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府败落之后,萧嫣然说不定能真正嫁给一个好人。现在择婿,匆匆忙忙嫁了,到时候萧家败落。萧嫣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说不定还是待在家里好一些……

杜恒霜就委婉地道:“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急不得。”

萧嫣然会意,忙道:“大嫂放心,我不急。”又道:“与其匆匆忙忙找人嫁了。不如等大哥真正闲下来,再找一户可靠的老实人家。”倒是跟杜恒霜的意见不谋而合,是个脚踏实地过日子的好姑娘。

杜恒霜对她越发怜惜,低声道:“正是这个理儿,你能想通。自然是好事。你放心,你出阁,除了萧家为你办的嫁妆以外,我自己出私房给你另办一份丰厚的嫁妆,总之让你一辈子舒舒服服不愁银钱。”

萧嫣然忙推辞道:“大嫂,这样可不好。您能想着嫣然的亲事,嫣然就感激不尽了,怎能再占大嫂的便宜?万万使不得!”

“没事,你大嫂别的没有,就是银子钱多得扎手。我愿意送哪个,就愿意送哪个,你管别人说闲话呢?”杜恒霜知道萧嫣然不敢要,是碍着她二哥萧泰及和二嫂龙淑芝那一边。担心他们说杜恒霜偏心,厚此薄彼。

萧嫣然很是不好意思,低声道:“其实一般人家,银子钱多了,是祸不是福。大嫂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杜恒霜愣了一下,才颔首道:“这真是我疏忽了。不过不要紧,到时候再说,总之会让你风风光光出门子,不让你被别人看轻一点半点。”

萧嫣然很是欢喜,跟杜恒霜又说了些闲话,才笑着去了。

中午的时候,萧士及回来,听杜恒霜说了萧嫣然的事,也觉得妥当,就道:“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吧。”

于是萧嫣然的亲事,就再一次搁置下来。

杜恒霜知道自己大概是看不到萧嫣然出阁了,就暗暗给她置办了一份一万两银子的庄子,打算走之前给萧嫣然送过去。

……

新太子妃册封礼后不久,太子就将废太子妃崔真真迁出太子妃的寝宫,让她住到自己的寝宫里面,新太子妃崔莲莲正式住进了太子妃建制的寝宫。

崔三郎去东宫看望新任太子妃,见她眉间仍然郁郁,很是明白她的心事。

崔真真虽然被废,搬出了太子妃的寝宫,但是却径直住进了太子的寝宫。这样一来,新太子妃崔莲莲到底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实在是未为可知。

清河崔家大房本来很是不满,因废太子妃崔真真是清河崔家大房的嫡长女,废掉崔真真,就是不给清河崔家大房脸面。但是太子转而将废太子妃崔真真搬到自己的寝宫去住,却又表示了对她不一般的荣宠,才让崔家大房觉得挽回了一些面子。

“你别想这么多。废太子妃有一个‘废’字,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就算太子宠她一辈子,她也只能做见不得光的妾室。而男人的宠爱,真没什么意思值得你去争取。——反正是不会长久的东西,你争来又何用?”崔三郎这样劝说崔莲莲。

崔莲莲默默地听着,自失地一笑,点点头,道:“是我着相了。”

“这也没什么。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崔三郎淡淡地道,起身在太子妃寝宫四下看了看。

崔莲莲陪在他身边,带着他四处观赏,低声问他:“三哥,我觉得。你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崔三郎背着手,站在太子妃寝宫后面的抱厦里,隔着绿窗纱看着宫墙下面的几竿修竹出神。

崔莲莲默然半晌,“……当然是三哥你被射断双臂之前。”

在那之前,崔三郎是清河崔家的天之骄子。他的地位。不比如今的太子差,而且清河崔家的底蕴在那里,他甚至比太子还要尊贵和目中无人。

而杜恒霜那一箭。让他从云端掉入凡间,渐渐认识到了,什么叫脚踏实地……

崔三郎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回到那一天,那个女子英姿飒飒,立在他对面,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然后,下一刻。是他双臂钻心地疼痛……

虽然他的胳膊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每逢季节变换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舒服。大概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养好了。

那一次痛彻心扉的伤痛,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也让他脱胎换骨。那一箭,射掉了他的狂妄。也斩断了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也让他第一次,开始审视杜恒霜和萧士及,这两个他以前看不起的寒门庶族之人。

他花了很多功夫搜集有关这两个人的信息,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对杜恒霜的兴趣越来越浓。

明明他对寒门庶族的女子,一直很是看不起,当她们是蝼蚁,可以随便践踏。

可是杜恒霜,是不一样的。

越是了解这个人,越发现能够强烈吸引他的,是她独一无二、倔强执拗、锋芒毕露的性子。她那惊人的秾艳丽色反而退居其次了。

那是一种他曾经渴望拥有的性子,但同时,在千年士族门阀的家承里,不被允许拥有的性子。

也许只有寒门庶族出身,没有家族束缚的时候,才能养出那样独一无二的性子……

有一句老话说得很对,最了解你的人,也许不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而是你的敌人。

崔三郎看着太子妃寝宫庭院里大株大株姚黄魏紫,长吁一口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凡发生过的事情,总是有它的道理。如果我们能从中学到不一样的东西,就能化不利为有利。”

崔莲莲听得怔怔地,强笑道:“三哥近来研究老庄之学了?”

崔三郎笑了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道:“我等下要进宫一趟。陛下今日宣我和王兄去御书房议事,你不要东想西想,一切顺其自然。”崔三郎如今是陛下的黄门侍郎,和他的舅兄,太原王氏的嫡长子王文林一样的职位。

崔莲莲撇了撇嘴,嘟哝道:“三哥你说得轻松,我就不信,你就能不想法子去把……那谁弄到手。”

崔三郎仰头大笑,清朗的笑声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飞鸟,呼啦啦展翅飞向蓝天。

崔三郎笑得很厉害,厉害到眼角都渗出几滴泪珠,他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回头对崔莲莲正色道:“我说过了,她对名份和脸面比一般的人看重多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并嫡她都会宁死不屈的。”

崔莲莲有些瞠目结舌,“不会吧?!她不过是寒门庶族的女子,就连我……清河崔家的嫡女,也曾经为偏房,她如何会连并嫡都不愿意?跟太原王氏的嫡女并嫡,一点都不辱没她!再说,就连千金公主都和盈盈并嫡,她……何德何能?这样的傲气,她活得长吗?!”

崔三郎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在嘲笑她问得奇怪。

“她很聪明,不会比你我活得短。”崔三郎长叹一声,看着那株国色牡丹,低声道:“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徒呼奈何?”

崔三郎走了很久,崔莲莲都站在廊庑底下一动不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似乎想不明白,呆呆地扶着廊柱出神。

太子走过来,温言问道:“莲莲,你怎么啦?你三哥呢?”

崔莲莲回头,看向太子的眼睛,那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和他看见废太子妃那既痛又恼的神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崔莲莲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温婉的盈盈笑颜。低声道:“殿下,我三哥进宫去见陛下了。陛下今日召我三哥和三嫂的大哥在御书房议事呢。”崔莲莲说完,微一躬身,笑着退下,进屋里去了。

太子在这寝宫门前站了站。还是转身走了。

……

御书房内。永昌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并没有发作出来。

崔三郎和王文林笑着各坐一边,看着永昌帝不说话。

过了许久。永昌帝才缓缓点头,道:“既然崔卿如此提议,王卿也觉得妥当,那就依了崔卿吧。”说着,宣人过来拟旨,一边笑着道:“崔卿果然是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贤啊……”也不知道是挖苦,还是赞赏。

崔三郎比以前沉稳多了,并不当一回事。

只要永昌帝同意了他的提议,就算被永昌帝讥讽一百句。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陛下,其实崔侍郎所提,正是一个三全其美的好主意。您想想,卫星峰其人,岂不是比柱国侯萧士及更合适?”王文林笑着劝道,“一来。他是寒门庶族出身,跟柱国侯萧士及是一样的良家子。二来,他却是士族门阀的女婿,跟柱国侯萧士及,也是差不多……哈哈哈哈……”说着顿了顿。其实萧士及不算是士族门阀的女婿,他的妻子杜恒霜,不过是士族许家名份上的女儿,听说并没有改姓,所以跟士族门阀完全沾不上边的,“第三嘛,他也是陛下的女婿啊!陛下您该高兴才是!”

永昌帝的脸色缓和许多,笑着道:“多亏王卿提醒,不然朕差点忘了他也是朕的女婿。”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自从万贵妃被赐死以后,她的女儿千金公主,就很少进宫了,跟永昌帝的父女关系,也生疏许多。

“那就去卫府传旨,封卫星峰为检校荆州刺史,择日上任。嗯,他不能一家都去江陵,命他只许带一妻去江陵,另外的妻子,要留在长安。”永昌帝淡淡吩咐道。

大齐的八大刺史,都是封疆大吏,而且是从前朝一直传下来的位置。

以前八大刺史都有家眷留在长安,但是自从前朝覆灭之后,这些刺史就趁机把留在长安的家小接到任上去了。

卫星峰算是第一个被大齐皇帝任命下来的刺史,所以他的家眷,暂时没有其余七大刺史好运,能够趁战乱的时候被接到任上。

“另外,给朕传旨,宣另外七大刺史来长安觐见吧。以后最好形成惯例,每年一次觐见,不然偏安一隅,咱们的君臣之情都生疏了。”永昌帝笑呵呵地道。

崔三郎和王文林跟着干笑几声,便跟着那传旨内侍一起告辞出去。

两人骑着马,跟着传旨内侍往卫星峰的府邸那边过去。

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王文林悄声对崔三郎道:“三郎,你到底有什么杀手锏,能让陛下对你言听计从?”

柱国侯萧士及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被蠲了之后,无数的人盯着这个位置,五姓七望中人除了崔家,另外六家也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但是永昌帝极度不想这个位置再落入士族门阀的彀中,所以一直拖延着,不肯任命新的人手。

在永昌帝和太子的计划中,本是想这个位置一直空着,让它成为驴子面前的一根胡萝卜,让你看得见,摸不着,才能最大限度地让臣下为他们尽心办差。

不过崔三郎从漠北带回来的东西,改变了永昌帝的计划。他不得不屈从崔三郎的提议……

虽然这很憋屈,他也很愤怒,但是他没办法,那个东西杀伤力太大,他还没有把握,自己能在有生之年,把清河崔家一网打尽。

那就只有服从一条路了。

所幸崔三郎自从被杜恒霜射断双臂之后,老成持重许多,带着整个清河崔家也安定下来。

只要不跟皇权作对,永昌帝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灭了崔家。——除了崔家手里的那个东西……

崔三郎和王文林跟着传旨内侍来到卫府,向卫星峰宣读旨意。

卫星峰简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并且立即如果入宫,再次向永昌帝谢恩。

永昌帝见卫星峰识做,那种被迫任命的不快顿时去了大半,就跟卫星峰在御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

“朕任命你为检校荆州刺史,是看重你是寒门庶族出身,虽然娶了士族门阀的妻子,但是你到底不是入赘的女婿,不能算士族门阀中人。”永昌帝这样说道,也算是宽慰自己。

卫星峰听出永昌帝话里的玄机,心里一动,想起丹娘和她生的两个孩子,心里竟是怦怦乱跳起来。

“……你去江陵上任,只能带一房妻室,可要好好想想,到底带谁。”永昌帝意味深长地吩咐道。

卫星峰会意,给永昌帝磕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想出万全之策,不负陛下所托!”

从宫里谢恩出来,卫星峰就径直去了丹娘和两个孩子住的小院。

第560章 褫夺 (4K,粉红330、360+)

“丹娘,我今日来,是有话跟你说。”卫星峰知道两个孩子都去学堂了,不在家里,所以跟丹娘打开天窗说亮话。

丹娘手里拿着针线,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陛下委任我为检校荆州刺史,不日就要上任了。”卫星峰眉飞色舞地道,很是激动,“检校荆州刺史,你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大齐八大刺史,个个都是世袭的封疆大吏啊!这么多年,只有士族门阀手里才有刺史的传承,如今却是落到我手里了!”

丹娘手中的针线顿了顿,抬头看着卫星峰,淡淡地道:“那恭喜你了。你卖身这么多年,总算是有回报了。——上天倒也待你不薄。”

一句话把卫星峰噎得几乎吐血……

过了好久,卫星峰才缓过劲来,从桌上抓起一个粗陶杯子,仰脖一饮而尽,恼道:“你非要说得那么难听吗?”

丹娘嗤笑一声,拿针在头发上刮了刮,继续自己的针线活儿,一边不紧不慢地道:“不是我说得难听,是你做得难看,怪得了谁?”

卫星峰的脸色阴沉下来,本来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可是扭头看见丹娘的侧脸,狭长的丹凤眼,小麦色的肌肤光滑细致,这些日子不用下田劳作,手上的硬茧少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粗糙,但是比刚到长安的时候,可是好多了。

卫星峰的心里很是难受,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道:“你就算自己生气,难道不为孩子着想?”说着,走到丹娘跟前,“丹娘,跟我去江陵,带着两个孩子,我把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以后传给我们的大儿子。”

丹娘放下手里的针线,叹息着摇头道:“星峰,你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早已休了我,自己另娶了妻室,而且她也给你生了儿子。你的一切。都是从她那里来的。若是你没有跟她成亲,这桩天大的好事怎会落到你头上?——做人要知足,你这样做。把她们当做什么?又把我当做什么?”

卫星峰一时激动,弯腰抓着丹娘的肩膀,将她抱起来,低声道:“丹娘……丹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母子……可是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你放心 ,跟我去江陵,我会慢慢恢复你的原配位置,等时机成熟了,让陛下做主。封我们的大儿子为世子,继承刺史的位置。”

过了这么久,卫星峰还是第一次把丹娘抱到怀里。

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袭来,让丹娘怔住了。

她抬头,看着卫星峰紧张的神情。激动的眼眸,仿佛又回到他们的少年时代,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她一心一意,等着他功成名就的一天。

可是她等来的,是一纸休书……

丹娘深吸一口气,将卫星峰的胳膊推开,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道:“不成的。你还是带你的妻子去江陵,我和两个孩儿可以回乡去。过了这么久,你和她儿子都生了,他们一定不会再追究了。”因之前有人追杀丹娘和两个孩子,卫星峰救了丹娘,就劝丹娘带着孩子留在长安,在他眼皮底下,他才好护着他们。

丹娘被那些刺客吓破了胆子,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危,终于决定在长安住下,接受了卫星峰的安排。

可是现在卫星峰要去江陵做封疆大吏了,她就没有必要再带着两个孩子在长安住下去。

丹娘的话,倒是提醒了卫星峰。

卫星峰的眉头立刻皱起来,道:“你想错了。”说着,扶着丹娘在旁边坐下,对她说了陛下的话,末了,悄声道:“你看,陛下其实是看重我是寒门庶族出身的身份,虽然崔家……在这件事上,是帮了我的忙,但是如果我完全扶不起来,他们也不会把女儿嫁给我。我跟他们,本来就是合作的关系。他们不是我的主子,我也不是他们的下人。再说陛下今日已经说了,把这个位置给我,是看在我是寒门庶族出身,甚至暗示我只带千金公主去江陵。要知道,千金公主是不能生孩子的,这不明摆着跟我说,不想我把位置传给崔家女儿生的儿子吗?”

丹娘愣愣地看着卫星峰,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

卫星峰笑着继续道:“你其实是我的原配嫡妻,我们的大儿子,才是我的嫡长子。丹娘,带着孩子跟我去江陵。等我在那里站稳脚跟,我就恢复你们母子的名份,到时候,不管是公主,还是崔氏女,都要给你斟茶送水,你就能扬眉吐气了!”

丹娘这下子听明白了,一时怒不可遏,啪地一声打了卫星峰一个耳光,恼道:“你一个人钻到富贵眼里也就罢了,居然盘算着把我们母子三人也拖下水去!——卫星峰我告诉你,你既然娶了人家,靠人家得了天大的好处,就不能忘恩负义!我不懂陛下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们也是你的妻子,那孩子也是你的儿子,这种过河拆桥的事,你如何做得出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以为你是个好人!”丹娘啐了他一口,拿着大笤帚过来,将他扫地出门。

卫星峰没法子,只好去找在学堂念书的两个孩子,对他们吩咐道:“爹爹要出远门做官去了,过一阵子,会派人来接你们一起过去。你们好好劝劝你们的娘,不要意气用事。到了爹的任上,爹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两个孩子对卫星峰一片孺慕之情,忙点头应了,回去劝丹娘不提。

……

柱国侯府,萧士及听见了卫星峰得封检校荆州刺史的消息,在外院的书房拍案而起,怒道:“卫星峰?!——他凭什么?!连副将都没有做过的人,居然要去做封疆大吏!”

萧义忙将大门关上,低声道:“侯爷,您别生气,陛下的旨意已下,已经让卫星峰赶紧去江陵上任去了。”意思是,您就是生气也来不及了……

萧士及颓然坐回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脸上的神情越发灰败,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萧义小心翼翼地劝道:“侯爷,不如回后院,跟夫人说一说?”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愤怒和憋屈。

自从他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被罢免之后,这个职位一直空缺,永昌帝并没有要授给别人的意思。

萧士及的心里一直存了一丝侥幸。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永昌帝还会把这个位置还给他的。毕竟江陵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地盘,而且他的昆仑奴水军,至今还驻扎在那里压阵。

可是永昌帝却终于打碎了他的幻想。

萧士及闷闷不乐地来到后院,进到里屋,往杜恒霜旁边的长榻上躺下来,用手蒙在额头上,很是不忿地道:“……陛下刚刚把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授给了卫星峰!”说着,忿忿不平地用拳头捶了捶长榻。

杜恒霜正在案桌后面看账本。闻言抬起头,淡淡地道:“这不奇怪,陛下倒是挑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人。”

“他有什么好?!”萧士及很是不解地看着杜恒霜,“居然连你也觉得他不错?你别忘了,他为了攀龙附凤,连自己的原配嫡妻和嫡子女都敢一笔抹杀。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男人,你居然说他不错?!”

杜恒霜笑了笑,低头拿着笔在账本上画着勾,道:“这是他的私事,跟我无关。况且。连他的原配嫡妻丹娘都不想跟他计较,你我都是外人,又何必这样义愤填膺呢?大家半斤八两,大哥别笑话二哥而已……”

萧士及没有听出来杜恒霜话语中的讥讽,仰臂抱着头,恼道:“卫星峰在军事上资质平平,让他去打江陵,打十年也未必拿得下!”

杜恒霜叹口气,摇摇头,道:“士及,你还不明白?——他是去治江陵,不是去打江陵。这完全是两码事。”

萧士及慢慢静了下来,凝神看着杜恒霜,“那又怎样?没有我辛辛苦苦把江陵打下来,他到那里去治江陵?”

“你要这样钻牛角尖,那我就没话说了。”杜恒霜淡淡地道,低头继续看账本。

萧士及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挪了一会儿,心里的憋屈之意还是不能散去,恨恨地道:“我马上写信,让我的昆仑奴水军回来。留在那里,不过是继续为人做嫁衣裳!”

杜恒霜啪地一声阖上账本,瞪着萧士及道:“你居然把昆仑奴水军留在了江陵?!”

“……依附萧铣的人不少,我们只拿下萧铣,别的人,不一定是心甘情愿臣服大齐。若不是昆仑奴水军在那里驻扎,江陵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平静?!如果那些人犯上作乱,受苦的还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萧士及对杜恒霜解释他为什么要把昆仑奴水军留在江陵。

杜恒霜用胳膊撑着头,定定地看着萧士及。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也不了解他了。

这个人,跟她从小心里的那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仔细琢磨来,又已经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出现很大的不同。

她也弄不清,自己曾经倾心喜爱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只要我的昆仑奴水军一调回来,江陵的城防必定不会那样太平了。卫星峰,就看他的能耐吧!”萧士及冷笑一声,又躺了回去,“陛下一定会后悔他派错了人!”

杜恒霜嗔了萧士及一眼,道:“你别说气话了。其实卫星峰,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至少比你合适多了。”

萧士及忍不住瞪着杜恒霜。

“你瞪我我也要说。”杜恒霜忍不住瞪回去,要比谁的眼睛大吗?——谁怕谁!

“这个位置,陛下的意图很明显,是要给寒门庶族出身的人,不能再让士族把持这样重要的位置。你知道,卫星峰和我们一样,都是寒门庶族出身的良家子。其次,他又是清河崔家的女婿,让他出任这个职位,又能让士族门阀满意。第三,他也是陛下的女婿。对陛下来说,他比你更是自己人。让他去江陵,真是皆大欢喜。”说着,杜恒霜看了看萧士及越来越黑沉的脸色,掩袖笑道:“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他们满意了,我们的柱国侯气炸了肺!”

听着杜恒霜久违的调侃语气,萧士及满心的苦闷突然烟消云散,他愣愣地看着杜恒霜一脸俏皮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人用重锤重重击打过一样,心里又酸又软,还有些闷闷的钝痛。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的神情,忙收了笑容,咳嗽一声,总结道:“所以,你也别忿忿不平了。对陛下来说,你只有打仗的本事。就算没有穆侯府的事,你这个刺史位置也是坐不稳的。就算你想坐稳,别的人也容不得你坐稳。朝堂之争,只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甚至靠着陛下也是不可靠的。士族门阀绵延千年,自有他们的底蕴。我们既然选择做了陛下的棋子,也要有做弃子的自觉。”

这句话,萧士及听懂了。

有时候,能被人利用,也是因为有被利用的价值。

最怕是别人连利用都不肯了,而他手里什么倚仗都没有,自然就被人划拉到最低层。

杜恒霜看完账本,就拿着去外屋跟知数和知钗交代事情,留萧士及一个人在屋里仔细回味。

萧士及想了很久。他发现,他把陛下、太子,还有毅亲王、士族门阀这些人,看得实在太高了。其实说到底,不管是朝廷,还是黑道,都是利益之争,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而他可以倚仗的东西,在错综复杂的利益面前,真的是不堪一击……

没过几天,卫星峰一个妻室都没有带,只带着一批幕僚随从和一队军士,离开长安,往江陵上任去了。

卫星峰他们刚走,永昌帝就又派内侍来到柱国侯府传旨。

这一次,永昌帝的旨意,是要褫夺杜恒霜的诰命夫人的身份。因她在新太子妃册封大典上“失礼罔上”,为了维护太子殿下的尊严,必须要严惩这种不敬太子的行为。

 

第561章 如归 (4K,含see_an和氏璧1+)

萧士及一听到这道旨意就跳了起来,差一点就要抓住传旨内侍的脖领子责问他了。

杜恒霜还好来得及及时拽住萧士及的胳膊,对那吓得面如土色的传旨内侍笑着道:“多谢这位大人传旨。”说着,又叫知数,“把我的封册拿出来,给大人带回去,再派人送大人出去。”

知数会意,去后面的箱笼里将杜恒霜的诰命夫人的封册取出来,交回给内侍,顺势偷偷将一个装着银子的荷包塞到那内侍手里。

那内侍脸上只有一个“囧”字……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趟差事,还能让他发道小财。果然宫里人说柱国侯夫人大方,不是瞎说的。

他是来传旨褫夺柱国侯夫人诰命夫人封号的,宫里谁也不愿来做这得罪人的差事,结果他是最没用的一个,百般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过来了。

结果这柱国侯夫人居然一点都没有怪他,还给他一包银子。

传旨内侍心里很是不滋味儿,走的时候,悄悄对知数道:“你是服侍柱国侯夫人的?”

知数笑着道:“我是我们夫人的大丫鬟,跟着夫人嫁过来的。”

那内侍点点头,低声道:“你回去安慰你家夫人,让她别气着了。陛下也是一时之气,为了太子的面子而已,过一阵子,一定会找个由头将这个诰命夫人还给你家夫人的。再说,”那内侍往四周看了看,声音越发低了。“宫里还有德妃娘娘照应呢,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知数眼睛眨了眨,笑着道:“多谢大人吉言。”说着 ,送了那内侍出二门。

此时正房的内室里,萧士及满脸涨得通红,一拳砸在案桌上,将上好的红木案桌硬是砸得凹下一个坑。

杜恒霜有些心疼地抚了抚那案桌上的凹痕。嗔道:“你发脾气归发脾气,可是跟这些桌子椅子较什么劲儿?”

萧士及看见杜恒霜笑着安慰他的样子,只觉得无地自容,一把抱住杜恒霜,将脑袋搁在她的肩颈处。满心的愤懑无处宣泄,声音哽咽起来,“霜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你的诰命不会褫夺……”

到了这个时候。萧士及才真正痛悔不已。

无论是当初凯旋回京,所有人都有封赏就他没有,还是他的检校荆州刺史被夺去的时候。他都只有愤怒,没有别的感觉。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他,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却被人算计得一干二净。有的没的都算在他头上,简直是不知所谓!

只有到了杜恒霜的诰命被褫夺的时候,他才被真正触动。

他知道,杜恒霜的诰命,因他而得,也因他而被夺。

说什么对太子不敬,也不想想。杜恒霜之所以对太子不敬,也不过是为他鸣不平而已……

若不是那些人看他不顺眼,怎会连杜恒霜都受牵连?

他紧紧地将头压在杜恒霜的细长玉白的颈项处,满心地惶然。他想起来,当初他拼了命的要出人头地,就是为了霜儿,为了她不用再向别人低头,为了没人敢再打她的主意,为了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将她如同稀世珍宝一样,永远藏在深闺……

可是,这一路行来,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杜恒霜被萧士及抱得有些不舒服,道:“你先放开我,我的脚疼……”

萧士及忙放开杜恒霜,抱着她放到南窗下的长榻上,将她右腿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用手去揉她的脚踝处,一边恨恨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不能让陛下这样对待你。我去求太子……”

杜恒霜笑了笑,道:“你去求太子?你不知道这就是太子的意思吗?”末了,又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个诰命而已,我不稀罕。”

“可我稀罕。”萧士及抬头,正色看着杜恒霜,满脸都是说不出来的伤痛和悔恨,“对我来说,你的诰命很重要。若是他们不将你的诰命还给你……”萧士及急急地道,却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

对于萧士及来说,杜恒霜的诰命,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重要的,是代表着他奋斗的目标。虽然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早已经忘了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但是陛下这一次褫夺杜恒霜的诰命夫人,才如同警钟一样,在萧士及面前重重敲响,驱散了在他眼前越来越厚的功名利禄的云雾。让他看见,当初他的初心,跟他现在的用意,到底偏离了多远。

萧士及有一刹那的茫然。

“若是他们不还,你又怎样?”杜恒霜打断他的思绪,淡淡问道。

“不还?”萧士及下意识道:“怎么会不还?我去求太子,他一定会还的。”顿了顿,又道:“他一向看重我,况且他将我的军功给了南宁亲王,他本来就欠我的……”

“你住口!”杜恒霜听了萧士及的话,连忙厉声阻止他,“士及,你怎能这样想?!他是太子,他何时欠你的?你若是真这样想,罢了,你还是辞官吧,我真怕你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萧士及被杜恒霜说得全身一震,刚才的满腔义愤顿时如同泄了气的蹴鞠,慢慢软塌下去。他看着杜恒霜淡然的面容,心里的慌乱越来越甚。

如果杜恒霜这时候大哭大闹,跟他吵,跟他跳脚,用刀指着他,逼他去宫里求陛下把她的诰命夫人要回来,他恐怕还好受些。

可是杜恒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面容无悲无喜,还带着几分怜悯,让他慌乱的同时又觉得不适、不喜、不堪。

“霜儿,你要信我,我现在就去见太子……不。我去见毅亲王,他……”萧士及下了决心。什么内奸,什么卧底,他都管不了了,如果他连自己老婆的诰命都保不住,他做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杜恒霜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他继续往下说。

“……你够了!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说要放弃?你知不知道,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毅亲王对你发难,你要怎样?!是不是当面拆穿他?!你是在江陵见水太多,整个脑子都进了水吗?”杜恒霜忍不住低声责备萧士及。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颓然低了头。

杜恒霜把手拿开,往旁边坐了坐,撇了撇嘴,道:“不过是一个诰命夫人,也值得你这样失态?”她真没想到,萧士及这样看重诰命夫人这回事。对她来说。这个诰命夫人,本来就是她不想要了。就连宫里的尹德妃,她都叮嘱过她。不要插手,不然太子和南宁亲王齐孝恭的目的,可没那么容易达到……

要得到一样东西,不容易。但是要失去一样东西。却是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