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瘪一下嘴,口气异常焦躁地问:

“这又是谁的功劳,你居然这么快就找过来?卓尔群就是卓尔群,手下能人辈出呀!”身体一斜,复又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他眼底又是好笑又是得意,腿伸到她单人床床栏上,抱着胳膊回答:

“这次你就猜错了,我手下可没有卖友求荣的那种人!”她表情一怔,旋即咬牙,站起来骂:

“鲍贝贝…”眼珠子快要瞪出去。

尔群看得更加好笑,手掩住嘴巴轻轻咳了一声,站起来往客厅走:

“我去喝口水!”才抓过她桌上的杯子就被她伸手拦住:

“这是我的家!”打开双臂站在他面前,表情相当不满的样子。

尔群看她这样面上点头,一脸无辜地说道:

“是啊,我知道啊!所以呢?”

所以?啊呀,这什么男人,不请自来还完全不懂做客之道,这样喧宾夺主,简直就是太过分了!

“这是我的杯子!”她伸手拿下他手里的杯子,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我的杯子你不能用!我有准备一次性的,你要用那个!喝水要让我来倒!还有,”她转过身来盯着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不请自来很没礼貌,卓先生难道不知道吗?”

看看,这没良心的小混蛋,翻脸不认人了吧!且不提她这些年来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单就昨晚,他们已经都那样了,还…

他撇下嘴:

“这样啊,我真不知道呢!”开玩笑,等着请他的人数都数不清,哪里还有什么不请自来?

“还有啊,”他走到她面前站定,额头凑近她的,轻声问,“我们昨天都已经…呃…共用一个水杯应该没问题吧?”她脑里轰一声炸了开来!

第三十二章

吃完晚饭他仍赖在她家不肯走。看看他那样子,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床上,闭着眼,一面听音乐一面舒舒服服地打着拍子。天青色的衬衫领口随意敞开,露出一片光滑结实的肌肤,三十几岁的男人,轻颦浅笑、举手头足都有了自己的风格韵味,仿似一双修长白皙的玉手轻滑过透着光的黑白琴键,不经意间便能奏出一副泉水叮咚的音符。

这个男人,是她的卓哥哥呀!她虽然心里排斥不愿接受,可说到底,她除了他又能接受谁呢?她与俊轩相处了六年,有时候常常觉得,她与俊轩就像是彼此的影子,带着同样的落寞孤寂行走在人群中,太寂寞了只想找个人陪伴,可是说来说去,形影相吊却只会让寂寞的人更寂寞而已。她并不容易爱人,童年时期的苦难阴影造就了她清冷闭塞的性格。他到现在还仍然清晰地记得她初到卓家的情景,那样弱小无助的一个人,卑微瑟缩,简直安静得像是空气一样。从来没有要求,从来不会主动跟人说一句话,看人的时候清亮黝黑的眸子有的不是惊慌害怕,却只是盛满了丝丝缕缕的悲伤和绝望。他的视线每次对上那样的眼神时总觉得移不开,那小小的孩子,眼神伤痛得让他心悸。他每天晚上抱着她睡觉,给她说故事,陪她听音乐,为她唱催眠歌…他那时才多大呀,二十二岁的毛头小伙,一夜之间却变成了世上最温柔体贴的父亲。

他喜欢看她在自己的怀里睡着,这小丫头小时候就已经精致美丽到让人赞叹,柔软的身体躺在他臂弯里,却总把他当成她最心爱的娃娃,雪白的胳膊一刻也不放松地紧紧束在他腰间。

他别无选择地沉沦了。开始时还很正常,毕竟她还小,他只要一心一意地疼她爱她就可以,可这疼爱随着她的长大一天一天地变了味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着他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不再只是单纯的崇拜仰慕,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眸光流转间潋滟诱惑到让人疯狂。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他从来没有细细地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只是想,一心一意地想一辈子守着她,不是水与乳的交融,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已足够。可心却慢慢觉得不够,她长大了,偶尔也会对着别人笑,虽然只是偶尔,可他却莫名其妙地疯狂妒忌。这种滋味有多难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心上人还太小,小到几乎不可能领会他眼底眉梢的伤痛无助,他自然也更不可能要求她的任何诺言和保证。

他也害怕受伤害。人人都看得到他卓尔群沉稳超脱的一面,却不知道只有这个叫做裴静雪的孩子,自八岁时便已化成一根软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化成他的骨中骨血中血。

只是她太缺乏爱也太渴望爱,到了极至于是从不主动爱人,他心底清楚,自己若不是那样用力爱了她,根本不可能打破她心里的坚冰,更不可能被她所爱。所以他的背叛于她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只是那时太害怕太慌张,一厢情愿地以为找到了拯救自己的良药,却不小心把她推到了这样远的距离。他虽心底坚定了回来的念头,可没人明白他实施中的忐忑。因此她与他的一夜便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她自己给了他一张通往她身边的门票,他怎么还可能拒绝?

他默默坐着想了整整一个上午,得出的结论就是不放手,死缠烂打,耍流氓耍无赖,总之死也不会放手。

他想通了这些心情舒畅极了。你要搬出来住,好呀,搬就搬嘛,妇唱夫随,领导到哪咱就到哪,有的是时间。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一口气。回身看向乱七八糟的客厅,好不容易收拾整齐的,他一来就天下大乱,衣服鞋子、方便面袋、食物碎屑横七竖八到处都是。他这样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人物,居然也会跑到这样简陋的地方陪她吃方便面,不仅如此,还一口赞一个好吃,她知道他并不是那种很挑剔的人,只有暴发户们才会像心心念念,胡吃海喝唯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但她仍然震惊于他脸上的安定平和,他们若能生在蓬门荜户,没有身份地位、家世名望的拖累,他那时又何必去娶凌子涵来堵众人攸攸之口?

第三十三章

夜深得不能再深时静雪到底还是撑不住了,开始还靠在沙发上打盹,没一会儿就已经是点头如啄米。她也极想开口赶他,可看床上那人的架势,好像已经摆明要赖定她,天刚擦黑时就已经哈欠连天,和衣躺倒床上昏昏睡去。

心底着实无奈,再加上自己的确有些累了,勉强支撑了一阵便就进入梦乡。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附在她耳边说话,软软的,夹着轻巧的嬉笑声,身体轻飘飘的,好似小时候躺在爸爸温暖结实的臂弯里,那样让人感到安心且愉悦。尔群见她睡梦中仍像个孩子一样呢喃低语,漂亮的嘴角不由划过一丝浅笑。窄窄的单人床本来只能容纳一个人,他躺在上头几乎都要微蜷着腿,现在更显得拥挤异常。侧身将她紧拢在怀里,一低头便能吻住她的唇,心底温暖起来,走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她毕竟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怀抱,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坚持,只要他不放手,她就永远也别想离开自己!他只不过是小小地动了点手脚,如今程氏就已经乱成一团,林正阳有了他的撑腰,还不攒足了劲儿地把程俊轩拉下台?他相信程家老小此刻一定忙着应对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来谈这些儿女情长?

他一点也不否认自己的手段有欠光明。可想要击败敌人,尤其是情敌,有什么比釜底抽薪来得更彻底?

再说他本也不相信程家人的用心,程家老爷子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万事精打细算,费尽心思筹谋安排,不外是想让孙子借他的力站稳脚跟而已。既然如此,就应该让他明白,想要得到,就必须放弃自己本不该觊觎的东西,俊轩如果能他所愿知难而退,那么他自然不会亏待他,否则的话…

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想着,身旁的静雪却在睡梦中习惯性地向他靠了靠,一只柔软光洁的臂膀覆上他腰部,紧紧环住。

心脏酥软起来,有一股绵长温暖的热流悄悄淌过心脏蔓延到全身,他摇头无声苦笑。

这小丫头这种时刻仍然对他毫无防备,一个已经同她一起历经□的男人,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折磨?但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什么也没有去做。

第二天她起床已不见他,书桌上放着一张短笺,淡粉的纸张左角印着一丛密密匝匝的五月雪,低头轻嗅,仿似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扑鼻而来。心里清明起来,他连出门都不忘随身带着只给她的短笺,怎么能不让她感动呢?凌乱疏狂的草书,旁人看着好似鬼画符,可偏偏只有她能看得懂:

“我上班去了,今天飞柏林。好好吃饭,不要乱跑,有什么事情交代顾绍晖就可以,回家以后千万不要再忘了拔钥匙,注意安全!”前面的话还挺正经,可写到最后,字里行间都带了一丝促狭轻佻,他飞龙转凤,洋洋洒洒地写道:

“呃…,还有,昨天夜里欠我的,明天我一定加倍讨回来!”她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绍辉第三支烟刚刚点燃便看裴静雪从楼上走了下来。打了招呼刚想走近,就看静雪手掩住鼻子迅速退开一步,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也不想随手一甩,即刻就把香烟扔了出去。

静雪侧头看着地上燃烧着的烟蒂,摇摇头,一面俯下身体去捡一面说道:

“抽得太多不好,随地乱扔更不好。”绍辉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是抽了支烟让她发现而已,至于这样做贼心虚,心底有些好笑,想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自恃一向最沉得住气,怎么才两天的功夫就对她这样忌惮?那块价值不菲的金表,他闲暇时研究了好久,一直想着,如果拿去变卖的话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这笔钱对卓尔群和裴静雪来说不值一提,却足够支付普通人家两至三年的生活费,可他不知怎么没有舍得。

他看静雪绕过轿车走向公车站,心底有微微的震惊,追上去问:

“今天打算去哪?”静雪显然心情不错,一甩手里的包包道:

“找工作啊。”绍辉追着又问:

“找工作?去哪找?”见她面上一怔,不觉心底苦笑,皱眉问道:

“大小姐,你不是打算就这么直接冲到人家公司去吧?”她呆了一下没再说话,皱着眉思索良久,无奈地叹口气道:

“不可以吗?我还想试一试呢。”绍辉立刻觉得眼前一排乌鸦飞过。

不能直接冲到人家公司去,也不能遍地撒网误打误撞,静雪手足无措起来。与顾绍晖思量来思量去,最后还是挑选了几家上门求职。可这年头就连“海龟”硕博都不容易找到工作,何况她大学还未毕业?她接连几次受创,低着头闷闷地从大厦出来,默默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尔群接到顾绍晖的电话时飞机才刚降落在柏林私宅,管家一面迎出来帮他披衣一面报告说各分区的负责人已经都在会议室里等着。

他一面听一面快步往里走去,听顾绍晖在电话那头说道:

“都是照您的安排,奔波了一天,可没有什么结果。看样子受了打击,我现在正要带她回去。”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低声道:

“没有关系,等她闹够了,自然知道应该回去。”

第三十四章

顾绍晖挂下电话怔忡好久,不远处的面摊前,裴静雪正抱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坐在摊子后的矮桌前等着吃面,表情垂涎三尺,秋水样的翦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老板煮面的双手,看样子她是真饿了!脸上微笑起来,想着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原来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坐在这样一种简陋且开敞的地方吃路边摊就不是一个稍有身份的人会做的事情。一身鹅黄连身裙的她,披一件乳白色的坎肩,脚上精致的鞋子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他早上就已觉得这身行头太过抢眼,绝对不适合出去找工作,可碍着卓尔群,也什么都没有说。心底有一丝内疚爬了上来,自己这样帮着老板哄女人玩,是不是也是不道德的呢?可这念头也只在脑海里转了一小圈,随即便被他弹压回去: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一个衣着褴褛的妇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突兀地出现在隔壁的矮桌前。正嚼着面的女人浓妆艳抹,哗啦一口把面吐出,雪白的双手指甲猩红锐利,嫌恶地撇过头去扇风:

“哪里来的乞丐?!走开,别碍着人吃东西!”可那妇人牵着孩子,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转头冲着买面的老板清脆地叫了一声:“老板,麻烦给煮两碗面。”她一口普通话说得蹩脚,但声音大而饱含骄傲自尊,静雪笑了起来,略转过头去看她,正对上那妇人缩回的眼神,心底没来由地好感,自然而然地冲她微微一笑。

绍晖走过来还不及蹲下,忽听身后啪的一声,那“红指甲”摔下筷子叫骂:

“死要饭的,谁让你坐这里的?!”妇人愤怒起来,红着脸刚要反驳,却见“红指甲”身边的男人霍地站起身来瞪她一眼,气汹汹地吆喝一声:

“怎么,想找死吗?”就见那带着孩子的女人颤颤瑟缩回去,身体僵在原地,有心站起来却终觉自尊受挫,抱着孩子眼泪汪汪地瞪着男人。静雪心里愤懑起来,眼扫过身边众人,三三两两只顾低头吃面,余者脸上或带一丝麻木,一丝好笑,一丝等着看戏的神情静悄悄地看向她的身后。她转过身去想说什么,顾绍晖却眼疾手快,迅速扯过她的肩膀低喝:

“不关你的事,好好吃饭!”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却无奈力气比不上他的,情急之下瞪着他怒喝:

“放开!谁要你来管我!”绍晖却是极其冷静,黑着一张脸说道:

“我才懒得理你!只要你乖乖地听话,平平安安回家,我连看都懒得多看你一眼。”静雪气得脸红脖子粗,忽地扬起右手,恶狠狠地想要拍出去,无奈手才刚到半空,忽觉腕上一紧,顾绍晖凑在她的耳边低声笑道:

“老婆,吃饭就吃饭,好好的生什么气啊?”声音虽低,周围却分明听得清楚,有人嘻嘻笑了出来,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们这边。

静雪一时脸红过耳,气冲冲地瞪他一眼怒骂:

“不要脸的东西,谁是你老婆!”本来顾绍晖只是凑在她耳边打趣,她却自己嚷了出来,众人哄一声笑得更响,听得顾绍晖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却越发紧了起来。

静雪侧转过身去吃面,他手还在桌下握住她的,她有心挣了两下,他却只是握得更紧,无可奈何只好由他。

他的掌心炙热宽厚,不像卓尔群,粗糙干燥的老茧磨得人有些痒,心底安定下来,只是默默垂着头吃饭。

大鱼,就这么容易开始上钩了呢!

她垂着头在沙发上默坐半晌,忽而摸过手机拨了号码,电话铃声缠绵悠扬,是克莱德曼那首永恒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心里慢慢涌起一丝悲悯:他的心里,又何尝没有怨愤呢?

窗外车灯渐次闪过,忽明忽暗,照得屋内斑驳疏离,她倚在窗边眺望,远在异国的他,究竟知不知道,每一个他不在的夜晚,她都是这样依着窗边寂寞地等待着他呢?

第三十五章

睡到半夜好似听见雨声,哗啦啦溅向屋檐的声音,好像还打了雷,轰隆隆吵得她半睡半醒,脑袋沉重异常,静雪睡意惺忪中睁开眼,却恍恍惚惚地瞥见床边有道黑影,心底悚然一惊,未及跳起却听空中劈天震地的一声霹雳,金色闪电游蛇般划过窗外,她电光火石间看清那人,满脸横肉,铜铃样的眼睛里满是垂涎急色,分明…分明是白天面摊前的那个男人!

惊惧急速上涌,她一面拳打脚踢地后退一面惊恐地嘶声尖叫:

“啊…救命啊…救命…唔…”嘴巴给人堵住,那男人的手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烟草味道,肮脏油腻,让她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她拼尽力气挣扎反抗,可天知道她的力气只够给人挠痒痒,男人肥硕的身体压上她的,腥臭的嘴巴很快跟着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地甩着脑袋想要避开,可那只油腻腌臜的手和唇舌像是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噩梦般地冲着她袭来,嘴上的力道微松了松,她猛然间扯着嗓子嘶喊:

“尔群…”眼泪跟着汹涌上来,她脑子混沌一片,一面声嘶力竭地哭叫一面绝望沉痛地想,“完了,全完了!死了吧,不如死了吧!”电话忽地突兀地响了起来,本来极是清脆悦耳的铃声,此刻听来却比响雷闪电更让她觉得惊魂,身上的人居然微微顿了一顿,未及回神却听门外急遽响起一阵轰隆隆地砸门声,聒噪喑哑的门铃声中伴着一个男人焦急的大喊声:

“裴小姐!裴小姐!”屋内的人松一口气,她浑身瑟瑟发抖,牙齿剧烈地上下颤着,太过害怕竟没注意这一口气竟不是出自自己口中。

那男人迅速爬起身来冲向窗边,就在门“砰”一声被撞开的同一刻闪身跳出窗外,下一秒就见顾绍晖冲了进来,未及打灯,只是冲着她的方向焦急唤道:

“雪儿!”她“哇”一声哭叫扑进他怀里,饶是他早有准备,却仍然猝不及防被她的力道冲得一个踉跄,站直身来紧抱住她,手拍着她的背部柔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可她身体仍在颤抖,黑暗中两行眼泪滑落脸颊,仰着头盯着她的脸颊只是叹:

“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手抱着他腰不肯放手。他表情微怔,黑暗中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火光,手下却紧紧地回抱住她道:

“怎么会…怎么会呢?”下颚抵着她额头,神思却恍惚起来,他此刻,扮演的究竟是谁的角色呢?

第二日黎明她就发起烧来。两颊酡红,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顾绍晖喂她吃药,可不知怎么她双目紧闭,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死活不肯松口。也曾试着捏着她的鼻子强行灌入,可是她意识虽然模糊意志却极坚定,拼命地甩着脑袋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身边有人叹气,声音似遥远似贴近,似陌生似熟悉,无可奈何,夹着丝丝缕缕深深地伤痛怜悯,悲哀地叹出一句:

“通知卓尔群赶快回来吧。”身体下一秒陷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有淡淡的檀香味道,那男人咬牙低低迸出一句:

“他这样对我,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也永远别想得到!”她脑子朦朦胧胧,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眼皮好像变得千金重,只是糊糊涂涂地想要睡去。

早晨第一缕阳光进来,她已躺在卓家自己的床上。脑袋迷糊半天,这才看清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他脸颊瘦削,薄薄的嘴唇四周胡茬点点,一夜之间竟似乎老了几岁。他也会老的,如水年华不会考虑他与她的感受,会一点一滴地将他从她身边带走。她歪着脑袋看他良久,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他的脸颊。他在睡梦中微微一怔,眼不睁抓过她的手指放入口中,轻咬一口叹息:

“醒了吗?”她借着他的力靠入他怀中,低声回答道,“嗯,醒了。”嗓音喑哑疲惫,他漆黑的眼神在晨曦的微光下更显幽深,双手圈住她身体,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安静得一言不发。

心底疼了起来,像是一片氤氲朦胧的水潭,勃勃地往外渗着苦涩。她忽而轻吸口气问道: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我以为你下午才到。”

“想你了。”他声音疲惫,双手紧圈住她肩膀柔声说道,“想得不得了,一刻也呆不下去就偷偷逃回来了。”她脸上浮出一抹笑,侧头在他耳上轻咬一口问,“真的?有这么想?”他耳上现一抹红晕,半边身体变得滚烫,却终究还是非常诚实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嗯。就有这么想!”她心底温暖起来,转过去抱住他结实的腰部,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长叹一口气道:

“尔群,我也想你了…”

第三十六章

尔群忙完公事进房,一眼就瞥见裴静雪窝在床上,一面手捧着书看得入神一面不断地往嘴里塞着冬枣,眼睛一动不动,显然没有发现他进了房间。斜靠过去握住她又往果盘伸去的小手,俊眉一蹙道:

“少吃点,对胃不好!”她开始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书上,给他这么一提醒,自己也觉得吃得多了,放下书本摸了模肚子,胃里凉飕飕的,隐隐有些反胃想吐的欲望,忍不住把身体缩了缩,苦着脸说道:

“被你这么一提醒,我好像觉得真吃多了。”尔群听罢摇头叹息,一面将盘子拿出老远一面嗔道:

“多大的人啦还这么贪吃!”回过身来抚上她的肚子,瞪她一眼问道,“哪里不舒服?这里?还是这里?”两根手指习惯性地在她腹部试探。她倚在床边看他的动作,分明还当她是小孩子!她小时候拜了他的赐,任性挑嘴、娇惯得不成样子,隔三岔五老有个头疼脑热的,尔群自然格外关注,天长日久自己倒也琢磨出一些门道,医生赶不及来,他自己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其实很喜欢这样被她依赖着,生了病、有了委屈,哪怕只是不小心被玫瑰花刺扎了一下,都要瘪着小嘴,抱他脖子赖他半天!想起那时该有多好,他一心一意,一双眼里只看得到她,他们的生活那样简单,闲来无事只有他和她,互相依存和守护,可就是这么一点简单的愿望都不可得。他毕竟不像她,只是个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孩子。

他放在她腹部的大手微滞了滞,一面脱了鞋斜躺到床上一面扯过被子盖住两人,左手就势一揽,就要将她揽入怀中,她身体猛地一僵,紧张问:

“你…你干什么?”他心里顿时好笑,他为了她整整一夜没有睡好,抱着她补个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可看她神情紧张,分明是自己想歪了嘛!蓦地又想起临走前留的短笺,心神猛地一荡,自己分明说过,回来后一定要加倍找她讨回的嘛!那…

他一侧头含住她小巧的耳垂,一面似有若无地往里吹气一面含糊问道:

“记得我临走前说什么吗?嗯?”她身体微微一颤,一面不安地往里躲一面急道:

“不…不记得…你…不要闹!”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尔群看得愈加好笑,伸出手去压住她胳膊,俯下头咬一口她脖颈又问:

“不记得?嗯…真不记得?”她这次不敢再答话,身体酥酥软软,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多喘,尔群见她这样扑哧一笑,一翻身把她置在自己身上,额头抵着她的,低声逗她道:

“脸红什么?那天晚上…你那天晚上的勇气呢?”她红着脸把头埋得更低,他逆着光向下望去,几乎就能看见她领口内若隐若现的饱满胸房。他伸出手去紧抱住她,附在她耳边低声吹气道:

“放心,我现在好累,根本有心无力!”见她表情明显放松,立刻又嬉笑一声补充说道:

“不过,你如果不介意,我们晚上一起算账好不好!”她表情咯噔一下又僵硬起来。

她被他一逗哪还睡得觉?趁他侧身睡得正香,不如赶紧起身逃跑。谁料他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招,她动一下他就紧一紧胳膊,她动一下他又紧一紧胳膊,勒得她简直就要喘不过气来!反正逃跑无望,一时调皮心起,微一侧首抽出书里的钢笔,抓过他的手指认认真真地作起画来。

她记得第一次在他手上作画那年她十一岁。她美术课作业做的不好,结果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狠狠打了一顿手心。全校上下除了校长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她性情冷淡,功课不好,人前人后总是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因而人人都觉得她柔弱可欺。她那天晚上抱着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右手回家,卓尔群心疼得简直快要抓狂。一面派人打电话去学校叱问一面来来回回地帮她敷药疗伤,抱着她在怀里揉了半天,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怒声骂道:

“什么破美术,我们以后再也不学了!”

这哪里是正常家长该有的态度?他虽然整天整天逼她认真上进,可潜意识里却并不注重她的学业。平时上课不认真听,请了再多家教又有什么用?她的家教老师纯粹是来陪玩,他平时天南海北不在家,那些精挑细选的家教就是她唯一的玩伴。从小到大,她家教换了总有好几打,可数来数去没一个男生,更数来数去,没一个能讨得她的欢心!谁晓得他真正的心态?

美术课的成绩不好她多少有些难为情,可看他的架势,似乎真不打算让她学了。她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闲极无聊,随手摸过他的签字笔胡乱涂鸦,把他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涂得鬼画符一样,他第二天醒来却只一笑,转过身来张大双手,张牙舞爪地想要抹到她脸上,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一跳一蹦地在满室晨曦的卧室里嬉闹,谁又能比他们更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甜蜜味道?

第三十七章

她眼盯着他手上的鬼画符正想得出神,忽听家里电话铃响,佣人接起问候一声,随即压着嗓子说“不在”,声音虽小她却仍然听得清楚。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家里一向只有她和卓尔群两个人,明明都在,怎么却又“不在”了呢?

她爬起身来想去拿床头的电话,身子才动,尔群却已醒了,翻身将她一扯,狠狠地把她压在身下。

她“呀”一声惊叫出来,双拳锤他胸口,红着脸骂:

“不要脸!偷袭!你竟然偷袭我!”他手一扬重重拍向她屁股,哑着嗓子低声问:

“不要脸?哼哼,你这是骂谁?”眼神幽深起来。她一时不敢再看,撇过头去瞪着窗外,心跳直如擂鼓。

他目光所到之处炙热迷茫,似有一处零星的火种,正一簇一簇地跟着他的视线迅速点燃。身体泛起一层诱人的粉红,像阳春三月千瓣桃红,正一点一滴向外绽出迷人的芳香。

他呼吸凌乱起来,鼻息间呼出的热气洒在她颈间□的肌肤上,唇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身体猛地一颤,冷不丁张大嘴巴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闭嘴,他舌已跟着趁虚而入。脑子再难清醒,只是感觉浑身的血液都似涌到了一处,只能被动地闭上眼睛承受。

他灵巧的舌在她口腔肆虐,轻拢慢捻抹复挑似已经不够,他还动用了咬,两排雪白的牙齿忽开忽闭,看似有力实则无力,像一只吃饱了的猫咪,嘴巴牙齿四爪齐下,呜呜咽咽地逗弄着它的猎物。

她身体这时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脑子混混沌沌,似明白似糊涂,身体某一处急速空虚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身体,唇间零星破碎,身不由己地溢出声声低吟。

他动作轻柔缓慢得让人疯狂,唇下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品玩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她颤抖着身体模糊想着:他怎么忍得住?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他又有什么忍不住?这么多年,他哪一刻不是在忍着?她被他惯得久了,爱变得极自私,一心一意,固执地只要爱,又哪里明白他的苦衷?

牙齿带一丝惩罚,恶狠狠地袭向她颈间,她骤然身体一痛,冷不丁叫出声来。这一声似是说痛,于他却是妖冶魅惑到让人疯狂,他动作狂野起来,炙热的双唇沿着锁骨一路向下,最终埋首在她美丽的胸房。

她并不能算丰盈,但于她纤弱的骨架已经足够。有掐到好处的圆润□,不盈一握的纤纤柳腰,微微拱起时似要从中折断,米色纱帐随风起落,撩过她乌黑柔亮的三千长发,分不清真,也分不清幻,意乱情迷中有她破碎迷离的声音:

“卓哥哥…卓哥哥…”谁能救她远离沉沦?

一觉醒来已是午夜,她强坐起来披衣下床,打开柜子才找到药,忽听背后脚步声响,心里一慌赶紧藏到身后。

他站在原地半晌没动,眼盯着她背后的双手,沉声问:

“是什么?”他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声色俱厉,她做贼心虚,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说道:

“没…没什么!”双手猛地一松,下一秒,那盒药已到了他手中,他盯着盒子一看半晌,脸色冷得好似三尺寒冰,默坐半晌忽然开口说道:

“孩子现在不要也行。你还年轻,我不会逼你。我已经让孟航着手准备,我们得先结婚!”她头猛地抬起,想也不想脱口说道:

“不!我不想结婚!”饶是他早料到她有此反应也是怒不可遏,手握成拳倒抽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怒斥:

“不想?什么叫你不想?你都已经…都已经是我的人你不想!你是不是疯了?!”她心里早已准备一堆理由,本能地瞪大眼睛冲着他嚷:

“我是疯了!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寄人篱下地过日子,不想每天每天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小野种没人要!你的父母、你的世界不会接受我!我不想一辈子活在这种阴影下,我不想!”

他睁大眼睛盯她好久,苍白的脸上忽而涌过一丝痛,一丝悔,一丝无奈,无力地摇着脑袋想:

她不爱我!她不爱我!她竟然真地不爱我!

胸口忽地一痛,嘴角湿湿咸咸,隐隐似要涔出血来,闭上眼睛长吸口气,半晌稳住呼吸才道:

“好,你不想。那我慢慢等,等你愿意再说!等你愿意再说!”脚步凌乱地出了卧房。

第三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