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笑得浑身乱颤,听话地将酒坛子接过去了,一边说道:“今儿我可是听羽林卫的一个兄弟说,他说你一大早就跟个拿养心殿牌子的大宫女儿出门去了,看样子是早早约在了一块儿——哎,你什么时候跟养心殿的姑姑们中的某一位勾搭上了,捂得够好的啊,也不跟兄弟说道说道,这会儿你可是捂不住啦,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什么什么大宫女——”纪云先是莫名其妙,而后微微眯起眼,“哦,你们说那个啊——”

二十一笑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快快,改明儿要指给咱们兄弟认认,怎么也要看看能入你纪大人眼的是什么——”

二十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纪云往旁边让了让,大家这才看见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个人——大概是因为天冷还下起了雪的关系,她拉着兜帽,只见一缕乌黑的头发调皮跑出垂落下来,这会儿手中还捧着一个大阿福……似乎是见纪云让开了,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伸出手可紧张地拽了拽纪云的袖子。

纪云“啪”地排开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爪子。

都尉府原先还上蹿下跳的人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中,他们万分期待地看见那“姑娘”在短暂的僵硬后,弯下腰将手中的大阿福放下,而后双手拽着兜帽的边缘,将帽子取了起来,露出了帽子下那张白净的脸——

都尉府众人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几秒后,一院子的锦衣卫“嗷”地一声炸开了锅。

各种“哈哈哈哈哈哈卧槽这么老大你够狠的啊这么小的你也下得去手”“哎哟挺漂亮的啊纪哥儿这是要先下手为强”“这白净儿的姑娘你看清楚你身边的人是禽兽还是赶紧踹了他吧”“纪云不是好人哈哈哈哈”窜入耳朵……

白术:“…………………………………………………………”

纪云:“…………………………………………………………”

白术沉默。

纪云也不说话。

半晌后,一心紧张兮兮地掀下了兜帽的白术眨眨眼,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担心小伙伴们见她这模样会有什么不良反应的她实在是多虑了:这群传说中“靠眼睛靠耳朵吃饭”的家伙,就没有一个认出她来的。

……天德帝果然是江湖骗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术弯腰将之前放在雪地里的大阿福重新捧起来,刚站稳便听见那乱七八糟的“嗷嗷”笑声里,纪云在旁边戏谑地问:“听见了么,你这些个‘好兄弟’没一个人认出你来。”

白术不急不慢地拍掉手中大阿福上沾上的雪粒子,也跟着微笑,特别淡定道:“没听见,我就听见他们夸我‘哎哟挺漂亮的’。”

纪云:“……”

收起了玩笑的心,纪云见这院子里的猴子们上蹿下跳嗷嗷叫的,仔细把别的老早就看他们都尉府不顺眼的人给嚎过来,到时候到万岁爷面前又被告一状大过节的反倒是得不偿失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叫那些人赶紧闭嘴,却不料一抬眼皮子远远便看见那人群里居然有个人没跟着大家伙儿闹,反倒是仔细一脸迟疑地盯着白术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云裂开嘴乐了,冲着那人招手:“来来来,十八,还是你眼睛没喂了狗,你过来跟这群猴儿们讲讲这到底怎么回事——”

十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在纪云以及站在他身边的白术身上转了一圈——随即他露出个恍然的表情,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顺手拉住身边一脸兴奋的二十一,用不高不低、正好整个院子的锦衣卫们都能听见的音量道:“别闹了,看仔细点儿,那是咱们二十八回来了。”

“什么二十八,我说你——”

二十一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之间像是回过了味儿来似的猛地停住了,他微微瞪大了眼,跟十八对视了片刻,与此同时,就连院子里其他的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都尉府大院,倒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天上降下来的雪花落地上都能听见响儿似的。

只见那雕像似的固定在原地的二十一愣了一会儿,等他好不容易将十八说的话消化完毕,下一秒他在雪地之中一个急急的转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扬起一阵雪尘,白术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人影一晃,随即便落入了个结结实实的怀抱!

白术的鼻尖撞上二十一胸前的衣领,哎哟一声却发现自己被抱得更紧!

“我的二十八啊,苦了你了!那天见你被君长知那个歹毒的小人带走哥哥想救你奈何却闯不进那大理寺的牢狱!接下来又出了那么多的事儿——”白术听见二十一抱着她一阵狼嚎,“来来来,哥哥看看离开了哥哥的手艺,我那挑嘴的弟弟瘦了没——瞧见没,我就知道肯定是……”

二十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待了片刻之后,又干了吧唧地响了起来——

“二十八,你好像胖了?”

白术:“……”

白术万分尴尬地看着二十一,她知道按照普通剧本的走向这会儿她应该是瘦骨狼豺最好被折腾得就差一口气就过去了被纪云横着抬回来故事才好继续发展下去,然而这会儿她那一副营养过剩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个对不起观众,白瞎了二十一那一阵乱嚎。

此时院子里的锦衣卫兄弟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各个的眼睛集中在白术的身上扫来扫去,那些个好奇的目光让白术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纪云在旁边凉凉地补刀子来了句:“可不是胖了么,养在万岁爷那儿呢,哪怕鲍参翅肚的汤好歹也是鲍参翅肚熬出来的呀,对吧,徒弟?”

白术没说话,反倒是二十一听见了“万岁爷”三个字像是睡醒了似的——这些天在宫里走动,他们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关于万岁爷和“锦衣卫那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的故事,猛地醒悟过来这会儿自己正拉着“万岁爷的女人”抱着不肯撒手,赶紧放开了她,还避嫌似的后退两步……

白术干笑一声,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袖,正想开口解释什么,又听见那不说话就会憋死自己似的纪云说:“抱着吧,没事,万岁爷不至于看上这么个黄毛丫头,别信了那些个流言蜚语。”

“……”

白术听他说得就好像自己从来没相信过那些个说法似的,瞪大了眼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指挥使大人正顶着那张厚脸皮到了极致的脸,正吊儿郎当地冲她笑呢。

不过既然这会儿纪云给了她台阶下,她便也就顺着台阶下去了,笑了笑整理了下头发,双手捧着之前那个大阿福拢在袖子里——她脸面上看不出个异样来,然而此时此刻,也只有白术自己知道她究竟有多紧张,捏着大阿福的手心都快出了汗,顿了顿,这才闻着声音道:“没错,事儿不是你们想想的那样,我是住在养心殿——”

白术看见周围锦衣卫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但是不是万岁爷的龙炕上。”

白术看见周围锦衣卫脸上微妙的表情消失了。

“我住在偏殿,就是平日里放夜壶那里,“白术挠了挠头,皱皱眉道,”万岁爷弄了个笼子把我罩了起来……”

白术看见周围锦衣卫脸上重新挂上了微妙的表情。

好在这个时候,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十八又用恍然的声音说了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万岁爷确实让人把一座该送到万寿园里的新虎笼子搬回了养心殿,当时我还琢磨这是要干嘛呢,薛公公偏偏趾高气昂地说什么不关咱们的事儿,我便没有多问,还以为是万岁爷要亲自检查那笼子够不够结实,远来那笼子就放在里面再也没拿出来了啊?”

“嗯,里面有张床,我就睡里面,定时定点被放出来放风。”白术挠挠头,“我刀也被万岁爷缴了,就还剩个象牙牌,按理也不能完全算是都尉府的人——可是今天万岁爷放了我的假,我自己又没地方好去……”

白术的话没说完。

不过效果已经达到了。

穿上了姑娘家的衣服,再做出个软绵绵的表情,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姑娘家了。

在场都是一群成日生活在雄性环境中的糙老爷们,而且往日他们本来就对这个最小的锦衣卫多有照顾,这会儿见她穿着这样站在这里,又是一副万分委屈的模样,虽然心中多少还有些迟疑,然而却也只能暂时地放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先安慰了她在说。

白术抓紧时间跟每一个人道歉。

白术:“抱歉抱歉,骗了你们这么久,都怪我没胸没屁股嗓门儿也粗……”

众人:“……”

还有以前跟她同房,睡过的一个塌那些个锦衣卫哥们必须要眼中道歉——

白术:“抱歉抱歉,先你未来媳妇儿一步就先睡了你……”

众人:“……”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道歉声中,众人一同回到了锦衣卫那小小的小厨房里。

因为白天当值,这会儿下午万岁爷亲自给才放了小半天的假所有人才全是都到齐了,大家聚在一起热闹地将晚上要吃的饺子包好——因为照例是不能吃红肉的,味儿大的韭菜自然也不能吃,所以饺子是比较猎奇的鱼肉白菜,鱼早早就去腥腌好了一大桶,只需要剔骨剁碎,面粉什么的也是一早备好这会儿只需要拿出来用……

搬面粉的时候白术想帮忙,不过被及时拦了下来,十六嘿嘿笑着说“看着穿裙子的搬东西我在旁边坐着那感觉也挺别扭的”。

白术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滚一旁坐着去了,她不仅想到如果这会儿若是什么事都没出,她还是普通的锦衣卫,那这么一屋子的面粉怕是都要落在她身上——谁叫她力气大来着,所以向来是被牲口使的那个。

没想到穿上了裙子,却受到了歧视。

虽然难得地偷了懒,然而此时此刻,白术却觉得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等面粉搬好了,所有准备工作便算是做完了——然而剩下包饺子这任务本身却还是算个大工程,因为除了白术,锦衣卫各个都是年轻体壮的小伙子,吃得多——而白术虽然是个姑娘,奈何吃得也向来不少,一伙人按照人头美人四十个饺子的量又往外抛了些,前前后后包了千来个,等都弄好了天色已暗,白术表示这辈子自己再也不想看见饺子。

等饺子下了锅,白术开始左顾右盼今晚还能不能有别的东西吃,这会儿就看见她那些个锦衣卫兄弟们在大厨二十一的吆喝声中,耗子似的从小小的厨房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搜出令人叹为观止数量的各种食物,这一幕极为眼熟——就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她刚刚进入锦衣卫的时候,每一天都是这么一些人一窝蜂地坐在小小的厨房里,吃吃饭说说八卦,日子好不快活。

谁能想到才没过几个月,眼前却已经变了个光景。

等饺子出了锅,大伙儿闹哄哄地坐稳了,各自说了些吉利话就迫不及待地吃了开了——前面几轮饺子端上来就空了,后面那些等众人稍填了肚子,进食的速度也就跟着慢了下来……十五和十六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离了桌子没一会儿回来手中各自拎着几坛酒。

一些个早就馋了的扔了筷子就站了起来。

白术这才知道,今儿不是纪云第一趟出去拿酒了,事实上他早就从半个月前,云峥老大刚刚前脚出门回家省亲当天开始,就蚂蚁搬家似的往回运酒,有时候出外勤的兄弟也会顺便捎两瓶拎回来——如今这些平日里积攒的酒一块儿搬了出来,那数量……

绝对足够将在场的每一个人喝趴下。

众人放下筷子,开始喝酒——刚开始,他们还是含蓄的一杯杯地喝,并且看着白术年纪小,又是个小丫头,便不让她喝太多,每次大家举杯让她抿一口就成——然而到了后面,大伙儿都有些高了——这时候本性暴露,终于没人把白术当女的看。

二十二上来敬酒的时候,她喝了小半杯,刚抬起脑袋脑门上就被迎面揍了一巴掌:“没大没小的!哥哥喝了一大杯!你他娘就抿一口,看不起谁呢!”

白术:“……”

大约一个时辰以前,二十二同志算是“别让她喝了”的性别歧视小队先锋队员。

白术没办法,仰头将那一杯子酒喝干净,等二十二嘿嘿嘿笑着心满意足、摇摇晃晃地走了,十五和十六凑了上来——然后是十七十八,再然后是二十一和二十三……

等稍后辈的上来轮了一圈,那些年长的也喝得差不多了——于是白术手中的小酒杯换成了大口碗,等五叔凑上来时,白术瞪着他手中举着的酒坛傻了眼,这会儿她也喝得有些发蒙了,就记得垂死挣扎了一句:“不是说,我是姑娘不让多喝么……”

“别闹,丫头,”平日里木头似的老五叔这会儿用白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和蔼可亲笑容笑眯眯地说,“你哪成是姑娘,那又姑娘家,嗝,姑娘家胸拉么平的!”

白术:“……”

最后白术终于被喝趴下了。

等时近子时,小小的厨房里,酒精味儿熏天。

锦衣卫们东倒西歪地在小木桌便坐着,米缸旁边靠着,垃圾桶旁边抱着,横七竖八的到处是人。

整个小厨房里,唯一站着的反倒是披头散发、身材矮小的某人,只见这会儿她的裙子高高撩起,一只脚踩在藤条椅子上,一只脚在地上,弓着背一只手抓着碗一只手抓着筷子,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荤段子,说到开心了,还嘎嘎嘎地像是鸭子似的仰天大笑。

纪云这会儿趴在桌子上见她这副兴高采烈得不要不要的德行,勉强爬起来指着她说:“你能不能斯文点儿?菇凉家,就要有菇凉……家的模样!你这样,嫁、嫁的出去个屁!”

“不能,老子是受过情殇的人。”白术扔下碗筷,瞪着纪云,“受过情殇的菇凉是斯文不起来的。”

说完,不等纪云回答,她又嘎嘎嘎十分得意地自顾自笑了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逻辑已经被狗啃。

纪云翻了个身,看着她笑,他也笑,师徒二人傻逼似的对着笑够了,纪云又打了个嗝,揉了揉脸,换上了个严肃的表情盯着面前的将好好的裙子穿成了悍妇装的小丫头,指着她说:“你受过狗屁情殇。”

“我被喜欢的拖去牢房里翻过来倒过去的各种抽打——嗝,皮、皮都脱了一层!如果不是你及时冲进来,他娘的负心汉连烙铁都想往老子脸上落了,还不够么?”白术乐颠颠地说,“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嗝——他又承认自己装疯卖傻没听过我跟他说喜欢他……”

白术一边说着,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凉风吹来。

她闭上了嘴,正奇怪谁去茅坑没关门呢,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那刚刚从茅坑回来的人问——

“然后呢?”

“然后我就骂他傻逼了呗,嘎嘎嘎嘎嘎嘎——”白术叉腰大笑,一边笑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把门关上,尿都冷出来了!!”

然后只听见吱呀一声,那门被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了晚了。

没关系,字数多呀!!!!

这卷还没结束。

没关系,君公公回来了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术头也不回,继续讲自己的荤段子:“嘿嘿嘿,继续下一个——有一天有一个大姑娘上街去买菜,问小贩老板‘老板老板,这个黄瓜怎么卖的啦?’,老板就说,‘姑娘哟,现在都用玉米了,玉米又大又饱满的啊’,那个姑娘就一脸愤怒地说,‘怎么说话呢,我买黄瓜做面膜的!’,那小摊贩一听,哟得罪了人那可不行,赶忙道歉,愣是买一送一还送了这姑娘一根黄瓜,买完之后,见这姑娘还在摊子前面不走,于是又问她还想要什么,这时候,姑娘才问‘那玉米多少钱一斤?’——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又说完一个笑话,还没等屋里的人给出反应,白术自己一个人先嘎嘎地笑了开来,只不过她笑着笑着忽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因为屋子里安静得吓人——不对,应该说是,打从那“尿尿的人”回来之后,屋里这才开始变得安静得吓人。

她停止了叉腰大笑,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小小的厨房餐桌边上,只要没彻底醉死过去的人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就连原来她以为已经醉死在了桌边的纪云都懒洋洋地睁开了一边眼睛,那眸子倒是亮得吓人地盯着她身后,活生生像是压根没喝醉似的——

那架势,倒像是天德帝忽然从天而降一般。

白术:“……”

几个意思啊?

屋子里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白术打了个嗝随即显得有些莫名地转过头去,然而后不其然地便对视上了一双她特别熟悉,又觉得特别陌生的黑色瞳眸——

白术愣住了,她发现认识这双眼睛。

并且矛盾地处于想见到它,又不想见到它的奇怪状态。

眼睛的主人是在白术看来属于“绝对不会出现在都尉府的人”名单上排第一位的那个——他的身上穿着冬天的袄子,看上去风尘仆仆,肩头上落下的雪都还没化,这会儿他低着头,尖细的下巴正藏在厚厚的狐裘围脖之中,一张英俊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脚踩在桌子上、裙子撂倒膝盖上做壮士状的白术。

白术先是沉默,随即先将脚放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站在她面前、所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儿笼罩起来的人从头到尾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眯起眼笑了起来,转过头对纪云说:“师父,讲荤段子讲得我都产生幻觉了。”

纪云“嘁”了声,却勾起唇角,微微眯起眼问:“你幻想谁了?”

白术裂开嘴笑,没去纠正纪云那刻意理解成另外个意思的“幻想”,反而贼兮兮地说:“不能说啊,说了你们又要笑话我。”

白术大着舌头说话,牛狗娃的酒量实在是不怎么样,换了以前白术自己喝这么些酒还是可以站得住看得清的,她没想到换了个身体酒量就这么糟糕了,加起来统共不到一坛子酒的量,吞下去就就幻觉都出现了——最糟糕的是,她还以为无论是从噩梦还是春.梦的角度来看,在她的梦里,都不应该再出现君长知这个角色的。

天底下应该没有比这个家伙更让人猜不透、摸不着、攀不上的人了。

她不应该喜欢他的。

简直是作孽。

“——可是……我说作孽哟,自己心里却又觉得这才不算——所以你又出现啦。”

白术没头没尾地说着,转过头,抬起手,颇为感慨似的啪啪地拍了拍面前那“幻觉”的肩膀——在手心触摸到带着外面冰寒气息的手感后,她顿了顿,显得有些疑惑地缩回了手奇怪地瞪着自己的掌心,半晌后,她像是这才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微微瞪大了眼。

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垂下眼拢着袖子跟她擦肩而过,她茫然地回过头,看着那前一秒她还以为是幻觉的“不速之客“来到米缸旁边的十八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开口说话时,嗓音依旧是那显得有些奇怪的沙哑低沉嗓音,像是在磨刀石上挫过似的,却并不难听——

“锦衣卫一十八字号,走吧,万岁爷有请呢。”

一时间,整个都尉府的小厨房里安静得吓人,只能听得见灶台上的蒸锅下面,柴火燃烧爆裂开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大约是因为小厨房的门传关得太严实,这会儿白术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大脑运作困难,并且她整个人都呼吸不畅。

一氧化碳中毒了,君长知回来了。

白术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子边,默默地想。

一氧化碳中毒了是小事。

大问题是君长知回来了。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都没人通报一声——上一回他从灾区回来不是人民夹道欢迎就差拉横幅了么——这会怎么无声无息的,难不成人才走小半个月这就在央城里过气了不成?不能吧……今天早上买酒时候她还听见酒楼隔壁的来取酒的花楼的花娘跟纪云打听君长知呢,说是上一次一见犹如惊鸿一瞥……

甭管这成语用得合适不合适——重点在于,这年头连花娘都知道要用成语才能跟君大人对上话了。

而她白术,还停留在“许久未见,讲个荤段子当久别重逢见面礼呗”的层次上…………………………

丢人。

生无可恋。

白术酒都吓醒了。

瞪着不远处那身形修长、被大袄子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透着一股诡异的英俊的背影,白术老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屁滚尿流地开始回想自己打从那开门关门声响起之后都瞎哔哔了什么玩意儿……大约用了几秒中的时间,白术绝望地发现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基本都说完了,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抢救,她终于有了一点别的心思去担心别的东西——

君长知看上去是今天刚刚回来的。

这两脚刚从马背上落地,就立刻跑到都尉府来找十八?

………………………………………………………………难不成十八和君长知才是一对?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呢,这边就看见十八先是愣了愣,原本还烂醉如泥地抱着米缸呼呼大睡,这会儿倒是清醒了过来,那双眼睛里有各式各样的情绪闪过,但是最终都收敛了起来,他笑了笑站起来,拍拍屁股摇晃了下,对在场的锦衣卫兄弟们招呼了声让大家继续吃喝,目光与坐在桌边的纪云撞上时,他这才顿了顿,稍稍点头,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君长知,似笑非笑道:“君大人,带路吧?”

君长知掀起眼皮子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抬起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抬脚跟着率先走出门的十八就要往外走,却在这个时候,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目光淡然地在小厨房里晃悠了一圈,片刻之后,终于来到了这会儿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的那个矮小的身影上。

当大理寺卿目光扫向她的头发时,她不自觉地伸手将已经蹭得乱七八糟像是梅超风似的头发归拢了下。

当大理寺卿目光向下,扫向她的胳膊时,她手忙脚乱地将撸到手肘上的袖子拉了下来。

当大理寺卿目光继续一路向下,扫向她的腿部时,她愣了愣跟着低下头,在看见了自己高高地捆在大腿上,露出整个白色底裤的“裙子”,她几乎是发出一声绝望的窒息声,屁滚尿流将那裙子放下来。

君长知这才目光移动着,越过白术,扫了一眼她身后十五屁股底下垫着的颜色十分粉嫩的不和谐物,淡淡地问了句:“袄子你的?”

白术回过头,看了一眼十五,伸手“啪”地拍了拍他的腰——这会儿睡得昏天暗地的十五吧唧了下嘴,纹丝不动,白术一急,直接将他一脚踹地上,顺便将自己那已经被坐成咸菜的袄子抽出来,不管不顾地将那还带着十五屁股上的体温的袄子往身上一披。

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期间,白术清楚地听见纪云叹息“没出息”三个字。

见白术迅速恢复了正常的姑娘家打扮,君长知那眉间先是松开了,随即还没等白术松口气却又蹙上道:“你也跟我走,万岁爷正派人找你,都过子时了,你一个姑娘家,还赖在这做什么?”

白术:“啊?”

走?

回养心殿?

跟君公公一路?

孤男寡女外加个身份诡异的电灯泡十八这么尴尬地走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