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用操心你。”蒋龄淑面上的神色自然而令人舒适,简迟淮挨着她入座,“这两天,还头痛吗?”

“对了,我刚还想说,那些药真管用,我的头几乎不痛了,偶尔一两次痛得受不了,吃过就能好了。”

“动手术之前,要会诊一次,时间定下来了,就是这周五。”

蒋龄淑摸了摸自己的头,“是吗?挺好的,我倒是希望今天就能做,越快越好。”

简迟淮轻揽住她的肩头,“妈,你想过要去哪里旅游吗?等你的病好了之后,我带你去。”

“我想去苏州。”

“苏州?”简迟淮垂下视线看她眼,“不想去国外吗?看看海…”

“我想去苏州的古镇走走,买几串珍珠项链,挑几件真丝制品,或者可以年轻一把,穿着湖边照相馆内的廉价古装,往那一站…”蒋龄淑说到最后,笑了。

仿佛,她此时此刻就站在那一条唯美的古街上,细雨朦胧,湖中泛起了舟…

简迟淮却侧过脸,视线也有些朦胧。

如果,如果手术能够成功,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别说是一个苏州了,就算是全世界他都愿意陪她去走完。

简迟淮心中漾起难以把持的悲伤,恰好此时,褚桐从楼上下来,转移了蒋龄淑的注意力。

两人在简家陪了蒋龄淑一下午,吃过晚饭后才离开。

坐在车上,褚桐仍然面露担忧,“尽管我们都有意瞒着妈,可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况且温乔之前还给妈寄过她跟爸在一起的照片,你说,她会不会故技重施?”

“上次之后,她吃的苦头也不小。我爸也非常反感她这样的行为。这种事,我相信她不会愚蠢到去做第二次。也有可能,我爸说过,让她好好的,如今,她只需要等待就好,闹事对她没好处。”

“她若能耐得住,那是最好的,妈在这个时候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剩下的,以后再解决吧,一个温乔,成不了什么大事。

周五的这日,褚桐陪着简迟淮来到简家,跟简天承一起将蒋龄淑送往医院。

一系列繁复且仔细的检查之后,蒋龄淑被推了出来,简天承在休息间陪她。

简迟淮表情严肃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褚桐快步上前,压低嗓音,“怎么样?”

“还要等结果。”

“那我们先送妈回去吧。”褚桐刚挽住他的手,便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她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庞苏打来的电话,她心头一惊,赶忙接通,“喂?”

“桐桐,你在医院吗?”

“在呢。”

“那个…”庞苏欲言又止,“你和简教授在一起吧,这样,我们中午一块吃个饭吧?”

“是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我想当面和你们说。”

褚桐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那好。”

通完话,她将庞苏的意思告诉给简迟淮听,男人什么都没说。他先过去搀扶着蒋龄淑起身,“妈,我送您回家吧,一会,我和褚桐还约了别人吃饭。”

“好。”

送完蒋龄淑回来,两人赶到跟庞苏约好的地方,服务员将他们带进包厢,包厢里不止坐着庞苏,还有今日参加会诊的全部医生。

简迟淮面色不由冷峻,庞苏招呼他们入座,她还特地留了个位子给褚桐,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饭桌上的氛围,全然不见轻松,简迟淮全程都用英文和对方交流,庞苏也认真地聆听着,褚桐的英文没有那么好,所以理解起来很吃力。庞苏眉头拧得很紧,见褚桐一脸的茫然,她不由说道,“你婆婆,可能不能动手术。”

“为什么?”

“她脑中的肿瘤,发生了移位,如今的位子非常非常不好,几乎没有动手术的必要了…”

褚桐的呼吸陡然被人一把捂了回去似的,这是简迟淮最后的希望,可如今,却要被这样硬生生掐断吗?

她看到简迟淮神情急切地表达着,但聆听的几人均是表情严肃。

许久之后,谈话才结束,庞苏起身去送他们,匆匆和褚桐说了声改日再约,就走了。

褚桐看到简迟淮坐在原位,这顿饭,两人均是一口没动。褚桐起身来到简迟淮身侧,“是不是,不能动手术?”

“说是成功的几率,连百分之一都不会到。”

褚桐攥了下手掌,“为什么会这样。”

她这不是在反问,因为没人会给她答案,她只是想不通而已。

简迟淮深深吐出口气,“他们的意思,是别再动手术了,几乎不会成功的事,还说…让我珍惜现在的时间,我妈顶多还能撑三个月。”

褚桐张大嘴,杏眸圆睁,三个月啊,别说是三个月了,就算是三年,那都是一眨眼的功夫。珍惜?还能来得及吗?

“我们先回去吧。”褚桐轻按了下男人的肩头。

回到半岛豪门的时候,没想到蒋龄淑会在,上午做完检查,吃过饭,她就来了,还给玥玥买了一堆的玩具以及小衣裳。

她坐在沙发上正陪着玥玥玩,倾斜的身子落入两人眼中,身上的旗袍明显宽松了,这样的角度望去,一场大病,蒋龄淑至今最起码瘦了十来斤,再这样下去,还不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简迟淮大步上前,“妈。”

蒋龄淑一回头,不知是怎么了,忽然捂了下眼睛,简迟淮焦急拉住她的手,“怎么了?”

“总觉得眼前有个黑影闪过,头开始有些痛了。”

“药带了吗?”

蒋龄淑闭起双眼,半晌后,她摇了摇头,把眼睛睁开,“好了,不疼了。”

褚桐也是提心吊胆的,蒋龄淑朝二人看看,“医生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吗?”

褚桐噤声不语,简迟淮压着嗓音说道,“我还要等他们的消息呢,如果不能动手术,就看看能不能药物控制治疗。”

“迟淮,我的病是不是挺严重的?”

简迟淮摇着头,语气故作轻松,“当然不严重,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了,如果真要有什么,我还能不急死?”

“不过妈可真没见过你急死的样子…”

褚桐看着简迟淮强颜欢笑的模样,很是心疼,简迟淮望了望蒋龄淑,他想拼一把,与其在痛苦中挨过三个月,那还不如赌一把。

城大。

庞苏坐在前排,照例过来上课,简迟淮从外面进来,他大步来到讲台前,双手撑着台沿,刚要讲话,却把目光落在了庞苏的身上。

他在想,他如果真要拼一把,胜负能有多少?如果蒋龄淑撑不下去,他背负得起那样的愧疚吗?

简迟淮的视线始终不曾移开,像是定住了似的,庞苏不经意抬头,猛地被他攫住了视线,他的双眼犹如一汪深邃的湖水,令她毫无招架能力地跌入其中。

渐渐的,别的同学也看出了不对劲,大家都顺着简迟淮的目光望去。

庞苏尴尬地左右看看,大家也开始议论纷纷。简迟淮总算收回神,翻开了手边的书本。

一堂课后,是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庞苏放下笔,抬起头,就看到简迟淮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他说,“庞苏,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庞苏答应着,起身出去了。

来到简迟淮的办公室,她走进去一看,里头就只有他一个人,庞苏将门关上,然后走到他桌前。

她目光下意识朝办公桌扫了眼,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几乎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和摆设。不,还是有一样,那就是褚桐的一张相片,被嵌在乳白色的相框中,就摆在简迟淮的手提电脑旁边。

庞苏移开目光,“简教授,你叫我过来有事吗?”

“专家会诊的结果,我基本已经清楚了,我也考虑好了,我要给我妈做这个手术。”

庞苏听闻后,吃了一大惊,“你想过后果吗?”

“我只知道,三个月的时间太短暂,我不能就让它这么过去。”

庞苏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她秀眉微蹙,“但是,这个手术实施起来太难了,几乎是没有希望的,百分之零点五的成功率,那就等于是判了…”

“判了死刑是吗?”简迟淮抬起头,目光直勾勾盯向她。

庞苏抿了下唇瓣,“我不是这个意思。”

“麻烦你替我安排下吧。”简迟淮口气生硬说道。

庞苏朝他看了看,然后认真地回道,“对不起简教授,恐怕不行。”

简迟淮没想到她会拒绝,“为什么?”

“你这样等于是在送命。”

“她是我妈,你觉得你跟我说这句话,合适吗?”

庞苏视线始终盯着他,然后缓和了些许的语气,“我明白你心里的想法,看到至亲的人遭受这样的折磨,换了谁,谁都无法接受。可是这不是对半的机会,假如医生说了,存活的机会能有一半,就算你犹豫着,我都会劝你的。可是,百分之零点五,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简迟淮站起身,走到窗边,然后将一扇窗子打开,“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三个月过去,然后眼睁睁看着我的母亲离我而去吗?”

“生老病死,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并且挨过去而已。”

简迟淮转过身,目光再度攫住她,“你考虑过的,我全部也都考虑过了,你不必为我想手术的成功率,那个,我自己会承担它所带来的,哪怕是不好的后果,我只需要你们医院尽快安排手术就好。”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庞苏拒绝得很干脆,“我只是你的学生,与你非亲非故,医院是我丈夫留给我的,我不能为了一床明知是失败的手术而去赔上整个医院的声誉,我做不到。”

今天的庞苏,当真是让简迟淮刮目相看了。亏得褚桐先前还去试探她,非说她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不过,这样的对话,反而让简迟淮听得舒服,一码归一码最好,“手术费,你放心好了,我也愿意承担全部费用。”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也不缺钱,”庞苏还是执意,“如果手术失败,别说是你们家属受不了,我也受不了。”

60失明

“我们可以事先签好协议。@|”

庞苏从未在简迟淮面前表现出过这样的坚持,“简教授,我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她朝简迟淮点下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简迟淮没有强留,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上完第二堂课后,庞苏径自出了学校,简迟淮也驱车回半岛豪门。

褚桐回来的时候,在车库看到了简迟淮的车,进了屋,却没在客厅和主卧看到简迟淮的人,她找了圈,这才在书房看到男人的身影。

褚桐快步上前,来到他身侧,“在看什么呢?”

“我想给妈动手术。”

褚桐面色微微黯淡下去,“动手术?可是…”

简迟淮在键盘上敲打的动作顿住,“你也觉得不可行,是么?”

“成功的概率太低了,老公,我们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简迟淮朝着后面倚靠过去,“我有那名外国医生的联系方式,可是,联系上了也没用,他也认为手术风险太大,我想,既然庞苏生怕牵累了她医院的名声,那么动手术的地方,我可以另行安排。可那人却说,他唯一能帮忙,并且为之冒险的,只有庞苏的医院。”

“为什么?”

“在他的信息中,我倒是能猜出一些,他受某个专访时说过,当他还只是个小医生的时候,在飞机上救过一名华人男子的性命。后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那名男子还捐出不少钱和器械供他做研究,这才有了他今日的成就。”

褚桐闻言,将手轻轻落到简迟淮的肩头,“那么,那个男人就是庞苏的老公了?”

“应该是的。”

她俯下身,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既然动不了手术,就别坚持了,我总是害怕…”

简迟淮什么都没说,目光怔怔盯着电脑屏幕。

翌日,褚桐意外接到江意唯的电话,她匆忙赶到江意唯的住处,按响门铃后,里头的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过来开门,江意唯侧开身,“这么快啊。”

“你屋里怎么这么乱?”

“昨晚才回的西城,困都困死了,今天约个钟点工来家里收拾吧,”江意唯径自回到卧室,掀开被子又钻了进去,“来来,说说,想不想我啊?”

“废话,”褚桐朝着江意唯的床边坐下去,“你打电话给我时可是火急火燎的,什么事啊?”

江意唯坐在大床上,将被子拉高过肩头,“殷少呈联系我了。”

“他又想怎么样?”褚桐听到这,不由激动,“还嫌害你害得不够吗?”

“这回倒不是,他说是温乔暗中找了他,想跟他合作一些事情,他知道我和你关系好,就找我了。”

“什么意思?”褚桐不由蹙眉,“温乔找的事情,还和我有关是吗?”

“她只说,跟简家有关系。”

褚桐心惊下,难道是有关蒋龄淑的病?“然后呢?”

“殷少呈问我,这件事他管不管。”

“他有条件的吧?”

江意唯轻耸肩头,“管他呢,先让他摆平再说吧。”

“我怕那匹恶狼就此缠上你。”

“就算没这件事,他也没有少纠缠过我。”江意唯轻轻打个哈欠,褚桐端详着她的小脸,“那个安先生呢,你为什么始终不肯接受?”

“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好,应该说是太好了,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心,我对他没有爱。”

“你还不如直接说你忘不掉殷少呈。”

江意唯半晌不语,最后才扬了扬下巴说道,“哪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没遇上过一两个渣男呢?”

“关键是,你还对那个渣男念念不忘。”褚桐毫不犹豫戳穿。

“我没有。”江意唯轻声争辩。“我早就看开了,只是没法轻易爱上别人罢了。”

生怕褚桐再问下去,江意唯忙转移开话题,“对了,温乔那老女人要说的事,既然是和简家有关,那就是跟你有关了,到底什么事?她不是已经退出娱乐圈了么?”

“可能,是和我婆婆有关,我婆婆生病了,家里人都瞒着她,生怕一点点消息走漏出去,我想,她是想借助别人的嘴,将这件事扩散出去吧。”

“她也太毒了吧!”江意唯愤愤不平说道,“抢了人家的老公不说,如今还想把人逼死。”

“这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我会告诉简迟淮,防着她一手的。至于殷少呈那边,该说谢谢的时候,还是得说。”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的门铃声一直在响,江意唯抓了抓头发,“肯定是小刘,我难道钥匙没给她吗?我去看看。”

江意唯有些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了拖鞋后踢踏踢踏往外面赶,“来了来了,别按了。”

来到门前,她一把打开,殷少呈二话不说,先将手中拎着的东西递到江意唯面前。她吓得往后跳了下,“什么东西!”

殷少呈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你不是爱吃羊肉吗?现烤的羊腿,走,进去剔肉。”

男人迈着一双修长的腿径自往里走,江意唯将门砰地甩上,紧随其后,“谁让你进来的?”

“你不是将门打开了吗?”殷少呈径自进入厨房,拿了把剔肉刀出来,“忘记买孜然米分了,你家有吗?”

“殷少呈,你出去,我要吃东西,我有助理给我买,不需要劳您大驾。”

殷少呈来到餐桌前,江意唯追到他身侧,“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就这个态度?”

“帮人讲的是心甘情愿,哪有需要条件的?”

殷少呈侧目朝她看眼,“要不是因为你,我干嘛要帮?我和简迟淮可没那么好的交情,我巴不得看他麻烦不断。”

江意唯朝他指了指,“那你别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