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坐起蜷曲成团,向蜂拥而来持刀对着我的侍卫道:“我是博彝殿萧曼沙,找太医。”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老臣无能为力。”

宇文隆绪的盛怒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

萧荣哥儿坐在我床头:“曼沙,孩子没有保住。”

我已无泪可流,双手呆呆捧着慢慢瘪下去的肚子。

宇文隆绪的目光紧紧裹在我身上,声音冷得不能再冷问众太医:“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太医院首领颤着音答:“喝打胎药,产下死胎。”

宇文隆绪眸中痛惜渐起:“可有风险吗?”

太医院首领再次磕头:“跟孕妇产子一样。”

宇文隆绪一声厉喝:“有还是没有?”

太医院首领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地上:“有。”

坐在我身边的萧荣哥儿手已经颤起来。整个大殿只有众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我木木的脑袋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哥儿,让他们准备药吧。”

萧荣哥儿望向宇文隆绪。他轻一颔首,众太医跪着往大殿外退去。

这时候,俣茱轻手轻脚地进来禀告:“太后与宇文王妃一起过来探望萧姑娘。”

我心口一窒,自我来此,后宫诸人以各种名义来过,可无一人能进殿。王府夫人们不可能不知道博彝殿是禁地。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出现,我敢肯定她是来辨认萧耨斤消息的真假。

知道真相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宏光,我想尽快回到王府,想所有的事与他一起分担。因此,俣茱的话音刚落,我直接答:“快请。”

萧荣哥儿目光一亮。

俣茱一动不敢动。

宇文隆绪嘴角现出丝冷笑,掠我一眼后看向萧荣哥儿:“你去请母后回宫。等曼沙身子恢复后,我自会带她去拜见她。”

萧荣哥儿慌忙起身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宇文隆绪扫一眼俣茱,她脖子一缩尾随萧荣哥儿而去。

他走到我床边坐下:“幽月宫宫主的女儿,赵德睿的女儿,于越王府的人能娶吗?”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我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那么萧贵妃的一切你必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他嘴角那丝笑意再度涌出:“你想知道什么?”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我也就不再有顾忌:“我爹娘在什么地方?”

他把锦枕摞好:“你还是躺下吧。曼沙,你觉得凭你一人之力能救出他们吗?”

我执拗地坐着:“这是我毕生的目标。”

“他们现在的饮食起居并不比你这边差。安心做我的王妃,总有一天,你们会相见的。”

“什么时候?”

“为我诞下王子,心甘情愿跟着我时。”

“这不可能。”

宇文隆绪笑容略僵:“在这个世间生存,什么都有可能。”

我气结。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我:“除非你想让王府所有人给你陪葬。”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真的不相信他想要的只是我,还有我所会的那些。

“现在,我只想要你。”

“那么,之前呢?”

他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我很配合太医,因为我要尽快恢复身体。我相信,这王宫之中除了萧耨斤外没有人能拦得了我。

可是,也就是因为我的轻信,我再次付出了代价。胎儿顺利排出后,调养身体期间,我发现可以下床走的我身体内的气劲居然全无。

我所想的宇文隆绪都知道,他再次控制了我的下一步。

除了悲哀外我无计可施,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计比不上他,又或是萧荣哥儿和萧耨斤她们任何中的一个。因而,我能做的只有等。我知道,夫人回府后宏光必定会想其他办法来见我,可世事难料,就在我等到绝望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出现。

我想,应该是律樨嫁进王府了吧?但俣茱拒绝透露殿外的任何信息,被我逼急了,她就跪下来不断磕头。我没有享受看人磕头的习惯,所以我不再问她,也不再开口说话。

我想,也许是我的心冷了,所以觉得今冬特别的冷,抱着手壶的我经常手脚冰凉。

我爱上那片梅林,所以经常独自一人坐在梅树下发呆。

就这样,新年到了。博彝殿外常有鞭炮声传来,我仰天狂呼后跑到梅林,瘫坐到白雪之上,仰起泪脸望向半空。头顶上的梅树被雪压低了枝头,像一扇扇雪白的屏风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阴沉的天空下,除了雪我再也看不到其他。

宏光,他真的忘记我了吗?泪再次如开了闸的洪水般顺腮而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你真的忘记我了?”

“你想把殿外的侍卫都叫进来吗?”来人声音低沉而沙哑,但那份强自压下的欣喜却很明显地显露出来。

这刹那,我热泪盈眶,跳起来向声音的方向扑去。

宏光从梅林另一侧缓步走来。他的目光绞在我脸上。

“宏光。”我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他揽着我胳膊的手臂越收越紧:“为什么不跟着咄贺一他们回府?为什么不走出来见我?为什么要随着他进宫?蛮儿,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我哭着开始不讲理:“我不出门见你,你就不能推开门找我吗?为什么眼睁睁见我跟他入宫?”

他长长叹口气:“好好。都是我的错。可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是你。”

哭了笑,笑了哭,抱着他就是不愿意撒手。这时,一阵风吹来,梅枝上的落雪落入我的衣领中,脖颈里顿时冷飕飕的,我才猛然回神。我们还要商量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做。

他把身上斗篷脱下给我穿上,然后把我的手握在手心后才说:“咄贺一回来后,我们就开始调查萧耨斤。可是,查到爹娘的藏身地址后却发现有人先我们一步赶去救走了他们。”

热度从手上源源不断传来,我的身子渐渐有了温度:“应该是宇文隆绪?”

宏光点头:“听总管地牢的人说,大王改造了一间天牢。我暗中调查后发现,看守地牢的人居然是大王贴身侍卫萧大人的人。我就猜出很有可能是爹娘。”

天牢是关押王室宗亲所设,条件确实要相应好一些,可再好也是牢房啊,宇文隆绪还敢说他们生活得很好。

感受到我的愤怒,宏光轻轻一叹:“是为了爹娘才跟他走的吗?”

薄雾瞬间涌上我的眼帘:“宏光,我们的孩子没了。”

他揽我入怀后,双手轻放在我的小腹上:“这全怪我。其实客栈那晚我还是有感觉的,我睡梦中觉得和你在一起,可是醒来后却没发现你。那时候,紫漓眼神怪怪地打量着我,我担忧……”

我愕然:“你担忧是她?”

宏光神情很是尴尬:“你也知道那时候她对我有些好感……况且,那晚所有的人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着了道,我觉得应该是她动的手脚。”

我哭笑不得,不过,误会解开就好,我们目前最重的事不是这些。于是,我摇摇他的手:“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这才觉察出我身上的不对劲:“你失去武功了?”

我把和咄贺一分别后的所有事向他简述了一遍,然后问他:“大王对你的态度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宏光笑容渐冷:“韩大人称病之后,大王快速清理了太后帮大臣。太后迫于无奈,命爷爷把军权授予了我。爷爷与父亲商量过后,一致赞同我拒接。”

“拒接?”

“我拒接,自然是为了让大王亲自接管。”

原来是这样,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韩德让真病了?”

宏光握着我手的力道大了些,他深深看向我:“这个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是足不出府在养病。不知为何,韩世奇在清仓卖粮之后突然开始重新大肆收购。并且所收之粮均销向南鸿与西越,你也知道,这是大王与太后最忌惮的事……”

我听得正心惊,梅林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我功力虽然不在,可听力却依然不在话下。宏光面色一紧,我已把他推向梅林深处,与此同时,我高声向林子外扬声道:“别进来。”

俣茱对我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往常也是掉头就走,今日却脚步不停仍快速向这边而来:“姑娘,大王在大殿等着你呢。”

我清楚地听到梅林深处“咔嚓”一声,显然是不小心踩到了枯枝。我不敢耽误迎向俣茱:“为何事等我?”

俣茱满脸欣喜,但却依然不说缘由:“奴婢不知。”

我心中狐疑,但又不得不去,恋恋不舍向梅林深处望一眼后斥责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在梅林时任何人不得打扰吗?”

俣茱低头不语,只是步子越发地快了。

望着榻上展开放的大红华服,我呆了。

桌边喝茶的宇文隆绪静静打量着我的神色变化:“五天后是我们的大喜日子。试试这身喜服,若不合身还来得及修改。”

我气极反笑,手指指向喜服质问他:“囚禁我的爹娘,下药废除我的功力,堂堂一国之君就是用这种手段来夺取臣妻的吗?”

“你不张牙舞爪的时候自然会给你解药。曼沙,重新给你一重身份,让你堂而皇之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你似乎应该感激我。”他把杯盏放下,慢步缓到我跟前。

在他的手指即将挨到我的下巴时,我快速退开:“王府的天比这里干净明朗得多。以后请叫我小蛮。”

他脸上一寒:“你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我心中一凛:“对你而言我并非完璧,而且,心也永远不可能在你身上。”

他双眼之中冷意散了,嘴角略弯:“征服天下与征服女人同样有趣。”

我决定放弃与他争辩,但心里并不向他妥协。我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出宫,在我东丹后裔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前。否则,非但娘亲救不出去我也会永陷王宫。

他细细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变化。我径自低下头走向床边,把床上喜服仔仔细细叠起来,然后坐下来继续写连发弓弩的制作过程。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默默看一阵后开了口:“盾甲已经制作了一批。军中将士试用过之后均叫好。现在,工匠已经开始批量制作。希望这连发弓弩也能如我想象的那般好使。”

我抬起头:“我想见见我爹娘。”

他指着我写了一半的绢帛:“这算是条件吗?”

我轻轻叹口气:“你说是就是。”

见我姿态放低,他轻拍我的肩头:“弱女人更能让男人心软。我答应你。”

既然退一步可以让他高兴,那么,我并不吝惜笑容,我要为走出这里争取机会。所以,我十分努力挤出笑容,装作十分欣喜的样子:“谢谢大王。”

他目光温和低头看着我:“你可知道,真性情的女人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这宫里的女人啊,总是不明白这一点。”

我微微垂首表示默认。

见我顺服,他朗声大笑后背负双手缓步向殿外走去。

等脚步声渐远,我抬起目光恰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方向,我褪去脸上一切伪装吩咐俣茱:“你去做些栗粉饼来。”

前些日子为了让俣茱能长时间地离开博彝殿一些时间,我手写一份栗粉饼的做法,让她亲自去学,没想到这丫头挺有做点心的天分,三两次便做得似模似样。

我必须赶在大婚之前离开王宫,我要把早已考虑但始终还有些顾虑的想法告诉宏光,我想得到律樨的帮助。所以,我必须支开身边所有的人。

俣茱显然并没察觉我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她欢快地应下后小跑着出了大殿。

我直接向梅林而去。

听到我的脚步声,宏光从隐身之处出来:“出了何事?”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要尽快、马上离开这里。”

他神色一紧,凝神盯着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三言两语把宇文隆绪的计划说了出来,加重握他手的力量:“你说律樨会不会帮我们?”

见我说话时不断回头张望,他拉着我的手就往梅林深处走:“不能再等了,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我气劲全无,你怎么能把我带出去?”

他不再开口,只是一味拖着我走。宇文隆绪的话突然涌上心头,我停步往后挣着身子:“大王会迁怒于王府的。”

宏光嘴角眼梢全是冷漠的笑:“王府虽不再执掌兵权,但还不至于没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可是,他是大王。”

他终于停下步子,静静盯着我,双瞳之中向我传递的全是坚信:“没有可是。如果连少王妃都不能护全,那要王府何用。阿奶有句话说得很对,若燕京容不下于越王府,那么,我们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蓝天白云下卧躺天地间比这里更舒适。退一步说,正因为他是大王,所以他更不能随心所欲地按照他的想法来做一些事情。”

自离开王府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抚慰,我扑到他怀里无声痛哭。

他哑然一笑:“辔輧阁那张床榻我一个人睡确实大了些。”

这时候他还有工夫想这些事,我在他胸前蹭掉泪水鼻涕后仰起脸:“这时候还不正经。”

他笑捏一下我的脸颊:“那我们赶快回府,回去时做我们该做的正经事。”

我脸一热:“走。”

翻越宫墙择荒僻小径走了好一阵子也没有遇着一个人,看来这博彝殿确实很偏僻。正当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时,博彝殿方向却突然传出凄厉的惨叫。虽然距离远,但我仍然辨出那是俣茱的声音。

宏光显然也是一愣,但他略一沉吟后拉着我快速向左侧宫墙跃去。

我边跑边提醒他:“那边是皇后殿。”

他脚步未停:“贵妃殿与皇后殿也就一墙之隔。这阵子贵妃常邀律樨在湖边喂鱼。”

看来萧贵妃也没有闲着。我很希望真如宏光所说,翻越宫墙之后能恰遇律樨。

只是,王宫之中进补药膳虽然名贵,但我自发现药汤有异后就拒绝再喝。截至今日我的身子尚未恢复,刚才那阵子奔跑已用尽了我全身的力量,这时候腿脚像灌了铅般沉重,而一心眼望前方的我并没有发觉脚下有一块凸起的小石头,脚尖一阵剧痛后我身子直直向前趴去。

在身子触到地面的那瞬间,他一把捞起了我。遥望十丈开外的宫墙,再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王宫侍卫,心底的绝望一丝一丝升起,我推开他的身子:“你先走。”

他不由分说打横抱起我继续前行。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萧侍卫他们,发现他们与我们的距离不断拉近。显然,宏光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我因为紧张而紧拽着他手臂的双手开始颤抖,声音也不可抑制地开始尖锐:“你先走,我们还会有机会。”

他一言不发。终于,到达宫墙不远处。他低头望着我:“抓紧我。”

我茫然点头。

他加快速度一跃而起。我们跃上墙头准备跳下去的那瞬间。赶来的萧侍卫怒喝:“大胆贼子,胆敢挟持后宫嫔妃。”

宏光回头冷冷望他们一眼,然后跃下宫墙步履缓慢向贵妃殿方向而去。

我明白,碰见任何一个曾经见过我的人,我们就算安全了。可是,紧张的我仍然手心全是汗。

走到皇后殿与贵妃殿之间的湖边,萧侍卫一帮人追了上来。他截站在我们面前:“萧姑娘,请随卑职回宫。”

我快速瞥宏光一眼,然后强自镇定微微笑着道:“萧侍卫认错人了吧?我是于越王府少王妃。”

萧侍卫神色一紧,握在刀鞘上的手紧了紧,重复说道:“请萧姑娘随卑职回宫。”

宏光漠然一笑,冷声道:“萧侍卫,总宿卫兵掌管范围有哪些?”

见宏光神态闲适,语调舒缓,萧侍卫脸上全是焦虑:“王宫之中所有卫队。”

宏光声音更冷:“萧阗听命。”

或许是被人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萧侍卫微愣一瞬后才反应过来:“卑职在。”

宏光遥指王殿方向:“护卫大王才是你的职责。”

萧侍卫抽出刀指向宏光:“王爷,萧阗王命在身,望你体谅。”

“萧阗,反了你了。胆敢向于越王府小王爷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