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静斋言简意赅:“无妨。”

态度虽然冷淡,元秀到底因此放下心来,一迭声的叫人下去煎药熬胶。薛氏倚在隐囊上含笑看她忙碌,半晌见元秀再也想不出什么要操心的,坐到自己身边,才悠悠开口:“九娘可是忙完了?”

“嗯。”元秀刚答应了一声,却见薛氏脸色一变,她看似伤弱,此刻却出手如电,一把捏住了元秀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咬牙切齿道:“那么你憔悴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可是可以好好的与大娘说一说了?”

薛氏尤其咬重了“好好的”三个字,元秀顿时一个激灵,支吾道:“我…我因昭贤太后之故,甚是难受,因此清减了些!”

“清减了些?大娘瞧你这模样,裙子至少要去掉一个褶才能合身!”薛氏沉下脸来,阴阴.道,“而且为什么进入长安后,坊间都在议论平津之事?”

“大姐府上的事情怎么可能叫我烦心呢?”元秀性格倔强连丰淳震怒都吓不住她,但对薛氏这个乳母却是又怕又敬,薛氏名义上只是五品尚仪与她乳母,实际上却可以说是她小姨,又是日日夜夜陪着她长大,比文华、昭贤相处时间都要长得多,对元秀的脾气性.子再清楚没有,而且薛氏本就非普通女郎,收拾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子,哪怕是公主,却也不再话下。

此刻骤然发作,元秀顿时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道:“大娘身上有伤,又刚刚回宫,还是先喝了药睡一觉,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如何?”

“不把事情弄清楚,以大娘的性格今晚还怎么睡?”薛氏哼了一声,看了看殿内,大宫女中只有一个采紫在附近,便把她叫到近前,劈头就问,“平津府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采紫同情的看了眼元秀,却不敢隐瞒,乖乖的把所知道的说了一遍,只听得薛氏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由红转绿,末了大怒拍案道:“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不为自己女儿想一想,竟也不怕坏了底下这许多妹妹的终身!”

元秀和采紫吓得赶紧起身:“大娘快息怒,别动了伤口!”

“平津做这样的蠢事,听坊间议论得那般热闹想必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不成就始终没人过问吗?”薛氏接过采紫递上的茶水喝了口,压了压心头怒火,问道。

元秀讷讷道:“前两日五哥已经下旨,降大姐为公主,另外将蛮儿赐婚给了卢侍郎嫡长孙卢却敌。”

“卢侍郎的嫡长孙?”薛氏一怔,“就是卢家那个小小年纪便盛名在外的小郎君?”

“是的。”元秀点了点头,叹息道,“虽然降了大姐位份,但蛮儿这门婚事不错,也算安慰她们了。”

薛氏看了眼采紫,采紫会意,亲手替她斟满茶水,带着殿中人都退了出去,亲自守在殿门处。

见元秀露出疑惑之色,薛氏一点她额角,轻嗔道:“你这个傻孩子,自以为是公主身份尊贵,无需像后宫里的女子那样争来斗去,就什么事情都不肯用心!五郎赐这门婚事是安慰?除非平津和你一般不动脑子,才会这么想!若叫她选择,她倒情愿被降为郡主也好过接这么一道旨意!”

“大娘这是怎么说?卢却敌不好吗?”元秀惊讶道。

“就是因为太好,卢家本就是范阳大姓,名门望族,本朝更是人才辈出,那卢却敌在这样的环境里都能脱颖而出,可见是真正的出色!”薛氏冷笑,“这样的家世同人才,做什么还要再娶宗室贵女来给自己添光增彩?他需要么!”

薛氏喝了口茶水,继续耐心教导元秀,“更何况,不是大娘瞧不起金枝玉叶们,本朝公主在坊间的名声,可一向不大好!远的不说,你只看你大姐平津长公主,哦,现在是平津公主了,单凭她在未与郑敛和离时便与韦坦私.通闹到满城风雨之事,若放在了寻常家族,这一族若不将她逐出门墙,以后整个家族的女孩子都休想嫁入高门里去!承仪郡主是平津公主的女儿,有那样的母亲,你想她在关中世家之间的闺誉还能好到哪里去?”

“可卢家是大姐的外家啊!”

“外家又怎么样?平津公主和承仪郡主可都不姓卢,姓卢的是卢却敌,卢家嫡长孙,专经堂将来的执掌者!你自己说韩王卫王魏王比起承仪郡主来哪个更重要!”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薛氏(下)

[更新时间] 2012-03-27 21:45:20 [字数] 2331

薛氏此言问得元秀无言以对,元秀究竟不笨,只不过以她的身份向来没什么可操心的,此刻被薛氏点醒,顿时明白过来:“五哥这是要重重敲打大姐,不但降了大姐位份,还叫大姐与卢家生隙?”

“你说呢?”薛氏捏着她脸颊,轻哼道,“她仗的是皇家的势,却还要丢皇家的脸,何况自昌阳公主以下都没有出阁,你别看昌阳的婚事是先帝定的,那清河崔氏起自春秋,至今屹立不倒,这等人家最是讲究门风,碍着昌阳是公主不好退亲,可心里岂有不因此低看她几分的?而宫里谁不知道昌阳对崔风物是一见钟情,自从赐婚的圣旨下后,连吃穿爱好都改成了与崔风物差不多,如此用心却因着自己姐姐的所作所为平白被夫家看轻了去…你说说你这个大姐,该不该好生管教!”

元秀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娈童叫驸马颜面扫地,这也实在太…太不成体统了!”

“体统不体统,对于你等贵女来说倒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不管身份多高贵,好歹也要有些眼色!”薛氏冷笑了一声,“当初平津与韦坦私.通,何尝不是叫承仪郡主的生父郑敛面上无光?整个荥阳郑氏都跟着丢了不小的脸!那郑敛的出身才学可比韦家一个游手好闲的旁支子弟高得多!只不过那时候先帝还在,这爱女之心与手足之情不一样,何况彼时宜安公主已经出阁,下面最大的嘉城公主年纪尚幼,不似现在这样多的牵累你们的婚事,她主要只得罪了郑家韦家,看在先帝的份上,宫里的人没和她计较罢了!”

“大娘此话似乎在说五哥这回下这两道圣旨给大姐,不仅仅是五哥一个人的意思?”

“这是自然!”薛氏哼了一声,“嘉城公主性好向道,对嫁娶事不感兴趣,当然也不在乎被拖累,但她的同母兄长琼王俨可未必肯咽下这口气!昌阳公主有杨太妃并代王亿替她记这一笔,东平、云州两位公主且不去提,单凭此事牵累到你,五郎怎么可能会让平津好过?平津一下子把皇家的手足并庶母都得罪了个遍,她啊,迟早会有后悔的时候!”

元秀不想再提平津,便道:“说到驸马,前两日五嫂还把我们叫到蓬莱殿去说起此事呢,只是回来后霍蔚说最好缓上一缓。”

“他说的也算有理,不过你年纪尚小还能拖个两三年,东平公主都已经十七岁了,再不为她准备,说不定就有人要议论你五哥不体恤庶妹。”薛氏道,“何况平津这回事情闹得太过丢脸,你五哥这般罚她,也是做给那些有资格尚主的人家看,一则是公主行事无德皇家并非放任不管,二则是用承仪郡主的婚事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圣命难违,连昔日的长公主独生爱女都如此,更不必说其他人!叫他们不要想着给年纪合适的子弟婚娶来躲避皇家选婿,免得你们挑选不到出色的驸马!”

元秀大觉丢脸:“就因为大姐我们堂堂公主竟嫁不出去吗?”

“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帝女?”薛氏悠悠道,“古时无盐女都能为后,若只是想出阁哪还有女子寻不到夫家吗?归根到底,还是要挑个好的,这个却是难得了。九娘可知道,坊间固然有俗话,道什么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可这等人贪图的还不是金枝玉叶的身份?攀龙附凤罢了,又哪里是真心爱惜人?这样的人你可愿意要?”

“…”元秀张了张嘴,却听薛氏继续道:“再说了,有七驸马崔风物在前,东平我不管,你的驸马若比崔家大郎君差了,大娘我可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正在小声说着话,门口采紫忽然大声道:“咦,那不是皇后的凤车么?”

“看来是五嫂过来看望大娘了。”元秀立刻站起身,“大娘可有精神与她说话?若不然进内去躺着,我陪她说几句就成。”

“怎么没精神?”薛氏轻斥,“虽然你是五郎胞妹,可也别把嫂子看得太轻!尤其她还姓王,单是昭贤太后这一点,你若在她面前骄横太过,人家少不得要议论你无义!”

元秀一撇嘴角,薛氏对她何等了解又是何等机敏?立刻警觉道:“可是她为难了你?不至于罢,王氏可是个伶俐人,不会没事找事…”顿了一顿,估计王氏快到外面了,便低声道,“好啦,回头说给大娘听,若当真是你委屈,大娘自会替你讨回公道——这会不许给我使性.子!”

话音刚落,王氏带着杏娘、梅娘,已经出现在殿门处,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担忧跨了进来,元秀扶着薛氏的手臂,略略欠了欠身,淡淡道:“五嫂怎么过来了?大娘身上不好,这会怕是没法给你行礼。”

“还说什么行礼不行礼?”王氏赶紧阻止,“快好好坐着!本宫过来可不是要叫你劳神劳力的!”

薛氏确实伤势不便行动,便在榻上含笑作了行礼的姿势,恭敬道:“皇后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叫身边人跑一趟便是了。”

“薛尚仪为阿家带伤回宫,皇后殿下知道后也很为尚仪担心,虽然传了耿静斋问过尚仪伤势无性命危险,到底还是要亲自来看一看才能安心呢。”杏娘笑着道,“都是奴等笨手笨脚,皇后殿下不放心,一定要自己亲眼看到才成。”

王氏对身边人素来和蔼,此刻见杏娘抢话,嗔了她一眼,对元秀道:“听耿静斋说薛尚仪因伤失血过多,他已经告诉阿家多食红枣并阿胶,这些东西阿家这里定然是不少的,本宫也不另外送了,倒是有几道方子是在家里时抄录的,方才也拿过耿静斋看过,道与他所开之药并无冲突,补血养气最是见效。”

说着梅娘从袖子里拿出一迭宣纸,散发出幽幽墨香,显然是新写才干。

跟进来的采紫忙接了过去,元秀不谙医道,何况王氏公然送来的东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便翻也不翻就直接谢了她,只是疑惑道:“王家有这样的方子不奇怪,只是五嫂当初是要进宫,为什么会想到要带这种方子?在宫里难道还会有受伤的危险吗?”

她话音刚落,便见王氏脸色分明僵了一下…

待王氏寻了个借口匆忙离开,元秀兀自糊涂道:“我问错了什么?”

“你还没出阁,王氏是明白人,不会怪你。”薛氏叹气,“补血养气——为什么会带这种方子进宫?这是王家当初为女儿生产特意准备的方子!只可惜,她到现在都没消息,你说你这么一问,她能不走么?”

见元秀露出讪讪之色,薛氏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皱眉道:“皇后来得这样快,若五郎只把此事告诉了她倒也罢了,若是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消息传到晋阳去,可别出什么乱子!”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魏州

[更新时间] 2012-03-28 20:03:50 [字数] 3294

魏博节度使府坐北朝南,因着百年来已经换过几家人住进来,而这中间不乏士卒反复争夺此处的缘故,浸润过鲜血、斗拱硕大的府邸看起来格外气势凌厉,朱门绿墙之后,遥望鸱吻在春日下泛着琉璃光华,却又透露出几分奢华。整座府邸占地百亩有余,前院为节度使日常处置事务之处,庄重肃穆,后院起居,则是一派楼阁逶迤草木芳扬,软风从遥远的南方吹到,使女们一个个换下了臃肿的冬衣,穿上色彩鲜丽的春衫,台榭之间时见美姬嬉笑经行。

恰好回娘家省亲的贺二娘从半支的窗棂前瞥见两名一看就是刻意装扮过的婢女走过,厌恶的转过了头,轻斥道:“真是妖姬!”

“说什么呢!”正在案后盘点帐目的高氏转过头来,嗔了女儿一句。高氏少年嫁与贺之方时也是个丽人,如今已经五旬年纪,虽然养尊处优,到底不及年方二八的少女们娇俏,面颊依旧丰润白皙,但自己抚过时也能感觉到其松弛,而贺之方固然敬重她,却更多的宿在那些新纳的美妾处。

贺二娘是高氏所出,她看清楚了刚才那两个花枝招展的美婢正是院中一名妾侍楼氏的使女,提着食盒向前院而去,目的不问可知,自是要为母亲抱不平。

“母亲就是太纵容了楼氏那几个小妖精,她们才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往前面送茶水点心,当府里没有主母了吗?”贺二娘撇了撇嘴角,走到高氏对面恨恨的道。楼氏是沧州新进献上的美人,年纪比贺夷简还要小上半岁,贺二娘在园子里撞见过一回,当真是眉如翠羽、目含秋水,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也不为过,贺之方极为喜欢,是以楼氏见到贺二娘时原本竟不打算行礼就要离开,待贺二娘喝住了她才委委屈屈的欠了欠身,事后还跑到了贺之方跟前哭诉,虽然高氏替女儿分辩了,可贺二娘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高氏头也不抬道:“不过是几个玩物,你父亲管辖五州事务烦冗,给他解解闷有什么不好?”

“我回来都半个月了,父亲竟是一夜都没住到母亲这里,反而次次都去找那几个妖精——”贺二娘愤愤不平,高氏停了笔问:“你不说我险些忘记了,这回你居然一住半个月,是不是又和高离拌了嘴?还是为他那几个姬妾?”

贺二娘怒道:“他竟要把那芸娘放到我旁边的院子里住!”

“哦,那是过分了,但你也不能直接跑回来住这么久呀,高离宠爱芸娘的事情我已听你说过数次,你这么一走岂不是叫她在后院只手遮天?到时候你回去发现被她架空,难不成再跑回来哭?”高氏皱眉责备道。

“母亲!高离他摆明了就要宠妾灭妻我有什么办法!我若不回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给你们报信说我暴毙呢!”贺二娘愤然道,“原本以为六弟在家还能替我出一出气,谁知道他却跑到长安去了!父亲也真是,长安对我们河北不满已久,不过是如今李家衰弱没奈何才装着糊涂,六郎去了那里若有什么三长两…”

高氏皱眉喝道:“你给我闭嘴!好端端的竟咒起你弟弟来!你可知道没了这个弟弟你以后还能有什么日子过!”

贺二娘话出口也觉得失了言,遂乖乖听她教训,高氏对自己这长女了如指掌,喝住她后,想了想她方才的告状,不信道:“你说高离宠妾灭妻,这不至于吧?他究竟是你表哥,总要看一看我的面子,何况你还是你父亲的长女,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了他发怒?”

“芸娘那贱人去年产下一子,因为是早产本就是活不长的模样,能捱到上个月已经是不错了,结果这贱人不知道在高离面前说了什么,高离怀疑是我下的手,和我大吵一场,末了还要把芸娘放到我旁边住,说以后她有什么不好便全来问我!”贺二娘眼眶儿一红差点没落下泪来!

高氏脸色一沉:“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一个婢妾生子难道还想母凭子贵爬到我头上去吗?”贺二娘不满的道,“不就是因为我生的是个女郎么?可六郎何尝不是最小的一个!如今他日日都跟芸娘住在一起根本不来理我,难道没有郎君还能怪我不成!”

“你糊涂啊!”高氏叹了口气,“你若弄死的是芸娘倒也罢了,你舅舅舅母定然不会计较!可高离至今膝下无子,你难道忘记你父亲当年想要一个郎君想到什么程度了?他只是和你大吵一场已经很不错了!你怎不想想,你父亲那时候已经是魏博使君,可现在高离单同母亲兄弟就有三个,还不算堂兄弟…他虽然是我高家的长子长孙,但一直没有子嗣你以为你外公会放心把使君之位传给他吗?你这个傻子,弄死一个庶子不要紧,把你舅舅舅母都得罪大了!”

贺二娘愤然道:“可当年穆氏仗着父亲宠爱轻慢母亲,六郎当着父亲的面戟杀穆氏,父亲他…”

“你也知道是六郎?”高氏见她还是不知道悔悟,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六郎他是你父亲唯一亲子,如今这儿没人说句诛心之语——他就是拿刀捅了你父亲,你父亲都未必舍得杀了他!何况一个穆氏?而且将来魏州等五州总是要交给六郎的,六郎他再怎么心狠手辣只要能够镇得住五州上下,你父亲只有高兴的份!因此才不但不责罚,反而抚掌赞他戟法有所精进!”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郎这辈子就只能在高家受委屈?”贺二娘眼泪簌簌的落下来打湿了衣襟,愤然道,“我在家里时受尽父母宠爱,当初出阁的时候,母亲说公婆乃我舅父舅母,远比嫁到别人家要慈和,高离他本是我表兄,也定然会疼着我,我想母亲你说的总是没错的…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嫁给父亲的部属,定然过得比现在快活!”

高氏知道长女与幼子性格一般的倔强,如今在自己面前落泪定然是委屈到极点,心头一软,正要提点她几句,却听外面有人道:“使君来了!”

贺之方是皱着眉进来的,觑见他脸色不佳,高氏一面起身迎接,一面给贺二娘使个眼色,贺二娘侧过身去拿锦帕胡乱擦拭了几下,这才转过身来给父亲行了个常礼。

贺之方看到长女也在微微一愣,才问道:“二娘怎么还没跟高离回去?”

“高离来接二娘了?”高氏诧异道。

“辰末就到了,因另有事与我在前面商议,刚才我又处理了几件事才过来,还以为他已经到后面来找到二娘了。”贺之方年近六旬,贺家祖上带进了胡人的血统,如今在他身上还有些残留,他脸型狭长,眉目比常人要深邃许多,高鼻薄唇,鼻翼的纹路显出几分阴骘,因早年为无子忧愁过度,幞头下的发已经有几缕花白,却依旧不怒自威,贺二娘等几个女儿对这个父亲都存着几位畏惧,若只是高氏在,贺二娘还想说不想就这么随高离回去,但贺之方轻描淡写的提了提,她就立刻乖乖的提出告退。

等贺二娘走了,高氏才问道:“夫君现在过来,可是六郎又来了信笺?”

“唉!这个孽子!”贺之方闻言,怒从心起,狠狠一拍几案!然而语气却分明的无可奈何。

高氏也知道,贺之方就这么一个儿子,那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并不为儿子担心,只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信呢?”

贺之方悻悻从袖子里取出飞鸽腹下解下的竹筒给她,高氏匆匆取出信笺一看,惊讶道:“什么!尚…贵主?!”

“连自己到底是看中了哪位贵主都不知道,居然就要我把李家的婚约推掉!真是岂有此理!”贺之方昔年为了争夺节度使之位不惜杀戮兄弟子侄,但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疼爱有加怎么也舍不得委屈的,骂了一句又发愁道,“若他看中的人门楣低些,哪怕是世家女子,与李十七娘一起做个平妻也就罢了,但贵主可是金枝玉叶,这还罢了,谁都知道魏博迟早都是要交给六郎的,三镇之所以敢于傲视长安,就因为彼此同气连枝互为守望,六郎他若尚了贵主…岳父那边或者可以解释一二,李家却怎么不起疑心?”

高氏双眉紧皱:“这难道是圣人之计?”

“师如意判断应该是巧遇。”贺之方忿忿道,“李家十七娘你我都是见过,小娘子生得艳丽娇俏性情爽利,乃是李希声膝下最受宠的女郎!李希声主动提出将她许给六郎,所看中的不仅是六郎乃你我独子,也是自觉两家儿女匹配的缘故。此事去年与他相见时我已解佩玉为约,当时六郎未置可否,现在却…这叫我怎么和李家交代?”

高氏虽然是妇人,但也深知三镇联手的重要,如今也头疼了:“可是六郎从小性.子执拗,他若当真认定了那位贵主,未必劝说得回来!”

“这都是你把他宠坏的!”贺之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闻言怒叱,“自古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从小对他百依百顺怎么会养出他现在的性情来!”

高氏知他心头郁闷,也不辩驳,任凭他责骂自己出气,等贺之方说完,才道:“六郎还年少,一时情动未必能够记多久,左右按照易道长的话,他还要过几个月才启程回来,也许到时候忘记了也未可知。”

“若是忘记不掉呢?”贺之方苦笑,“你道高离此来为什么先去寻我再来接二娘?是李家托了他来问六郎几时过去行纳定之礼的!”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进退为难。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端午约

[更新时间] 2012-03-28 21:59:19 [字数] 2133

银棱秘色瓷碗不过三寸来高,碗口呈五瓣葵花之状,外壁贴金双鸟衔芝草并银白团花,瓷色青色欲滴,所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便是赞秘瓷之色,与铁水般的茶汤相映成趣,袅袅茗香,散于室中,和着穿堂软风,熏人欲醉。

主位之人一袭圆领石青素绫窄袖袍衫,头覆缣巾,温文含笑道:“此乃渠江薄片,与紫笋大为不同,未知贺郎可喝得惯?”

“喝得惯不惯都是一样。”贺夷简着绛色越罗深衣,宽袍大袖,却难掩眉宇之间的桀骜,他漫不经心的将茶碗推开,连沾一沾唇的客套都懒得做,显然这几天的耐心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杜郎应该知道我不是专门来喝茶的。”

杜拂日温和道:“贺郎所为之事拂日也问过叔父,奈何叔父并未告知,如今他不在家中,还请贺郎见谅!”

“这段时间玢国公又何尝有一日在府中了?”贺夷简冷笑一声,“昔年宪宗皇帝时国公为宰相,便力主削藩,我是藩镇节度使之子,国公不欲我如愿以偿也是人之常情!”

见杜拂日默默不语,贺夷简蓦然道:“听说杜郎淡于接物,这几日想必被我烦得不轻?”

“贺郎说笑了,贵客临门,理当奉陪。”杜拂日淡然道。

“哦,不瞒杜郎,今日却是我最后一次为此事登门,杜郎暂且忍耐一二吧。”贺夷简似笑非笑。

杜拂日微笑:“莫非贺郎已经从别处得到答案?”

“不就是圣人胞妹元秀公主?”贺夷简轻描淡写道,然而杜拂日听罢却是神色丝毫不动,只微微颔首:“那恭喜贺郎了!”

贺夷简一哂:“国公阻拦我知道元秀公主的身份,无非是怕我前去面圣请求下降元秀公主,想必圣人并不愿意将胞妹远嫁,担心因此引起冲突,但我心意已决,本想因此与国公商议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如今国公连见也不愿见我,看来只能请我长兄出面,向圣人提起此事了!”

他从席上起身,悠悠道:“还请杜郎,将这番话转告国公!”

杜拂日神色平静,颔首道:“贺郎放心,我定然一字不漏的转告叔父!”

“如此,告辞!”贺夷简冷笑着拂袖,“这段时间搅扰之处甚多,杜郎不必远送了!”

他虽然说了不必再送,但杜拂日依旧依足了礼数,回到正堂,恰好看到云母屏风后转出一个黛衣老者,正是贺夷简每次前来都遇见不到的杜青棠,皱着眉道:“燕九怀居然会失言!”

“未必是他。”杜拂日平静道,“叔父难道忘记了?当日贺夷简可是派夏侯浮白亲自追了上去的,还曾与孟破野交手!”

“知道都知道了,是不是他亦无力挽回。”杜青棠悠悠一叹,“本以为可以拖延时间慢慢说服丰淳小儿,如今看来是天不佑他,也罢,老夫与韦造好言相劝他不肯听,且让贺夷简去磨一磨他性.子,也不知道是丰淳怜惜贵主有没有怜惜到让贺家这根独苗血溅紫宸殿的程度?”

杜拂日淡然道:“贺夷简方才那番话分明是知道叔父在家刻意而言,此人虽然恣意妄为,却并非没有分寸,他之所以已经知道了是元秀公主,还要前来说这番话,目的便是要叔父为他从中转圜,毕竟这里是长安,就算有夏侯浮白在他身边,圣人动了真怒,他又岂会毫无凶险?”

“嘿!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想来算计老夫?”杜青棠冷笑道,“刚才河北暗子传信,道这小儿本与幽州李家十七娘有婚约,贺之方甚至已经解佩为定,居然还敢妄想贵主!”

“阿郎不是一直都赞同让贵主下降以离间河北三镇么?怎么如今又反对起来了?”一直垂手侍立在角落的杜观棋撇嘴插话道。

杜青棠哼了一声:“河北三镇同气连枝,而我长安鞭长莫及,那李十七娘容貌才华且不去说,单凭她是李希声爱女的身份,并且已经得了贺之方解下随身玉佩为约定,若当真将贵主贸然下降过去,怕也活不了太久!这贺家小儿少少无知!老夫同意下降贵主是为了挑唆河北三镇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为了将我梦唐前宠万爱里养大的金枝玉叶拿去送命的!若无此作用,老夫凭什么把堂堂贵主送给藩镇!”他在地上来回踱步半晌,忽然道,“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李家在长安的暗子!嘿!贵主下降不下降,等等再说,老夫倒要看看,贺家小儿对贵主,到底有几分真正的心思!”

“李希声远在幽州,亦不可能亲自为了女儿赶到长安来寻贺夷简理论,就是贺之方如今也束手无策,贺夷简纵有麻烦,也是回到魏州后的事。”杜拂日提醒道,“叔父还是想一想,贺夷简威胁要亲自去向圣人求尚元秀公主之事该如何处置吧!”

“还能怎么处置?贺夷简是子凭父贵,论官职还不如贺怀年,他没资格求见圣颜…让燕家小儿寻个借口,将贺怀年打得出不了门,看他怎么入宫!”杜青棠冷哼一声。

三人正在商议,堂外忽然奔进一名青衣使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细眉大眼,看起来颇为伶俐,她手中捧着一只拜匣,行礼后脆声禀告道:“阿郎、郎君!主宅那边遣人送来请贴,端午在曲江芙蓉园设宴,邀城中郎君聚饮,来人说三郎、七郎请郎君务必前去!”

“哦?三郎不是还在山南东道吗?”杜拂日惊讶道,“难道是提前回来了?”

使女脆声回道:“来人说上个月圣人召三郎还都改任,如今已在途中,端午前定然是能够赶上的。”

“这么说是七郎的主意?”杜拂日问,“来人可交代七郎为何又要聚宴?”

杜家御下宽厚,使女闻言,掩口轻笑道:“郎君不知,七郎新得一美人,据说非但生得国色天香,而且能歌擅舞,颇有诗才,有文君、蔡姬之风,心中得意,自然不肯锦衣夜行!上巳已过,清明不吉,自然就是端午了!”

杜家七郎已经娶妻,然风流之名依旧满城皆知,杜拂日对这个堂兄的为人自然清楚,闻言哑然失笑,想了一想,道:“三郎外放为官已经两年未见,这回倒确实不便推辞了…到时候提醒我准时赴宴!”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东平公主

[更新时间] 2012-03-29 20:06:44 [字数] 3049

薛氏底子好又还年轻,加上耿静斋所开之药,回宫不过五六日,便已行动如常,只等伤口彻底愈合便可无恙,元秀大喜之下特特赐了耿静斋一柄吉鸟衔芝紫玉如意并两对银铤。

然而薛氏恢复了些精神之后,却一门心思盯着元秀进补起来,珠镜殿里日日熬着各式汤药,不过小半个月,元秀原本因昭贤太后之逝微尖的下颔又丰润起来,颊上也有了红润之色,薛氏这才满意。

这一日元秀正在临窗习字,她低着头,长睫略垂,垂练环髻上别了两朵绒花,耳上的石榴花形玉石坠子随动作微微摇晃,家常的联珠经锦半臂,胸前挂着赤金嵌宝项圈,内穿浅碧窄袖短襦,下面是一条蓝黄相错的间色裙,虽然是窄袖,还是拿跳脱挽到肘上,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采蓝采绿皆是一身锦簇团花高腰襦裙,梳盘桓髻,对插双簪,侧带宫花,两人一个研墨,一个捧茶,薛氏挽了堕马髻,蓝底牙色宝相花夹缬宫装,却在旁摆弄着一张长弓,东平公主忽然来了,见状扑哧一笑道:“从窗外看进来这样子倒是现成的一幅美人图,可以直接入画了。”

“八姐?”元秀闻声抬头招呼,脚下却依旧未动,“你等一等,我还有几个字就写完了。”

东平公主知道薛氏身份特殊,元秀被她管得紧,每日功课向来都是不做完不许休憩的,倒也没觉得被怠慢,见薛氏放下弓过来要给自己行礼,笑着免了:“尚仪这是在为九妹准备秋猎用的弓吗?”

“阿家只说对了一半,这弓是我闲着猎几只路过珠镜殿左近的飞鸟玩耍用的,九娘前段时间清减得厉害,这两天才调养过来可拉不开它,我啊正打算明天带她去武库挑选一张合用的呢。”薛氏请她在上首坐了,打趣道,“听说阿家如今忙,我回来后还没敢去打扰,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东平公主的忙碌,自然是选驸马了。她听了薛氏的话,面上一红,嗔道:“尚仪也来取笑本宫!”薛氏刚刚露了个笑容,却见东平公主换上愁容,叹道,“正为了这事要过来寻九妹与尚仪帮忙呢!”

薛氏惊讶道:“九娘是阿家的妹妹,为阿家分忧是应当的,只是我有什么能够为阿家效劳之处呢?”

“八姐我写完了,你等我净个手。”旁边元秀早把耳朵支着听了个仔细,三笔两画写完,采绿忙将盛了六分满水的铜盆捧上,水虽是清水,上面却飘着几瓣新鲜的桃花,还带着微弱的香气,元秀方才甚是小心,指上并未沾染墨迹,只在水中略略摆动便收了出来,采蓝忙拿锦帕替她揩干手上水珠,又接过小宫女递过来因写字解下的鹅黄底月白芙蓉花夹缬披帛搭回臂弯,元秀这才走了过来问道,“难道那些人都不好?”

东平公主两道精心描绘过的蛾眉几乎蹙到了一起:“人好与不好,咱们养在深宫哪里知道?不过是凭着五哥和皇后说罢了!”比丰淳小的诸王和公主们在除了大典以外的场合一向呼王氏为五嫂,以示亲近,如今东平却改口叫起了皇后,珠镜殿的人一听就知道她是恼了谁。

“阿家先息一息怒,可是哪个乱嚼舌根的说了什么叫阿家烦心了?”薛氏见状,给元秀丢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温言问道。

“皇后头次提此事时尚仪还没回宫,可知道郑家之事?”东平公主喝了口紫笋茶汤。

元秀转头提醒:“大娘,就是那个郑纬…”

“皇后是太原王氏之女,与郑家同为关中豪门,此事上面她确实有私心,但以我来看,那郑氏既然不想再尚公主,长安城里的好郎君多得是,郑纬也不是最出色的,便如了皇后之愿也无不可。”薛氏和蔼道。

东平公主冷笑道:“尚仪和九妹这两天都在珠镜殿里没有出去,所以不知道吧?昨天皇后召了崔、韦、卢、赵等家郎君入宫,我看崔家的郎君倒是不错,可人刚刚离开蓬莱殿,皇后就劝我不要选他!”

薛氏和元秀都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皇后说他已有婚约!”东平怒道,“既然如此当初我请皇后召他进宫时怎么不说?如今谁都知道昨天殿上我与他说的话最多,现在叫我怎么做人!”

“崔家?是崔风物的那个崔家吗?”元秀问道。

东平摇头:“是博陵崔南熏!”

“是他!”元秀恍然大悟,拍手道,“我在大姐那里听说过,他好像是和卢家女郎有婚约!”

“大姐都知道了,皇后怎么会不清楚?她分明就是故意害我!”东平公主愤然,“可我凭什么要吃这个亏——九妹你可愿意帮我的忙?”

元秀小心道:“八姐要我怎么帮你?”

“此事说来还要麻烦尚仪。”东平公主踌躇了下,看着薛氏道。

薛氏微微一笑:“请阿家吩咐!”

“崔南熏既然有婚约,还要进宫参选驸马,足见此人德行有亏,我亦不想要他了,但是就这么说不要,只怕卢家承了皇后的情,回头却还以为我是怕了皇后或他们卢家,这个脸我可丢不起!”东平公主咬牙切齿道,“所以烦请九妹和尚仪帮忙,总要叫他们知道李家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元秀皱眉:“五嫂这两回做的事情叫人奇怪,从前咱们和她相处时机也不很多,但她做事一向周全的,为何如今会接二连三的糊涂起来?”

薛氏却问道:“阿家可有什么主意?”

“我想请元秀把尚仪借给我两天。”东平公主也不隐瞒,“那崔南熏既然是世家子弟,想必也是身怀武艺的,而且身边仆从总有那么几个,宫里的侍卫太过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