来担心他怀疑其他,如今他既然有这想法,让他误会下去也好。不承认亦不否认,我一笑,道:“皇子皇孙果真非一般人可比,从一些小事上便能瞧出端倪。”

他面色一黯,苦笑着道:“应该不会一一应验?”

我心有纳闷:“什么会一一应验?”

他笑容淡了些:“你不会是北奴王族中人吧?”

无论是娘亲还是赵德睿都曾算皇族中人,不过,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他默盯着我,笑容僵在脸上,道:“小小年纪气质华美,举手投足贵气天成。还有,你的家仆不仅眼神犀利行动敏捷,行事还进退有度,这样的人放在军中会是难得的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