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帐做完的那一天,正是吕家族长和大理寺的衙差回到长安的那一天。

几乎是同一时间,吕夫人带着下人陆陆续续去大理寺过堂,而吕大郎,一纸奏章辞爵,将自己身上的爵位还给了永徽帝。

萧士及和安子常跟着吕大郎一起进宫面圣,和永徽帝就爵位和军职归属的问题商谈了很久。

这时候,吕家族人和秋娘都不知道吕大郎做的事情。

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坐了好几个重要堂官,甚至连永徽帝都派了一个内侍过来听审。

大理寺丞亲自审案,十分慎重。

经过好几天的查证,还有书法大家的鉴定,得出结论,吕中望写给吕家族长的信函,确实是真迹,不是仿照的。

这就是说,这份等同遗嘱的东西,是有法律效果的。

吕家族长自信满满,在大理寺公堂上口若悬河,“各位知道,这陛下传位,还有遗诏一说呢,咱们比不了陛下,但是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还是做得了主的。——吕夫人,怎么样?这下你心服口服了吧?”

吕夫人淡淡地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事情。我既然不懂,当然是交给大理寺丞和各位官爷处置。大家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没有我一个妇道人家置喙的地方。”

居然说得非常委婉,身段更是放得很软,和以前在吕家族长和秋娘面前强硬的姿态大相径庭。

吕家族长自认为是把吕夫人吓倒了,很是得意。

秋娘却狐疑地不断打量吕夫人,想从她的脸色当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因为秋娘对吕夫人的了解,比吕家族长多多了。从过世的吕中望吕老爷那里,秋娘了解过吕夫人很多的事迹,像这样没有怎么抵抗就认输,实在是太奇怪了,都不像她了……

堂上的大理寺丞见吕夫人不反对,惊堂木一拍,开始判案。

“判吕中望书信为真,秋娘和吕夫人并嫡之事理应顺理成章,秋娘所出之子有承继爵位之权。但是此子甚小,暂无法袭爵,可由吕大郎借袭。等此子及冠之后,再将爵位还给他。吕家家产,此子和吕夫人三子有同等的继承权。——如若不服,可以向陛下奏请,由陛下决断。”大理寺丞按照已有的律例,终于辛苦地将这个案子判了下来。

“大老爷明镜高悬,真乃神人也!”吕家族长大喜,带着吕家族人和秋娘一起叩谢大理寺丞。

吕夫人没事人一样,跟着欠了欠身,道:“大老爷确实判得好,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说。”

大理寺丞点点头,“你说。”

吕夫人就道:“第一件事,我儿大郎已经向陛下呈奏辞爵,将爵位归还给陛下了。”

“什么?!”秋娘顿生跳了起来。她刚刚得到判决的结果,知道自己也是吕家的嫡妻,顿时觉得腰杆硬了不少,说话也没有那么卑躬屈膝了,“你凭什么把爵位还给陛下?那又不是你的东西?你要不要脸?!”

吕夫人笑了笑,用萧士及教她的话,慢条斯理地道:“秋娘,这爵位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当然……哦,不,这爵位是老爷的!老爷说给谁就给谁,你凭什么把爵位还给陛下?!”秋娘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实在是怒不可遏。她花了两年的时间精心准备、筹划,就是要一举击溃吕夫人,夺回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想到,居然被吕夫人来个“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居然把爵位都弄没了!

她怒视着吕夫人,两眼恨不得飞出小刀子,在吕夫人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才解气!

吕夫人掩袖轻笑,摇头道:“秋娘,你这就说错了。这个爵位,既不是我的,也不是老爷的,更不是你的,而是……”吕夫人往皇宫的方向拱手道:“而是陛下的!——陛下愿意封给谁,就封给谁!你想要爵位,找陛下要去!我儿不稀罕这东西!”

找陛下要?!这是故意为难她吧?!

秋娘悲从中来,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板上钉钉的东西被人破坏了,忍不住落下泪来,看着吕夫人,哽咽着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看我不顺眼,硬是要我不好过?你为什么事事都要跟我抢?!家产你抢走了,军职你抢走了,现在连老爷留给吕家宗族的爵位你也给抢走了,不仅抢走,你还弄没了!——你说,你是不是要把我们母子俩逼死才甘心?!”

第691章 沉舟 (4K,含geniu_ljj和氏璧+)

听了秋娘的指责,吕夫人的瞳孔猛地缩了缩,心头疑云顿起……

这些事情,秋娘怎会知道?

自己刚刚转移了家产,还有,军职的事才跟柱国公提了一句,爵位的事,是昨天晚上才跟大郎说清楚,让他今儿一早就去宫里。

就算借高利贷的事走了风,但是军职和爵位的事,是绝对不可能让外人知晓的。

秋娘又怎会知道?!

吕夫人心里疑惑,面上一派沉静,淡淡地别过头,往大理寺堂上众人溜了一眼,回头看向秋娘道:“我什么时候抢了你的东西?真是奇哉怪也。”

“什么时候?!你还问我什么时候?!——就是你不许我进门跟我并嫡的时候!”秋娘气红了脸,往前又走了一步。

吕夫人只好后退一步,看着秋娘不说话。

“我不许你跟我并嫡的时候?你是说……两年多前?我两年多前就抢了你的东西?”吕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正是!你凭什么就占有这份家业?这份军职?还有这份爵位?!——我十六岁就跟着老爷,整整六年!为了老爷,我被家里赶出来,我只有老爷,你却什么都有。正妻的地位,家里的产业,还有儿孙满堂,我却什么都没有!你眼睁睁看着我跟着老爷做外室,却一点都没有体恤过我!这些家产、军职,还有爵位,都是老爷拿命换来的!当老爷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有出过力吗?是老爷拿命挣下这份家业,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占了先机,先嫁给老爷为妻而已!我若是比你早认得老爷,哪有你的份?!”秋娘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心里觉得十分委屈。

“这家里的东西都是老爷的,家产、爵位和军职,都是老爷的!老爷说给谁就给谁!你凭什么拦在里头?老爷说要全部给我和我儿子,你当然不乐意,可怜老爷死得不明不白,不就是因为你做的手脚!打量别人不知道呢!”秋娘只差指着吕夫人的鼻子骂了,看得大理寺堂上的人目瞪口呆。——外室能这样指着鼻子骂原配正室,看来那死去的吕中望将军,真不是一般的“宠妾灭妻”啊!纷纷对吕夫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吕夫人听到这里,心里却陡然轻松下来。——她还以为对方知道了她这些天做的手脚……却原来还是为了秋娘她失去了吕夫人的位置而怨恨她呢……

吕夫人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好脾气的笑容,云淡风轻地道:“真是好笑,原来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这份家产……你说你跟了中望六年,我却在二十多年前就嫁给他了,而且是明媒正娶、大红花轿进的门,拜的天地祖宗。你问问你自己,如果二十多年前就认得我们老爷,你会嫁给他吗?那时候,他不过是吕家旁支的一个穷小子,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从军?但凡哪个士族子弟有别的路走,都不会走从军这条路!那时候的他,我敢说,你大小姐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说到这里,吕夫人顿了顿,轻蔑地看了吕家族长一眼。

吕家族长背着手,拼命扭着脑袋,不肯看吕夫人。

吕夫人嗤笑一声,又对秋娘道:“到了现在,等中望他功成名就了,你就巴巴地贴上来了,一个黄花闺女,拼命往半老头子的床上爬,你家里人把你赶出来,你不好好想想为什么,却来责骂我不给你活路!——请问秋娘大姑娘,我给你活路,谁来给我活路!”

秋娘被吕夫人的气势吓得退了一步,不敢再气势汹汹地指着吕夫人的脖子骂。

“你现在说这话,理直气壮地来摘别人的桃子,你就不觉得脸红?!更无耻的是,人家不让你摘别人种好的桃子,你就破口大骂,骂人家太小气,不肯白白把桃子让与你。并且不惜使出各种卑鄙的手段,只为了能染指别人的桃子!”吕夫人又上前一步,说着这话,眼圈都有些红了。

跟吕中望二十多年的夫妻,最后两人这般下场,吕夫人心里当然是不好过的。

但凡女人嫁人的时候,若没有图对方的钱财家业,只是图对方这个人,那都是想着要跟对方白头偕老,你侬我侬地过一辈子的。

只可惜痴心女子虽然多,但是负心男子比痴心女子还多……也怪不得有些女子转做铁石心肠,都是被男人逼的……

杜恒霜和诸素素俩是跟着吕夫人来的,闻言忙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对秋娘正色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句话叫‘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富易友,贵易妻,乃是令世人不齿的无耻行径!”

诸素素也冷笑道:“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我原以为我是见多识广,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惊讶,我今儿才知道我是井底之蛙。——小偷居然成原告,告别人不让她偷人!啊呸!你这么爱偷人,怎么不去秦楼楚馆公开去卖?大家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是很公道?怎地你嫌做ji太丢人,要被包*才高贵啊?!”

秋娘先就被吕夫人的话骂得无还手之力,现在又被杜恒霜和诸素素连手叱责,气势更是弱了下来,只得往吕家族长那边躲过去。

吕家族长担心大理寺丞被这几个女人说动了,改了判案,忙道:“大人,他们不服怎么办?”

大理寺丞有些为难地看了吕夫人一眼,犹豫着道:“吕夫人,吕中望将军的书函,确实是有效用的。”

吕夫人拭了拭泪,点头道:“我省得。大人所判,我不敢说个‘不’字,只是……”她的“只是”还没有说完,就听外面来了一个内侍,大声道:“有圣旨!吕氏接旨!”

吕夫人忙跪了下来,堂上的人也都跪了下来。

那内侍便宣读了永徽帝的谕旨。

原来是吕大郎请辞爵位的事。

陛下跟柱国公和安国公商议之后,马上准了吕大郎所奏。

秋娘一听就傻眼了。

没想到吕夫人这样绝,为了不让她的儿子得到这爵位,居然把爵位干脆还给陛下了!

“这怎么行?!这本是我们老爷的东西,吕大郎凭什么还给陛下?!”秋娘急了,拽了拽旁边吕家族长的衣袖。

吕夫人摇摇头,嗤笑一声道:“这爵位本是太上皇的赏赐,什么时候变成你家老爷的东西了?——你家老爷是谁?是你恩客?还是你主子?!”暗刺秋娘没有明媒正娶就无媒苟合,说得秋娘面红耳赤,只得以袖掩面,痛斥吕夫人:“说话恁地粗俗,难怪老爷不要你!”

“我说话是粗俗,不像有的人,做出的事根本是不堪入目!——你玉洁冰清,一点粗话都不能听。可是你却能偷偷爬老头子的床……啧啧,你以为不让别人说话,就能挡住悠悠众口吗?”要论赌口齿,十个秋娘也不是吕夫人的对手。

吕家族长脸色一沉,慢慢站了起来,横了吕夫人一眼,对那传旨的内侍道:“大人,这件事是不是有误会?自古至今,哪有把爵位还回去的?您要说犯了欺君之罪,被夺爵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好端端地,就把爵位还回去,这种事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吧?——如果这样也行,以后岂不是乱了套?”

吕家族长一边说,一边看向杜恒霜。他在吕二郎的昏礼上见过杜恒霜,知道她是秦国夫人,也是柱国公的妻子,便问她道:“秦国夫人,您想想,如果您家里的爵位……”

杜恒霜毫不客气地打断吕家族长挑拨离间的话,淡淡地道:“这爵位和军职,本是陛下的封赏,什么时候变成你我家里私相授受的东西了?——大家要都如同吕将军这样,岂不乱了套?”

“话不能这么说!陛下传皇位,还要写遗诏呢,怎么我们就不行?”秋娘很是不满地道。

杜恒霜厉声打断她的话,“大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陛下相提并论?!一个小小的爵位,也值得你把‘遗诏’都比出来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连堂上的大理寺丞都黑了脸,喝道:“秋娘出言不逊,掌嘴三十!”

大理寺的衙差忙拿着打脸板子,将秋娘的一双胳膊架住了,拿着板子对着她的脸左右抽了起来。

因是当着众人的面,那衙差不敢徇私,打得格外卖力。

十板子下来,秋娘已经是鼻青脸肿。

再十板子,秋娘的眼睛都鼓出来了。

最后十板子,径直将秋娘的两颗后槽牙给打出来了,秋娘疼得晕了过去。

那传旨的内侍鄙夷地看了秋娘一眼,哼了一声道:“大理寺丞打你脸,是为你好。不然你就是砍头的命!”说着,传旨内侍又道:“陛下有旨,以后有爵人家的爵位,有嫡传嫡,无嫡要由陛下确认世子,不得私相授受!”

这个旨意,在一定程度上否决了以前那些有爵人家自主确认世子的权力。除非有嫡子,否则这项人家的爵位传承,都在陛下心意之间。

杜恒霜听了微笑。这是她前些天和萧士及商议的结果。萧士及跟安子常又商议之后,趁着吕大郎辞爵的机会,向陛下进言,借此机会,限制一下有些有爵人家。

这一招,只是让陛下尝个甜头,好为后面的事情铺路而已。

秋娘和吕家族长如丧考妣,只好又跪了下去,还要三呼万岁,谢主隆恩,心里不是不憋屈的。

内侍传完谕旨,就回宫去了。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萧士及、安子常和吕大郎这三个人,他们却没有再去皇宫了。

萧士及和安子常一起过来,分别扶起来自己的妻子。

吕大郎也走过来,将吕夫人扶了起来。

大理寺堂上跪的人也都纷纷起身。

大理寺丞这时才对秋娘和吕家族长道:“吕大郎将爵位还给了陛下,这一桩就算是揭过了。吕家没有了爵位,你们也不要再提此事。”

刚刚陛下已经用两道谕旨表示了他的偏向,大理寺丞当然不敢跟陛下对着干。

秋娘还想再说话,却被吕家族长使了个眼色,不敢再说,只好闭嘴。

吕家族长就道:“好,爵位既然没有了,那大家都别要,也算公平。不过,那军职的事……是不是要大郎让出来?”

大理寺丞看了吕大郎一眼,正要琢磨如何措辞,萧士及一家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份盖了兵部尚书印章的书文,呈给大理寺丞:“大人,这是兵部的决议,您看一看。吕中望将军的军职,已经被兵部免去了,授给了崔家三房的三郎,这是免职书和委任状,您可细看看。”

秋娘一听,再也忍不住了,上前问大理寺丞:“那吕大郎是不是也被夺了军职?”

“这你得问兵部尚书。”大理寺丞指了指刚才说话的萧士及。

萧士及笑道:“吕大郎的军职,是他在江陵血战,靠自己得的军功所授,跟他爹吕中望将军的军职完全是两码事。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兵部的授职书。”

吕大郎身上实际上是有两份军职。当初他本袭有他爹的一份军职,但是在江陵大捷之后,以前的陛下永昌帝在封赏的时候,按功立赏,给他又封了一个新的军职,比吕中望的那个还高一些。也是因为那时候,废太子和太上皇要打压萧士及,对萧士及没有封赏,但是对萧士及的手下,却封赏得比应得的军功还要厚实,也算是为了安抚军中那股为萧士及打抱不平的情绪。

如今看来,当初的封赏,反而成了今日吕大郎可以倚仗的靠山。

吕大郎想到当日之事,不由得对萧士及更加死心塌地。

“咦?!这样说,军职也没有了?——秋娘啊秋娘,你这是何苦呢?折腾半天,除了丢人现眼,你还能得到啥呢?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别人的东西就那么好啊,非要抢,也不怕手伸得太长,被人剁了手……”诸素素在旁边大声嘀咕,听得吕家族长和他带来的族人对她侧目而视。

安子常往诸素素身前一站,将她挡在身后。

秋娘不甘心地冷笑道:“好吧,就算爵位没有了,军职也没有了,那我们只要进吕家门,总是可以的吧?”家产总是要分一分的,她就不信,吕夫人还能翻天了……

第692章 应对 (4K,四月粉红1900、1950+)

秋娘的话一说,大理寺堂上的人都沉默下来。

就连来传旨的内侍都有些不忍地将脑袋转向门外的天空。

陛下管天管地,在这件事上,却有些鞭长莫及。他总不能不让人家娶老婆并嫡,就算那人已经过世了,但是一份亲笔书函,加族长的认可,族谱的威压,吕夫人就不得不从。

她再强悍,也不能跟宗族的势力对抗。

当然,吕家族长也是有制衡的,他也不敢一手遮天,悍然将吕夫人一家除族。

除族是件大事,除非他们能找到强有力的靠山来支持他们将吕夫人一家除族,比如萧士及威胁封家将封俭除族一样,那是抓到封俭的大把柄,如果不壮士断腕一般将封俭除族,整个封家都会陷入萧士及的疯狂报复当中。权衡利弊之下,封家放弃封俭,保全了封家,这种举措是正确的选择。

再说,吕家族长一直觊觎吕夫人他们家的家财,如果就这样把吕夫人一家除了族,他们到哪里去捞银子呢?

吕夫人这样想着,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微笑,垂眸低首,双手拢在身前,静默半晌,似乎十分痛苦,但又不得不从,再次抬头,眼圈已经有些红了,眼角湿润,鼻头也有些红,就像是想哭,但是又强忍泪意的样子。

若不是杜恒霜知道吕夫人的打算,这一刻,连她都几乎相信吕夫人心里是真的很难过……

但是,杜恒霜也知道,吕夫人心里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她心里一定很激动,很兴奋,就像看见猎物终于一步步走向陷阱,她就要关门放狗一样激动不已。

不过这堂上别的人可没有杜恒霜和萧士及那样的处之泰然。

就连吕夫人的儿子吕大郎都以为娘亲受到极大羞辱,正在强忍泪意一样,忙劝道:“娘。您别伤心,我和二郎……”

吕夫人按了按他的手背,温和地大段他的话,“不要紧,既然是你爹的决定,族长大人也支持,而且她和她儿子的名字都上了我们吕家的族谱,那让她进门又何妨呢?”

吕大郎张了张嘴,但是看见吕夫人淡定的眼神,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在一旁默默地站着。看着这群人折腾。

秋娘听见吕夫人松了口。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她点点头,道:“既然姐姐同意了,那就定个日子吧。我们娘儿俩也好去中望的牌位前面给他上柱香,告诉他。我们回家了。”

吕夫人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带着老爷的牌位?又要到哪里去上香?”

秋娘面上一红,哑声道:“我说错了,是中望的坟前上香。我这两年都在外面奔波,一直没有机会带着孩子去给中望上坟。”

“嗯,等你进门后再说吧。”吕夫人点点头,转身对堂上的大理寺丞道:“大人,秋娘是不是就成了我们吕家人了?跟我并嫡?”

大理寺丞道:“这是吕将军生前的意思,你们吕家族长也支持。自然就是。”

“那好。”吕夫人再一次要求道:“既然已经上了族谱,那长安的户籍上,也要添上秋娘的名字才像话。——她如今跟我并嫡,也是吕家的主母了。这吕家的事,不管好坏。她都有份的。”

秋娘听了心里高兴,笑着刺了吕夫人一句,“姐姐,你也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了,先前你干嘛做得那么绝?又是归还爵位,又是罢免军职,搞到现在,我看你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吧。若是你没有做这些事,等我儿长大,承袭爵位和军职,你也跟着享福。现在呢,只有自求多福了!”

吕夫人置若罔闻,扶着吕大郎的手对大理寺丞福了福,就行礼退下,往大理寺外面走。

“姐姐,你别走得那么快啊。回去好好收拾院子,我明儿就带着儿子住进来了。”秋娘带着一丝兴奋在后面叫道。

吕夫人停下脚步,回头对秋娘道:“秋娘,看你这样高兴,我本不该泼你冷水,但是你要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吕家,想是老爷生前对你说的太好,让你误会了。若是等你进了吕家的门,发现吕家的状况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你想离开吕家,我也不会为难你的。”顿了顿,吕夫人又微笑道:“只要你能放弃并嫡,同时把你的孩子带走,你又年轻貌美,天大地大,哪里不可去呢?——何必为一个过世的人葬送自己?”

秋娘哼了一声,道:“老爷生前待我如珠似宝,我为老爷守节,也是我自愿的。老爷留下的东西,我自当为老爷守着,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都给糟蹋了。”

“你既然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吕夫人说完,看向吕家族长,“族长大人,您可是听见秋娘说的话了,而且秋娘是在您一手操持之下,上的吕家族谱。以后我们吕家若是有事,您可不能袖手旁观。”

吕家族长见秋娘终于还是进了吕夫人家的大门,心里的烦闷才略有驱散。

只要秋娘进了这一房的大门,这家里以后该谁说话,就不是吕夫人说了算了……

“中望媳妇你放心,你既然让秋娘进了门,还是顾全大局之人。中望还是没有娶错人的。——明日秋娘进你家的门,我会带着族人过去做个见证。”说着,也对在场的人团团抱拳道:“希望大家也去看一看。中望他虽然人不在了,但是秋娘为我们吕家添丁进口,还是应该热闹热闹的。”

杜恒霜笑道:“别人我不知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这么热闹的事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一次一定要去大开眼界。”

秋娘面色微红,跟在吕家族人后头离开了大理寺。

“咱们也走吧。”萧士及对杜恒霜说道。

杜恒霜正要点头,却看见岭南大都督封裴敦走了过来,对她点点头,然后对她身旁的萧士及道;“柱国公刚从宫里出来?”

萧士及笑着拱了拱手,“刚出来。今日之事,陛下也记得封伯爵的名字,日后定有封赏。”

封裴敦大笑,道:“哪里哪里!都是柱国公给机会,不然哪有我在陛下跟前出头的日子!”似乎十分欢喜。

杜恒霜暗暗纳罕。不知道萧士及什么时候跟封裴敦这样热络了。

但是她也没有当面质问萧士及,只是在旁边微微含笑。

“封伯爵,我们大人那边有请。”大理寺的一个衙差走了过来,说大理寺丞请封裴敦过去说话。

封裴敦便快步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去了。

穆夜来在后面踌躇半晌,还是走上前来,对萧士及微一福身,“见过柱国公。”又对杜恒霜行礼,“见过柱国公夫人。”

杜恒霜笑道:“请叫我秦国夫人。这是陛下给我的封号,不敢不从。”

穆夜来正中下怀,做出一脸迟疑的样子。看了看萧士及。又看了看杜恒霜。怯生生地道:“秦国夫人,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如今都嫁人了,也生了儿子,你该当放心了吧?——柱国公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他为人宽厚,性子又和善,就算你做错事,只要不是有意的,他都会原宥你。你看我当初带累得柱国公丢官去职,柱国公也没有对我说一句重话,就知道他的为人了。——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秦国夫人,你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嫁与柱国公为妻,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以后别再因为我,跟柱国公吵架生气了,你好好跟柱国公过日子吧。”

这番话,说得杜恒霜肝都疼了。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

杜恒霜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一定要稳住,不能被这贱人几句话就自乱阵脚。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做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招数,不是穆夜来惯用的吗?她被她激怒多少次了,这一次,一定要稳住……

杜恒霜还在这里给自己打气,萧士及已经接了话头,皱眉对穆夜来道:“大白天的,你说什么胡话?——霜儿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她明明是生我的气。”

穆夜来没想到萧士及对她也有说重话的时候,一下子就白了脸,她泫然欲泣地看了萧士及一眼,便赶紧低下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杜恒霜平静下来,淡淡地道:“我们夫妻的事,跟别人无关。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你的封大都督身上吧,少操心别人家的家事。”

穆夜来在心里暗笑,面上抬起头,看着杜恒霜,重重点头道:“我晓得了,多谢柱国公夫人,哦,不,是秦国夫人教诲。”说着,又对杜恒霜福了一福,眼角的眸光,却是往萧士及那边一送。

萧士及一双眼睛却只盯在杜恒霜身上,并没有去看穆夜来。

穆夜来低下头,退到一旁,等着封裴敦过来。

大理寺丞又派了一个衙差过来,请萧士及也过去说话。

萧士及跟杜恒霜说了一声,也过去了。

这里只剩下杜恒霜和穆夜来两个人。

男人都走了,这两个女人也没必要再戴着面具。

穆夜来的声音也没有那么恭顺了,她看着杜恒霜的脸色,笑嘻嘻地道:“秦国夫人,你要知足。若是再闹腾,就来求一求我。求我的话,我会在萧大哥面前帮你美言几句。”她明明知道萧士及已经对她起了隔膜,对她十分冷淡,但是她就是愿意在杜恒霜面前摆出这幅她跟萧士及很熟的样子,刺激杜恒霜。

杜恒霜笑了笑,走到她跟前,附在她耳边说道:“穆夜来,你别太得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却是只争朝夕。我杜恒霜,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所以我一直是只争朝夕。用素素的话来说,我要确保你过得不好。只要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耶……”穆夜来越发怯生生地道,她看见萧士及又走回来了,站在杜恒霜身后,似乎听见了杜恒霜的这番话,他定定地看着杜恒霜,眉梢动了动。

难道萧士及听见杜恒霜那番话了?

穆夜来心头暗喜,正要再添把柴火,萧士及却已经叫了一声,“霜儿。”

穆夜来忙低下头。

杜恒霜当没看见穆夜来做小伏低的样子,笑问道:“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吧。”萧士及转身就走。

封裴敦匆匆走回来,跟萧士及打招呼,“这就走了?那我过两天去你府上,再把昨儿说的事理一理。”

萧士及点头,又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样的场合,你怎么带了二房出来了?”

穆夜来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士及居然说她是“二房”!而且是很不屑的语气!

封裴敦看了穆夜来一眼,讪笑道:“我大儿子又病了,夫人在家里陪着儿子,夜来说对这里熟悉,所以让她领我过来瞧瞧。”他是知道萧士及的夫人杜恒霜对穆夜来有些心结,但是他也认为,是杜恒霜心胸太狭窄了。明摆着夜来已经嫁人生儿子了,杜恒霜还给她脸色看,这不是不把他封裴敦放在眼里?

因此封裴敦对杜恒霜也有微辞。

萧士及“哦”了一声,便带着杜恒霜离开大理寺的大堂,去外面坐车。

两人坐在车里,一路向前。

萧士及一直盯着杜恒霜,等着她来问他,可是杜恒霜拉拉扯扯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并没有问一句关于穆夜来先前说的那些话。

萧士及在心里叹口气。他拿不准,杜恒霜到底是对穆夜来完全不在意,才觉得没有必要问他,还是对穆夜来深恶痛绝,所以不屑去问他,还是……她其实很害怕会再次跟自己吵起来,所以忍着不问他?

这样一想,萧士及更加不确定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杜恒霜无懈可击的侧脸轮廓,听着她轻柔又动人的声音说着话,几次想张嘴打断她,跟她说一说今天的事,杜恒霜却总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不肯再提穆夜来。

在杜恒霜看来,对这种不要脸的人,你提她才是中了她的圈套。最大的蔑视是无言,连眼珠都不转动一下,让她寂寞到死,都没有插足他们婚姻的机会。

第693章 朋友 (4K5,含粉红50+)

杜恒霜和萧士及离开大理寺,回家的时候,诸素素和安子常也离开了大理寺。

两人登上他们安国公府的大车,望着前方远去的柱国公府的大车,还有身后刚刚要离开的封伯爵府的大车,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在大理寺大堂之上,萧士及和封裴敦短暂离开的瞬间,杜恒霜和穆夜来说的话,都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安子常和诸素素耳朵里。

萧士及回来之后,杜恒霜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跟着若有所思地萧士及走了。

诸素素在车里皱着眉头,很不理解杜恒霜的做法。

“穆夜来那样嚣张地挑拨离间,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诸素素看着安子常,极是不解。

安子常笑了笑。他对杜恒霜的了解,比诸素素要多一点点。当然,也是因为他对女人的了解,要多一些。

“霜儿比以前沉稳多了。在那种场合下,她不跟萧士及提穆夜来的所作所为,是对的。我只是担心,她就算回去了,在私下里,也不愿跟萧士及提起穆夜来。”安子常抱着双臂,靠在车里的板壁上,闭着眼睛说道。

诸素素“哦”了一声,沉吟道:“这倒也对。一提那贱人就炸毛,实在是太给她面子了,还不如给她冷脸,不搭理才好。”顿了顿,诸素素还有摇头,“不过,我还是认为,她应该提一提的。上眼药这种事,没事应该做做的。”

安子常噗嗤一笑,过来揽着诸素素的肩膀,伸出舌头,在她晶莹圆润的耳垂上天舔了一舔,低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给别的女人上眼药,那些对我有企图的女人只要动动身子,我就知道她们要放什么屁,实在不劳我心爱的夫人动这些小心思……”

安子常炽热的呼吸在诸素素耳边吹拂,舌尖和耳垂的碰触如同蜻蜓点水一样,在她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她知道自己不该心软,可是她的身子,却在这种温柔的碰触当中,可耻地化作了一滩春水……

良久,安子常才将瘫成一团软面子的诸素素从腿上抱下来,放到身旁的座位上,伸手给她把衣裙穿好,唇角含着餍足的微笑,突然又道:“……不过,萧士及那根木头能不能明白女人这些曲里拐弯的心思,我就不敢打保票了。”

诸素素睁开眼,横了安子常一眼,道:“是,你老人家比女人还要了解女人,哪里是萧大哥能比的?我只是为霜儿着急,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两人中,总得有人先捅破这层纱吧……”

安子常细长的潋滟桃花眼斜睨诸素素,“所以这个时候,就是用到朋友的时候。——素素,你是不是为了霜儿,可以为她两肋插刀?”

“当然!”诸素素坐直身子,“我为她可以插朋友几刀!”

噗——!

安子常忍不住又笑了,低头在诸素素脸上又亲了一下,“真是我的好媳妇儿,我怎么就那么稀罕你?”

这话说得诸素素脸红心跳。在他们两人做完最亲密、最无间的事之后,听到这种类似表白的话语,实在是最比刚刚的亲密无间还要让她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