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府这一天天还没亮透,仙衣是早习惯了大夫人去道观祈福的步骤,可三等丫头们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再加上近日在正院里度日,一早也不用她们伺候,性子难免散漫了些,尤其是雪双还是个孩子,这跟着走起路来都头晕晃荡,让仙衣不得不先将雪双弄去后头的马车里。这次出行,主要的马车只有三辆,大夫人和陈嬷嬷一辆,丫头们一辆,还有带的东西一辆,其余粗使的婆子还有家仆护卫又是若干,虽不至于浩浩荡荡,这阵势也不是普通百姓摆的起的。

马车刚刚开启的时候,仙衣就得了吩咐,留在了丫头的马车里,想是夫人要么是想要小歇,要么就是又和母亲有事密谈,仙衣不用去老板那里伺候,也乐得留下靠在车壁上打盹,其余三人见仙衣都睡了过去,当然不会硬扛着,也纷纷东倒西歪的迷糊过去了。仙衣原想着路途遥远,按照往年的习惯,夫人大约会歇息一个时辰才会叫人进去伺候,谁知车队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被卡在了半道,竟是动也动不得了。

仙衣是最早清醒的,她就在睡梦中听得外头有人高喊,随后乱糟糟的声音吵得人头疼,随后云双与露双也醒了过来,只有雪双孩子心性,到是沉在梦中,一点没有影响。

“仙仙姐姐,可是外头有什么变故?”其实说起来,云双还要比仙衣大几个月,但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不叫姐姐就要叫姑娘,到还不如姐姐亲切。

仙衣虽然是丫头,可大户人家的丫头比小户人家的姑娘都要精贵,在路上掀开车帘被外头人瞧见是忌讳,不说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就说如果让人传了小话,也算是给自己的主子丢了脸。所以仙衣并未直接的掀开窗帘,反而小心的露出一角偷偷观瞧,如此一来,外头的声音也传了进来,竟有不少外乡口音,仙衣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粮食减产,江河决堤,这莫不是真被她乌鸦嘴了,难民真的都上了京吧。

忽然,就在仙衣疑惑的时候,外头不知是哪个女人居然尖锐的喊了一嗓子,直吓得云双与露双一哆嗦,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这都是什么人呢?”云双强制镇定道。

“我听着什么饿死人了,不会是别处来讨饭的吧?”露双活泼也聪慧,联系起来到猜对了一二。

“都少说点,这可不该咱们管的。”放下了窗帘,仙衣摸着枕着自己膝盖睡着的雪双,淡淡的说道。

“可听起来真可怜。”云双绞着手里的帕子,白着脸道:“虽然当初我后娘卖了我,可到底也没让我饿着,家里也实在是养不起人了。”

云双到是一向的老好人,虽然秋景的性格也软和,但到底是大丫头,还有一份大丫头的气度,她除了正院里的这些个亲近人来往比较随和外,并不会随便施恩。可云双不同,也许是因为曾经的经历,也许是她的性格使然,总之她一直坚信谁都有难处,能帮就帮一把,甚至有些时候,仙衣都觉得没必要相助的时候,她都会含着泪拿出钱来,这按照仙衣前世的说法,就是有那么点子圣母情节,说是讨厌到是没有,不过深交的话,仙衣也不会选云双,起码两人的三观不同,说也说不到一处。

仙衣没有回话,只等着车队慢慢一点一点的往前行使,此时走到一处,也是巧了,乍听地窗外有个孩子哭叫不停,气息却是不盛,不一会儿又有护卫过来驱赶,哭喊声听着确实有些揪心。就在此时云双从桌上飞快的拿起几块糕点,就想从窗户处扔出,却被手疾眼快的仙衣一把夺过,那软松的糕点被仙衣捏在手中,很快就碎成了细渣,不能吃了。

“仙仙姐…”云双被仙衣冷冷的眼神唬了一跳,却又心疼的看着仙衣手上的糕点,想着若是刚刚被扔了出去,也许有人能够捡到,救人一命。

“你若是自己不想活了,就出去,可别连累我们!”若是平日里,仙衣完全可能装嫩撒娇,玩笑而过,可今日她却板着脸,看不出一丝笑意。

“我只是…只是可怜他们…”云双低下头,双眼红了起来,平时她对谁都好,谁也给她几分面子,就连秋景这样的大丫头都喜欢她,大夫人见她勤快也从未刁难过,这恐怕是她学规矩以来,第二次遇到的冷脸,心里总有些委屈。

仙衣低头看着手里的残渣叹了口气道:“若是还好好放在桌上,此时我们都能吃了。”

露双看看仙衣,又看看云双,小心的问道:“是不是扔出去不好呢?”

仙衣将糕点渣拍了拍,捡到一旁,才道:“此时一旁都是难民,若是有吃的扔出去,那些为了食物可不管你是哪家的大人亲眷。”

露双若有所思,可云双却抬头难过道:“那就给他们食物啊,我们带的也够吃呢。”

“我以前听人说,南边闹灾荒,有人路过一个村子,就露了一个馒头,结果连车带人都被扣下了,最后那人都被难民烹食了,很是残忍。”露双拍着胸口,想象那个场景,脸色微微发白。

“这可是京城啊!”云双显然有些不信,双眼迷茫。

仙衣知道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自然也不会没事干给人家仔细解释,说不定云双还会在心里认为她身在高门,心肠冷硬,完全无法与她们这些草根有着同样的共鸣。

就在仙衣担心难民暴动,云双不忍就此离去的时候,马车的速度终于快了起来,仙衣微微舒了口气,却发现雪双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有点迷糊,却娇憨可爱,仙衣不觉也跟着露出一抹暖暖的笑意,雪双一见,眼睛微微弯起,露出嘴角一个浅浅的酒窝,随即又打了哈欠道:“姐姐可是到了?”

童音散在有些沉闷的车厢里,云双也缓过神来,收拾了一番后,又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糕点放在雪双手里,小姑娘看到香喷喷的点心也从仙衣怀里出来,坐在一旁笑眯眯的吃着,一场尴尬就这么随之散去。

马车突出重围,终于回归了通往道观的道路上,仙衣与几人再不提之前难民的事情,只是说说笑笑,再在一起讨论个绣样还有近来正房创新的吃食,随着马车不停的奔跑,道观也越来越近。

沛国人信仰道教,他们和邻国陈国不同,陈国大多信仰佛教,道教也随着大周国的分裂而慢慢没落,可相对于陈国佛家繁荣,沛国人却依旧尊重着传统,所以道观在沛国随处可见,但真正称得上香火鼎盛,万人朝拜的,就只有京城这一座天奉观,据说观内老祖曾是一位得道的仙人,之后在此收徒授业,还能解决不少当地百姓的疑难杂症,以至于京郊附近的百姓都称此观为仙观,上千年来,哪怕换了两个朝代,这里依旧是屹立不倒,就连皇家人都时常前来论经祈福。

由于前去道观的人实在很多,于是历代观主就定下了几个日子,这些日子里大多是封观的,还可接受一些喜静的达官贵人,不被冲撞,大夫人身为从五品的员外郎夫人自然也有了这个荣幸。可今日也不知是老天要和金府作对,还是今日不宜出门,路上一番波折也就罢了,但眼瞅着就要达到道观之时,马车突然又被人拦在了半路。

第十三章

仙衣偷偷拉开窗帘,望着外头慢慢飘起的小雨皱起了眉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马车还没进道观就被人拦在了路边,听前头发出的声音已经与之前难民围住时截然不同,之前是吵吵嚷嚷,可这时却静的吓人,只有偶尔传来马匹的低啼,还有男子高声的问话声。云双与露双都靠在一旁不敢多话,雪双似乎还感觉到不对,紧紧挨着仙衣,手里握着一杯热水,小口的抿着。

又过一阵,外头似乎有粗使嬷嬷走来走去的声音,仙衣挪了过去,靠在门口听着,只是除了这些嬷嬷们的抱怨,其他什么都不了解。

“又是难民么?”云双犹豫了一下问道。

仙衣摇摇头,故作轻松道:“哪里来那么多难民,想是前头有什么例行检查,去年也遇上过,不是大事。”

话音刚落仙衣就看到露双与云双偷偷松了口气。

雨慢慢下的密集起来,马车里也比刚刚要冷了一些,就在仙衣考虑要不要下车去前头马车伺候的时候,陈嬷嬷打开了车门,仙衣一瞧,自己母亲身上一层水汽,发丝也有点凌乱,不由拿了帕子过去,边擦边道:“有什么事儿不能让粗使嬷嬷过来说一说,或是叫个娘子过来喊一声也行,至于亲自过来么,我们又不是什么金贵人。”

“她们都是第一次出来,遇上这种事难免心焦,谁像你没心没肺的。”陈嬷嬷看女儿一脸坦然,并无惧怕,不由露出一丝笑来,随后拉着女儿的手,发现不凉后才道:“大夫人那里就让你们不要过去,前头不过检查,咱们是官眷,量他们也不敢如何,只是,你们可不能随处乱跑,这天下了雨,又是泥路,再被人冲撞了。”

其余三个丫头自然应声,只有仙衣看出来,前头拦路的怕是不简单,不然去年怎么没见有人设卡检查,但此时却不是多问的时候,仙衣只笑着保证,只等到了道观再向母亲探底。说完这话,陈嬷嬷拿了个手炉去了前头马车,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才再次缓缓拉动,此时的天色已经过了晌午,只是那骄阳却被一团团的乌云遮住。

之后一路到是通畅,只时不时能遇上零星一些的难民,尤其是到了京郊,仙衣不用掀开帘子都能听见外头难民的哭声。

到了晚间,马车终于过了牌楼,停在天奉观的山门前,仙衣从马车里拿出油伞,领着其余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快步来到第一辆马车前,车门一开,陈嬷嬷就里头出来,仙衣将油伞举高,大夫人一身朴素的走了出来,陈嬷嬷搀扶着一路往观内走去。除了陈嬷嬷和仙衣以及三个二等丫头外,前来服侍的粗使嬷嬷还有两个娘子也跟在后头将最后一车的行李一点点的往里头搬运。大夫人在出发之前就派人定下了院子,而且由于今日耽搁的太久,原定下两天一夜的旅程,也将拖成三天两夜,好在东西准备的齐备,到不会乱了手脚。

天奉观原本不过是一座小的道观,但经过上千年的演变,已经慢慢扩展到半个山头,其中大大小小的殿堂将近60余座,还不包括山房香客居等住宿之地,里头的景致虽然不是特意布置,却也因为时间的沉淀而变得古朴庄严。这里仙衣来过几次,也算熟悉了,而且她们定下的院子也依旧是与往年相同,有了这份熟悉感,仙衣便得了夫人的命令,先带着丫头们去院子里收拾,倒是陈嬷嬷要陪着夫人去见一见道观的观主,以示尊重。

说是几个小丫头先行,当然不可能就她们几个人走在前头,随行的几位管家娘子也跟着她们顺带将容易拿的东西先一步带去小院,也省得大夫人回来,院子里还是一团乱,连个床铺浴桶都被准备齐整。进了道观,往里走,有三条路可以走,一边是去观主的摘星殿,一边是通往观中弟子的戒台和山房等等,还有一边就是仙衣要去的香客们所居的院落。找好了路,但由于路途遥远,马车又不能入内,观内一般都是为女眷们准备好软轿,再由自带的粗使婆子抬着轿子进入院落,到也免了麻烦。

按照惯例,三等丫头是没资格坐轿的,可雪双年纪小,仙衣就如同往年母亲带着自己一样,带着雪双入了轿子,好在她们身量都小,粗使婆子又都有把子力气,抬着两个人到不显多累,只是云双露双年纪不大,虽说之前吃了不少苦,可毕竟在金府养了段日子,再加上天上细雨,地上泥泞,到是白着脸,咬着牙跟在后头的。

一群人抬着轿子,带着东西静悄悄走在雨夜里,直到拐入定好的院子,众人才松了口气,仙衣下轿觉着伞带着雪双入了院,后头跟着的粗使婆子还有娘子什么的,便将大大小小的包袱送入了后房,院子不大,但是干净整洁,虽然里头的家具都不名贵且简单,可却由于年份长久,到不显低贱。院子里分正房偏房,除了正房里有小的净房隔间外,偏房的净房都是公用的,此外,最外边还有个小厨房,但是大的菜式做不了,只能煮点小食弄点开水。

仙衣领着丫头们先去了丫头们住的偏房,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一套干衣换洗一番,正好此时娘子们已经将被褥细软都放好了位置,她再带着三等丫头们收拾一番,熏上香炉,只等着大夫人回来。

“董娘子,前头可去问了,到底是大厨房送了饭食过来,还是咱们自己弄?”董娘子是二等的媳妇子,她虽然孤身一人,但婆家还算在府里得脸,以往也是她跟着一起来的,算是仙衣的熟人。

“前头让婆子去问了,让咱们等着,到时候会有小童送过来。”大夫人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来的如此之晚,董娘子也是饿的前心贴后背,却不好在仙衣跟前表露出来,只得催着婆子多跑两趟。

仙衣抬头看着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的天气,想着今日遇到的难民,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又等了一阵,大夫人还没回来,饭食也依旧没到,可就算是到了,下头人也不敢先吃,仙衣就只好将点心拿了出来,分给云双等人,雪双更是吃着吃着就睡了过去,仙衣瞧着可怜,却不敢私自让她休息,只得让她歪在暖榻上靠着打盹,自己也累的坐在了椅子上。

迷迷瞪瞪,却听得外头董娘子叫唤,仙衣以为大夫人回来了,便整理好穿戴,又匆忙叫醒了其余几人,这才走了出去,却见董娘子站在原地转悠,后头跟着两个婆子也一副茫然的模样,不由奇怪道:“可是夫人回来了?”

董娘子却是摇头道:“夫人还没回来,只是…”

这次跟着来的除了陈嬷嬷是一等外,二等嬷嬷都没跟来,只有跟着两个二等的媳妇子,还有仙衣这个贴身的二等丫头,这会子陈嬷嬷不在,两个媳妇子也不好擅作主张,便来寻了仙衣拿个主意。

“董家嫂子,可是有什么难处?”仙衣望着外头漆黑一片,皱眉道。

“外头来了一群人,就楞在门口敲着,林家的说夫人不在,他们还不肯罢休,护卫将他们挡在门口,可看那样子…”董娘子微微垂下了头。

能此时还在这里,且如此强硬的,怕是哪家的权贵了,仙衣年纪虽小,但她毕竟是陈嬷嬷的女儿,大树下好乘凉,之后发生什么,这些奴婢们也好有个挡箭牌,这些仙衣都懂,然而她却不能不去面对,她反身回来让剩余三人留在房中,只拿了把油伞便一同往外走去,随行的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仙衣到是没直接去开门,只是站在院门旁,听着林娘子在门口喊话,只是一听仙衣便沉下心来。

外头来的不是女眷,也难怪林娘子不敢开门,不过,仙衣扬起脸来,只可惜看不到外头,外面回话的人即便是男生,却声音尖细,到有点像曾经到金府上宣旨的太监。

“我家夫人不在,还是请回吧。”林娘子再三强调道。

“那贵府上可有少爷跟来,咱们与少爷相商也不会冲撞女眷。”外头那人又道。

仙衣拉着林娘子的袖子走到一旁,小声问道:“他们为什么非要进来?”

“说是有什么人混进来了,要查验查验。”林娘子从未遇上这样的事儿,难免慌张。

“这可是官眷,再说他们也不是官差,直接回了,说夫人未归,我们没有夫人下令,不敢开门。”仙衣将伞遮了遮脸,挡住周围护卫的眼神,又道:“若是还不行,就直让他们敲,咱们就不必理会了,左不过一会儿夫人就回来了,遇上这种事儿,难道真让他们进来打咱们府上的脸么?”

林娘子连连点头,她与董娘子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决断。

仙衣又听了几声外头的喊话,就往正房去了。

第十四章

大夫人回来的时候,院外那些人已经走了,可见也并非一定要进院搜查,毕竟他们没带兵丁也无手谕,只是门外说话人的方式还有发音却不知怎么的留在了仙衣的脑海里,越想越觉得不是常人。而一向不愿吃亏的大夫人居然也出乎意料的只在一开始的时候发了一通脾气,随之却在陈嬷嬷出去返回之后,一下就平静了下来,甚至仙衣还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忧虑。

陈嬷嬷因为照顾大夫人,一直都在正房,仙衣就算心有疑虑也不好去问,只能带着其余丫头去共用的净房随意洗漱了一下,虽然大夫人有陈嬷嬷伺候,可偏房还需要有丫头守夜,仙衣往年都是睡的最早的,可今年她已是二等丫头,上头又没有一等丫头跟来,她也只好打起精神,喝了口浓茶靠在外头的软榻上守着,露双与雪双早就睡着,云双陪了仙衣一阵,也就忍不住回了里头睡下。

靠在软榻上,仙衣是不会像秋景她们那样大晚上守夜有时候怕睡迷糊了,还拿了刺绣在油灯下提精神,她还年轻,也不想年纪不大就看不清东西。其实守夜的二等丫头也不是不能睡,但外头主子一喊人就要起来,而且今日守夜的是自己的母亲,她就更要打起几分精神。

半睡半醒也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仙衣突然被一阵冷风冻醒,她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却发现偏房左侧的通风窗没关,里头睡着的人还好,可她在隔间外头,难免就被吹的透凉,再加上她身上的被子也不厚,也难怪她受不住醒了过来。仙衣拍了拍脸,又倒了杯热水喝了下去,这才披了衣服站起身来关好了窗户,屋内一下便温暖起来,风声散去,桌上昏黄的灯光也不再摇曳。想了又想,仙衣还是穿好了衣服,打开了房门,炉子还在小厨房里,此时就怕守夜的婆子偷懒,等真正夫人要水的时候,再出了纰漏,她定会落下埋怨。

此时夜已深沉,护卫还在外头巡视,里头到听不见声响,婆子们大多都去睡了,冰冷的小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彻底的停了,只留阶梯上一滩滩的小水坑,仙衣举着灯笼,拎着裙角往小厨房去,已经枯黄的树叶在深夜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听起来有些渗人,外头的风比较大,仙衣加快了脚步,小厨房就在偏房的对面,若是小跑很快就到,仙衣一直埋头走进有着灯光的小厨房才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厨房里的婆子还没睡,两个人虽然打着哈欠,到也聊着闲天,一见仙衣进来,也见怪不怪,还好心的问了仙衣是否腹中饥饿,仙衣也顺势要了碗晚饭剩下的热汤,喝暖了身子才从里头出来。可谁知她刚从小厨房里出来没走几步,手上拎着的灯笼只听啪的一声,灯光猛地熄灭了,仙衣被吓了一跳,抬起手来发现灯笼没坏,只是里头的灯苗不知被什么打灭了,之后,外头的夜风更大,仙衣无意识的一个抬头,恍惚觉着有什么人站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一身的白衣在黑夜里格外的扎眼,只是面目模糊看不清楚。

仙衣狠狠吸了口气,才没尖叫出声,却也倒退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然而终归是死了一次的人,她抖着手按住了胸口,却在想要再次抬头仔细分辨的时候,发现刚刚的屋顶上已经空无一人,就仿佛之前仙衣真的是眼花而已。一股凉意冰冻了刚刚由于喝了热汤而涌出的所有温暖,那种又冷又惧的熟悉感席卷了仙衣的神经,她哆嗦着嘴唇,木然的拿着灯笼,好似若无其事的往偏房去,脚步不快不慢,直到偏房的大门在自己的眼前时,仙衣才拽着裙角狂奔入内,重重的反手关上房门。

由于紧张与寒冷,仙衣一身的肌肉都在隐隐发痛,她放下灯笼脱下外衣,钻进了被窝里,只是再不敢闭眼,只得瞪着双眼看着房梁躺到了天亮。

天气在次日的清晨转好,原就不是连绵的大雨,到对京郊影响不大,大夫人虽然前一日累的够呛,可却仍旧早早起了身,带着陈嬷嬷去了前殿,从今日开始大夫人就要听法祈福,仙衣她们是不必跟去的,午膳道观自然会妥善安排。所以一等大夫人与陈嬷嬷离开,仙衣就随意吃了点东西,躺回了床上,狠狠补了补眠。

又过一夜,守夜换成了云双,到是无事的度过了,大夫人也在法会结束之后带着陈嬷嬷等人还有求来的符咒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好在回去一路通畅,再无阻碍,几乎到了晌午刚过,一行人就回到了金府,仙衣是直到回到家中,才算真的舒了口气,而此后事多,她也就将那夜之事渐渐淡忘。

回来后,日子一如往常,只露双似乎比之前更容易出错,而且发呆的时间也在慢慢变长,有时候根本就不知跑去何处,就连雨双也更加沉默几乎没有了存在感,到是云双在道观之行中表现不错,在正院里人缘也好,渐渐的,夫人到高看了她几分,到正屋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转眼,又是入冬的时候,好在陈嬷嬷与大夫人远见,各房也不缺炭火,韩姨娘身子在大夫人从道观回来后一阵时好时坏,却也在入冬的时候,奇迹般的康健起来,有时候仙衣去老太太院子里跑腿,也能偶尔遇见一两次,只是韩姨娘所出的三少爷,她却一次也没见过,想是少爷们慢慢年纪都大了,后院也难得来了。入了冬,大夫人和陈嬷嬷需要忙活的就该是过年的年礼以及对下人们的安抚了,更重要的是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几家在今年得了脸的家生子,会在过年前搬入新宅,也算是夫人老爷对他们的体恤,而同样的,若是今年谁家运气不好,或是死了,或是得罪了上头,那么怕是当下所住的屋子都保不住了,只能去更下等的群居房凑合着过了。当然,仙衣家依旧还是住在那里,只要陈嬷嬷一日还在,她们一家是不会动地方的。

这日,忙了一年的大老爷居然早早的回来了,眼瞧着一脸的喜色进了正房,仙衣正巧在正房里伺候着,见大老爷进来,便转到了一旁,和秋景冬景一同没有上前。这是正房大夫人定下的规矩,大老爷的外衣从来都是大夫人亲自打理,就算是大丫头都不得近身,只有挂衣服的资格。

大老爷今年将近四十,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再加上他皮肤白皙,又不留胡须,到更显斯文英挺,大姑娘与三少爷就是随了大老爷,模样自然不凡,也难怪就算大老爷当初是再婚之身,大夫人也一眼相中了,至今就算有几个姨娘,她也会时不时吃点干醋。

大夫人给大老爷换了衣衫之后,瞧着他高兴,便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是遇上什么得意事儿?”

大老爷坐了下来,又拿过大夫人亲手递过的香茶,眉眼得意道:“上头有意给我提一提。”

大夫人自然早知道这个消息,却还是忍不住激动道:“可是侍郎大人透了底?”

如今刑部左侍郎是大夫人父亲户部尚书的好友,当初大老爷能进刑部也是托了这位的关系,所以这一次显然也只有这位会私下提点大老爷。

果然,大老爷点点头,放下茶杯笑道:“侍郎大人的意思是,今年有位郎中要致仕回乡,正好有个缺,我本就是在刑部,这流程也比外头人熟悉,再加上明年开春怕是要忙,总不能缺个人手,尚书大人就有心提我上去,此事已经上报,怕是来年打头我就要上任。”

“这可是真真的好事!”大夫人捏着帕子拍手,只随后却皱起眉头道:“来年刑部可是有什么大事?”

“无妨无妨,不过几个流民头子,穷疯了心了,跑到京城来闹事,也就是上头严谨,要我说随便按个罪名斩了算了,何苦劳师动众,如此杀鸡儆猴,还怕那些刁民不老实?”大老爷无所谓的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难道这里头有什么门道?”大夫人毕竟是尚书府的姑娘出身,想的看的都要多一层,尤其是上次去道观遇上的破事,这不由得她不多想,或许这里头还牵扯更深的纠葛。

“哪里来什么门道,妇道人家就是喜欢多想。”说着话,大老爷起了身走进了里间,大夫人赶忙跟了进去,仙衣与其余两人到不敢多动,只得候着。

片刻后,大老爷从里头走了出来,明显换了一身衣衫,大夫人跟在后头,脸也沉了下去。

“我不过去会几个朋友,这事儿既然定了,当然不好藏着掖着。”大老爷一扬头抖了抖袖子,那强忍住的笑意古怪的勾在嘴角,看的大夫人一肚子的火,也正是大老爷这喜欢炫耀的毛病,大夫人有好多事儿都不敢与他说,尤其好些更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没证实呢,大老爷就能抖搂出去,这些年若没有户部尚书的老丈人给他兜着,怕是早出事了。

“啊,对了,姑太太来信了,说今年过年上咱们这里过,你准备一下。”大老爷在门口顿了一下,就留了这么一句话,便将满脸发黑的大夫人留在了身后。

第十五章

大老爷的姑姑是老太爷的亲妹妹,是老老太爷的幺女,在金家还未发达之前就疼在手心里,之后老太爷成了地主,他这个妹妹自然也水涨船高,嫁给了临清县里的一位小有薄产的秀才,只是很遗憾,她的夫婿并没有大老爷的好运道,不说出来做官了,就是连举人的边儿都没摸上,最后无奈,只能在临清县当起了教书先生,一晃多年过去,他们家一直都没有挪窝,家里产业也不多。

当年老老太爷还在,老太爷一娶了老太太,家里就发了家,大老爷的姑姑就是在家境开始不错的时候出嫁的,所以陪嫁里也多了十几亩良田做为嫁妆,再加上姑太太的丈夫是个秀才,免了税收,这些年到也还算不错,不过姑太太子嗣不丰,唯有一子,此子却根本没有继承其父读书的意志,到宁可埋头与田埂之间,俨然就是一辈子想做一个地主公,姑太太劝也劝了,打也打了,然而一个人的资质在此,就如姑太太的丈夫,能到了秀才也算是顶了天了,更何况姑太太就这么一个儿子,便就撒了手去,懒得理会了。

好在,姑太太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可此子成亲后也算开枝散叶,姑太太的媳妇生了一个姑娘,一对儿双胞胎的小子,大姑娘年纪和三少爷差不多大,双胞胎却要小一点,也就十一二岁,在读书上虽然不说出类拔萃,但到底比他们的老爹好的多,也算对老姑父有个安慰。

姑太太以往也不会常来,可近些年也许是长孙女年纪长了,也许是惦念着自己的老嫂子,姑太太几乎年年都来,有时候是年头,有时候又是年中,只是像如今这般过年来的,还是头一回,这让以为姑太太不会来的大夫人满胸郁气,却也不好发作。说起来,姑太太原本和老太太的关系也不大好,毕竟要面对一个让丈夫掏心掏肺的女子,哪怕是亲妹妹,做妻子的也不会多高兴,可也许是老太爷走了,也许是姑太太与老太太都看不上大夫人的做派,再加上人年纪一大也就念旧,过往不好的也开始慢慢淡忘,到是曾经年轻时一同玩耍的记忆深刻的留下,这些年在京城里孤单的老太太到是经常提起姑太太。大老爷虽然嘴不严,可骨子里孝顺,到也希望姑太太常来。

临清县在京城的西边,坐马车估摸需要两天,到不算远,所以一得了消息的金府便开始上上下下的忙活起来,不说收拾院落添加人手,就是里头的摆设床铺都要重新换过,虽然姑太太不是马上就到,可经常无人的院子总不能冷清清的,再招了东西,所以早早的,大夫人就让人过去住着,暖了房。

“你说这大年节的,她跑来做什么?抛下那么一家子人,都舔着脸来咱们府上打秋风?”看着为了姑太太花出去的银子,大夫人一扔账本,忍不住抱怨道。

陈嬷嬷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到一旁,劝道:“您何苦和她们较真,谁家没有几门穷亲戚,来就来呗,不过花两个钱,老爷心里也知道夫人辛苦。”

大夫人冷笑一声,撇嘴道:“辛苦什么?他知道什么?拿钱的时候就来卖卖好,他们这一大家子谁不是花我的钱,还整日里给我找不痛快,弄这么一屋子的女人孩子让我养活着,若真是惹怒了我,我都将那些个孽种卖了出去,看谁敢说我的不是。”

“夫人这话就说的重了,您看咱们尚书府里也没见卖庶子的,夫人不过说的痛快,到小心让什么贱蹄子听着再败坏了夫人的名声,这京城里就算有那些个不要脸的丑事,但到底大面上要过的去,庶出的姑娘将来不过送一份嫁妆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就算是庶子,夫人您两个哥儿都在跟前,还怕了他们不成,直接长成了就放出去,您的名声也好听不是?”陈嬷嬷心头一跳,笑容终究淡了几分。

大夫人想想自己母亲的好名声,再想想家里那些个庶出,不由心中摇摆,女儿玲姐儿之前说的话又在她的心头环绕,她虽是看不得这些庶出好,可真要是随便送了出去,到真也怕别人说嘴,连累自己的孩子。

“夫人,这是回事处送来的,您看看?”仙衣一见母亲给自己打眼色,就赶忙走了上去,从袖袋里抽出一张帖子,笑得清甜。

大夫人原是一脑袋的官司,可见了仙衣也不得不露出三分笑容,伸手接过帖子,看着仙衣道:“还是仙仙可人,今儿那薏米百合粥是你让人做的?”

仙衣忙一蹲身,软软道:“回夫人的话,这可不是奴婢的主意,是平日里奴婢的娘教的,前些日子太阴湿了,吃点薏米到能除除湿气。”

“到是个孝顺的,这时候还不忘给你娘邀功!”大夫人看了陈嬷嬷一眼,打趣道。

陈嬷嬷赶紧低头道:“若不是夫人宠着她,她到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合着都是我宠的!”大夫人终是笑开了,又得意道:“不过宠着好,可不还是我这张嘴讨了便宜。”

仙衣脸一红,忙走到夫人跟前撒娇卖痴起来。

大夫人看着仙衣脸色那一抹艳色,却想起前阵子女儿来的信,眼底的笑意便压了下去,似是为了掩饰,大夫人低头看起了手里的帖子,只是这一眼,大夫人眼中顿时迸发出愉悦的光彩。

“可是有什么好事儿?”陈嬷嬷见状试探道。

大夫人放下帖子就拉了陈嬷嬷的手激动道:“可不就是好事,是工部郎中曹夫人请我过两日去她府里坐坐。”

“那敢情好,曹夫人之前一直含糊,如今请了夫人上门,怕是大少爷的亲事就是有了眉目了。”陈嬷嬷也吃了一惊,之前一直为大少爷相看媳妇,只是大老爷官职不高,太低的人家大夫人也看不上,原本还算门当户对的,却在不久前嫁给一家高官做了填房,到让大夫人不悦许久。

“可不是,还不是听说咱们老爷要升迁了,以后都是郎中,还别瞧不起咱们。”大夫人将帖子往桌上一放,也有了底气。

“只是,曹家有一对儿姐妹花,不知夫人…”陈嬷嬷迟疑道。

大夫人原本提起的劲也在此时泄了下来,不由摸上手腕上冰凉的玉镯道:“大姑娘是肯定不会配给咱们家林哥儿了,听说那丫头长的冰肌玉骨,想是也要与嫣姐儿一般去选秀的,不过二姑娘我见过,虽然长得不如大姑娘,到也稳重大体,林哥儿没有功名,可到底是长子,二姑娘到也般配。”

大少爷没有功名是他的硬伤,若没有大老爷的升迁,怕是还娶不上工部郎中的二姑娘,然而,就算此时,这位二姑娘也是大少爷能选择的姑娘里条件最好的一位了。

大夫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急急忙忙让陈嬷嬷拿出才做的新裙,又选了好些个合适的首饰,只是在最终选人的时候,犯了点难,姑太太就要来了,眼瞧着就要过年,金府里上上下下不说忙的后脚跟打后脑勺,也几乎没有闲的时候,大夫人一日不在没事,但陈嬷嬷可管着后院乃至全府,曾嬷嬷又是个靠不住的,夫人还怕她跟着去人家府上再给自己丢了脸面,于是思来想去,大夫人定了秋景,留下冬景,又带上仙衣与秀珠,云双一干三等丫头却没了跟去的福气,都要留在府里跟着冬景帮忙。

回了偏房,仙衣无奈的看着秀珠高兴的模样,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想的,只要是人家府里有少爷的,她都想跟着去,也不管这些少爷是什么人,她都一心想要别人看上她,再讨了她去,然而她也不想想,就算人家少爷看上了她,人家也不会和大夫人讨要一个二等丫头,这不说打了大夫人的脸,人家府里的人也别做人了。可是就是这样的道理,仙衣都无法与秀珠说的清楚,像秀珠这样将成为姨娘做为毕生事业的女子来说,她们只愿意看到姨娘的富贵与风光,但是其中艰辛的过程,还有血泪的未来,她们都选择避而不看,直接忽视,可恨却也可悲。

不过,仙衣这也算是第二次陪夫人做客,第一次是夫人回了娘家,仙衣年纪又小,嘴却很甜,到让陈嬷嬷带着她去给陈老夫人磕了头,算是认认主子,除此外,由于她身份不高,就再没去过,到也微微有点紧张。原还想着和母亲讨点主意,却无奈被大夫人遣去老太太的院子里将大夫人要出外拜访的事情跟老太太报备一声。

谁知道回来的路上,却又倒霉的遇上了大少爷与三少爷,只是这次,大少爷越发恶劣,居然一把推倒了三少爷,还让其脱光上衣,从自己的j□j爬过,仙衣站在树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死死咬住嘴唇的模样进退两难,第一次她没惹起大少爷的主意,算是混过,可若这一次又是她,难保大少爷不会将她记上,就算没什么龌蹉心思,也难保不会给自己穿个小鞋,到时候大夫人自然不会向着自己,说不准还会因为自己看了她儿子的丑事而心怀芥蒂。

第十六章

这会子正是下午,老太太院子旁又僻静,想是大少爷与三少爷被老太太叫来说话之后,两人一同出来,到让大少爷起了歹心。仙衣犹豫不决,相信遇上这样的事儿的人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大少爷喜欢欺负三少爷那是早有耳闻,只是,若是别的人怕是早就跑了,也就只有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到卡在这里进退两难。然而良心终归抵不过小命重要,反正三少爷也不是第一次被欺负,自己若是出手也不过治标不治本。想及此,仙衣冷淡的看着三少爷的表情,一点点的往后退,直到觉着两人看不到她的地方,才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