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考虑过……她那些个锦衣卫兄弟们,还能不能认她——虽然象牙牌子还在手上,虽然没有正式的文件宣布废除她的身份,然而如今整个皇宫怕是人尽皆知她已经从锦衣卫变成了另外一种微妙的身份——他们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她?是不是也像那些个流言蜚语里说的那样,觉得她白术打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么一个目的进的锦衣卫?这么一想,是不是连带着当初她救了天德帝,也变成了为了攀上高枝的一部分?

想到这,白术忽然觉得有些冷——而且是由内往外的那种,仿佛血液都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之中被冻结了起来。

都尉府向来是闲杂人等面近。

而如今的白术,没有了绣春刀,没有了飞鱼服,光光只剩下一块象牙牌——她,就是闲杂人等。

想到这儿,不远处松树上忽然传来刷刷声,大约是哪只还未冬眠的松鼠从枝头跳过,落下一大块雪块来发出声响,白术站在水池边,眨眨眼,哆嗦着穿上鞋一边将身上的衣服拢得更紧了些——

“这天气,真是太他娘的冷了……”

白术嘟囔着,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不意外地发现半干的头发在她发愣的这片刻时间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她将那些霜拍掉,又将手缩回袖子里——想了想后,她觉得天气实在太冷了,她需要暖气,所以……

原本准备沐浴完救回都尉府好好跟众位锦衣卫兄弟们热闹一天的白术抬脚,面无表情地走向了与通往都尉府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又回了养心殿。

…………………………好吧,她承认,在就差这么临门一脚的情况下,她光荣地,怂了。

……

白术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养心殿的。

她只知道当时她身上披着大宫女的斗篷,拉起了帽子,甚至没敢抬头看今儿当值的锦衣卫是哪几位,直接混在一堆给天德帝端茶送点心的队伍低调滚回了她的“鸟笼”里——

当她一脚踏入暖烘烘的养心殿时,皇帝正坐在桌案后面看书——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他在学习,只不过白术一掀眼皮子扫到那书皮就知道那只不过是天德帝给闲书外面套的书皮——根据天德帝自己说的,这招他打小开始用,屡试不爽——所以这会儿,他可能正面瘫着脸,一本正经地看春宫图也说不定。

大概是听见了有人进出的动静,天德帝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给朕端杯茶来。”

“……”

白术拉下帽子,露出了张被冻得有些翻红的脸,端茶送水的那些近身宫女是认识她的——于是只是微微一愣,没敢说话便把手中端着茶的托盘递给了白术。

白术接过托盘,将那热滚滚的茶杯端起来,顺手给天德帝放桌案上了——只不过她手残,放的动静挺大,茶碗子和盖子之间碰撞发出喀嚓的轻响。

天德帝愣了愣,正琢磨今儿的宫女怎么回事这么毛手毛脚的,抬起头正准备教训呢。结果一眼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绷着,手中揣着张茶盘子,阎王爷殿里摆的雕像似的站在他身边。

天德帝:“………”

“不喝茶么?”白术继续面无表情努努嘴,“喝啊,放心,没下耗子药。”

天德帝茶也不喝了,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没绷住,忽然拧开脸就哧哧笑了起来——那身子抖得的羊癫风似的。

白术本来就心情不美丽,这会儿被笑话更加烦躁,茶托子一放,不干了:“你就纯信不让人好过是吧——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好心把我放回去,结果呢?我穿着这么一身怎么回去你倒是说说看?”

“这一身怎么啦?”天德帝稍稍收敛了笑,转过身,眼角还带着湿润的笑意,“你一个姑娘家,可不就穿这样么?”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扫了眼门外,看着站职的锦衣卫投在窗户上的身影顿时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压低了声音咆哮:“我穿这样谁认识我?指不定人家门都不让我进,还要问我是谁呢——”

天德帝听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丫头在纠结什么。

他之前倒是没想那么多。

………而且事实证明,这丫头想的也真够多的。

“你那伙兄弟就靠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吃饭,你换身衣裳他们就认不出了,那还成什么样子了?”天德帝不笑了,瞥了一眼白术,“不认你,那恐怕也跟你平日做人失败有关——冲朕嚷嚷什么?”

“……”

白术愣住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薛公公的通传,有另外个公公到来——白术没听清楚,只是平日里公公都是伺候皇上的,像是现在这样正儿八经地走正门按照百官规矩通传真不多见,她不由得转过头去多看了一眼——

然后发现外面走进门的是王睿。

就以前在都尉府做了一会儿空降兵的那个。

见他来了,天德帝似乎跟他有正事要谈,像是驱赶宠物似的伸手往外做驱赶壮赶了赶整个人都快爬他身上的白术:“去去去,该哪哪蹲着去,朕没那个空闲,放你个假还得给你打气——”

白术往后踉跄几步,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见王瑞那温和的嗓音在下面响起道:“二十八,你这样离万岁爷近,不成体统。”

“……………”

那熟悉的称呼让白术一愣。

当场就没了声音傻站在原地。

再对视上王睿的那双眼,后者眼中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白术这才隐约想起,宫里有人叫他“笑面虎”,就因为他总是笑咪咪的和善模样,实际上背地里下了无数狠手,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不过白术觉得他看上去好像没有上一次那么讨厌了。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白术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偏殿的门走出养心殿的——室内外的温差让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随机戴上了兜帽,紧接着,她以奔赴刑场的沉重心情走向了都尉府。

平日里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她今儿个磨蹭了整整半个时辰。

等到她抠抠索索终于到了都尉府门口,看着平日里那进进出出的大门,这会儿她站住脚,吞咽了下口水,却紧张得觉得自己连同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天儿太冷了。

嗯,这鬼天气………

白术嘟囔着,稍稍拉紧了身上的兜帽,这动作让她小短褂上的宝珠轻轻摇晃起来,她眨眨眼,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迈上了都尉府的台阶——

埋头往里面走了几步,头都不敢抬。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她太紧张了,她这才没注意到与此同时都尉府里也有个人正往外走,两人一个没留神就撞了个满怀,白术愣是被撞得后退几步,大脑也不好使了,低着头嘟囔了句抱歉,继续埋头就要往里冲。

却还没来得及往里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手腕。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师那显得懒洋洋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位姑姑,这儿都尉府呢,太和院还要往前走个几分钟,您想必是走错地方了——”

白术被扣着手腕动弹不得,低着头,沉默。

她这会儿总算是收回了之前那清零八落的三魂七魄。

然而,她也同时想起,自打那次她被纪云从大理寺牢狱里抱出来,交给天德帝后,两人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过话。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在后者深褐色得瞳眸注视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将头顶上的兜帽放下来,又拢了拢这会儿已经及腰、松松拢着的长发——

她抬起头看着锦衣卫指挥使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道:“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计划有变,男二还是师父吧卧槽…………

云峥戏份实在是输给他TUT……

下一卷会加重君公公戏份的啊啊啊

☆、第一百零九章

纪云听着这声音实在耳熟,先是微微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扣住对方手腕的手——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用劲儿有多大,若是寻常的宫女被他这么捏一下,怕是早就嚷嚷痛呼出声来……

正奇怪哪来的宫女这么皮糙肉厚的呢,便看见面前的人整理好了兜帽抬起头,他低下头时,便就这样冷不丁地对视上了一双在莹白色的雪地映衬下,显得异常晶亮的黑色瞳眸——来人似乎是生怕他不认识似的,又压低了声音,强调了句:“师父,是我。”

这会儿轮到纪云半晌回不过神来了。

眼前这张脸他是极为熟悉的——事实上,他看过这张脸哈哈大笑的模样、生气憋得满脸苍白时的模样、狗腿子时候连眼睛都弯成月亮的模样——甚至的是大哭的模样,然而此时,他居然有些不敢轻易出声肯定自己真的认识眼前站着的这个人。

在纪云的印象中,眼前的人应该是一头头发高高竖起,穿着普通的深色侍卫服,整天上蹿下跳猴子似的模样……

而此时,她的长发用一根朴素的木赞子松松地挽起,伴随着她一路赶路过来,有几缕长发已经散落下来;她已经换下了寻常平日里穿着的普通侍卫服或者飞鱼服,身穿一件厚厚的小短袄褂,那小短褂的领子毛茸茸的将她的脖子都遮挡了起来;短褂下面也不是那种方便飞檐走壁的宽容束脚裤子,改成了几乎要盖住鞋面的长裙;那张脸被养得红扑扑,抬起头的时候还能看见面颊上的肉,就连眼底之前因为经常熬夜值班惯有的黑眼圈都不见了……

纪云想起了木兰诗的最后几句“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见伙伴,伙伴皆惊忙”里的“伙伴”究竟是有多么“惊忙”了…………不,岂止是“惊忙”,简直是惊悚。

一时间,白术不说话,纪云也不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气氛尴尬得快飞起来。

纪云几乎是心中有气:这家伙穿成这样大摇大摆地闯入都尉府,这是准备吓唬谁呢?

…………………………………………………………虽然他确实是被吓唬得够呛。

而此时,白术见眼前的人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又是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儿眼瞅着都快下暴风雪了,顿时急了,伸出手拽了拽面前僵硬着脸的指挥使大人的袖子:“师父?师父!纪大人?你大爷的,纪云!不会真不认识我了吧?别这样,万岁爷不说锦衣卫靠眼睛和耳朵吃饭,你们不能不认识我啊——万岁爷那个江湖骗子——”

当白术抬起头微微凑近纪云,并举起手在他面前晃动的时候,恰巧有一阵寒风吹过——于是纪云眼睁睁地看着她似乎像是怕被风雪迷了眼似的微微眯起眼,并顺手抬手,将那被吹散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纪云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挪不开来——他这才恍惚地,原来他徒弟好像也是比他想象中的好看一些的。

一路从一名普普通通的锦衣卫过来,他纪大指挥使什么大风大浪奇葩事儿没见过,然而唯独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那内心震撼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十几天前他活生生地从眼前这家伙的柜子深处掏出一大堆女人月事用的东西时。

“你才是江湖骗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纪大指挥使皱起眉,抬起手将那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爪子摁下去,将面前的人上上下下地当量了一圈,顿了顿后老半天吭吭哧哧地挤出一句,“……万岁爷那儿挺养人的啊?”

白术:“……”

纪云见白术没反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在跟一个姑娘说话,急忙想更正自己的说法,却在这个时候听见站在面前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嗤嗤”笑了起来,随后那张被养得白嫩嫩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个纪云熟悉的坏笑:“那是,好歹是鱼翅鲍鱼,哪怕是万岁爷漏口汤给我那也是鱼翅鲍鱼的汤——”

那熟悉的语气,让纪云居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他微微眯起眼,反问道:“所以呢?你穿成这样,是来跟你师父我炫耀现在多潇洒,顺便寒碜一下我以前多亏待你?”

“嗯,对的呀,不愧是指挥使大人,目光果然毒辣呢,”白术脸上的笑容不变,一边说着还一边装模作样地扯了扯打从从宫女的手中接过来她就没注意看到底长什么样的裙子,挑起眼问纪云,“好看吗?”

“像男人偷女人家的衣服穿,”纪云面无表情地说,“变态得很。”

“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这不是万岁爷把我的侍卫服都收缴了不让我穿么,你以为我想穿这样来吓唬你们啊!”白术撇撇嘴放下裙摆,看上去完全没有多少遗憾的模样,反倒是主动凑到纪云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指挥使大人方才行色冲冲,这是去哪会花姑娘啊?”

纪云先是一愣,随即满脸不自然地推开了这张凑到自己眼前距离自己太近的脸,哼了声:“哪来的花姑娘——就看见一个变态在本大人面前晃悠了!我去哪关你屁事,你算哪根葱——倒是你,今儿怎么有空在这里瞎逛,万岁爷不是一直把你关——”

纪云的话没说话完便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当他看见那张凑早他面前那张脸笑容微微收敛,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但是想想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皇宫都流传大半个月了说是万岁爷有了个新宠,天天放在养心殿里供着大龙塌睡着,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外面人提到她,都管她叫“辰妃接班人”……这家伙有什么不满足?

更何况,那天夜晚,他可是站在养心殿外清清楚楚地看见以及听见,这丫头在大殿内跟万岁爷挨得可近,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拉半晌过后,她极为响亮地对万岁爷进行了一番……

不加掩饰的告白。

当时那声音传入站在大殿外站职的一群锦衣卫兄弟耳朵里,那是惊得各个都咂舌,纷纷面面相觑感慨他们都尉府怎么养出个如此奔放的……姑娘。

而此时,自然不知道纪云一脸高深莫测在琢磨什么玩意儿,白术稍稍站稳了,也不往他身上挂了——此时都尉府里没人,不知道大伙儿都忙什么去了,纪云做了个手势示意白术跟上,她没怎么犹豫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块儿往都尉府外面走去,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不过期间纪云一直都在用余光偷瞄身边这人都表情,半晌只见白术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忽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问:“欸,你也以为我在养心殿过的好日子呢?”

“什么我以为,本来就是么,瞧瞧你那一脸横肉长得。”纪云莫名地扫了她一眼,“怎么,万岁爷欺负你了啊?”

“嗯,”白术似真似假地点点头,“往死里欺负。”

“那就让他欺负吧,”纪云相当不负责地说,“谁让他是万岁爷呢——欺负你,就哭着说‘谢主隆恩’就完了。”

“…………”白术翻了个大白眼,“有机会你把偏殿的瓦片掀开一片往里头看看,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咱们这到底是去哪啊?”

“买酒,今晚过节呢,云峥老大回家省亲人也不在,兄弟们就指望这一顿……”现任指挥使大人想也不想地说,一边转过头没轻没重地掐了把身边跟着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的脸,“你可别跟万岁爷告状,我知道你现在方便得很,那枕边风一吹——”

“够了。”白术伸出手拍了越说越来劲儿的自家师父腰部一巴掌,“老子连龙塌到底长什么样都没见过,那万岁爷虽然是个变态可是也没变态得那么彻底,咱们什么都没干呢!”

纪云一愣:“薛公公说你们夜夜笙歌……”

白术挑眉:“那老阉货的话你也信!”

“嗯,老阉货,叫得真难听——就好像君公公下面有把儿似的……”纪云一边说着一边啧啧咂舌,片刻之后,就像是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住了口,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白术——

那目光,就仿佛准备活生生地将她脸上烧穿出来一个洞似的。

白术也跟着停住了脚步,脸上被纪云看得一阵红一阵白,想了想说:“无论你现在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想表达什么,都不要说不要问不要表达,好,请让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

“你跟万岁爷正没怎么着啊?”

“……这话题也够那什么的,还有下一个没?”

“没有,我就好奇这个,要不咱们来谈谈君公公。”

“我跟万岁爷真没怎么。”

“喔。”

“……你这‘喔’得一脸高深莫测是怎么回事,一副就是没准备干什么好事儿的模样?”白术几步赶上前,赶上了纪云的步伐,跟他肩并肩一块儿走,“我没骗人,不信你去问万岁爷——不过他那么变态,可能骗了别人不过瘾顺便也骗骗你……”

“不,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今年多大来着?”

白术莫名:“过了年虚岁算十二,怎么啦?”

“再过两年该嫁人了,如果你跟万岁爷没什么不正当关系,可以适当解决一下都尉府二十七位光棍中其中某一位倒霉蛋的婚配问题。”纪云若有所思地说,“不行,那改明儿我得把你从万岁爷那里要回来,就当给咱们兄弟二十七个养只童养媳了。”

“嗯,”白术被这荒谬的说法说得完全没脾气,只能感慨可算是给天德帝早着个在“不要脸”这方面的强劲对手了,她勾起唇角,强忍下了揍纪云一顿的冲动,微微眯起眼十分为妙地说,“你们二十七人呢,老子可还没想好一下子嫁二十七个夫婿——这他娘的成亲都得成亲一旬才能弄完,老子不得累死?”

“别啊,咱们可以抽签啊,”纪云摸着下巴说,“就跟当年我遇着你时候似的,谁倒霉谁上呗——”

这回白术真忍不住了,抬手对着走在身边的人背上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可响。

☆、第一百一十章

白术跟着纪云,两人准备到皇城外面晃了一圈,纪云还是按照原计划买酒,而白术则是去跟着打打酱油,今儿过节,街上面肯定热闹得紧,她也好跟着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出宫门的时候白术用的是大宫女的那块牌子——本来白术手上确实还揣着一块锦衣卫的象牙牌,只不过这会儿她跟在锦衣卫正指挥使大爷的身后,已经算是够高调了,若是还一身女装掏出个锦衣卫的牌子,等于就在脸上挂一个牌子“你好我就是那个被圈养起来的辰妃二代”。

……若真这么干了,等他们逛一圈回来,恐怕整个皇城都要传遍了关于“锦衣卫指挥使纪云纪大人狗胆包天,给万岁爷戴了绿帽子”的故事。

当白术把这个想法跟纪云说的时候,他还嘲笑她杞人忧天想太多。

两人在街上晃了一圈,街上确确实实是热闹,杂耍卖艺的,扯着嗓子吆喝算命的,卖彩泥人或者糖人的,还有什么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满大街都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白术跟在纪云屁股后面东看看西看看,等纪云转身进一件酒楼拿早就预定好的酒时,白术站在酒楼门外等着,正发着呆呢,忽然便被不远处的一阵喧闹声吸引了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结果视线却意外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射箭娱乐的摊位上——

这会儿摊位上围满了人,一个看上去是普通百姓的人正尝试射箭,这年轻人的媳妇儿正在他旁边给他加油鼓劲儿,然后一个劲地强调想要最好的那个奖品。

白术掀起眼皮子看了看,那奖品是个大阿福。

眼皮子跳了跳,白术稍稍站直了身子——目光从那黏糊在自己的丈夫身边,撒泼打滚地嚷嚷着要大阿福的年轻小媳妇儿身上晃了一圈,脑子里不自觉地就想起那天晚上阴影处君长知将那制造有些粗糙的大阿福塞进她手里时的情景……

之前还不错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她眉头紧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个什么劲儿——直到片刻,她感觉有人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便看见纪云那张莫名其妙的脸,后者见她转过头来,挑高了眉,一语道破天机似的问:“干什么呢?一脸羡慕看着人家那射箭摊子……想玩啊?”

白术:“……一脸羡慕?”

纪云:“不是么?”

白术:“我?”

纪云:“对啊。”

白术:“……我羡慕什么?”

纪云:“这问题问得多新鲜啊,我咋知道你在羡慕什么——啧啧,我看那人的媳妇儿也是难缠得很,那箭的准心调整过的,一般人哪里射的中,这会儿赖地打滚的我看她汉子的头发都快被他拽下来了,那男人也是傻,一脸甘之若饴……咦,那个奖品的大阿福挺好看的,你不是喜欢这玩意么,要么,我去给你弄个。”

还没等白术张口说话呢,纪云便已经将那几坛子酒塞到她怀里叮嘱她拿稳别砸了,大冬天的捞起了袖子便向着那箭摊走去,白术阻止不来,只好屁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纪云挤过人群来到人群的中央,白术听那老板吆喝着哄骗那个被自家媳妇闹的汉子“太可惜了,就差一点儿!要不要再来一发?”的骗子语气,一听就知道他就是当年被君长知一下收刮走几个大阿福的倒霉蛋老板。

这会儿见一个穿侍卫服的出现了,那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赶紧凑上来:“大爷,咱们这摆个摊子也就是供娱乐,最好的奖品也是上不得台面,见您衣着讲究——”

“我衣着是挺讲究,”纪云笑着,随手往身后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快两个脑袋的白术说,“可是我媳妇眼光不讲究——她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你摊子上的大阿福了,不射下来不让走呢!”

“……”

见那小摊贩老板满脸深仇大恨地看过来,白术只想说,老子从头到尾屁都没放一个,您自己就把台词给脑补完了…………

还有,谁是你媳妇啊。

白术想了想,微微眯起眼:“对,我是挺不讲究的,这辈子做过最不讲究的一件事就是成了你媳妇。”

周围人一阵哄笑,纪云被她说得没话讲,只得将铜钱往那老板的手里一塞,顺手从那之前被自家媳妇折腾得就剩一口气的倒霉小哥手里接过那弓箭,一共五只箭,射中三个红心就能拿将大阿福带回家,纪云唰唰唰三箭射出,每一下都是极为有力地正中红心,引来周围一片喝彩。

在众人的热烈目光下,他笑眯眯地从哭丧着脸的老板手里挑选了个大阿福,然后转身塞白术手中,又拦住她的肩:“走,回去了。”

白术将手中的酒坛子还给纪云,自己捧住那大阿福——这回纪云给她的这个是怀里抱着条大鱼的胖娃娃,和君长知给的那个长得不一样,白术看着是挺喜欢的,也就没假惺惺的拒绝,低着头看看手中的东西——又转过头看看身边的纪云,锦衣卫本身就是挑过长相才往宫里送的,纪云也不例外,其实这家伙长得也是人模狗样的——方才那射箭的时候,一堆的姑娘看着他羞红了脸,而作为他“媳妇儿”的白术,自然也是被好好地羡慕了一番。

正琢磨着要不要跟纪云说声谢谢,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从她的头顶飘来一句:“这就是聘礼了,拿了这个玩意,以后你就是咱们都尉府的媳妇了……”

白术:“……………………”

正所谓帅不过三秒。

瞬间想将手里的泥娃娃砸身边这人的脸上。

……

等白术他们一脚踏入宫门已经是接近下午时分,本应该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然而天空中却是乌压压的看不见太阳,云层也厚得很,等白术他们刚进了宫门,天空中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粒子。

雪粒搭在屋檐上发出轻响,白术呵了口气暖了暖被冻僵的手,后悔今天出门时没把那暖手炉也踹出来。

纪云手中拎着两大坛的好酒人刚走到都尉府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嗓子喊人来拿酒呢,没想到里面的人早就高.潮上了——见纪云回来,一群锦衣卫像山上的猴儿闻着了花生米香似的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二十一,他稳稳地落在了纪云的面前,还没看清楚他后面跟着什么人呢,扯开嗓子就兴高采烈道:“纪哥儿,纪老大,纪正使——恭喜恭喜恭喜!”

二十一话语刚落,满院子的锦衣卫都跟着闹哄哄地哈哈哈哈笑了开来。

纪云先是被连着三声“恭喜“糊了莫名其妙的一脸,这会儿见一院子的人像是神经病似的笑得那么开心,不由得皱起了眉:”都抽什么疯呢——二十一来,把酒拿进去放着,不许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