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步走过来将她拉起来:“你不要去收拾了,小心割到手,我来吧。”

等他把房间都收拾后进来,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手里拿着换下来的外套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失了魂,他有点不放心,叫了句:“小瑜?”

“啊?”她抬头看他。

“我们走吧。”

“哦。”她应着,却没有动,他转身,发现她又抓着他衣服的后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里竟隐隐透出一阵冰蓝,她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不多,她突然喃喃的说:“文晋,…能不能不要去?”说着一颗眼泪已经溢满眼眶,一片晶莹。

他咽下一口苦涩,伸手覆在她抓着他衣摆的手上,她的手指小小的,筋骨分明,握在手里硬硬的。

她把脸垂下去,咬着唇,睫毛颤抖着,眼泪就这样簌簌的往下落,似断了线的珠子,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哭过,她的声音低低的:“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他心里仿佛翻腾起来,再也忍不住一把搂过她,紧紧的抱住她。

她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我休学一年把她生下来,好不好?医生说我现在身体恢复良好,只要注意一点是不会有问题的,我们把她生下来好不好?文晋,从小我妈妈就不要我,我不希望这样,我想把她生下来,她一定会很乖的,好不好?文晋,好不好?”

她的眼泪湿润了他的胸膛,热热的,仿佛不是流进衣服里而是流进他的心里,心如刀割。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仿佛一旦抱得松了自己会生怕失去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她松开,她仍是咬着拳头,单薄的肩头在他手里发颤,脸色白得像纸,眼睛里一片哀伤的温柔看着他。

他心内大恸,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热热的肆意流淌在脸上,他又将她揽入怀里,抱得那样紧,就仿佛她是悬崖上千钧系于一发即将失去的爱人,他的嗓子嘶哑:“孩子,能不能不要,只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可她此刻根本听不懂他的心碎,只是不断的摇头,眼泪汹涌纷飞在空气里:“不,不…”

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哽咽着说:“好,我知道了,你别哭了。”说着松开她,抬手擦掉她的泪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得无比艰涩凄凉。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看他,他朝她艰难的一笑,可笑容却让人感觉一阵凄凉,让人无端的心惊,她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他却顺势将脸埋入她的手掌里,无限的依恋哀伤,他们在一起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这又让她想起了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独坐到半夜时脸上的茫然。但她来不及细想,他已经把她放开,帮她擦干了眼泪,理了理被泪水沾染在脸上的发丝,说:“我帮你去拧条毛巾来擦擦。”

孙文晋拧了条热毛巾顺便还倒了杯开水进来,擦完脸他接过毛巾,却不急于离开,她喝水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她,一直看了许久,她喝完水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她刚想说话,突然一张湿热的毛巾覆在她脸上,浓郁的香甜扑面而来,她呼吸一窒,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第 50 章

再次醒来,触目所及是一片宁静的白色,似乎是病房的样子,本能的寻找着孙文晋。

窗前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的人,逆着光,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她坐起来:“文晋?”

他转过身来,已经是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光芒从巨大的窗户里泄下来,孙文晋只剩下一个虚虚的轮廓,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文晋,我怎么了,这是在医院吗?”

他走过来,缓缓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半仰头看着她:“对,这是一间私家诊所。”

她担心起来:“我怎么了?”

他半晌没说话,只是凝视着她,目光沉重得让她更加担心起来,她略显紧张的看着他。

他却垂下头,喉结动了动,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声音说不出的艰涩低哑,“小瑜,对不起。”

她心里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被她的目光刺痛,准备了无数次的话语,到了嘴边竟然害怕的想要退缩,可他终究说出来:“小瑜,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

她心里渐渐涌起不详的预感,昏迷前的一些记忆破碎的浮现在脑海里,隐隐似乎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但是她不愿意去想,眼泪猛地涌了出来,她怔怔的看着他。

孙文晋咬了咬牙,声音冰冷坚决:“小瑜…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孩子绝不能要,我们不能生孩子。”

她全身都在发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眼睛里仍是不可置信,她死死的盯着他:“为什么?”

他心里酸涩难当,又担心她,伸手想去抱她,她身子猛地一缩,他扑了个空,她已经缩到床头去,姿势狼狈,因为太过用力额头在墙壁上狠狠的一撞。不知道为什么她决绝的态度样子让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他顾不得上她的反映,一把伸手捞住她往怀里带。

唐瑜被他抓住,突然猛地想起什么来,心里一寒,嘴唇发抖,声音都在发飘,“你凭什么不许我生孩子,是不是早就决定了,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怕她挣扎会伤到自己,“小瑜,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他狠狠的将她搂入怀中制住她,“这个孩子不能生…”

一瞬间,唐瑜安静下来,她明白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这种绝望刺激了她,她想起上午他明明答应留下孩子,怎么却突然把她送到医院来,心里那点不祥得到验证,出于保护孩子的本能她又开始挣扎,走投无路使她情绪陷入崩溃,她根本来不及去细想他这反常的表现:“你骗我,你一早就想好了不要孩子,是你想好了,你不要孩子,你不要我要,大不了,我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动孩子一根汗毛。”想到这里她猛地推开他,身子迅速后退。

孙文晋终于受不了了,他猛地一挥手将身边柜子上的东西悉数扫落在地,拳头狠狠的砸在柜子上,由于太过用力,柜子里面是空心结构,轰的一声巨响,唐瑜惊了一跳,记忆中他从来不曾这样狂躁,但没过多久他又冷静下来,仿佛早就已经想好了,声音也恢复查往日做决定时的斩钉截铁:“孩子已经没有了,医生已经给你吃过一次药,你先好好休息,医生一会儿就会过来给你做检查,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只要再在医院观察一天,明天晚上大概孩子就能出来。”

她眼泪哗哗的涌出来,仿佛已经不敢认识他,他们之间那样多的从前,千辛万苦才在一起,他从N市连夜开车 回B市,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只是为了告诉她,他喜欢她;在扬州的时候,他带她去西湖买布娃娃,晚上7点多,黄包车晃晃悠悠穿过两旁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古运河上吹来凉爽的风,一旁是时不时掠过去的扬州古老的建筑,他跟司机调侃,逗得她前仰后合的笑的直打颤,几乎岔了气只好靠在他身上,他顺势转头低头就吻住她;她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她害怕得不敢去想他,不敢去想后果,只是一个人黯然的离开,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把她找回去,他说绝不会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抛弃她远走高飞;他手术的时候,他比她更难受,可是那么多的从前一瞬间在她心里土崩瓦解,只剩下面前这个镇定冷酷的他,他说孩子没有了,他迷晕她给她吃了堕胎药?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仿佛刚刚被无数锋利的刀割过,血淋淋的痛,面前这个人变得遥远陌生。

他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微微抽搐,终于又去抱她,哄着她:“小瑜,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等手术完后你想要我怎样都行,现在你听话一点,好好休息,不要太激动,这样对你身体也会好一点。”

她牙齿已经将嘴唇咬出血来,泪眼朦胧中死死的盯着他,他过来抱她,她突然扬手,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啪”的一声,孙文晋脸上浮起她的指痕,可他略微迟疑,最后仍是强迫的将她揽入怀里,他箍得很紧,无论她怎样挣扎他也不松手,这清脆的一巴掌更是让她陷入绝望,她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尖声叫道:“孙文晋,这个孩子是我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他什么也不说,任由她骂他,任由她抓他咬他,任由她发泄,但是抱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最后他在医生的配合下,强行给她打了镇定剂,随后她就又陷入了一阵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病床前只有沈子静,她看起来清减了几分,头发高高的挽起来,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见她醒来朝她微微笑了笑。

她一动不动,身体的反映让她心里彻底冰凉,他事先明明说吃了药等明天晚上孩子才会出来的。

沈子静嗫嚅着,刚想说什么,已经有医生进来了,医生首先对沈子静点点头算是招呼,而后才对唐瑜叮嘱一些事,无非是她刚做完无痛人流,要注意卧床休息,不能劳累,加强营养之类的,最后她还说:“流产后,最好半年之内不要再次怀孕,这样有利于恢复身体健康,预防以后患上习惯性流产。”

唐瑜骇笑,止不住眼中莹光闪耀,脸上的神情半嘲弄半讥讽,看起来凄凉无比。

沈子静心里一动,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担忧的说:“小瑜,流产对身体损害相当大,相当于坐小月子,你要听医生的,现在好好保养,不要哭,不然以后容易养成迎风流泪的毛病。”

她只是像个木头人,面无表情,任由眼泪无声的在脸上流淌。她记得她出院后不久,沈子静就生了,那时候因为怕感染,她并没有去医院探视她,现在想来沈子静的宝宝都有一个多月了,想到孩子,她心里又是一阵刀割。她从前在乱世佳人,李雯经常陪同小姐妹去堕胎,加上那些小姐们做堕胎也做得多,所以她对这些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医生说她做了无痛人流,那么之前他说她已经吃了药是假的,原来那时候孩子还在,可是他终究是,他终究不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沈子静也不以为意,她从身边的柜子上拿了保温杯揭开来,依旧冒着冉冉的热气,“我给你炖了红枣鸡蛋汤,补气养血,专门用来调理产后气血不足,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快吃一点吧。”

唐瑜仍旧呆呆的,看也不看沈子静一眼。

“唉,你也不要怪文晋,他有他的苦衷…”说着仿佛想起什么又接不下去了,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唐瑜这个样子,沈子静劝也不好劝,又只得把汤盖上,正为难,汤颖推门走了进来,沈子静心事重重的看她一眼。

汤颖看一眼,心里有了个大概,进来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唐瑜的手冰凉冰凉,眼窝深深的陷下去,脸色苍白如纸,长发凌乱的铺陈在枕边,好几缕沾染了泪水贴在脸上,汤颖暗自叹息了一声,抬手替她整理脸颊的乱发,一边柔声道:“看你脸色白的,多少吃点东西吧。”说着她将她扶起来,一边又示意沈子静端汤过来,汤颖毕竟是长辈,唐瑜哽咽着出声阻止道:“汤姐,我真的吃不下。”

汤颖端起的汤又放下,见她终于肯说话也稍稍放心了下,她看着她眼中晶莹一片,心里一软,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心里翻滚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胸前热热的,唐瑜终于又哭出来。

沈子静微微放下心,汤颖一边拍着唐瑜的背哄慰着,一边给沈子静递眼色,她忙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来。汤颖用热毛巾给她擦过脸,大概是哭累了,仍是没吃多少东西又睡了过去,沈子静因为要照顾家里的婴儿提前走了,汤颖守了她一个小时才出来。

孙文晋靠在病房外面,脸色灰白,唇里叼着一根烟,眼看要烧到嘴边了,可他却一动不动,见汤颖出来,忙把烟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问,脸上明明是想问里人的情况,可看她出来又好像几分胆怯起来,只是殷殷的看着她。

汤颖关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人影,孙文晋不敢朝病房看,仿佛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汤颖关上门,冲他苦笑一下,一时也没说话,孙文晋于是更不好问。

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汤颖压低声音轻轻问道:“为什么不跟她说清楚?”

孙文晋回她一个苦笑,没有说话,又从身上去找烟,不一会他的面容又陷入了烟雾之中,看得汤颖心又酸起来,说:“出了这样的事,你总要给她一个交代,就算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再发生了呢?”

“不会有以后了。”

汤颖没听明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这一整天孙文晋都没敢进病房,唐瑜心里伤心,身体状态又不好,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半夜醒来,发现孙文晋紧紧的抱着她,她一动不敢动,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冰冷的泪水直泅得他胸口一片湿凉,一瞬间孙文晋收紧了怀抱,紧紧的揽住她,唐瑜却越发哭得厉害,牙齿咬着拳头极力压抑着,可整个肩膀却微微颤抖。

黑暗里,孙文晋说了一句:“对不起。”又用力抱紧她。

第二天,仍是汤颖在照顾唐瑜,她还是吃不下东西,大约是上午十点,李雯来了,孙文晋只是把她送到门口也没敢进来,汤颖想着他们有事要谈,忙识趣的避开去说:“哎呀,我今天正好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先聊”。

李雯看到唐瑜这个样子真是吓了一大跳,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忽然想到她的病,疑是她手术后恶化了,心里猛地一沉,不由暗自失言,一时之间脸上转了好几个表情。

唐瑜见她这样,想起当日动手术,孙文晋也是这样轮番的将她们都请了来,可是现在想起当日,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刺痛,怔怔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哎,你别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手术出了问题?”李雯越发紧张起来,跟唐瑜在一起似乎还从未见过她哭得这样伤心,又联想起方才孙文晋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都吊了起来。

唐瑜强收了眼泪,虚弱的说:“不是”。

唐瑜自来就是这样,自己的事不愿意说,问也没意思,只是宽慰了她几句,才说明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朱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了艾滋病,自己检查出来后这几天就在自己的出租房里自杀了,虽然她以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这样的结果大有几分自讨的,可乱世佳人里到底都是共事一场,几乎大部分的小姐和服务员都去了送了她,叶桃花遵她遗嘱检查了她的遗物,发现了给唐瑜的一封信,信是用大牛皮纸袋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火化后叶桃花就把纸袋给了李雯让她给送到唐瑜手里。这天,李雯给唐瑜打电话约定时间的时候,正好是孙文晋接电话,他于是开车送了她来。

说着李雯从包里取出牛皮纸袋递给她,她还有事,也不能多呆,再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去。唐瑜略微有点奇怪,她和朱冉从未说过话,最后的记忆便是她那次骨折后从孙文晋的房子里离开看见过一次朱冉,那一次她开着火红色的跑车,后来在乱世佳人也听说她被一个有钱的港商保养起来了,却没料到居然是这样惨烈的结局收场。不过素不相识,她临死前又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她,纸袋封口已经拆开,但李雯应该没看过,可能是叶桃花之前拆开过一次,她把纸袋倒过来,首先掉出来是一些照片,厚厚的一摞,不过每一张都是被剪得支离破碎,但是又用透明胶细致的粘合起来,照片是过了塑的,虽然粘合起来照片已经是面目全非,可照片里面的人像并没有受到损伤,还是能清晰的看出来里面的年轻女孩面容,大约十几岁,可是神情冷淡,若不是她穿着一件的确良的衬衣已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唐瑜几乎要怀疑照片中的人就是她自己。冷冷的眉眼,淡淡的神色,给人的感觉非常冷,非常难以亲近,不过一张一张,都是那个女孩子,看情况照片应该是偷拍的,照片后面用黑色钢笔写着“摄于92年深圳东门”,字迹刚劲有力,唐瑜非常熟悉。照片堆里还有一封信笺,她随之翻开那封信不由自主看下去。

以后也许,这一辈子,是真的见不到他了。其实很多事,真的是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明明是上午时分,因为唐瑜刚流产完,汤颖怕她冷,特意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可唐瑜却看得心一分一分地冷去,整个人瑟瑟发抖,心脏像是被抽紧了,一缩一缩,痛得人透不过气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原本流产后体虚,又接连几天没吃什么东西,手上一抖,信纸滑落,飘飘荡荡掉下床去,挣扎着去捡,可是身子一动,被子上那杂乱的照片顺势全部滑落到地上。她本能地下床去捡,谁知道脚一触地,身子一软,整个人便瘫倒在地。动静太大,现在房间里又没什么人,孙文晋几乎是立刻冲了进来。她半抬起身子正要挣扎着起身,长发凌乱地散下来遮住了她一半脸。孙文晋眉头一皱,一个箭步上前蹲下来刚要抱她,谁知道她却突然厉声道:“不要碰我。”

他不理,可手一碰到她,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开了他的手,同时身子撞到一旁的合金架子上,几个保温壶摇晃了几下终于滚下来,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他这时候才看见地毯上那些散乱的照片。

一瞬间,房间里几乎静止下来,孙文晋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脏跳动。良久,他才敢抬头去看她。唐瑜靠着柜子,脸色发青,长发像是被劲风吹乱了,没有一丝生气。她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大大的眼中泪光闪耀,委屈、绝望、受伤,太多的情绪。孙文晋一时想起当日她被苏娆从梯子上推下来,脚已经骨折,可仍试着站起来,脚一沾地却又软下去。她千辛万苦根本爬不起来,痛得五官都扭曲可还是不停地叫着苏娆的名字,想要苏娆原谅她。

他头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的从心底轰然倒塌,突然像被定住了身,不敢去抱她。

她就那样看着他,隔着一定的距离,死死咬住下唇,可是眼泪还是滚落下来。她抬手去擦,可眼泪好像越擦越多。她不想哭,可是怎么也忍不住,所以干脆放弃了。她就那样看着他,带着近乎委屈的固执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要把他看透。

可他没过多久就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他非常坦然,眼神中没有半分躲闪,不止她眼中对地板上东西的疑问,好像很多东西他都已经承认了,就这么同她对视着,等候她发落。

唐瑜嘴一扁,唇微微颤抖着,仿似极力压抑着,可整个身子瑟瑟地发抖,脸上泛起潮红,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她想起那次在桂林机场,她隔着玻璃门看见他从通道那边走过来,脸色憔悴疲惫,胡子没刮,下巴处一层浅浅的青色,他看她的目光全是心疼委屈,一见面便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可是现在他这样,好像人赃并获的小孩子,已经无所谓了,也不争辩,安静地等她发落。她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眼泪哗哗地涌出来,心碎成一片一片,那么多的过往,那么多的从前,可是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人平静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轰然倒塌。

委屈、绝望、受伤、心碎,全化成冰冷的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

孙文晋身形定在原地,只是看着她,无力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因为他不想要她的孩子,强迫她把孩子流了?还是对不起,他骗了她这么久?可是她算什么,他对她那么好,可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另一个人,她什么也不是,她什么也不是。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不优秀,不厉害,甚至说得上是千疮百孔。在遇见他之前从未想过为了天长地久去冒险,因为母亲的事情给了她最好的教训,导致她这么多年孤苦无依,她都承受下来了。那次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她只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安静地死去。天给的苦,给的灾,她都可以不去管,就连死亡她都可以义无反顾。千不该万不该,他找到了她,给了她那么多,可到头来,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天长地久永不分离,仍是她误会一场。

她怎么也止不住汹涌的泪水,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自厌的情绪,仿佛才想到什么。她扶着身后的柜子站起来,好像没看见他一样绕过他朝门外走去,不管怎么样,她要保留自己这最后的自尊。

可她一动,他马上拦住她。她冷冷地看着他,“让开。”

他眼眶红红的,声音嘶哑,“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不用你管,你走开。”

他无话可说,可也不让路。她绕过他,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唐瑜的眼泪倏地落得更加凶狠。她转头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水光,颤着声音道:“放开。”仿佛他再不松开,她就怕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

她这个样子看得他的手一抖,她趁机甩开他就朝门外走。

孙文晋反应迅速,几步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肘,神情变得冰冷,“你现在在生病,别发疯。”

他抓着她,她根本甩不开,又哭又闹,拳打脚踢,几乎所有狼狈的姿势都用尽了。他的手像铁箍一样,反而将她整个人纳入怀里紧紧箍着,这下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终于崩溃,无力地陷在他的怀里大声哭喊道:“孙文晋,我求求你放开我。”

沈子静刚从电梯出来,听见唐瑜绝望的哭喊吓了一大跳。自从认识以来,唐瑜一直是淡然冷静,沈子静从未见过她这样绝望的哀求,加快脚步走过来。孙文晋仍是强行抱着她,大约是挣扎得太厉害,她脸上发丝凌乱,泪痕满布,双眼红肿,看上去是说不出的可怜。

孙文晋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小瑜,你现在身体不好,听我一次,以后你想怎么样我都不拦你。”

她只是咬着唇大声地哭泣着,渐渐地放弃挣扎。

沈子静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好上前劝。孙文晋转头注意到她来了,她这才上前扶住唐瑜,软语宽慰着,见唐瑜渐渐安静下来,她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孙文晋离开后,她又扶着唐瑜进了病房,上了床,她帮唐瑜垫好背后的枕头,盖好被子。这时沈子静才注意到了满屋子凌乱的照片,她捡起来一看,头轰的一声响,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她担忧地看着唐瑜,可唐瑜只是满脸通红,泪痕遍布,好像一瞬间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这情况看起来比之前又严重得多。

沈子静长叹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心,“小瑜…”开了口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能说什么,她嗫嚅着。

这时唐瑜突然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说:“子静姐,你让我走吧,这里我真的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唐瑜感到深深的绝望,她不断地哀求着沈子静,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落下来,又密又急。沈子静心里一软,想着不如先给她换个环境也好,就说:“那要不,去我家里好不好,也方便我照顾你。”

唐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她现在简直恨不得马上从孙文晋面前消失,去沈子静家里同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沈子静为难地说:“那你要去哪里?你现在身子虚,不能乱来。”

唐瑜见沈子静口气软下来,犹如看见一丝希望的曙光,也顾不得其他,就急急地说:“你帮我打电话给李雯,我到她那里去。”

沈子静思考一番,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之间要转圜肯定需要一些时间,互相冷静一下也好,大不了她找人过去照顾唐瑜也就是了,于是答应道:“好,我帮你去跟文晋说说,但你要保证,你不能太激动,千万不要乱来。”

唐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李雯才从唐瑜这里离开,刚到她今天要面试的公司楼下,就接到沈子静的电话。沈子静刚把事情给她说了个大概,她就马上答应过来接唐瑜,自己的面试也不管了。

李雯是和另一个女孩合租,但那女孩因为辞了工作,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她早已经回老家过年,正好空了一个房间出来。她安顿好唐瑜,就打算出门去买菜。临走的时候,沈子静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唐瑜,甚至还从钱包里拿了一沓钱非要她收下不可。李雯只知道唐瑜刚流产完,其他的却全然不知,不过看唐瑜那脸色,想起她刚动完手术没几个月,也很心疼。从前乱世佳人里很多姐妹流产,都是李雯照顾的,她这次特意坐车到老远的菜市场买了只油光水亮的老母鸡回来炖汤。

大约是看出了李雯的一片苦心,她炖出来的汤唐瑜好歹勉强喝了几口,但是仍是什么也不说,吃点东西便又睡了。李雯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缩在被子里,巴掌大的脸上毫无血色,也不知道她痛不痛,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凄凉,不由想起自杀了的朱冉。

晚上李雯去乱世佳人上最后几天班,白天在家,沈子静和汤颖来探望的时候唐瑜总是不肯见她们,孙文晋更是不见踪影。李雯隐约猜到他们大约是出了什么事,但具体情况她也不得而知,唯有对唐瑜照顾得更加尽心。

一转眼过去一个星期,孙文晋始终没有出现。已经将近一月中旬,李雯早就打算要回家过年才早早地辞了工作,B市不比其他地方,越接近春节,票越难买。她干脆也不急着找工作,问过唐瑜的意见,就托朋友帮她买了两张南下的火车票。

李雯的家在广西,虽然是冬天,但有太阳的天气却是暖洋洋的,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一时之间也让人散去不少阴郁。

李雯的家人都是豪爽热情的性格,又接近年底,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其乐融融,对唐瑜这个客人也关怀备至。李雯堂哥有个三岁的女儿,长得冰雪粉嫩,十分好看。她是整家人的宝,叫唐瑜“美美的阿姨”,她最喜欢吃柚子。那天唐瑜准备剥柚子给她吃,结果一不小心水果刀在手指上划出一道口子,血珠瞬间就沁了出来。小家伙马上抱着唐瑜的手不停地朝伤口吹气,一边吹一边紧张地问她痛不痛,仿佛世界上最紧要的就是她这只手,唐瑜的眼泪一时难以控制,纷纷落下来。小女孩以为她痛得哭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更是手足无措,只是哀伤地望着她,像极了那天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的孙文晋,唐瑜因此哭得更加伤心。

有些人是不能想,一想起,往事犹历历在目,在心里搅动起千万个漩涡来。

在广西待了不到两天,唐瑜突然接到辅导员的电话,让她回学校一趟。此时学校早已放了寒假,不知道辅导员到底有什么事,辅导员只说有事情需要面谈,唐瑜也只好答应。其实就算不答应辅导员,她也不可能在李雯家待很多天,因为李雯的家庭太温馨太幸福,会让她想起很多事。其实一个人没什么,一个人久了也就习惯了,但是现在不行,她在李雯家里,随时都害怕自己会哭出来。因为她老早就以为,今年过年她应该是和孙文晋在一起的,可最后却是这样。

她隔天便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到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两个学生。辅导员看见她就说:“正好,唐瑜,你来了,有个事要跟你们说一下。”

老师说:“是这样的,教育部和法国里昂三大有培训项目,每年我们都会派出最优秀的学生去法国留学。今年系里推荐了你们三个,你们现在要赶紧准备准备。”说着发给每人两张表格,“首先把这个表填了,其他的等一下我系统地跟你们说。”

几位同学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一通电话把他们召过来,居然是让他们办理赴法留学,一时之间几个人都像做梦一样。

老师又说:“赶紧填啊,表格中文、法文各一份,现在就填,等一会儿还有很多事要交代。”说着递几支笔给他们。

一个男同学接过来蹲在茶几旁填表,剩下唐瑜和另一个女同学站在那里面面相觑。辅导老师转而看着她们,“怎么,还不快填?”

怎么会不想去,能到法语环境里去学习,几乎是每个法语学生的梦想,但事情突如其来,让人有一种不真实感,可又不知道该去质疑什么。老师这么一说,两人也只好各找地方填起表格来。

填了表格之后,辅导员又拿着一张打印好了的行程表对他们吩咐接下来需要办理的各项手续和证件。

唐瑜她们学校里,每年都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毕业生有出国的机会。学校的广告栏里都有办出国留学的流程,学校BBS也有详细的介绍,唐瑜因为好奇也曾去了解过。其他两位同学家庭背景一般,虽然从未想过留学的事情,但是多多少少大家都了解一点,所以老师交代的一些事项他们都非常熟悉。

老师替他们计划得非常周到,等听完老师所有的吩咐,走出系办的时候,其他两个学生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他们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因为并不是同一个班的,大家首先忙着互相介绍。很快,甚至连唐瑜都被他们抛在了脑后,话题转向法国的学校,学了将近三年法语,大家都对浪漫的法兰西充满了向往,现在美梦成真,怎么能不激动。

可三个人走出校门分手后,唐瑜突然莫名地悲伤起来,她居然要去法国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选派出国。

可有时候,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像是上了传送带的人,身不由己,停不下来,等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尘埃落定。

等同学们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TEF考试、法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住宿担保、护照、签证,居然已经拿到手,最后那一天他们到系办去领机票。那两位同学的兴奋显然已达到顶点,准备了将近三个月时间,法国之行只待明天便要成为现实,怎么能不激动。系书记和辅导员都在,书记深情地对他们说:“你们三个,虽然家庭背景不好,但都是系里挑选出来的优秀学生。出国留学很辛苦,这个机会对你们来说也非常难得,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互相帮助,学成回来报效祖国。”

那两个同学都豪情万丈地表态,只有唐瑜附和地说了几句。她觉得真像做梦一样,仿似昨天自己还在为赴法TEF考试整天陷在疯狂的法语学习当中,不断做真题,怎么突然就到了系办,怎么突然一切手续都办了下来?

大概是被唐瑜的心不在焉感染,等出了系办,其他两个同学仿佛才意识到,出发去法国的那天同时也是离开这个国家、离开亲人到异国他乡去的那天,顿时大家的情绪都陷入低潮,之前提议要一起小聚庆祝一下的决定也被推翻,三个人分开行动。

唐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看着身边熟悉的高楼大厦,看着身边的车水马龙,想起自己明天就要搭乘国际航空公司的航班赴法。从此以后,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便是远隔千山万水。

她反复地问自己,真的要去法国了吗?

她觉得这一切都像个梦一样,真要去法国吗?同行的女孩子还计划着,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在法国找一份工作,或许找个法国人结婚更好,这样就可以在法国定居,一辈子就再也不回来了。或许她也可以这样,在法国念完书,毕业了在法国找个工作,这样,一辈子也不用回来了。可是,可是,她心里踌躇起来,难道这一辈子就真的要这样度过吗?

她想起一个人,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和他一起面对这个落寞的人间,淡看岁月流年一辈子。她想起很多片段: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苏娆的男朋友,强吻了她,脸红着向她道歉。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他在酒吧里,因为朱冉和叶桃花被大家谈论。这个男人,薄情寡义,可是依然让人心动,彬彬有礼地让服务员先上电梯。第三次的时候,在N市,他站在苏不易的身边,神色淡淡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么多片段,这个男人,就这么一点一滴的,那么近,那么远,朝她身边走来。变得很熟以后,他会对她说很多调皮的话,会担心她的病,会把她当成一个宝贝一样。这样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唐瑜首先给李雯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出国。李雯从过年到现在仍旧没有来B市,她好像在老家相亲打算结婚。李雯很替她高兴,不停地恭喜她。挂断李雯的电话,唐瑜想了想,才给沈子静打了个电话。起先随意地聊了几句,彼此都不敢多聊,毕竟她们之间如果除了孙文晋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关系,有哪一件事不是带着他的印记?沈子静更是不敢聊得深入以免触动她,这样的问候,三言两语便无话可说,互相道了别。正要挂电话,她突然对沈子静说:“我明天要去法国留学了。”她站在天桥上,脚下的路灯次第亮起来,车流滚滚,三月的寒风一吹,她的眼泪砸在天桥的栏杆上,她要极力克制才能拿住手机。

沈子静停顿了一下,似乎也不敢多问,只说:“那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

又是一阵冷场,唐瑜欲言又止。沈子静试探地问:“明天要我去送你吗?”

“不用了,谢谢你,再见。”

“再见。”

挂完电话后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她要去法国了,她跟沈子静说再见,也许这一去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就像从前生命中经历的人,经过几年人世变迁,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这么多年了,说再见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是不是这一去之后,孙文晋也会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见不到他?

以后也许,这一辈子,是真的见不到他了。

其实很多事,真的是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第二天在机场,除了唐瑜,其他两位同学的家长都来送行了,只有唐瑜身边没有人,因此她一个人避嫌一样站得很远。那个男同学的妈妈蹲在地上,再次帮儿子整理行李,什么刀伤药、风油精,竟然还带了几块腊肉、几个苹果、几罐甜面酱。儿子说:“妈,这个东西不要带了,行李超重要罚款的,几百块的罚款,划不来。”

“罚就罚,到了外国成天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营养,这些都带上。还有苹果,苹果拿出来给你在飞机上吃,飞机上的饭也没营养。”妈妈佝偻着身子,用餐巾纸细细擦拭着苹果,再用塑料袋包起来,仿佛恨不得一直照顾到法国去,一边擦一边叮嘱,“出门在外,事事都得靠自己,凡事一定要多个心眼,也不要去招惹别人,老老实实做人。”

另外一个女同学见唐瑜空闲着,没人送行,她拿着相机跑过来,“唐瑜,你能帮我和我爸妈合个影吗?”

唐瑜微笑答应,可是照相的时候,那个妈妈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不敢让女儿看见忙偷偷抹去,却早已被孩子的父亲看见。他眉头一皱,“哭什么哭啊,出国去留学是喜事,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女儿大概也怕母亲伤感,忙笑着安慰道:“妈妈,别哭啊,我们一家人照个全家福。来,笑一个。”

可是当唐瑜按快门的时候,镜头后的爸爸却突然撇过头去抹眼泪,只有母女二人眼睛红红的强装笑脸看着镜头。看着这一幕,唐瑜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痛。她还了相机后,一个人远远地走到柱子那边去拭泪。好像是一转身的时间,身后只剩了这空荡荡的大厅,四处都是明晃晃的,照着她孤零零的身影。

这一年的三月下旬,唐瑜和其他两个同学坐飞机去了法国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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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唐瑜走在久违了的校园里,路过似曾相识的教学楼、宿舍和道路,身边不时走过一些欢声笑语的师妹师弟,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心里微微有感叹,一转眼自己居然已经从法国留学归来,而曾经,她在这个学校所经历的喜怒哀乐,却好像只是发生在昨天。

这是她从国外回来的第二天,她事先去过扶青师姐的公司,把礼物送给她,又回校专程拜访辅导员。然而走到系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女子,大概是新调来的老师,唐瑜向她说明了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