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仙衣公式化的问候,以及曾经的赵大娘变成了赵嬷嬷,陈嬷嬷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女儿这是知晓了。

赵嬷嬷笑容僵在脸上,也顾不过什么,草草说了两句,就转身走了。

“仙仙,是娘不好…”陈嬷嬷不敢在正房门口落泪,只好将女儿匆匆拉到后头园子里,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仙衣到是无所谓,原本选了赵家郎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和他又没有感情,原本只是想着门当户对,却不想人家另有心思。不过这样也好,婚前解决了问题,总比婚后发现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下头的小丫头有心思的好,而且想起三少爷金风华…仙衣居然莫名有了底气。

“娘,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你都知道了?可是他居然咱们这里一套,背地里一套,这正院谁不知道咱们两家口头上有了婚约,临了临了,他们家居然变卦求娶了雨双,这…这简直…”陈嬷嬷除了老伴早逝外,一辈子也算过的顺风顺水,在陈夫人身边时被上头的姐姐们宠着,跟着大夫人过来,握着后院也算呼风唤雨了多年,却没想到,居然在自家女儿身上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不过是看大夫人和娘您有了间隙,再传出不好的话来,变卦也是正常。”这人都懂得审时度势,怕是瞧准了大夫人的心思,也知道大夫人不会给她们做主。

陈嬷嬷情不自禁抱住了女儿,哽咽道:“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啊…”

“没事,会没事的!”仙衣安慰着母亲,脑海里却不禁回忆起金风华的承诺,虽然他性格扭曲,人也变态,但仙衣到从未见过他说谎。

“仙仙,你老实和为娘说,你当真不想做人姨娘么?”陈嬷嬷感受到女儿的漫不经心,心猛地抽了一下,忙拉开女儿,一脸肃然的问道。

仙衣苦笑之后,从怀里拿出帕子来给母亲擦了擦脸:“女儿是母亲教导出来的,还能不知道女儿的秉性?若是女儿想做妾室,这么些年机会那么多,又何苦拖到今日。”

陈嬷嬷直直盯着仙衣的表情,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细节,突然她双肩一松,垂下了头,自嘲道:“真是老糊涂了,别人编排我的女儿,我居然还有些信了,那帮子浑人不过就是见不得咱们娘俩好,我怎么…”

“娘,您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夫人已经定下了?”仙衣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陈嬷嬷此时也不奇怪女儿是如此知晓的,她拉过女儿的手,握的紧紧的,面上却平静道:“如今大姑爷已经考完了,不论好与坏,他那院子里就定然会要添人的,以夫人和郎中夫人的不对付,姑爷院子里肯定还要再去一个,只是这一次…”

常年待在正院里,听到的看到的,仙衣很快了解了母亲的言下之意,春景有孕是因为不得宠,然而这一次,为了杜绝大姑娘的婆婆再以妾室有孕为由送人进来,大姑娘和夫人很有可能会将这次送去的妾室一劳永逸,怕是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虽然仙衣觉着妾室就不应该有孩子来延续她的痛苦,但是不想生和不能生绝对是两个概念。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一时间,仙衣的心也乱了。

仙衣母女在外头愁眉不展,曾嬷嬷却暗藏得意,小心的伺候着大夫人,还不忘给陈嬷嬷上点眼药:“陈嬷嬷也真是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到处说,这下可好了,到是闹了个大笑话,也就夫人心善,还给圆过去了。”

“也不全是她的错,赵家毕竟做事不地道。”夫人虽然也对陈嬷嬷为了不让女儿给大姑爷做妾,而草草定下赵家的事儿不满,但到底是跟在身边的老人了,赵家即便做的合了她的心意,可也打了她的脸。

“这到是,不过听说他们家儿子要出府办差了,到也不在夫人跟前惹气儿。”曾嬷嬷偷撇了眼大夫人的脸色,忙跟着说道。

“那个叫雨双的,也不必留在正房了,送去浣洗房等着十八了再送去赵家吧。”夫人不在意的一句话,就定下了一个丫头的前途,原本有希望走到二等丫头的雨双,若是没有变故,那么日后的四到五年,怕是就要在繁重的浣洗当中度过了。

夫人不在乎,曾嬷嬷更不会当回事儿,不过一个小小三等丫头,并不妨碍大局,到是别人更值得曾嬷嬷关注:“夫人上次说给咱陈府上代信儿?”

第三十一章

一个主子,要想将奴才的女儿送给自己的女婿做妾,其实一句话就成了,完全无需解释,无需费心,最多不过支应一声,奴才不但不许有异议,反而还要叩头谢赏,算是主子给了脸面,就像是春景的老子娘,即便女儿做到了大丫头,即便她原先就有了婚约,可大夫人让她做妾,她就只能卷了包袱老老实实跟着大姑娘回去。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奴才都能随意摆布,这也和奴才的身份有关,春景的爹娘不过领着些无关紧要的差事,而陈嬷嬷不但是大夫人身边的一等嬷嬷,还在大夫人的母亲身边极为得脸,更何况主子应承了让仙衣自选婚事,就没得反悔的理由。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陈嬷嬷甘心情愿的送出仙衣,哪怕只是在表面上。

“过几日就让陈嬷嬷回我娘家一趟吧。”陈府总有比陈嬷嬷资格更老的嬷嬷,有些事儿当主子的不好说,可当奴才的却没那么多顾忌。

“可不,让老姐姐们劝劝,她定是会想通的。”曾嬷嬷垂下眸子笑出了皱纹。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与大夫人想到一处的居然是她一直看不过眼的金风华,仙衣也是这段时间被逼的没了方寸,才会在这夜寻了法子去找金风华求救,她眼瞧着嫁给一个普通人的希望已经破灭,金风华恐怕就是她最后的退路了。她不想做妾,尤其是做大姑娘眼皮底下的妾,特别是在这个宠妾灭妻是大罪的背景下,做妾的富贵对她来说,远远抵不上命运被别人掌握的痛苦。

“你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金风华伸手将仙衣抱在自己的腿上,神经质的在她发间吸了一口,薄凉的唇瓣顺着仙衣的脸颊慢慢滑到仙衣光滑的颈脖,随后停顿在她动脉跳动的地方。

仙衣僵直着身子,随着金风华越来越亲近的动作,她别无选择,更不会像这个时代的贞洁烈女一死了之,也许,对她来说,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若是真的没有选择,那么在死和做妾的选择里,她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大姑爷身边做妾。活着哪怕再痛苦,她也不会放弃,因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更何况她曾经答应过那个人,她会好好的活下去,她已经食言了一次,就绝不能有第二次。

“你身上有我的印记,仙仙…别想逃开我?”温柔的扯开仙衣的衣襟,金风华略带痴迷的看着她锁骨的痕迹,专注的令人毛骨悚然。

仙衣撇开脸,想要甩开因为脖子上温热的气息带来的不适。这句话,这段时间她已经听了好多次,金风华就像是个急于握住手中玩具的孩子,一遍遍的确认一遍遍的强调,虽然仙衣前世没有接触过这类人,可她却清楚,这样的情况其实算是一种心理疾病,而很难说金风华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不能反抗,两害相权取其轻,金风华至今除了吓唬自己外还真的没有对自己有过什么实质的伤害,而大姑娘…仙衣低头遮盖住讥讽的笑意,那才是生不如死的地方。

“你确定三个月内咱们能离开金府?”仙衣对于大夫人还是有些了解的,在大少爷二少爷没有成家,大老爷还没挂掉之前,她怎么可能放过金风华,更别说她之前一直对金风华存在恶意。

金风华像是反应迟钝了一下,恋恋不舍的将视线离开仙衣的锁骨,转而捏住仙衣的下巴,与他平视,他的眼里似乎除了黑,什么都没有了。

“我娘怕是挨不过三个月,她若是走了,我也不会留在这里,而你更不会。”

“那你让我娘出府的意思是?”仙衣心跳加快,别是她想的那样吧。

“放心,我会遵守承诺,让她先一步离开金府对她对你都有好处。”金风华算是透了一半的底,只是到底没告诉仙衣他们会用什么方式离开金府。

有了大夫人的算计,金风华的推波助澜,陈嬷嬷很快就以代替大夫人看望陈老夫人的名义带着礼物去了陈府。临走前,仙衣几次欲言又止,可想到金风华的警告,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在给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多准备了几样,陈嬷嬷完全不知其中缘故,只当女儿是舍不得自己,她心中也是不愿离开金府的,毕竟女儿的终身大事没有敲定,大夫人对待她们的态度又是如此暧昧,然而身为奴婢,从来身不由己。

陈嬷嬷是被大夫人用代她尽孝的借口诓走的,所以一日两日也没那么快回来。仙衣趁着陈嬷嬷不在,赶紧将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都收拢了起来,再托了金风华将东西存在了京城最大的钱庄,无论将来她会如何出府,她都不愿意将自家的财产便宜了别人,好在这里的钱庄有寄存的服务,客人的资料也相对保密,再加上金风华的本事,仙衣到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就在陈嬷嬷离开没几天,二少爷终于出了考场,人刚回来,整个人连站立都成问题,更别说不过几天时间就瘦脱了形,让大夫人看的直抹眼泪,搂住儿子就大哭起来,最后还是众人劝着,才送了二少爷回房歇息,狠狠睡了一天。自二少爷回来之后,大夫人就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将府里所有的精贵药材都给儿子补上,后来还是大老爷看不下去了,找了大夫回来,才没让儿子弄个虚不胜补,可这依旧没有减弱大夫人的爱子之心,既然吃食上有了限制,那么就从衣物,用度上加大了心思,就连陈府传来消息,说是陈夫人好久没见陈嬷嬷,想要再留几日都没放在心上,也只当娘家的嬷嬷没有劝动陈嬷嬷,还需要时间给她考虑。

大夫人是没放在心上,可仙衣总觉得古怪,一个夫人身边的一等嬷嬷居然能在夫人娘家待那么长时间,她总觉得这事儿和金风华脱不开干系,然而金风华这段时间老老实实陪在韩姨娘身边,仙衣又不知金风华私下有什么底牌,所以只能忍着思念,默默等候。只是陈嬷嬷不在,曾嬷嬷又再慢慢一点点的侵占陈嬷嬷的权利,就算仙衣再不在意,她也渐渐发现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不是说突然与她为恶,只是到底不如母亲在时那般清热。好在仙衣也不是真的十四岁的小姑娘,这样踩高捧低的事儿从上辈子就没少见,她甚至都可以预想到若是金风华耍了手段,母亲突然不在了金府之后她恐怕连现在的好日子都过不上了。

与仙衣微妙的地位相反,曾嬷嬷到是春风得意,而随着她在身边吹着耳朵风,大夫人心情也好了不少,连带的,到让冬景心想事成了。说起来,大夫人也确实有过将冬景送去女儿身边的想法,但冬景样貌不比仙衣,到底她也怕再送去一个无用的,所以冬景的舅舅来求,她也不过是想拿拿乔,并非就一定要将冬景扣在手里,只是这事儿只有陈嬷嬷和曾嬷嬷看出来了,陈嬷嬷因着与大夫人有了间隙不敢多话,怕给冬景带了麻烦,可曾嬷嬷没这顾忌,到让她在冬景跟前得了便宜,还泼了仙衣一身的脏水。

看着跪在下头的冬景,大夫人也还算大方,给了十两银子也算圆了主仆之情,之后又将卖身契还了给她,至于后续去衙门除籍就要交代前院的管事了。

冬景自然感恩戴德,拿了银子和卖身契,又背上自己的包袱给大夫人磕了个头,再感激的看了曾嬷嬷一眼,这才从正屋里出来,屋外站着同院的姐妹,秋景自不用说好好恭喜一番后,又送了临别礼,就连三等丫头那四个双也都凑了过来,仙衣自打那天听见冬景和秋景说话,就知道冬景是个拎不清还清高自得的人,如今她如了愿,又去了奴籍怕是更看不上她和秀珠了。果然,等轮到仙衣送了荷包的时候,冬景一改满脸笑意,只冷漠的看了眼,就塞进怀里,似乎还带着嫌弃。仙衣看着秋景不悦的皱起眉头,云双露双雨双凑在一起幸灾乐祸,雪双一脸不满,秀珠满脸的愤然,她突然觉着心累,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中从来不会少了三人成虎。恐怕就算她指天发誓她不想做人妾室,这些姑娘们也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她也没有必要和别人解释。

冬景就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离开了金府,此时的仙衣根本不会想到她们居然还会有交集的一天。

送走了冬景,正房又活跃了起来,原来固定死了的位置,此时明显又要开始有了变故,冬景是大丫头,她一走,按理来说不是秀珠顶上就是仙衣顶上,可大夫人却一改往日的爽快,硬是闭口不谈此事,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双出入正房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曾嬷嬷也唯独对她越发倚重。

第三十二章

儿子科考结束,放榜还需要两个月,老是喜欢念叨的陈嬷嬷被诓去了陈府进行“再教育”,丈夫近来也不常去姨娘那里了,就是之前讨厌的老太太也因为二儿子极有可能高中,最近都没给她脸色看。大夫人可算是又过上了万事顺心的日子,再加上曾嬷嬷和云双在旁边奉承着,让她整日都没有烦恼。可偏偏她刚没过几天好日子,府里就出了事,据说是大少爷被人瞧见躲在后花园里搂着姑太太的孙女孟蕙蓝,若不是当时被人发现,指不定下头还会干出什么不堪入目的事儿来。大夫人一听当场就要昏过去,之前大少爷私底下欺辱金风华,后又勾搭她院子里的秀珠也就算了,好歹都是清清白白的,可没想到他才没忍多久,就把爪子伸到姑太太一家破落户身上,这事儿要是没传出去还好,若是传了出去,那大儿子的亲事指不定就要出什么波澜。

大夫人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的儿子固然有错,可姑太太家那个贱货也定不可能干净,再说儿子都是自己的好,再不好,也定是人家勾搭的,所以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去?就是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她也绝不能让那个狐媚子进了金府的大门。

此时姑太太也恼恨的不行,她的孙女她还不了解么,性子自私,嫉妒心强,虽说本性不坏,可那爱慕虚荣的坏毛病是一天也没改过,她原先带着孙女来投奔老嫂子就是想给孙女弄一户相差不大的人家,毕竟这是京城,自家的侄子又是当官的,不说能嫁个秀才,商户终归不差。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家的孙女居然胆子大到这个地步,她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孙女自己跑去给人做妾,更何况大少爷的嫡妻眼瞧着就要进门了,这谁家都没在嫡妻进门前给男人纳妾的习惯,孙女这明显是被富贵迷花了眼,还指望着有着一层亲戚关系,大少爷就能待她不同?简直笑话。

但再恨她,也是姑太太自己的亲孙女,这事儿都出了,她却不能不给孙女讨个公道,毕竟孙女再不好,这事儿也是孙女吃亏,哪怕大少爷没吃上嘴,也捞了便宜,要是真说出去,孙女也不要做人了。

大夫人看着姑太太惺惺作态的抹着眼泪,肺都要气炸了,一把拧过儿子的耳朵往地上一推道:“给你祖母和姑祖母跪下,把事情说清楚!”

大少爷再傻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是他实在冤枉的很,就算他再混,也知道其他的丫头什么的,他可以随意沾沾,可有些女人却实在不能碰,比如陈嬷嬷的闺女,陈嬷嬷在母亲跟前得脸,再加上大姐也看的上眼,所以他就算再稀罕也不敢动,再比如就是父亲瞧中的丫头,他连个嘴上的便宜都不能讨,然而这些全都抵不上姑太太家的这位小姑奶奶,如果他动了仙仙,顶多就是被母亲一顿板子,大姐一顿教训,如果他动了父亲看中的丫头,顶多让父亲找个由头惩处一番,可绝对不会有今日这般跪在祖母跟前等待发落来的让他惊慌。孟蕙蓝不是丫头,更不是提脚可卖的奴婢,她是良家女,弄不好将来还要给他做良妾,可是若真的做了良妾,他未来的妻子怎么办,他岳家会怎么样,他怎么会不考虑?所以这事儿完完全全不是由他主导的,根本就是那个丫头主动凑了过来,还不要脸面的死死抱住自己。

想及此,大少爷大呼冤枉,憋红了脸低头道:“我不知表妹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我只不过路过园子就被她一把抱住,也是我的不是,没有当时就推开表妹。”

大夫人一听,心里有点底气了,就算大儿子平日里口里再花花,再不靠谱,这时候他绝对没有说假话,也就是说,这事儿跟她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哟,看来不过是个误会。”大夫人撇了眼正哭哭啼啼的孟蕙蓝,厌恶的说道。

姑太太听到这话,心也同时放下了一半,不管大少爷出于什么心理,至少是给大伙有个台阶下了,若是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奴婢大惊小怪做了理由,那么两家人面子上也就过去了,她再带孙女回了老家,这事儿也算揭过了,即便没有给孙女攀扯上好婚事,也总比留下来给大夫人的儿子做妾强。

只是可惜,姑太太想顺着这个路数往下走,孟蕙蓝可不愿意,她一到京城就被京城的花花世界所迷,到了金府就更被金府里上上下下的穿着打扮绕花了眼,她在临清根本想不过在京城的官宅里还有那么奢华的一个世界,不说大夫人和几位少爷,就说大夫人正房里的那些个丫头,瞧那举手投足,瞧那锦衣玉食,就连个丫头的容貌都比她精细,这让她待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越发难熬,也更看清了村妇与大户闺秀的区别。

原先她还以为舅老太太住在这样的宅子里定也是富贵荣华,呼奴唤婢的,谁知真正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她才发现,老太太只有一个年纪大到过了嫁期的奴婢还有个老的快要入土的婆子,至于她在大夫人院子里瞧见的那种生活,在老太太这里压根看不到,她只能在这里看到节俭,朴素,以及听着她老掉牙的往事,重复着曾经在临清的奋斗史。然而这些她都已经受够了,临清那种破烂的地方她再也不想回去了,她要过人上人的生活,哪怕不是做少奶奶,也要做体面人的姨娘,她可没忘记大老爷的那几个姨娘,尤其是得宠的曹姨娘,那日子是她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

于是她不顾祖母的阻拦,她努力的接近两位少爷,原先她其实最先接近有可能做官的二少爷,然而二少爷一心都在学问上,瞧都没瞧她一眼,她只能将目光转向平日里就花花肠子的大少爷,不管再怎么说,大少爷也是要继承金府的,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金府妾室的位置。

孟蕙蓝想着如果今日再不成,祖母很有可能就要将她带回临清,她一咬牙就哭道:“大表哥可不能辜负蕙蓝啊,明明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大少爷一听就傻了眼了,他都想要息事宁人了,这疯丫头却偏偏往他身上栽,这当真是要害他啊,越想心气越不顺,既然你不仁我便不义,他怒红了眼抬头便冷笑道:“表妹到是说说,我之前如何说的?”

孟蕙蓝一愣,急得搓起了帕子,嘴里却含糊道:“表哥说的那些,在这里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看不是我的话不好说,是你的话不好说吧!”大少爷梗着脖子说道:“平日里你就惯会往我和二弟身边凑,怎么着这会子还想赖上我了?”

“木林!这话怎么说的?”原以为事情能容易解决,岂料那死丫头居然不识好歹,大夫人看着姑太太脸色发青,也就不阴不阳的随意斥了一句。

“我没有,我没有,大表哥,我是真的喜…”

孟蕙蓝这话还没出口,姑太太几步上去,用帕子塞进她口里,随后让豆苗拉着她就往里屋去,这话可再不能说下去了,万一真的说出来,之后就真没余地了。

大夫人显然也想到这里,便递了个眼神给曾嬷嬷,曾嬷嬷会意的走了过去,假借扶着孟蕙蓝,到底是没让她挣脱开来,总算是送进了里屋。

“蕙蓝不懂事,怕也是吓着了,到让林哥儿受了委屈,来来…快起来。”姑太太僵笑着,伸手去扶大少爷。

“就是,哎呀,不过个误会,谁瞧见这事儿的?拖下去打二十板子,真是没规矩大惊小怪的。”见姑太太和大夫人都有意圆过来,老太太赶紧接话,算是用处置一个奴才的代价,缓和两家的关系。

“也是我管家无方,哎…陈嬷嬷不在府上,我这人手也不凑手,到让姑太太看了笑话。”大夫人虽没得了便宜,但好歹孟蕙蓝没赖上她儿子,这事儿也就只能撇过去了,但好在姑太太经过此事,怕是真不好意思再死皮赖脸住下去了。

老太太房里的事儿算是解决了一半,然而站在屋外的仙衣却生生吓出一身冷汗,看着被扯下去的小丫头,仙衣撇开脸,还好今日她没听秋景的话去取东西,若是她真去了,怕是今日要被拖下去的就是她了。到不是说秋景对她图谋不轨,只是这其中很难说有没有借刀杀人,仙衣往后走了几步,瞧着外头地上跪着的孟蕙蓝身边的小丫头,又转头望着对面一脸平静的云双,心头一阵阵的寒。究竟是谁告知孟蕙蓝大少爷会去后花园,究竟是谁通过秋景的手想引着她去发现此事,而孟蕙蓝身边的小丫头曾经又受过谁的恩惠,仙衣不敢让自己想下去,此刻,她无比的想念自己的母亲。

然而除了金风华和仙衣,谁都没有想到,陈嬷嬷自那日走后竟再也没回到金府。

第三十三章

“你说谁死了?”大夫人手里的串珠应声而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回夫人的话,是…是陈嬷嬷…”地上跪着个小厮,年纪不大,看起来怯生生的,好在口吃尚算清晰,虽然声音不大,到也说的明白。

大夫人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反复道:“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死呢?”

曾嬷嬷站在大夫人身后,先也是一惊,随后却是大喜,虽然她从没想过出手弄死陈嬷嬷,只想在府里压制住她,但是如今不用她脏手,陈嬷嬷就一命呜呼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只是,她撇了大夫人一眼,夫人就算再和陈嬷嬷有什么间隙,毕竟两人相扶十多年到了今天,若说没有感情,那根本不可能,所以她赶紧上前扶住大夫人,对着那小厮厉声道:“你亲眼看见了?这事儿怎么可能是真的。”

小厮是从回事处得的消息,哪里敢胡编乱造,见曾嬷嬷如此,赶紧磕头委屈道:“小的不敢欺瞒夫人,真的是陈府来报的信。”

“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夫人闭了闭眼依着曾嬷嬷靠在椅子上问道。

“说是陪陈老夫人出去上香,结果路上遇到了劫匪,陈嬷嬷为了保护陈老夫人连人带车都被劫匪弄去了,之后…衙门的人在道观后崖下发现马车的残骸还有…陈嬷嬷的尸身。”小厮说到最后,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我母亲怎么样了?”听说是为了自己母亲才遭的难,大夫人又直起了身子,暂且将陈嬷嬷放到一边。

小厮连忙回道:“陈老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劫匪想要劫持陈老夫人换赎金,陈嬷嬷就和陈老夫人换了衣衫,陈老夫人算是逃过一劫。”

大夫人心紧了紧,首先想到的不是陈嬷嬷忠心为主,反而是担忧仙衣再不能嫁与女婿为妾了。毕竟姚总管当年就是为了救大老爷身故的,如今陈嬷嬷舍身救了自己的母亲,如果她再敢将仙衣硬塞给女婿做妾,那怕是以后再没人敢对她忠心了,恐怕这也是陈嬷嬷遇害前做出选择时心中所衡量的。如此想来,大夫人对陈嬷嬷的逝去就少了几分伤感,反多了一丝埋怨。

大夫人所想,曾嬷嬷当然清楚,虽然不能将仙衣弄出府去,可陈嬷嬷这座大山却已然搬开,仙衣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自然不足为惧,而且之前陈嬷嬷离府,她就应该已经隐约尝到了失势的苦楚,如今陈嬷嬷人都没了,那她还有什么资格立足与正房,立足与金府,所以,还不如就此将仙衣放一放,等大夫人将她忘到脑后那一日,再腾出手来收拾她,更何况,就算她曾嬷嬷愿意高抬贵手,云双那丫头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陈妹子真是命苦哟…”曾嬷嬷装模作样的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看起来好似她们平日关系有多么融洽。

大夫人心烦意乱的吩咐厚葬陈嬷嬷,便将小厮退下,她还让人准备马车,要亲自回娘家一趟,看望受惊的老娘。

坐在马车上,大夫人左思右想,心里就是不甘,见马车上除了她与曾嬷嬷外就没有别人了,这才忍不住抱怨道:“我支开陈嬷嬷不过是想让娘家人劝劝,再者她不在,我还可以给仙仙施施压,最好让那丫头自己点头,可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这个事儿…”

曾嬷嬷即便知道大夫人自私惯了,可听到这里难免有些心寒,陈嬷嬷这样的大功臣,一家子伺候陈老夫人和大夫人,陈嬷嬷年少守寡,年老又为主家尽忠,到末了了,大夫人不说感念几句,居然还在烦恼没机会将功臣的女儿推出去做妾。这事儿要真传出去,谁还会死心塌地的为了主家,不过反正她也是为财为权,鬼才会真为大夫人着想。

“夫人,这事儿可万万不能提了,陈嬷嬷都往生了,仙仙那性子也不像软的,若真闹僵起来,大家都不好看,还不如再放一放,反正那丫头年纪还小,拖上个几年,她自己就该着急了。”曾嬷嬷掩下眼中鄙夷,笑着劝道。

大夫人靠在软枕上,只能无奈应下了。

陈老夫人确实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但毕竟年岁大了,惊吓之后身子也不如往常,大夫人来的时候,她还只能躺在床上休养,下不了床。见着女儿第一时间前来,陈老夫人很是安慰,再想着曾经一直在她房里的陈嬷嬷,心里终归难受,到拉着女儿让其善待仙衣,也将一些小心思放一放。

看着女儿不以为然的表情,以及女儿莫名对曾嬷嬷的倚重,陈老夫人在女儿回府后,很是担忧的对着身边的老嬷嬷道:“我这女儿越大越是糊涂了。”

老嬷嬷是陈老夫人身边的陪嫁,情分不比别人,陈嬷嬷曾经就是她一手调教的,如今陈嬷嬷发未白,人却先死,老嬷嬷当然心痛不已,之后再见大夫人那般无动于衷,心下也难免感慨,可到底人家是主子,她也只好劝道:“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奴婢瞧着那曾家丫头虽然心眼不好,到也没什么大本事。”

陈老夫人却难过的摇摇头,有心无力的躺回床上,再不说什么了。

金府里,除了金风华,谁都不知道其实仙衣早就知道母亲会出事,而那一出看似危险的闹剧,则是金风华一手主导的。仙衣一直很奇怪金风华会用什么法子将陈嬷嬷弄出金府,却没想到他会用死遁这一招,她甚至可以想象母亲在面临危险时的恐惧心伤,然而她却只能留在金府焦虑的等待,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无法送出。可是,她必须忍耐,也一定要忍耐,只因为金风华明确的和她说,陈嬷嬷若想离府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她不能理解,但只能选择相信。

大夫人正式通知她陈嬷嬷不幸遇难的消息时,仙衣已经收到了陈嬷嬷的亲笔信,知晓她正身在一处隐蔽的庄子上,心里便有了底,更是没有了顾忌,到是能全身心投入到做戏之中,当场哭得撕心裂肺,就连大夫人瞧着都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因着府内轻易不得穿丧服,仙衣偷偷松了口气,毕竟陈嬷嬷又不是真的挂了,她就算假装穿起丧服也觉得心里不舒坦,所以就按照规矩穿起了素色衣,也同时开始食素,算是隐形的给母亲守孝。之后又过了几日,金府给陈嬷嬷出殡,仙衣当场就晕厥过去,接着就大病一场,算是正式在自己屋里养病。对此,府里任何人在表面上都不能多言什么,就连大夫人也几次派曾嬷嬷送医问药,将一个感念下仆的主子体现的淋漓尽致。不过,眼瞧着曾嬷嬷一人独大,满面春风的抹杀掉所有陈嬷嬷的影子,云双一步步靠近大丫头的位置,甚至接手了她之前所有的事务,仙衣还是忍不住私下冷笑。

府里少了个陈嬷嬷,除了曾经那些与陈嬷嬷交好的人家外,其余人都像是走过场一样,不过表面难过几日,就将此事抛诸脑后,随即该巴结曾嬷嬷巴结曾嬷嬷,该奉承云双的奉承云双。过去那些恨不得抱住仙衣大腿的人,此刻是再也看不到踪迹了。

对此,仙衣早有预感,哪怕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她除了庆幸自己没病外,其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陈嬷嬷本人没事,可金风华的亲娘韩姨娘却是当真不行了。

说来也不知是巧还是金风华的运作,仙衣找了生病的由头在家里好吃懒做了一段时间后,再回到正房就已经没了差事,然而就算云双再能干,她也只是三等丫头,可仙衣却是实打实的二等丫头,大夫人有些为难,既不想让人小看了她抬举的云双,又不愿打了仙衣的脸,于是与曾嬷嬷商议之下,就将仙衣塞去了韩姨娘的院子,美其名曰韩姨娘身子不适,院子里又没正经丫头主事,仙衣是暂借韩姨娘方便行事的。

漠然的看着嫉妒不甘的露双,表面担心内里自得的云双,以及小心偷看自己的雨双,仙衣笑着与秋景、秀珠还有雪双告别,带着随身的东西,毫不迟疑的离开了正房,反正母亲也不在这里了,她留着看着这群满心算计的人,还不如去伺候韩姨娘,说不准伺候的好,金风华还能感念点自己的好。

站在韩姨娘院子的大门口,仙衣抱着包袱,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儿起,她怕是就要和金风华绑在一处了。

“站在门口瞧什么呢?还不赶紧进来?”金风华在里头挑了帘子出来,就看见仙衣傻愣愣的站在院子门口,他想不明白仙衣那纠结的表情,就很直接的喊了一声。

仙衣抬头看向那个外表风华绝代,实则内心黑如魔头的金风华,突然有种想要逃跑的感觉。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奴婢仙仙给三少爷请安,从今儿个开始,奴婢就奉夫人之命照料韩姨娘。”

第三十四章

仙衣擦着坑坑洼洼的窗棂,上头的油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有时候用手去摸,都能摸出一手残渣,仙衣的身边放着一桶清水,在这样的季节里,井水依旧显得冰冷,她就洗了几遍抹布,细嫩的手指就已经开始渐渐红肿,这是她到了古代之后第一次过上这样的日子。虽然她一直是个奴婢,然而有着母亲的庇佑,还有父亲为大老爷去世的功勋,她不说活得像位大小姐,也绝对比金府的大多奴婢过的轻松自在,甚至可以算的上优渥。

但是此时,即便仙衣过的不算顺心,可她却觉得这是她知晓大夫人要将她送去给大姑爷做妾之后,过的最平静的生活。没有正院里或无意或有意让她听见的嘲弄,看不到那些曾经相处还算融洽,到头来却站在一旁,用诡异的眼光看着她的所谓姐妹,更没有自母亲走后,不念旧情,来来回回敲打自己,巴不得自己受不了苦,自愿去做妾的大夫人与曾嬷嬷。

生活就像突然沉静了下来,将那些过往排除在外。

仙衣将水桶拎着往外走去,眼角瞄向正惊讶看着自己的蟠桃,嘴角微勾,如果她真是姚仙衣,那这样的生活,说不准就真的会逼迫她向夫人低头,从而随了夫人与大姑娘的心愿,只可惜她从上辈子开始就不是什么富贵人,比这更苦更累的活,她也做过,她没有这些人想象的那么娇气。有品质的生活固然是她想要的,然而贫苦的日子也不是她不能够接受的,她在乎的一直都是活着,而非其他,更何况她现在的生活水准虽然比不上从前,可离贫苦还有很大的距离。

“仙仙姐,你怎么做起这事儿来了。”蟠桃见仙衣走过去,扭捏的小声道。

仙衣回头一笑道:“谁做不是做,一样的。”

说完不去理会蟠桃的小心思,将水桶里的水倒掉之后,便往屋里走去,犹记得第一次遇见蟠桃这个小丫头,还觉得她心思单纯,虽然有点小冲动,但为人直白,然而长期相处下来,仙衣只能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过好在这丫头就算有点小心思,也无伤大雅,再说谁都不愿意自己原本的位置被别人占了,仙衣也就懒得和她计较。

屋里依旧是那一股子怪味,即便上午开了窗放过风,也无法散去那久久徘徊的气息,这气息中除了药味,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气,这是久病之人的屋子里才有的味道。仙衣小心的给韩姨娘喂了水,如今的韩姨娘已经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双目更是浑浊不堪,好些日子都没有进食了。看着韩姨娘虚弱的模样,仙衣还是很难受的,虽然她听不懂大夫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病症,可她隐隐觉着,韩姨娘应该是得了癌症,只是,不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在现代,癌症也是难以攻克的病症,所以也难怪金风华会放弃给韩姨娘用那些虎狼之药,反而渐渐换上了带着麻药效果的补药,应该也是想让韩姨娘不那么痛苦的离开人世。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仙衣走到一旁转头去看,金风华正好走了进来,随着他身后的是一直待在外头的丫头蟠桃。

仙衣撇了眼蟠桃,就对着金风华道:“姑太太真回去了?”

金风华先过来看了看自己的母亲,随后回道:“回去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还留在金府,姑太太这人虽然喜欢贪小便宜,但绝不会出卖孙女换回荣华。”

仙衣叹了口气,像这样的祖母不说很少,但也不是全部,总有人或为了自己,或为了儿孙,利用家中女子的婚事,舍出个姑娘却能给自家带来好处,这也不是少数,起码大家族里这已经算做常态了,到是姑太太却有着这样的慈心,只可惜孟蕙蓝怕是并不领情。

“不过也有可能姑太太看的清楚,知道舍了孙女,以夫人的性子,她们也捞不到好处。”金风华一如既往的喜欢将人往坏处想。

仙衣很想吐槽,却还是生生忍了,眼前的貌美少年可不是没有爪子的小猫咪,她到现在有时还会梦见金风华杀人埋尸的噩梦。

“我娘她…今天醒了么?”金风华迟疑了一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