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是爬啊,爬不爬啊!”大少爷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年,表情越发狰狞,想起这阵子父亲给他的警告以及祖母那不满的眼神,心中的暴虐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忍不住打开牢笼,狂啸而出。他知道自己运气不好,科举不行,连淘换个玩意也老是出错,可那又怎么样,他是这金府的嫡长子,就算败光了也都是他的东西,他们有什么资格教训他,就算将来母亲会分一部分财产给自己的亲弟,那也是他们家的事儿,这些个孽种是一分钱也别想得到。

金风华跪在地上,长发散落遮住了他半边面容,却一言不发,只看着仙衣之前刚刚站过的地方,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底红光微亮,又归于了平静。

大少爷见金风华还是不说话,也没动作,心中一火一脚踹上了金风华被扯开暴露在空气中的光滑肩头,瓷白的肌肤配上那灰黑带泥的鞋印,格外刺眼。大少爷似乎喜欢上了这种黑白分明的色调,一把扯掉金风华的亵衣,又是两脚踹了上去,金风华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侧躺在地上,地面上的湿泥沾染上了他的发丝,他的脸颊,他却毫不在意。

“你这样的模样…真叫小爷我…”大少爷掐住金风华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似乎想要欣赏金风华眼中的恐惧,却发现他眼里居然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是那雪白被沾污的古怪美感,以及其脸颊上被他用手握紧,窒息引起的绯红,到衬着这少年越发妖异起来。

眼看着大少爷痴迷着眼神,就要亲上金风华的脸颊,却听后头有一妇人道:“大少爷还是快点去夫人那里吧,省得夫人再派人来寻。”

一句话打破了大少爷的魔障,也同样让金风华暗藏的杀意一瞬间消散不见。

大少爷回头一看,此人正是父亲的妾室周氏,当初还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后来送与儿子做了通房,直到生了四少爷才升了姨娘。大少爷敢给其他姨娘脸色,平日里却不敢在周氏面前过于放肆,毕竟老太太还活着,大老爷又是个孝顺的,弄不好结果还是他吃一顿排头。

冷哼一声,大少爷伸手甩开金风华,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讥讽道:“怎么?周姨娘还怕我吃了三弟不成?”

“不敢,只是老太太一会儿要出来游园子,怕是瞧见大少爷没去前院,会问上两句。”周氏低下头,腰板却挺的笔直,不卑不亢。

“真扫兴!”一甩袖子,大少爷啐了一口,便快步离开了原地。

周姨娘也没上前,甚至没有多问,只是朝着金风华行了一礼,便返身匆匆离去了。

金风华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舔了舔嘴唇上渗出的血丝,轻笑出声,随后慢条斯理的拍掉了身上的灰土烂泥,才一件件将衣服穿上,如今已是入冬时节,金风华仿佛不惧寒冷一般,还是那一身的棉布衣衫。最后他梳起了发髻,又重新打理一番,这才如往常那样往前院走去。

工部曹郎中家与金家差不多,都不是京中世家,曹郎中要比金大老爷早中举几年,凭着他识人的本事,还有一手的长袖善舞,自然也一早坐上了郎中的位置,曹郎中的夫人张氏不过一方地方官之女,有些势利眼,喜欢趋炎附势,但到底心眼不坏,平日里与同等级的官眷关系也不差,大夫人之前与她关系也不错。曹夫人有一个嫡子两个嫡女,家中庶出只有一个姑娘,外头都传曹大人是个惧内的性子,家中连妾室带通房也不过两人,至今一个庶子都没有,可见其妻是个有手段的。至于真相如何,旁人不可得知,但到底人家后院干净,也惹了不少夫人的红眼,就连大夫人也在陈嬷嬷跟前念叨过。

“哎哟,这才多久不见啊,陈姐姐瞧着越发年轻了。”

仙衣刚扶着大夫人下了马车,就瞧见对面一身鲤鱼戏荷叶的锦衣女子,头梳高髻,一对儿錾花鱼虫的金簪,上头镶了两颗不小的红宝石,在阳光下头光润通透。

大夫人笑着迎上去道:“张妹妹就会玩笑,我都老了,那儿那么多新鲜。”

秋景是老陪着夫人出门的丫头,今儿陈嬷嬷不在,她自然站在最得眼的位置,仙衣扶着大夫人下车,便站在了后头,偷偷偏头一看,果然秀珠那眼神便开始到处溜达,目露向往之色。

曹夫人拉着大夫人的手,两人看似亲密的边聊边走,一同进了后院正厅,一路上房屋与花园子的格局都与金府差不多,大约同等级的官宅,若不是后来自己掏钱改的,都不会有太大出入,只是如若再细细品来,却发现不论花园子里的山石还有花卉的栽种,还是房屋各处细节到皆不如金府来的灵动与精致,想这也是大夫人与曹夫人在出嫁前的教育与品位的不同,仙衣偷偷看到大夫人不自觉流露出的自傲,还有那又挺直几分的脊背,就猜想大夫人此时所想应与自己也相差不多。

如此细节,曹夫人却浑然未觉,她带着大夫人坐在厅里上手,周围丫鬟仆妇殷勤伺候,仙衣默默跟在秋景身边,暗自记下她站立行走以及接茶的动作,虽然之前母亲也有教导,可毕竟这是实战,在自己府里面对的都是熟悉的同伴到没什么害羞露怯的,反而这种出门见客到更容易锻炼出一个丫头的气度与胆色。

两位夫人不过闲话两句,外头媳妇子便引了两位姑娘从外头进来,前面一位身量较高,梳着龙盘高髻戴着镂空的银鸟金蝉,一身水红的六副襦裙再配上那圆脸杏眼,不但长得福气还明媚动人,后头跟着她的年纪略小,梳着双螺髻戴着掐丝镶白玉的宝石簪子,一对儿白玉的耳环不晃不摇,落人一步却并不令人忽视。

仙衣从大夫人眼里看出了满意之色。

两人上前请安,大夫人也很大方的给了见面礼,只那目光多留在稍小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虽不如其姐明媚,却也端庄娟秀,说话动作即便有些小女儿羞态,却也不过分骄纵,到看的出曹府的好家教。

仙衣趁着伺候的机会,多看了那两姐妹几眼,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这个年代,女子的命运就掌握在父母的手里,瞧那大姑娘热情洋溢口齿伶俐,一身的气派,却要在明年选秀进那人吃人的皇城,而那二姑娘寡言温和,却也不失精明,若是今日事成,竟也要便宜大少爷那样的浪荡子,日后过门甚至还要面对大夫人这样控制欲强的婆婆。仙衣想一想就觉着胃疼,若是这样的良人,她还不如自梳将来做个嬷嬷的好。

虽是作客,可大夫人并未留下用饭,就在两家有了共识之后,她便以担心府中事宜为由,准备回去了。也是正巧,大夫人刚要起身,就听外头媳妇子传话,说是大少爷过来请安。仙衣一回头,就发现秀珠抬起了头,双眼都亮了。

进来的少年与大少爷差不多年纪,长相不似二少爷俊美,也不似三少爷妖孽,到是很是普通,可到底是官家子弟,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瞧着就比那混账的大少爷强上百倍。仙衣感觉秀珠眼睛都要绿了,赶忙私下里一把拉着她,秀珠缓过神来,后怕的看了看大夫人,便退后一步,可眼珠却止不住的要往人家少爷身上飘。

“到是曹家的好男儿。”大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仙衣仿佛能闻到空气里阵阵酸意,再想一想这少年十二岁中秀才,若不是当年以游历为名与其夫子离京游学,指不定人家现在就是举人出身,想是明年下场科考也定不会差,两相对比,大夫人这个长子还不如不生的好。

眼看着要离开曹府,仙衣不敢掉以轻心,虽说她们这些丫头不可能像那些小姐们一样逛个园子,再弄个偶遇,甚至湿个身再以身相许,可以秀珠的疯狂,仙衣还真不敢错过眼去。也就是因为仙衣多了个心眼,才免去了两府之间的尴尬,也挽救一条愚蠢的生命,让大家都相安无事的回到了金府。

第十七章

回到金府,仙衣表情凝重,却还是隔了一天,才寻了个机会单独与秀珠留在偏房,待知道周围人确实不会进来之后,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扔在了桌子上。秀珠从昨日回来之后就满脸喜色,时不时发呆痴笑,还在看着身旁丫头时,眼带不屑,隐隐高人一等,因着她脾气不好,别人也不敢多问。可眼下秀珠却毫无一丝得意,只额头冒汗,脸色发青,哆嗦着嘴唇看向仙衣。

“还想说这不是你的?”仙衣从里头拿出一张薄纸,纸上写着一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酸诗,爱慕思念之意,显而易见,只那笔烂字仙衣一瞧就知道是谁的。

“你…你想做什么?”秀珠几步上前从她手里抢了过来,绝望中她强笑道:“怎么着?想拿去给夫人邀功?”

“你也知道怕?”仙衣任她抢去,只淡淡看着她道。

秀珠将荷包塞进怀里,又将那宣纸撕的碎碎泡进茶水里,这才回头看向仙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甜甜叫着自己秀珠姐姐,会围着自己要糖吃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你没告诉夫人?”秀珠见东西销毁了,心念一转也明白过来,可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感激,反而是一股子怒火,“你居然拿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要多费劲才躲开夫人,将荷包放在曹大少爷回前院的必经之路上!”

曹府与金府格局相同,自然也给秀珠提供了便利,再加上府上只有大少爷在,而前院是大少爷居住之所,如果这荷包没有给大少爷捡着,也顶多给个小厮什么的拿到,秀珠虽然冒了风险,但荷包也不是没有机会被大少爷捡到,只是做法太蠢,人也太天真。

“如果这荷包是给别人捡着呢?”仙衣简直觉着秀珠算是疯了,还没见到人家少爷之前就想着把东西准备好,也不管人家是圆是扁就想着勾搭人家了。

“上头又没名字,谁知道是谁的,再说不扬家丑,他们顶多以为是府上哪个丫头的,再想不到我头上。”秀珠扁扁嘴,将荷包收了起来。

这话说的还真没错,仙衣气笑,谁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疯丫头为了做人家少爷的姨娘,在没见面前就把荷包准备好了,指不定真以为是哪个婢女发春了。

“可就算人家少爷拿了你的荷包又怎样?你还能凭借这个赖上人家?”

“绣工在那儿呢,再说了,我可没想就这一次就能成,反正二姑娘要嫁过来,我再徐徐图之。”秀珠想起那干净的少年,脸颊不由一烫,再想他功名在身,家世优渥,连心都颤抖了。

敢情人家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有后手,仙衣捂住额头,已经不想猜测这位还想做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儿了,真不知道这丫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比她这个现代人还要开放,真是蠢人不畏死。

“你先别想着以后了,我告诉你,家里的那位少爷你都可以打了主意,可别府的就别想了,这次是我给你兜着,若是给夫人发现了,你还能不能等到做下一步的动作,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起码我清楚,咱们家的丫头是绝对不可能去别府上做妾的。”仙衣知道和这位说什么大道理都没用,这位已经将礼义廉耻全部抛诸脑后,只要能当妾,只要能上了少爷的床,她可谓不惜一切代价。

秀珠身子一震,傻傻道:“哪怕人家少爷来讨要?”

“你当那些少爷都是傻子?就是大少爷那样的浑人,你见过他调戏小丫头,但你何时见过他看上别府的丫头,还领回来的?”仙衣哭笑不得,莫非是这正院里将丫头们保护的太好,还是秀珠已经眼盲至此,完全不通俗世?竟生出如此大胆的念头,想要跃出金家,另攀高枝。

“可…可我只是个二等丫头。”秀珠颓然坐在了椅子上,目光呆滞的说道。

仙衣知道秀珠是个坏嘴又爱慕虚荣的女子,可对于云双那种圣母心泛滥,处处与人交善的女子,她却更喜欢接近秀珠这种什么都写在脸上,且容易掌控的女子,也许是因为物以类聚,她的心肠一向不算良善,也许是她看不得光明,总觉的有**才是真实。无论如何,在她所及范围之内,她还是愿意拉秀珠一把的。

“秀珠姐,别忘了,咱们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说完这句,仙衣自觉仁至义尽,就起身出去了。

秀珠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想叫仙衣,却叫不出声,只觉刚刚惧怕似又重新归于她身,从头到脚像是浸泡在冰水之中,连呼吸都困难了。

临近过年,姑太太终于来了,一辆青布马车,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姑太太穿着一身新衣,带着个十五六的姑娘匆匆从临清来到了京城,老太太特意赶到大门口隆重迎接,就连大夫人也不得不跟在其后,却在瞧见那少的可怜的年礼时,忍不住轻哼一声,别开脸去。姑太太看上去四十多岁,头戴有些年头的福禄寿银簪,一对耳垂子被两个没有花色的银环坠着,显得耳洞有点大,她身边的姑娘一身藕粉的衣裙,虽然样式别致,可那布料瞧着就不精贵,到是乡下货色,她头上挽了个髻,被一块与衣料相似的花布包着,只髻下插着一根银簪,如果这是在临清县,怕是时兴的打扮,可这到了京城,哪怕与金府的丫头们相比,都难免寒酸了。

仙衣微微低头,刚那姑娘看向她的眼光实在不善,她到不至于和这位姑娘不认识,只是往年素无来往,更别说结了仇怨,想也是小女儿家的攀比心理作祟,便想着以后远着点这位姑娘,省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姑嫂相见,不论真情假意,一路走便一路哭,尤其说起已逝的老太爷,不止老太太们要哭,就连仙衣都要跟着抹泪。

“素琴啊,你和蕙蓝既然都来了,就别老想着回去,多住些日子,也好陪陪我这老婆子。”老太太乌发白面,到不显得苍老,只是到底老伴走了,儿子做官,媳妇又不得心意,总是孤寂。

大夫人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

姑太太金氏撇了眼大太太,亲热的勾着自己的嫂子道:“我到想一直陪着老嫂子呢,只是啊,总归不是自家家,再给人家添了麻烦。”

大夫人藏在袖中的右手一握,却只强笑道:“姑太太哪里的话,这儿是金府,自然也是姑太太的娘家,自然算不得别人家。”

姑太太看着大夫人,只勾唇一笑,算是这茬揭过去,只是那笑,那神态仿佛满满都是心知肚明的讽刺,看的大夫人气血翻腾,却又在自己婆婆跟前不得发作。

老太太最爱看自己的小姑子与自己的儿媳妇抬杠,总觉的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可算有人给她报了,于是面上笑意更浓,待自己的小姑子也越发亲近,连带着对待小姑子的长孙女也慈爱许多,道:“蕙蓝长得越发好看了,在临清可有定亲?”

孟蕙蓝瞧了眼祖母,羞得低下头去,姑太太自然代答道:“咱们家姑娘金贵着呢,怎么着也不能随随便便配出去,这不,我来啊,也是想和老嫂子讨个主意,怎么说咱们家也是员外郎的亲戚,若是许的人差了,到让人后头笑话。”

大夫人不由看向婆母,这意思就是想要在京里给个乡下丫头寻个夫婿了?这可是寻着他们金府玩儿呢,还别人笑话,谁府上没几个乡下穷亲戚,若真是都顾忌到了,那京城里的大户恐怕早就被分穷了,更何况大夫人接触的都是官宦之家,就算再破落的官家也不可能要个穷酸种地的丫头,这真是心比天高,命比…最后两个字大夫人在心里一转就压了下去。

好在,老太太虽然喜欢看人和自己媳妇打擂台,但到底儿子是最重要的,也知道大夫人平日里相交的官家女,便笑着岔开了话题,也没应下,姑太太也不着急,便跟着老太太的话题另说了别的,可孟蕙蓝却没那么好性儿,几次看向自己的祖母,有话说不出口,眼瞧着竟是急了。

大伙儿陪着两位老人进了老太太的院子,也不知姑太太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才笑着喊道:“春生媳妇呢?过来我看看。”

就在大夫人犹豫要不要上前的时候,姑太太竟然从她身边擦身走过,直接拉了韩姨娘的手,上下打量起来,之后眼露心疼道:“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如今可爽利了?”

这动作,这语气,大夫人差点把手帕都给撕了,说好听了是老人喊顺嘴了,毕竟是韩氏先嫁给金员外郎做的正妻,可说难听了,她不过是个继室,人家正妻也还活着呢,人家姑太太认的是金老爷的前妻,而非她这个后来的夫人。大夫人心火直跳,就要上前,却被陈嬷嬷从后头拉住,冲着她摇了摇头,大夫人难免委屈,眼角露了泪光,说起来她也是冤枉,在她嫁给金老爷之前,他已经休了妻,她也并非是在金老爷休妻前对他有了好感,可谁知道韩姨娘的孕事却将两个女人都同时陷入到这场尴尬之中。

第十八章

“我身子已经爽利了,您别担心,到是您听说上半年的时候从牛车上摔了下来,可有伤到?”

韩姨娘在府里一直说的是京话,只是今日遇见了姑太太,听着她说着乡音,再加上她还是金家媳妇的时候,与这姑太太也算交好,所以两人交谈之下,竟用了方言,这里除了老太太之外,大多听的稀里糊涂,到是老太太乐意了,也用了方言,不用一会儿,三人叽里咕噜说了好长一串,居然将一干人等都忘在了门口。

瞧着那好似一家的三人,大夫人恨不得咬出血来,却还是只能咽下这口气,上前道:“母亲,您看姑太太大老远来的,不如进去坐着说话?”

老太太回过神来,不由大笑道:“咱们到是说的痛快,到让旁人累了脚了。”

说完,她亲手拉着姑太太还有韩姨娘进了院子,只大夫人让陈嬷嬷扶着,脸越发黑了起来。

于是,自打姑太太来了之后,韩姨娘的身价居然水涨船高,老太太也似乎记起了往年在临清老家时,婆媳和睦,夫亲子孝的日子,那个时候老太爷还活着,那个时候儿子还年轻,那个时候她每日还能出去串串门子,那个时候她还不必整天想着对付一个身份高贵的媳妇,那个时候她的娘家还在…

随着老太太的看中,韩姨娘就算还如往常一般的软性子,周围的丫头婆子们却也不敢再如往常那般怠慢,这让韩姨娘身边的丫头蟠桃找到了底气,也让韩姨娘看上去比平日要鲜活许多,甚至连笑容都经常停留在她的脸上,只是,她不止一次的和金风华说,若是能回临清就好了,哪怕不回兄嫂家,却也愿意回那熟悉的家乡,日日伴着那熟悉的小镇景色,安度晚年。韩姨娘好过了,姑太太与老太太也开心了,可大夫人却整日里瞧着这和睦的景象,说也说不出,骂也骂不得,最后干脆以即将过年为由避开几人,到让正屋里的丫头婆子们过的战战兢兢,生怕被大夫人找到由头,露双更是因为干活散漫被罚跪了几次,到磨去了不少她性子里的跳脱与活泼。

年礼,在沛国就算是穷苦百姓都需要在这一时刻将家里省下的口粮,送与亲朋好友,以示尊重,就更别说金府这样的朝廷命官了,除了金老爷的上司外,还有金老爷共事的官员,以及能沾上边的权贵之家,当然还不能忘记大夫人的母族,还有金家的老家人,只是大老爷的庶弟,他们却是不用理会的,毕竟分了家,再不用来往,更何况二老爷虽亡其生母却在,老太太一向不喜此人,连带着大老爷也将之忘到脑后了。不过今年除了这些人之外,大夫人也没忘记给曹府上送去一份,既然两家对亲事上已经有了共识,那么过了年,就要私下互换庚帖,撑死在明年下半年曹家姑娘就要嫁过来了。

夫人需要筹备年礼,像陈嬷嬷这样的下人,即便再忙却也没忘记自己私下筹备,按理来说陈嬷嬷都陪嫁到了金府,那么就与陈府没了瓜葛,可仙衣知道,陈嬷嬷不但在金府上下打点,就是陈府里与她要好的,如今身在高位的嬷嬷们,她也不曾忘记,不但按年按节送去东西,平日里也多有联系,陈嬷嬷这么做并没有避开夫人,想是夫人也不愿与娘家生分,自然也会默许了。

过年期间,下人们的待遇也会比平日好些,不但多发了一套衣服,还能得些赏钱,仙衣一贯在夫人跟前得脸,从没上差事之前就每年能得了些银裸子,今年自然也不例外,除此以外,大夫人还赏了仙衣一套银头面,这是连大丫头都没有的待遇,不过不论是大丫头们还是秀珠,都早就习以为常,从仙衣小的时候,夫人就极喜欢她,赏下的东西,就是曾经的春景也巴望不到,更何况她们这些丫头,只是她们习惯了,那几个三等丫头却是眼红的厉害,但眼红归眼红,谁让人家有个好妈,再加上仙衣二等的身份又压她们一头,最终她们也不过羡慕羡慕,到没说什么酸话。

不过,有这种特殊待遇的,到不止仙衣一个,听说今年老太太特别大方,不但把曾经的存货拿了出来,还赏了一份给姑太太的长孙女,以及一直朴素的韩姨娘,就不说老太太这举动是不是一时兴起,反正这事儿做的就连仙衣都觉得不地道,再怎么说大夫人也是她现在正经的儿媳妇,若是这老太太真心疼韩姨娘就不应该拿韩姨娘做靶子刺激大大夫人,而姑太太就更不应该与大夫人交恶,起码她还希望大夫人给她长孙找个好婆家,估计也是姑太太眼光短浅,她自以为拿捏住了大老爷,就能控制住大夫人,可这婚嫁在京里也是有讲究的,万一大夫人找了一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那姑太太到时候连苦都没处诉去。

这日,大夫人正在理着过年宴席的菜单,却见陈嬷嬷欢喜的进来道:“回夫人,大姑娘给您送年礼来了。”

大夫人放下菜单就不自觉站起身道:“来人是谁?”

“是马家的,在外头等着给夫人叩头呢。”陈嬷嬷将手里的礼单送到大夫人手里道。

大夫人只是略看了一下,便满意的放下了,今年的年礼瞧着就比往年厚了一分。

“让她进来吧。”

外头马家的娘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她是大姑娘陪嫁出去的,也是金家刚落户之后,她与她老子娘被第一批买入金府的,算是金府上的老人儿,后来大夫人做主嫁给了自己的陪房马家,之后两口子就随着大姑娘去了右司郎中府,可马家娘子的父母却还留在金府领着差事,马娘子当然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就站在一旁等着大夫人问话。

大夫人先给了赏钱,之后就迫不及待道:“你们奶奶可好?”

“大奶奶如今吃喝都好,害喜的日子也短,有经验的婆子都说咱们奶奶福气大呢。”马娘子性子憨厚,到也知道捡好的说。

“你家大爷怎么样?”大夫人有些话不好问出口,毕竟一丈母娘开口就问女婿房里事,总归抹不开面子,可不问,心里老惦记着,于是就这么含含糊糊的问了。

马娘子也算是个有脑子的,立刻就回道:“咱们大爷是个疼媳妇的,除了景姨娘去的那一日,之后大爷就再没去过旁的屋子,只守着咱们大奶奶,到是大奶奶贤惠,推了几次,可大爷脾气倔,到今儿还宿在正房呢。”

“哎!这小两口…”大夫人掩着帕子笑着,虽然春景是大姑娘自己要走的,可毕竟长得不差,她也怕春景坏了姑爷的性情,这会子得了信,总算是踏实了。

大夫人又问了些大姑娘平日的饮食起居,便让马娘子出去了,外头还特意给她留了饭菜以及陈嬷嬷特别给她的年礼,到是高高兴兴的将人送走了。

大夫人一等马娘子出去了,就转头对着陈嬷嬷道:“大姑娘那婆婆怎么说?”

“奴婢问了,说是她婆婆家里的事儿闹出来了,就连宫里的人都知晓了…”陈嬷嬷凑近小声道:“听说那太仆寺少卿居然把庶女送到宫里妃嫔的娘家,结果闹得两男争一女,可不好看了。”

“我早就知道会出事儿,像他们那样不要脸的人家,庶出不论男女哪个干净的,就是青楼里的窑姐儿都有清官人呢,她们家要能找出个…就奇怪了。”大夫人先是冷笑,后觉这话不妥,就避了过去,却还不忘踩一脚道:“不过一个养马的马倌儿,还想压我们姐儿一头,真不知道右司郎中是怎么想的,娶这么个家世的媳妇。”

这话陈嬷嬷却是不能接,太仆寺少卿家里曾经下嫁过郡主,先帝那会儿也荣光过,只是子孙不孝,没有作为,到底也不过靠着祖先的余光落了这么个差事,恐怕当时太仆寺少卿的老娘还活着的时候,家里还没那么乱,可老的死了,太仆寺少卿的媳妇又是个惯会吃醋蛮横的,到底也弄出了这样的丑事。不过这事儿却与大姑娘没有关系,反倒也是好事儿,恐怕等着大姑娘生下孩子之后,右司郎中的家就要换人当了。

主仆二人正在说着话呢,外头大老爷带着二少爷却进来了,大夫人一见大老爷容光焕发的样子,就觉着奇怪,就算知晓年后就要升迁,这劲儿也过去许久了,也不知大老爷又碰上什么喜事了。便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二儿子。

金木寻摇摇头,他刚从前院过来,本是来给母亲请安说说话,却正巧遇见一早出外的父亲,两人到是一同进了正房。

“你甭看他,他怎会知晓。”大老爷往椅子上一坐,也不避讳儿子,就直接道:“皇上啊,有意明年罢黜中书省,归权与六部。”

第十九章

揣测圣意,那是作死的前奏,大老爷也没那个胆子,大夫人自然也相信这话不是别人随意说的,那么如果此事是真,不但对自己的丈夫有好处,自己的父亲所坐的位置想必日后更有实权,可算是双双收益,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如此再来回想大女儿婆家今年送礼所多的那一分,大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腰杆也越发笔直,这段时间老太太与姑太太给她的闲气,也顿时消散,说到底,一个女人的娘家就是她的靠山,就算婆母再不喜,依着娘家的势力,丈夫也要疼着护着,就如大老爷这般,即便老太太不愿,他还是连续几日宿在大夫人这里,就连往日疼爱的曹姨娘也忘在了脑后。

大夫人随着除夕的来到,越发的容光焕发,哪怕平日处理过年的繁重事宜,哪怕给老太太请安遭到的冷遇,她完全都没放在心上,就连对着韩姨娘,大夫人也能露笑三分,到显得比以往大度了。

过年期间,前院的三位少爷到没了那么多的妨碍,经常在老太太的院子里陪着说话,三少爷金风华也因着韩姨娘暂时的得宠,频频出现在后院,到是便宜了众位妙龄的丫头们,他走到哪里,都有丫头们躲在角落,一脸泛春的偷看,就连老太太院子里一向稳重的豆苗都想了法子常常出了院子,想与三少爷来个偶遇。

这些都与仙衣没什么关系,她也乐得在一旁看个热闹,不过她从未想过,就是这样一个热闹喜庆一如往昔的新年,居然会是她在金府里,待的最后一个新年了,而她的生活也正随着除夕的度过而慢慢改变。

新年刚过,大夫人回过门之后,满脸的神采是挡也挡不住,不说曹家派人来积极协商大少爷的婚事,就连二少爷的婚事都有人问起,更何况以娘家传出的消息,嫣姐儿入宫的事儿居然有了眉目,只要选秀的时候不出大错,那么留在宫里的机会不说十成十,也有九成九了,如此,若是陈家能出一代宠妃,那么她这个陈家女,日后不论丈夫如何,也没有人敢小看自己了。

可老天总是不让人好过,大夫人还没高兴几天,大姑娘那儿就传出了消息,说大姑娘早产,生了个男孩。仙衣仔细算了下日子,那孩子居然只有7个月就被生了下来,在这样一个医疗落后的古代,也能想象那孩子的身子会如何羸弱,甚至能不能活到长大,也是件令人操心的事儿。大夫人的性子本就火爆,一听女儿早产,就觉着定有蹊跷,也不顾大老爷劝着,居然在年节时期,气冲冲的去了右司郎中府上,而前头也有消息渐渐透了出来,好似大姑爷看似安分,却没想到居然在外头有了外室,原本还瞒的死紧,只谁料到那外室居然有了身孕,大过年的挺着个肚子就奔了郎中府上,到将大姑娘气得仰倒,还连累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次大夫人留了陈嬷嬷看家,自己带着两个大丫头还有曾嬷嬷去了郎中府上,原本仙衣以为这事儿就与自己无关了,到没想到陈嬷嬷等夫人一走就张罗起给仙衣看婆家,甚至连对方的母亲都邀到自己的家里来,据说对方是前院一个小厮,等着十五一过,就要被送到京城铺子里当二掌柜的,这男孩的父母也都是陈家的陪嫁家生子,陈嬷嬷之前就与之关系不错,再说男孩的父亲前年不在了,按照奴才的算法,年底刚过了孝期,年纪也与仙衣适合,再加上这男孩的母亲是个懦弱的,以仙衣的个性过去就能控住整个家,到算是个好归宿。

那男孩子仙衣远远也打量过,长得不难看,却也英俊不到哪里去,从头到脚都比较干净清爽,这点到让仙衣比较满意,更何况这男孩心思活络,又有进取心,不然不会在这个年纪就能放出去做个二掌柜的,想必只要日后好好经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更何况,男孩的母亲与陈嬷嬷交好,在相看仙衣的时候就提出来以后孩子们成亲了,两个寡妇也能住在一处,到没什么忌讳了。

不论其他,就说这最后一条,仙衣就很愿意的,对她来说,爱情的什么的都不重要,生活到一起以后总会有点感情,只要将来能够和和美美过好日子,就比那什么真爱的都要强。

仙衣应下了,陈嬷嬷也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虽然奴才之间没有禀明主子不能订亲,但到底口头上也是有效的,也就等着看哪天大夫人心情好了,陈嬷嬷再提上一提,仙衣估摸着以陈嬷嬷对大夫人的影响力,自己估计挨不到十八就要嫁过去了。有了亲事与没有亲事对仙衣来说并没有区别,只是她没有想法,周围的人却都开始用暧昧的眼光瞧她,尤其是秀珠,在仙衣帮过她一次,又知晓仙衣不愿为妾,定了小厮之后,待她更为亲近,平日里也喜欢拿这个话题来笑闹仙衣,仙衣到是无所谓,顶多装一下害羞,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到是院子里的丫头们,除了雪双这个年纪小的外,云双是羡慕,露双是漫不经心,雨双没有特别,却在遇见仙衣时越发沉默。

大夫人一直在郎中府上待了三天都没回来,好在府里有陈嬷嬷撑着,大老爷也随着晋升刑部郎中而越发忙碌,但由于女主人不在府上,原本定好邀请同僚朋友的酒宴自然也跟着推后了。没有大夫人压着,大老爷也开始回归姨娘们的怀抱,而姑太太家的长孙女也由刚开始假装的娴静,慢慢露出了本性,每日都会找各种借口接近大少爷和二少爷,却对被祖母看中的韩姨娘以及三少爷极为不屑,哪怕她经常看金风华看到发傻,此人势利的程度,不说仙衣,就连秀珠都自叹不如。

好在这位姑娘再闹腾,也不敢去前院,再说姑太太看的明白,就算她再想孟蕙蓝嫁到京里,也绝不会妄想自家的孙女嫁给大夫人的儿子,原本她其实更看好金风华,毕竟以金风华庶子的身份,将来能讨个比孟蕙蓝更好的媳妇也不过是谁家的庶女,到头来说不定还不如孟慧蓝,只是姑太太有这盘算,她长孙女却不配合,她也只好拿话压着,到没让她真正出丑。秀珠见状,更是不甘示弱,再加上她有奴婢的优势,又经历过上次被仙衣发现的事儿,所以即便态度上再热情,也没逾越了规矩,反倒让大少爷多留意了她几分,喜得她整日合不拢嘴。

只可惜,松散的好日子也没享受几天,大夫人在摆平了亲家之后,带着大丫头和嬷嬷匆匆而归,原本因为女儿的事儿心情就不顺,可谁也没想到,大夫人刚回到正屋,还没喝上热茶呢,就听外头来报,说是曹姨娘有喜了。

“都是些个狐媚!”大夫人当场就扔了杯子,陈嬷嬷原想去劝,却见曾嬷嬷几步上前,仿佛挡着陈嬷嬷一般,凑到大夫人跟前劝了几句,大夫人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将曾嬷嬷赶了出去。

仙衣在一旁看向母亲,陈嬷嬷冲着她摇摇头,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说头,却也不能马上弄个明白。

大老爷得了消息一早就回来安抚大夫人,在得知大夫人一碗药弄掉了姑爷外室肚子里的孩子,又叫了外头的人牙子当场将那外室领走之后,眉头不由的微微一皱,随后却什么都没说,只说了自己升官,还有皇帝近来想要罢黜中书省的决心。末了,仙衣没听清楚就被赶了出去,可还是听清了几个字,貌似与宫中的崔公公有关,想是这位崔公公应该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夜里,今日不是仙衣当值,母亲也没回来,她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细想白天大夫人对曾嬷嬷的态度,到并不是她担心曾嬷嬷会代替自己母亲的位置,可她明白,如果大夫人带去的是自己的母亲,那么大姑爷外室的事儿就绝对不会这样处理,起码也会等这外室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行处置。然而事情已经如此,就算大姑娘的婆家与大姑娘以及金府有了隔阂,也不是仙衣可以挽回的了。

辗转反侧,仙衣一开始还以为是屋子里闹了耗子,可随之在一听,有某种轻微的声响居然是在自己的头顶上,仙衣伸手拿过外衣穿戴整齐,心中不安越发的扩大,她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考虑对策,又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万一。就在仙衣以为自己神经质的时候,窗户突然就被人打开,那人并没有刻意掩盖声响,反而是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哼,接着那人居然捏着嗓子不可置信道:“你居然会武?”

仙衣一哆嗦,这声音居然和那天在天奉观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我留你一命,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既然对我那么有兴趣,就自己来找我吧。”

仙衣只觉眼前发黑,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居然是金家的三少金风华。

第二十章

仙衣上牙打着下牙,抖个不停,她不知道这两人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是有意还是无意,更想不透金风华明明是府上最不受宠的少爷,却为什么会有一身武艺,还莫名其妙与宫里的公公有了牵扯,这些事儿大夫人肯定不知道,可大老爷知不知晓仙衣就不清楚了,而令仙衣更费解的是,为什么三少爷那么有本事,到头来竟然几次三番被大少爷那样的人欺负,这是掩盖还是另有所谋?不知为何,仙衣一点都不去想猜想金风华脑袋里会有怎样的谋划。

好半天屋子里都没有声音,仙衣不敢大意,身子僵直的靠在墙上,好在帐帷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如果自己不发声,应该外头不会有人察觉。

“里头有只小老鼠么?”金风华的声音拉的很长,声音清脆悦耳,却让仙衣腿肚子都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