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把头埋在了青萝的膝盖上,肩抖动得厉害。

“李先生,李先生。。。”她只是这般模糊不清的唤着,带着抑制不住的啜泣声。

青萝还想再问她,笙歌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停住,痴痴的凝望着她,那一眼,仿佛恨不得天荒地老似得。

绿竹把已经哭花了脸的绿珠拉走,临走时她见自家的姐姐恶狠狠的盯了君王一眼,那时,她觉得心慌慌了起来,为什么一向循规蹈矩的姐姐会用那般的怨恨的目光看君王。

一出正阳殿,绿竹就见绿珠灰败着脸靠在墙上,泪水肆意淌着,仿佛要把她这辈子的泪水流光,她也不擦,只是喃喃的说着,原来不可以啊,原来真的不行啊!

是啊,原来真的不行啊!因为这里是宫,因为这宫里住的是帝王,千百年来一直延续着帝王家的模式。

后宫三千,子嗣成群。

在那两个人身边呆久了,绿珠渐渐的也忘了,渐渐的把那两个人当成了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下去,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刚刚,她在太医院里听到了那件事情,第一个念头是,李先生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么的伤心啊?那一心一意挚爱着王上的李先生该有多么的伤心啊?

曾经,绿珠以为这位叫楼笙歌的男子是不一样的,会是李先生永远的守望者,守着她为她撑起了一片艳阳天,让她在艳阳天下肆意的笑着。

原来不行啊,真的不行啊。。。。

“小楼,怎么了?”青萝眯起了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了他。

捧着他的脸,他脸如死灰,只是死死的盯着她。

“是不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你怎么和绿珠一样一个劲儿的不说话?告诉我。”青萝语气急切了起来,心里隐隐的开始有了不安。

而且,那种不安正逐渐的蔓延。

笙歌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唇贴了上来,吮住了她红艳艳的唇。

渐渐的,青萝把手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抓住,不安,疑惑在他的吻中消失不见,没有和平常一样的动手动脚,他就只是单纯的美好的吻着她,仿佛,从此后他再也吻不到她了。

先是含住了她的上唇瓣,辗转,接下来是下唇瓣,再辗转。

如温柔的清风在抚摸着明月,也如干枯的河床在述说着对于雨水的渴求。

放开了她,青萝后退了一步,喘着气。

“阿萝。”他捧着她的脸:“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的表情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凝重,带着希翼,带着祈盼,宛如在等待着一场审判。

“当然!”青萝重重的点着头。

他微微的笑了起来,细细的,柔柔的抚摸着青萝的脸,指尖里带着的满溢的眷恋还有疼惜。

“小楼,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青萝抿着嘴,温温的,愀着他。

“那么,李青萝。”他凝重着语气:“你愿意现在就跟我出去,昭告天下,说你李青萝愿意当楼笙歌的皇后吗?”

“我当然愿意了。”青萝无可奈何:“你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去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等你三十岁时我们才成亲。”

“小楼,我不会跑掉的,也不会像小呲一样会有一天消失不见的,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青萝举起手:“要不要我对天发誓。”

笙歌摇着头,把她的手拉下来压在了自己的心声:“阿萝,感觉到没有,它在很紧张的等待着你的回答。”

他的眼里有浮光,哑着声线:“它等不及了,如果你不答应,它会心碎的,真的。”

他那眼里的浮光宛如有什么在生长着,光阴在此刻也因为这倾城的男子染上了魔力,青萝再也移不开眼眸了。

怎么会不答应呢,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她是如此的爱他!骨头里刻着他的名字,血液里流动着他的声息。

“好,好。。。”青萝颤抖着声音:“好,小楼,我们马上出去,我们马上向天下人昭告,李青萝愿意当楼笙歌的皇后。”

那浮光从他的眼眸里溢出,笑容在他绝世的容颜荡开,宛如绚烂的花火。

笙歌一把抱起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欢呼,还没有来得及雀跃,门被推开了。

门外有狂泻而下的光,乌玛丹枫站在那片光影之中。

退无可退时(二)

十一月初二,下着时有时无的冬雨,冬雨带来了初霜,正阳殿燃着炉火,很久很久以后,青萝都会记住这一天,承载着属于她狂欢喜悦,也承载着她的悲伤绝望。

青萝还记得乌玛丹枫那天肆意却又悲伤的笑着,仿佛是一个小孩在得到了最心爱的宝物,可因为那宝物她太过于珍惜总害怕别人会抢走它所以她把它给毁掉了,这样就谁也得不到它了。

门外有狂泻而下的光,乌玛丹枫站在那片光影之中,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随着门的被推开,随着乌玛丹枫的进来,青萝觉得抱着自己的人手开始变得僵硬了起来,然后,被抱得越来越紧,仿佛像要把自己拦腰折断似的。

伴随着一身尖锐的嗓音,再次有人进来了,这次来到的是一大队人马,宫娥,太医,还有一些的皇室成员,他们被隔在了屏风外。

那声“皇太后驾到。”落下,皇太后妙步生花般的进入到了屏风里,紧接着的是丹枫。

“小楼,放我下来。”青萝小声的说着。

笙歌把青萝放了下来,手紧紧的握着青萝的手,站停着,冷眼看着进来的两人。

青萝觉得这一刻来得有些诡异,皇太后也不用责问的眼神看着自己了,丹枫也不再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了。

“小枫,这个消息还是由你亲口来告诉你的小哥比较好。”皇太后笑盈盈的,温和的把脸投向乌玛丹枫。

“是的,母后。”丹枫垂眉。

当丹枫转过头来时,青萝没有来由的手心集满了汗,下意识的去瞧笙歌,笙歌没有看她,他静静的注视着丹枫,一动也不动的,冷漠如斯,带着宛如大理石般的刚毅。

空气里有什么在流动着。

“小哥,我怀了我们的孩子了,孕期为两个月,李太医把的脉。”丹枫眉目柔和,说着。

青萝呆呆的,竖着耳朵,这正阳殿的一切恍然如梦,明明有着那么暖和的炉火在燃烧着,可她就觉得冷,那种从心里扩张开来的冷使得她手脚开始变得冰凉了起来。

“小哥,好神奇啊!”她如此唤着,手轻轻的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我们的孩子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

我们的孩子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我们的,乌玛丹枫和楼笙歌的。

“皇儿。”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那嘴吧还在抖着,似乎是激动万分的模样:“天佑昭蜀,列祖列宗保佑,千秋万代,昭蜀后继有人了。”

有无形的手在青萝的心上拧动着,引起了一阵痉挛,疼的她换不过气来。

会疼,就意味不是她在做梦,不是那些常常困扰着她没完没了的噩梦了,刚刚,她的小楼还牵着她的手,刚刚,李青萝答应了楼笙歌愿意当他的皇后。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这是李青萝第二次经历着这样的时刻,在阔别了五百年后那种漫无边际一眼望不到边的绝望再次席卷而来,为何命运对她如此孜孜不倦。

她的手还被他握住,她听他冷静的声音吩咐朱执事:“传下去,朕身体不适,一律谢绝访客。”

就一瞬间的时间,屏风外的人讪然离去。

“母后,您也出去。”笙歌再次出声。

皇太后拉了拉自己的那貂皮披肩,不经意的朝青萝的方向瞄了一眼,点了点头,她发鬓上的飞凤衍着银色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着,发出了冷冷的光芒,拖着长长的云锦裙摆,施施然的离开。

现在正阳殿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小楼。。。”青萝怯怯的唤了一声,慌张得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阿萝,你说过的,你会相信我的。”他疼惜的轻抚着她的眉,用如在哄孩子般的语气:“刚刚,你才说过的,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对啊,刚刚她才说过的要信任她,怎么一下子就忘了,青萝的心变得一片晴朗,然后欢快了起来。

会不会是李太医弄错了,小楼他夜夜睡在她身边夜夜和她痴缠,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一定是的。

“丹枫,你过来。”她对着丹枫说。

乌玛丹枫款款的向她走来,笑得烈日下像怒放的夏花。

伸手,青萝握住了丹枫的脉搏,一点点的,她的心在一点点食物往下沉,不死心,再凝神。

脉象,脉搏流利,偏浮,偏实,偏数,脉体有圆湛感,此乃喜脉,青萝手抖动了起来,快要握不住丹枫的手了。

“小楼,丹枫真的怀有孩子了。”抬眼,泪眼婆娑。

“嗯。”笙歌把她的脸按在自己的怀里。

“姐姐。”丹枫细细小小的声音响起,仿佛要刺穿她耳膜似得:“这种事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的。”

是啊,没有一个女人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的。

青萝心里一滞,猛的推开了笙歌,她觉得这个怀抱怎么都不再像是小楼的怀抱了,不温暖了,不安全了。

“阿萝。。。”笙歌手伸向了青萝,青萝后退着拒绝了他的手。

而丹枫抓住了笙歌的手,轻轻的按在自己的小腹中,温柔满溢,怎么看都不像青萝所熟悉的那个丹枫,她说。

“小哥,真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小哥,我要当娘亲了,像我阿娘一样。”

她喜极而泣,脸上满是那种初为人母时的慈爱光芒。

青萝木然的望着,想起了自己也曾像那般的喜悦,那般的为着自己肚子里孕育的那个小生命发出类似的惊叹。

可她最终弄丢了他。

笙歌抽开了丹枫的手,把青萝紧紧的搂住,在他头顶上不住的说着,没事的,阿萝,你只管相信我,什麽事情也不要去管就只管相信我,用你的心。

小楼叫她要相信他,用心去相信。

闭上了眼睛,青萝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那么,我来问你丹枫的孩子是你的吗?”

抱住她的人再次身体变得坚硬,青萝仿佛听见了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挣扎。

丹枫在几步之外,煞白着脸,笑容凝结着。

许久。。。。。

“嗯!”笙歌溢出。

这小小的声响宛如地动山摇,青萝觉得困倦,可她觉得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让那个孩子来临的?

“是不是。。。”青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不是,你二十九岁生日那晚?”

“嗯!”他低低的叹着。

那么,这个人还到底让她如何去相信他,如何相信?

青萝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那眼皮有万般的沉,每一道落在眼皮上的光都让她疼。

他十七岁生辰那年是春未央,十二年后是乌玛丹枫,十七岁那年可以当是年少轻狂,那么现在呢?而李青萝也早已不是当天的李青萝了,再也没有力气去拥抱他,告诉他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她用五百年的光阴学习遗忘,学习放下,然后,学习去勇敢去接受楼笙歌这个男子,因为闰月说,楼笙歌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男子,他会接住你的。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接住她,可他也让她伤痕累累了,现在,此时此刻,那一刀足以致命。

他们的身影隐在一片的水光之中,重重叠叠的。

她哪来的力气再用五百年的光阴再去抚平此刻属于楼笙歌和乌玛丹枫刻在心里的那道伤痕。

“阿萝,我求你相信我一次。”他就这样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半蹲着身体。

青萝垂下了眼皮,泪水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发顶上,这个人,有着如墨般的发,柔软,昨夜,她和他的发还一起纠缠着,他明明有他的枕头的,可他就是喜欢来和她抢枕头,像一个孩子一般,往往,最后,他们两个都共枕一个枕头他才罢休。

“阿萝,就当我求你,相信我。”他使命的抱住了她的腿,不停的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相信他,叫她怎么相信他,青萝痛苦的紧咬着嘴唇。

“小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乌玛丹枫颤抖着身体,连着声音的颤抖。

没有人理她,她继续说着。

“我不懂,小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是怕姐姐责怪你吗?我已经不敢再去期盼你的爱了,你可以爱姐姐的,往后,我不会嫉妒的,不会的,可你不能当着我们的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他该有多么的伤心啊,小哥,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你是他的王父啊。”

一字一句,如诉如泣。

“和你祭拜天地,在天下人面前执子之手的人是我,为什么反而到了现在一切成为了我的错了,你们告诉我?孩子的到来是错了吗?”

“你们告诉我?”

是啊,她,乌玛丹枫又有什么错呢?仿佛,青萝记起了自己曾经告诉过她这世间有一种缘分叫阴差阳错。

仿佛,一直是这样,明明这一秒可以随手可及,可一个眨眼,却已是远隔天涯了。

一定是上天的对她的惩罚吧,惩罚她起了贪恋,惩罚她那般的轻易的舍弃父母。

丹枫似乎还在说着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青萝只是觉得那声音像极了在她头上盘旋着的来回不断选择的蜜蜂。

直到一声叱喝声响起,乌玛丹枫,你给朕出去。

推开了抱住自己的人,青萝木然的说着:“楼笙歌,你也给我出去。”

退无可退时(三)

置的,从前这里太空,这里太大,这里太过于奢华,于是,他就用她所钟爱的的一切来装饰,如这宫灯,如这看着不伦不类的各种各样的摆设,还有到处乱放的书,瓶瓶罐罐什么的。

手一扫,那些统统的都落到地上去了。

外面响起了他焦虑关切的声音,阿萝,阿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青萝拿起手中的小瓶子往门外丢去,那青铜制作的小瓶子从墙上落了下来,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今日,他很听她的话,她叫他出去他就出去,临走时,他狠狠的抱紧了她,说,相信我,一切并没有改变。

一切怎么会没有改变呢?明年,会有一个一半长得像乌玛丹枫一半长得像楼笙歌的孩子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孩子会称楼笙歌为王父,会称乌玛丹枫为母后。

当笙歌三十岁时,她允诺过会和他成亲,那时,那个孩子会不会按照皇宫里的习俗把自己称之为母后。

到时,可以吗?可以心无芥蒂的接受那个孩子吗?

可以吗?李青萝?

青萝把自己藏到了被耨里,那从西域进贡来的蚕丝被套云一般的,软绵绵的,那真暖和啊!

一声巨响,红红的光印在窗外,皇宫里正燃放着烟火呢,想必,皇太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向昭蜀人民昭告,她终于盼来了她的皇长孙了,昭蜀的锦绣山河终于后继有人了。

想必,现在整个昭蜀都沉浸在一片欢欣雀跃中吧,永安街,一定沸腾了吧?

把脸深深的埋在了被耨中,李青萝,往后,要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黎明时分,正阳殿所有的人都兢兢业业的立在大殿外,冷气一个劲儿的往身上钻,有些人快要站不住了,可他们不能走,君王现在也在挨着冻,和他们不一样,君王此刻宛如老僧入定,从正阳殿出来是就保持着一个姿势,脸向正阳殿紧闭的门,如石化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