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儿有些无奈道:“王妃何必自个儿累着,外头成衣铺子里买来不就有现成的?“

宋娴摇了摇头道:“那些铺子里卖的光涂面儿上鲜亮,里头的料子不舒服,也不够厚实,针脚也未必平整,自然没有自己做的好。”

聪慧如淳儿自然明了,外头的成衣哪里不好,不过是王妃不肯假以他人之手罢了。

自知劝说也是无用,淳儿只能端了个凳子过来道:“既是这样,奴婢来帮王妃。”

她说着就搬了簸箕和线卷过来帮着捻线。

这可看得门口的牧商愈加着急了,心道这是怎么的?怎么一个没劝好,另一个还帮上了?

他正着急,却听见淳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竟是对他道:“喂,别在那傻站着了,还不快进来打个下手。”

“啊?”牧商惊得一愣,回头往身后看了看确认没有别人方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淳儿则捻着线一脸嫌弃道:“不说你说谁,还不快进来帮忙?”

这是什么事儿?他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能做这种娘们唧唧的事情?

牧商自然不肯,站在门口不动,淳儿却不依不饶:“怎么?王妃的忙你敢不帮?”

“不是,我…”牧商正待辩解,目光却撞上王妃那一双乌亮的眼眸,顿时就把后面的话红着脸噎了回去。

却见王妃微弯嘴角笑了笑,继而道:“进来吧。”

既然王妃发了令,牧商只能不情不愿的跨入屋内,心里不停的念叨着:“老天保佑,千万别让王爷这时候回来。”

事实上,接下来的经历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因为在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淳儿都在不停的数落和嫌弃他笨,而王妃则只是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继续做衣裳,不时看看他们,俨然一副看戏的神态。

此时的牧商简直崩溃极了。

这样过去不知多久,还是外头的一阵动静将他解救出来。

宋娴再没有心思看淳儿和牧商斗嘴,手里绣了一半的衣裳也扔下,满脸绽放笑容的往庭院里去。

她一路跑到了大门口,等不及门上的仆从磨蹭,自己就冲上去开了门。

然而当她准备不顾一切的扑向那思念已久的怀抱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几乎要将整个王府包围的士兵。

留守王府的护卫也并非酒囊饭袋,立刻就摆出架势准备与来人相抗,只是双方数量悬殊,显然对方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

宋娴尽量冷静下来,迅速从来人中辨认出两个熟悉的身影,而后立刻弯起嘴角,换了一副熟络的表情道:“敏心姐,雪笙姐,你们怎么来了?可是舅父他老人家回京了?”

光是看这架势就知来者不善,可眼前将发髻盘起的女子却如当年一般亲切的唤着姐姐,这让敏心整个人都怔了怔。

雪笙却依旧冷着脸,朝宋娴行了礼道:“泰宁公闻得王爷娶妻之事,因未能及时赶回相贺而深觉遗憾,故而如今归来,命吾等请王妃至府上一叙。”

哪有一回来就拉开这样大的架势请自己的外甥媳妇到府上去的?

宋娴深觉泰宁公此举不善,又早有耳闻,近来泰宁公与太子殿下有嫌隙,且对于太子殿下重用李容褀一事甚有不满,只恐他此时相请是假,要拿了她做人质是真。

可就眼下这般情势来看,她若想不去,恐怕…

就在宋娴暗自思忖的片刻,雪笙已然做出不容推拒的姿态:“请…”

宋娴则维持脸上笑意:“舅父的好意阿宁心领了,只是王爷来信说今日就要回来,我身为妻子没有不在府上迎接的道理。如今舅父归来,我也没有准备,不如诸位先回,待王爷回来,我们备了厚礼,再向舅父请安。”

怎料雪笙却道:“泰宁公交代,今日务必要请王妃到府上,吾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王妃体谅。”

说话间她更是示意身后士兵上前,欲对宋娴做擒拿之势。

见此情形,牧商立刻冲上来,拔剑挡在了宋娴身前。

一时间铿锵声四起,双方呈现出剑拔弩张之态。

宋娴抬眼扫了一遭,迅速的做出判断。

照眼下这个情况,即便牧商功夫了得,若是开战他们也丝毫占不了上风,只怕还没等到援兵她就会被抓走,还是已极其狼狈的模样。

在面对泰宁公这种老狐狸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能输了阵势。

抱着这个原则,宋娴又盘算了片刻,最终在一触即发之际拦住了牧商。

“既然舅父大人盛情相邀,阿宁就只好却之不恭了。”她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说着。

牧商诧然回头,虽收了剑,却对宋娴道:“小人护送王妃前往。”

雪笙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泰宁公有令,只许王妃一人前往。”

他们已是毫不掩饰目的,想来就是要在李容褀回来之前将她带走。

宋娴仍旧维持平静,对牧商道:“王爷就要回了,家里不能没有得力的人张罗,你和吕管家一同在府上守着,好恭迎王爷,我去去就回。”

“可是…”牧商一脸警惕,怎肯如此善罢甘休,却被宋娴阻住:“你放心,这二位姑娘原是我的旧识,早前一同服侍王爷,都是好姐妹,我便是不信泰宁公,也不能不信她们。。”

那最后两句,她刻意的加重了语调,转而抬眸向庭院里瞧去:“淳儿呢?”

“奴婢在这里。”淳儿从护卫后挤出,来到宋娴面前,眸中晶莹闪烁,似在刻意掩饰惊慌。

宋娴便对她道:“我有几桩事同你交待。”

“是。”淳儿应着,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而宋娴与她说的话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去年没用的炭火还存着,王爷回来记得先拿出来用。宋旺记买的点心是王爷爱吃的,昨天准备好了的,别忘了。府上事杂,你可得帮着他们看好家。秋凉了,千万莫要让王爷冻着。旧的秋衫就别拿出来给王爷穿了,我才做了新的…”她絮絮叨叨的交待了许多事情,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淳儿安静的听着。

同样听着的还有周围的那些人,只是从头到尾,直至宋娴说完也没有听出什么端倪来,于是请了宋娴上车,继而往泰宁公府去。

眼见着马车渐渐远去,站在门口的淳儿却忽然扯了扯牧商的袖子。

对上他焦急的目光之后,她忽然踮起脚尖,至他耳畔低语:“快走,去宋府。”

脱困

抵达泰宁公府之后,宋娴实则连泰宁公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关进一间厢房里锁了起来。

毫无疑问,在泰宁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做人物,不过只是用来牵制李容褀的工具罢了。

如今虽是太子殿下坐镇,可泰宁公一直把持着朝政,早就引起了太子殿下和部分大臣的不满。

李容褀亦是如此,成婚之后宋娴才知道,便是他的婚事也早有安排,因为泰宁公一直在边疆应敌,所以才暂时搁置下来。

这段时间太子殿下有诸般举措都是背着泰宁公进行的,而在李容褀的婚事上,更是罔顾他的意愿,为他们赐婚,自然引起了泰宁公的不满。

只是宋娴没有想到,他竟真的到了要和李容褀和太子殿下撕破脸皮的地步。

她不知道泰宁公囚禁自己,是要和李容褀交换什么,但是她清楚的是要想不成为李容褀的牵累,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然后想法子逃出去。

淳儿能否搬来救兵她并没有把握,但眼下境况,她只能选择相信她,而在此之前,她则要想法子拖延时间。

进入泰宁公府之后,宋娴暗中关注府上布防,寻找时机,表面上却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一脸泰然的坐在屋里饮茶,看向守在门口的敏心和雪笙道:“你们俩都站在那里做什么?好不容易见上面,来叙叙旧啊!”

听得此话,敏心隐约有所动容,可见雪笙一脸凛然却又按捺下来。

她们二人不回应,宋娴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闲话家常起来。

“你们两个虽不曾同时在王府当差,是一前一后来的,可都曾与我共事,这闹得我倒成了王府里的老人了。” 她回忆起过往在济川王府里的日子:“敏心姐可还记得,那时候你被关押审讯,那屋子被一把火烧了,我只当你真是葬身火海了,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原是你身份败露,王爷才想了这一出助你脱身。要知道那时候王爷自身都难保,听说连泰宁公都要舍了你,是王爷一心坚持要保下你来才出了这个计策。”

“我…”敏心欲言又止,却被雪笙一个锐利的眼神阻住。

宋娴顿了片刻,又朝向雪笙道:“对雪笙姐姐,阿宁则是满心里都是感激和愧疚。那时候在王府里,我为了试探,可没少给你添麻烦,还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公子成婚当日,若不是你带着王爷来救我,我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她说着,搁下茶盏站起身来,目光停留在雪笙的身上,缓步向她靠近。

雪笙则别开脸避开她的注视,似陷入沉吟。

“我知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在他身边那段时间想必都清楚,我也知道你们也是受制于人,对王爷…”她说着握住了雪笙的手,却被她甩开。

雪笙打断她的话:“够了,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奉命行事,就别在我们面前演戏了。”

宋娴还欲辩解,却被门上随即响起的剧烈敲击声给噎了回去。

雪笙撇下她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数名佩剑带甲的士兵。

“何事?”雪笙沉声相问。

那两人应道:“此人原是主上派出的细作,后来叛逃失去音讯,主上下令,现将其押往刑室审问。”

听到“刑室”、“审问”等字眼,宋娴是再不能平静了,立刻不甘示弱道:“你们这些大胆狂徒,如今我是济川王妃,就算要审那也得等王爷回来,你们凭什么擅自主张!”

由于那些人丝毫不为所动,她只得卸下架势,抓着雪笙的胳膊,用哀求的语调道:“都说泰宁公府的刑讯室进得去出不来,看在过往的姐妹情分上,你们不会见死不救吧。”

见雪笙的目光仍然坚毅,宋娴只得转而去求敏心。

敏心尚在挣扎,那两名卫兵已经等之不及,要上来押人。

宋娴吓得连忙往后躲,打算拖一时是一时,而出乎意料的是敏心竟然提剑挡在了宋娴面前。

“敏心你!”雪笙诧然低喝。

僵持之际,一阵吵闹声自前方响起,接着又是数名士兵出现在屋前。

对付她一个弱女子有必要拉出这么大的架势吗?

宋娴被眼前的情势所惊,诧然之间却听得为首的那名士兵道:“宋府来了人,你们务必将她看好,莫要让她到前庭去。”

听得此言,宋娴不禁于心中叫好,暗道救兵到了。

此时在泰宁公府的门前,宋渊正带领一队人马与这庭院的主人对峙。

因得闻京中局势而仓促回京,正好李容褀和宋氏的军队都出城抵御叛党,泰宁公有十足的把握,却唯独没有算到宋将军的儿子竟有这副胆子。

那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周身透着一股久经磨砺的沧桑。

诚然,他在朝堂和沙场上周旋了半辈子,现如今的朝野上谁对他不是闻风丧胆,也只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犊子敢如此放肆。

他踱着步子出来,用携着些许欣赏的语调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你小子带着兵,提着刀木仓就直冲到府上来,可见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宋渊连忙躬身行礼道:“泰宁公言重了,不过是眼见着中秋近了,晚辈受家母之命接妹妹回去团聚,晚辈去王府上接舍妹,未见其影,又听说舍妹来探望舅父了,这才登门叨扰,只因晚辈直接从营地里回来,又怕母亲等急了,这才直接来了贵府。”

“哼!”泰宁公怒然拂袖,对他的这一番解释置若罔闻,继而说道:“令妹不见踪影,与老夫何干?老夫刚从边疆赶回,凳子都还没坐热,哪里有功夫同你们这些竖子戏耍,等你父亲回了,必要拿他试问,怎么教出个有辱门风的竖子!”

宋渊甚为惊诧,没想到这堂堂泰宁公竟有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不仅不承认宋娴在府上,还反过来把他教训一顿。

他内里的怒意顿时升腾,却又谨记父亲临行前的叮嘱,万事皆不可冲动,于是奋力隐忍下来,仍端着恭敬道:“会不会是弄错了,舍妹当真没有到贵府上来?”

泰宁公携着愠怒笃定道:“没有,请回吧。”

说罢,他更是对身边的侍从道:“送客!”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泰宁公府上迅速聚集的卫兵也纷纷呈现剑拔弩张的姿态,似乎若他们不走就准备和他们大干一场。

宋渊来得突然,又带了这些人马,若要硬拼也不是不能突破重围,可泰宁公死活咬定他的义妹不在府上,必然是有所准备的。

眼下他或许能占得上风,可保不齐以后,如果贸然冲进去,又没有搜到人的话,则正好给他落了口实,如此一来,只怕等不到父亲回来自己就先给他收拾了。

可是母亲那样着急的来寻他,流着泪让他来救阿宁,他又不能不顾母亲的感受。

想到这些,宋娴正在内心纠缠,却听得庭院里一阵嘈杂,数名泰宁公府卫兵打扮的人竟自内院出来,且是一副朝着里面对峙的架势。

这是什么情况?

正纳闷间,只见泰宁公也面露惊诧的回头,接着便看到那个他如何也不承认在此的女子出现在庭院之中。

“阿宁!”宋渊担忧而又惊喜的呼了一声,见阿宁正被卫兵包围着,而挡在她面前的则是两名劲装披甲的女子,并不像是王府的人。

“怎么回事!”泰宁公抓住身边的心腹正要问罪,却被宋渊抢先一步。

他面带得意之色道:“事实摆在面前,看来无需多说,晚辈不敢多叨扰,这就接舍妹回家。”

事到如今,泰宁公再装得如何义正言辞也是无用。

恼怒之际他竟一声令下要将宋渊也押入府中。

这可着实出乎宋渊的意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无法无天至此。

面对此般情形他也不肯示弱,双方顿时交战起来。

这一片混乱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到底还是宋渊人多占了上风,而泰宁公只带了先头部队赶回京城,主力都还在城外,要搬援兵也需些时间,于是最终宋渊还是救出了宋娴,带着她回了宋府。

敏心和雪笙也跟着她去了,因为背叛了泰宁公,她们不可能再回泰宁公身边,于是便在宋夫人和宋娴的坚持下留下来。

到了宋府以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立刻派人进宫通知太子殿下,而宋渊更是将军队布守在宋府周围,以应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泰宁公一回来,整个京城的氛围都变得凝肃起来,就连太子殿下登基之事都被搁置下来。

众人已深觉事情不妙,就在这如坐针毡的焦急之中,三日后李容褀终于归来。

在路上他已听闻此事,一到京城携着风尘仆仆,连战甲都不曾脱就赶到了将军府。

当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变得真实,宋娴却反而不敢相信。

她恍恍惚惚的提起裙摆,跑至他面前,害怕戳破了幻境一般小心翼翼的与他相视良久。

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李容褀眸子里满是担忧和疼惜,唯恐她受了刺激疯傻了。

然而下一刻,她却毫无征兆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落下的泪,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再顾不得周围还有许多人看着,她只是拼命收紧双臂,生怕他会消失一般,将眼泪湿了他满襟,而后用委委屈屈的声音道:“你怎么才回啊…”

团圆

直到宣泄尽这些时日所有的担忧与悬心,宋娴才终于意识到周围还有许多人看着,而李容褀倒不在意,只一味的拥着她,手掌摩挲着她的乌发,低喃着安慰的话。

她渐渐收住眼泪,有些尴尬的自他的怀中退出,见父亲母亲还有两位兄长都默然将她方才的情状收于眼底,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都平安回来就好。”还是母亲打破了僵局,上前来迎父亲和李容褀。

李容褀则握着宋娴的手向宋夫人跪下:“京中之事我俱已听闻,多谢宋夫人还有宋公子护着阿宁,救命之恩,无以言谢。”

宋夫人却连忙将他们拦住,说道:“阿宁也是我的女儿,我和你一样希望她安然无恙,何必如此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