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蓝在车里拿出帷帽为元秀戴上,这才扶着她下车,穆望子施施然跟在后面,苏律儿上前叩开院门,却是一个老仆来开的,听说是苏律儿带来看宅子,也不必问过主家,忙不迭的把他们迎了进去。

一行人走进中庭,里面已经有人大步出来,却是一个年轻的胡人,深目高鼻,眸子湛蓝,发色棕黑,身材极为魁梧,身上却穿着魏晋时风的广袖宽袍,见到苏律儿,眼睛一亮,飞快的张开双臂,说了几句大食语,苏律儿哈哈大笑,迎上去和他拥抱了一下,也以大食语回了数句,这才为对方介绍元秀一行。

那胡人听说元秀要购买他的宅子,显得极为热情,将众人请入正堂,亲自沏了茶水,元秀略略沾唇便放下,那胡人滔滔不绝的将宅子介绍了一通,与苏律儿所言并无什么出入,他也不掩饰自己急于出手的事实,元秀看了眼于文融,于文融识趣的上前接话。

这时候胡人在唐,虽然名义上被视同梦唐子民,除了容貌外许多胡人其实举止言谈已与唐人无二,但实际上仍旧有许多人将他们看为蛮夷,耻于与之交往。

见元秀身为主人却不开口,只打发仆人出来交谈,那胡人微微一怔,露出一丝怒色,苏律儿察言观色,连忙小声安抚几句。那胡人大约是见元秀虽然带了帷帽,兀自能够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郎,到底没和她计较,只是对于文融也不冷不热起来。

元秀无心去理会,只是低声问穆望子:“这地方你看如何?”

“甚好,离西市近,平日里也方便。”穆望子看起来并不挑剔,元秀见他同意,便对于文融道:“就这里了。”

于文融闻言,忙请那胡人拿出房契来交割,那胡人本打算敷衍几句就请他们离开,却没想到元秀只看了中庭与正堂就定下这笔买卖,惊讶了片刻,忍不住道:“这位小娘子,我们父子这间宅子虽然不大,但因为经营用心,其中许多花木都十分名贵,有些甚至是万里迢迢从故乡带来,好容易才让它们适应了梦唐的环境生长至今,所以现在因为急于出手的缘故,愿意以较低于市价的价格出让,不过我们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新接手的人也必须爱护这座宅子,至少不能让庭中的花木无缘无故的死去!”

“足下不知,这座宅子并非我家小娘子居住,而是另外住人,只因我家主人管束严格,小娘子平素都被拘在家中,今日借着这个理由出门透透气而已。”于文融连忙圆场,笑嘻嘻的道,“所以小娘子方才才不发一言,购买宅子之事,本就是我负责的,这宅子到时候必然会配上奴仆,庭中花草自然不可能放任它们枯死。”

于文融平时常出宫跑腿,自然明白这胡人分明是觉得受到了元秀的藐视心下不快,故意出言,听他这么一说,那胡人虽然知道他多半是借口,但也不好意思太过计较,两边谈妥了价格,胡人立刻取来房契,由苏律儿做为见证,双方签了契约,不日再去官府记录一下,此房便就算于文融的了。

这中间因为于文融表示即刻就要房子,与那胡人争执了几句,最后到底补偿了对方一片金叶子,对方答应留下家具,收拾细软当场离开。

苏律儿难得遇见如此爽快的买主,收了佣金后,特别告诉了于文融自己在西市的落脚处,以后若有类似的买卖只管来找自己,才给元秀行礼告辞。

两进的房屋收拾起来很快,到了未时二刻,原主便携了几名胡仆离开,院中只剩了元秀一行。

“本宫留四名侍卫在此保护你。”元秀等得颇为不耐,看了看狼狈的四周,嘴角抽了下,“采蓝采绿帮着把卧房和前厅收拾下吧,明日再使人去购买奴婢。”

穆望子有点好笑的看着元秀:“阿家问了我话又把我好好的安置在这里,还不如照样送我回掖庭宫,若不然消息传了出去,说阿家亲自替我购买宅邸,又将身边侍卫留下保护我,还让贴身宫女为我收拾住处…只怕人人都以为,阿家是瞧中我了,阿家七月才及笄,这么做似乎对阿家的婚事不太好吧?”

“本宫正是要他们这么想。”元秀淡淡道,“你在蓬莱殿里说的话,最好记住。”

穆望子茫然道:“哪一句?”

“蝼蚁尚且贪生!”

“阿家放心。”穆望子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悠悠道,“我记得很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将以樱桃宴

[更新时间] 2012-04-08 22:08:14 [字数] 2882

杏子红的松花笺上写满了蝇头小楷,仔细看去,却是从元秀今日出宫起一直到回宫的详细记载,中间甚至连与西市中人苏律儿的对答都一个字不差的被记载了进去。

贺夷简看着,眉头渐渐皱起,抬头问师如意:“与阿煌同车的人是谁?”

“除了贵主的两名近身侍女,另外是一名与贵主年纪相仿的郎君,只在近处观其形容秀美,风仪清朗,但看起来身份不高,其他情况还不清楚。”师如意特意加了一句,“贵主离开时,将自己的侍卫留了一半下来照顾他。”

“一半?”贺夷简轻轻一笑,“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师如意点了点头,却未动身,贺夷简看了他一眼:“你有话说?”

“六郎,虽然此人身份还未确定,但却不难猜。”

“哦?”

“平津公主不正因此失了长公主之衔,如今甚至不得不暂回封地居住吗?”师如意提醒道,“那郎君是贵主从宫里带出来的!”

贺夷简慢慢摩挲着手边一柄紫檀木柄嵌羊脂白玉雕琢如祥云掩灵芝仙草形状的如意,嗤笑道:“阿煌不是那样的人!”

“六郎何以如此肯定?”师如意不解的问。

贺夷简悠然道:“若阿煌当真对男色有兴趣,当初在密道中时就该对我投怀送抱了!”

师如意对他颇为无语,默了一默才道:“六郎,从本朝初年起,贵主之中就鲜有贤淑者,远有晋安、太平,近有平津,六郎还年少,如今对元秀公主不过是一时兴起,何必非要如此大动干戈?或者过段时间,六郎就不记得她了。”

“我从小到大,但凡所思所想之物,没有得不到的。”贺夷简淡淡道,“贵主,也是一样!”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师如意,“再者,如意你又为何断定我是一时兴起,还是动了真情?”

“六郎!”师如意听到真情二字,微微变色,低喝道!

贺夷简却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大人怕我不听他信中劝告,另外给了密信你们,要你们设法破坏此事,对也不对?”

“使君是为了六郎好!”

“你现在的主人是我而不是大人。”贺夷简敛去笑容,深深望了师如意一眼,“如果再提此事,你自己先回魏州去吧!”

师如意立刻闭上了嘴,贺夷简性格桀骜,但对近身的人一向还算温和,几乎从不大声呵斥,不过,已经被贺之方派到他身边数年的师如意明白,假如因此轻看了贺夷简随口的一句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听他说话了…

打发走师如意,贺夷简眼中阴霾渐起,他在案前静坐良久,蓦然抬手,将松花笺揉成碎屑,丢到窗外,吐了口浊气,仰望春夜逐渐开始增多的星辰:“阿煌与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

寒食过后就是清明,北邙山下的香火还没淡去,王氏就借着御苑里头一批樱桃新熟,办起了樱桃宴,同时也延请长安众诰命携女郎入宫,说是除了品尝樱桃外,也要在麟德殿前开一场女子蹴鞠。

这件事情是丰淳在郁仪楼上答应过的,此刻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因为这是王氏头一回举办这样的盛宴,特意吩咐御苑里已熟的樱桃不够的话,可以着人去其他地方弄一批来补充。一时间满长安的脂粉都贵上了三成,后宫之中,议论纷纷。

“莫不是要为五郎添些新人了?”伺候元秀笔墨的时候,采绿悄悄和采蓝咬着耳朵,“如今长安各家女郎都在为进宫的装束费心呢?”

“不是有蹴鞠吗?听说皇后殿下仿照寒食时郎君们的装束,设红蓝两方,吩咐尚衣局赶制胡服,她们还有什么好费心的?”采蓝轻嗤。

采绿道:“蓝娘忘记了,除了蹴鞠还有樱桃宴呢,宴会就设在太液池边,临水照影,到时候五郎隔着太液池就能遥遥看到,哪能不好生装扮?”

薛氏隐在门后,透过镂空的窗棂望进去,只见两人一起吃吃的笑了起来,元秀却依旧全神贯注的练着字,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元秀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鲜少愿意低头,养就了如今倔强的脾性,这回是怎么都不肯跟薛氏认错,薛氏又气又心疼,到底不能就这么撇下她不管,这段时间固然明面上不理会元秀,暗地里却一直观察着她,见她虽然惫懒些,但习字、拉弓,样样不落,心里的不满也渐渐消去了许多。

此刻沉吟了片刻,便一脚迈进书房里来。

采蓝和采绿笑声顿时一停,双双欠了欠身,低叫一声:“大娘!”

薛氏点了点头,她目光锐利,见元秀手中下笔不停,但分明速度快了许多,那份柔软便更多了,轻声道:“御苑那边樱桃熟了,宫里要办樱桃宴,皇后惦记着九娘最爱食此果,所以预先送了一筐过来,正放在了大殿上,采蓝去替九娘洗一碟来,一会练完字正好可以尝一尝。”

采蓝答应一声,采绿转了转眼珠,忙叫道:“蓝娘我去帮手。”跟着溜了出去。

房中顿时只剩了薛氏与元秀,她也不作声,半晌,樱桃还没上来,元秀今日的字却已经写毕,她搁下紫毫,端详了一番墨迹未干的字迹,见后面几十个字中隐隐透露出焦急之态,顿时有些怏怏,暗责自己究竟不够沉稳。

薛氏抄手在旁,将她面上表情变化觑得分明,此刻淡淡道:“九娘可是觉得自己心浮气躁了,故而失望?”

“大娘说的是。”薛氏主动开口,元秀也不想和这个名为乳母实如小姨的亲近之人彻底闹翻,顿了一顿,才回答道。

“那么九娘以为心浮气躁与雷厉风行的区分何在呢?”

元秀听到薛氏这么问,眉头微皱,立刻想起了那日清忘观之事,她怫然不悦:“前者心志已移,后者却锐意猛进,自是大不相同。”

“九娘到现在还以为,清忘观那日是雷厉风行,而非心浮气躁吗?”薛氏若要沉住气时,元秀纵然再想着不好好回话,也很难激动她,此刻便是如此。

“自然!”元秀沉下脸,厌恶道,“大娘,此事不要再提了!”

薛氏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十六年前,九娘还未出世的时候,郭家兀自富贵鼎盛之时,因此许多趋炎附势之人整日里想着法子讨郭家欢心,其中有一个人,便向大人推荐了一名世外高人。”

元秀蹙紧了眉,她知道薛氏说的大人不是其生父,而是郭守:“就是这个长生子?”

“本朝初时有袁、李两人,传下推背图一张,所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薛氏知她对长生子恶感难除,也不接口,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此图由来与其关系之大,九娘想必也不陌生,这位长生子道长,正是李淳风的传人!”

提到李淳风,元秀也不禁露出一丝敬色,但她随即轻哼道:“闻说李淳风冲静谦淡,他的传人岂是这般卤莽无礼之人?莫不是冒充的吧?”

“跳出红尘之人不在六界之内,九娘不可以自己尊贵而藐视他们。”薛氏正色道,“当时大人正为两个人愁烦,一个是我这个不孝女,另外一个是宫里你的母后,听说了有这么一位奇人,便亲自赶去他那时候的隐居之处,恳求他相助,这长生子果然替大人解了两件心头愁事!只可惜后来大人带着我去酬谢他时,他已经飘然远去,一直到上一回在清忘观,这中间已经十六年过去了,他的容貌竟无一丝改变,若不是真正的修道有成之人,焉能驻颜如此?既然是有能力的道者,又怎会去冒称李淳风传人?长生子道长的身份毋庸置疑!”

元秀冷笑道:“先帝在时常言昔年秦之始皇帝广寻天下方士欲求长生之法而不可得,本朝亦有宣、怀先祖为道家惑入丹汞之术,沉迷难醒,罔顾朝政,当初祖父怀宗岂不是因此而将政务丢给了皇考吗?所以先帝平生虽然未禁道佛,却最为憎恨这等妖言惑众之辈,那长生子态度踞傲不敬在先,危言悚听在后,凭他是什么身份,若不是看在了三姑与大娘你的颜面,当日我就着人拿了他入天牢!看他还敢不敢再说什么…”回想起清忘观中华发稚面的道士那番诛心之语,元秀话语一顿,一股不祥的感觉,突然笼上心头!

…………………………………

唔,敢多留言不?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八十章 李氏

[更新时间] 2012-04-09 20:47:06 [字数] 3100

卯末的春阳照在太液池上,返明蓬莱殿的廊柱之间,但见水光潋滟,宛如为蓬莱殿镀上一层光晕,说不出的明媚。

宫车辘轳停下,先从上面跳下一个粉衣小使女,复转身扶下一身联珠团窠缠枝交领春衫、系郁金裙的妇人。这妇人挽着抛家髻,鬓插步摇,髻簪宫花,眉心帖着三叶花钿,耳上碧玉流翠,气度雍容,仪态不俗。

杏娘早早在殿前等候,笑容满面迎了上去道:“夫人可算到了,皇后殿下已经念叨多时!”

“前段时间回了太原,刚刚返回长安,就收到宫中传召,这便赶着来了,皇后可好?”李氏已经年近五旬,因养尊处优又天生丽质,所以望之仍旧如三十许人,皇后王氏与她长得很是相似,丰腴白腻的肌理被绛紫色上襦衬托得格外娇媚。

李氏是王展的正妻,出身于赵郡望族李家,她一共有四个子女,王子瑕是唯一的郎君,皇后王子节则是幼女,李氏素有贤名,她的长女次女都嫁给了五姓七望之中的其他两家,门当户对,王家女儿素来是名门望族争相求娶的,婚后过得和乐,儿女绕膝,只是全随了夫婿赴任,皆不在长安。

如此无嗣的王子节、未娶的王子瑕,自然是李氏最关心的,三月中寒食祭祖,王氏这一年恰好遇见了大祭,各处子孙都要尽力参加,李氏自也与王展一起回了太原祖地,这几天刚刚回来,箱笼尚未归位,就得了宫中传召,李氏立刻放下一切先赶了过来,她本来提着一颗心,待看见蓬莱殿内外整肃一新,杏娘气色也好,才暗松了口气。

“皇后殿下一切都好,也知道夫人才回长安如今定然是忙的,但樱桃宴就要开了,夫人也知道,大家登基不久,皇后也是头一次弄这个,昭贤太后又去了,皇后上面也没有合适的长辈询问,因此只好请夫人进宫,帮忙掌一掌眼。”杏娘含笑伸手肃客,李氏却摆了摆手:“杏娘且慢,我还带了一个人顺便进宫来拜见皇后。”

杏娘一怔,却见李氏转身对车内唤了一声,才有一个小小女郎揭帘出来,李氏亲手扶了她下车,这女郎大约八九岁模样,生得杏眼桃腮,小小年纪已经显出风流之态,身上穿着翠绿底绣蝶恋花诃子,系着杏子黄的褶裙,外面浅碧短襦,臂上挽了彩锦长帔,因年纪小的缘故,头发稀疏,挽不起髻,就拿金环束在脑后,鬓边簪了几朵杏花,虽然李氏与杏娘说了半晌话才叫她,却丝毫不露躁色,反而口角含笑的向杏娘望了望,略略欠身,显得极有气度。

“这是…?”杏娘打量着对方,微微惊讶的问道。

“这是大郎家的四娘子,小名唤作幼挺,因为大郎不日也将调入长安,所以我便先把她带过来了。”李氏微笑着说道。

她说的大郎是指王家子字辈的长男王子含,原本承荫一直在太原做官,寒食前却接到诏令要调他到长安述职,王展和李氏恰好回太原祭祖,见到王幼挺可爱,膝下又暂无孙辈,便与王子含说好,先带王幼挺到长安熟悉下风物,也有借着带王幼挺四处走动方便王子含随后拜会的意思。

杏娘连忙给王幼挺行了个礼:“原来是四娘子!”

“唤她幼娘便是,我们在家中都这么叫。”李氏笑了笑,这才带着王幼挺并那粉衣小使女一起随杏娘拾阶而上。

王氏穿着家常七成新的樱草色对襟宽袖春衫,下系六幅湘水裙,挽着随云髻,一支累丝凤簪插在鬓边,凤嘴里衔着一串珍珠,恰好坠在了眼角的位置,她眉心帖着菱形花钿,斜靠在窗边的胡床上,看到李氏携王幼挺进来,喜不自胜,忙把手中的书放了下来:“阿娘!”

李氏悄悄瞪了她一眼,带着王幼挺一起欠下身去行礼。

“快快免了,坐下说话吧!”王氏一皱眉,待李氏按礼谢了恩,在下首坐了,这才轻嗔道,“阿娘何必如此谨慎?私下里见面不必这么多礼的。”

“礼不可废!”李氏敛衣入坐,闻言肃然道,“皇后领六宫之首,为天下母仪表率,岂能懈怠?”

懈怠二字,当真是说进了王氏心里去了,她目光一黯,叹了口气,才注意到王幼挺:“这是?”

“你出阁那一年大郎添的幼女,名叫幼挺,家里都唤幼娘。”李氏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子瑕至今未娶,我与你们父亲膝下也有些空虚,便缠着大郎同意将幼娘先带回长安,陪我们住段时间,今日恰好也带她进宫让你认一认,好歹是姑母,你还是头一次见她呢?”

王幼挺从前都在太原,王氏自然是没见过的,这女郎到底是王家女儿,并不怯生,李氏介绍完了,将目光看向她,便见她大大方方的离席走到中间,深施一礼,吐字清晰道:“侄女幼挺,见过姑母!”她刚才已经随李氏行过了国礼,这一回却是家礼,小小年纪,却颇懂规矩。

王氏打量着她,眉间不期然笼上一层轻愁,她忙掩去,含笑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

王幼挺便坦然走近,王氏脱了护甲,挽起她手细看了一回,对李氏道:“大嫂好样貌,幼娘上面几个阿姊偏偏随了大郎,虽也清秀,到底比大嫂差了一层,没想到幼娘却活脱脱好似大嫂当年。”

“崔家代代出美人,如今长安城里风头最盛的郎君固然是崔风物,可崔南熏也不遑多让啊!”李氏微笑着道。

王幼挺的母亲,也就是王子含的妻子,正是博陵崔氏之女,崔南熏的族姑。

王氏打量侄女的时候,王幼挺也在悄眼观察着自己这个皇后姑母,闻言抿嘴笑道:“阿娘固然美貌,却怎及姑母之凤仪天成呢?”

“好孩子,嘴也这么甜,难怪阿娘这般喜欢你,都恨不得要从大嫂那里抢了你来。”王氏笑着捏一捏她的脸颊,招手叫过了梅娘,“去将那最好的蜡樱取一碟,并庖下做几道点心,取新鲜的桃花饮,带幼娘去太液池边玩一会,仔细不要太靠近了水!”

梅娘会意,上前对王幼挺欠了欠身,笑道;“小娘子请随奴来!”

王幼挺正要答应,李氏却担心道:“点心和桃花饮也就罢了,蜡樱…宫里不是要开樱桃宴吗?如今还未到樱桃大熟之时,可够么?”

“御苑的都送了过来,另外几处皇庄都有种植,大家也吩咐了人去收集。”王氏笑着示意王幼挺不必担心,尽管去尝,等王幼挺离开,这才转头对李氏道,“樱桃不过是个引子,到那天若不够自有别的瓜果摆上,再说,到时候真正在意这个的能有几人?”

李氏叹了口气:“孝期已过,圣人正当壮年,虽然膝下已经有了三子,后宫只有一后三妃,到底太单薄了点,你既然坐了这凤位,便是心里难过也只能主动这么做了,若不然等到其他人提议时反而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知道。”王氏目光淡然。

“但现在就开始是不是急了点?昭贤太后的事…虽然除了服,可是…昭贤太后到底是咱们王家的人,又是长辈,她崩逝还不足一年呢…”李氏究竟心疼女儿,见她如此,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想着是不是可以推迟些时候,也许到时候王氏能够有孕,总会好过些。

王氏苦笑着道:“阿娘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可是平津公主都明着提了,我若再不主动些,公主那边效仿平阳、南宫之流,直接把人送进宫,难道我脸上就好看吗?”

李氏吃了一惊:“平津公主?她说了什么?”

“寒食那天登楼时,她趁机走在我身边,提醒了我几句…子嗣之事!”王氏现在说起来,心里还是觉得赌得慌,“赵氏已经有了韩王、魏王,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而我…”

“这话可真是可笑!”李氏脸色阴沉,冷笑道,“平津公主自己府里的事情还没理清楚呢就被迫去封邑躲避风言风语了,居然还有心思管到皇后有无所出上面了?难道她自己就有子嗣吗?”

“平津公主倒是好意。”王氏叹了口气,“她对我说——东宫还是嫡子住的好!”

李氏一震:“她是说…”

“韩王已经启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朝臣们差不多就要提起来了…她说的没错,这不是我难过或不难过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东宫之位事关重大!”王氏黯然道,“阿娘也知道,赵氏此人出身卑微浅薄,素与我不和,仗着大家宠爱她,从前就没少给我寻麻烦!若不是因为她骄横过度,得罪了元秀公主,让大家很是冷落了一番,如今又有了身孕还不知道会多么张狂!曹氏虽然有卫王,可我看着卫王并不算聪慧,而且曹氏那样子也不大想把卫王交给我,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为大家择名门淑女入宫!否则高宗时废后之祸…”

王氏唇边浮起苍凉的笑意:“今日请阿娘进宫,正是想问一问,如今长安望族之女,可有出众又娴淑合适为妃的?樱桃宴上,我也好留意一二。”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神禾赛马

[更新时间] 2012-04-09 22:05:10 [字数] 2223

樱桃宴还有几日,嘉善大长公主府的请贴却先来了,嘉善大长公主是宪宗皇帝的四姐,亦是丰淳、元秀等人的四姑,自原本的永寿公主出家潜心修道起,嘉善大长公主便俨然是大长公主之首。

嘉善与驸马感情颇好,两人育有二子一女,只可惜女儿早些年就夭折了,嘉善自此便将一腔爱女之心移到了长子的长女升平县主身上。三月廿日,正是这位县主的二八芳辰,嘉善大长公主亲自写了帖子邀宗室前去一起庆贺,元秀自也不例外接到。

“我正在宫里待得无趣,升平生辰,咱们恰好去四姑府上热闹一下。”东平公主拈了一颗樱桃吃了,抱怨道,“五嫂就是偏心,这樱桃我那里都没有!”

“你怎的没有?那天我可看到梅娘领着人往风凉殿去的。”昌阳公主见元秀面有惊讶之色,白了东平一眼,道。

东平笑嘻嘻的朝她做了个鬼脸:“和七姐住的近就这个不好,想说个谎叫九妹愧疚了多拿些出来都不成。”

“又不是什么连城之物,不过是御苑那边引温泉水特特养着的几株,故此比其他株树早熟了些,讨个吉祥罢了,等过十天进了四月,那时候你想吃多少没有?”昌阳公主放下茶碗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九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还要蹭她的。”

元秀觑到了机会,笑眯眯的望着东平道:“这个不要紧,八姐占了我多少便宜,回头我去与八姐夫那里讨回来!”

“你将来难道没这遭?”东平公主不甘示弱,却不防昌阳公主在旁嗤笑出了声:“我拿这话说你都没说住,你以为能挡得了九妹吗?”

姊妹三个说说笑笑,昌阳公主想起了一事,道:“说到四姑请客,你们可知道升平并晋康县主及裴家女郎的事情?”

“哦?是什么事?”元秀这几日都在认真习字练弓,东平公主则为驸马之事苦恼,都未曾注意宫外,况且昌阳公主有生母杨太妃并胞兄齐王,虽然齐王人在封邑,但长安齐王府中却不乏精干之人,有时候一些事情来不及请示齐王,也会想办法告诉杨太妃与昌阳公主决断,长安有什么传言,少不得也使人告诉一声,因此昌阳在公主中一向是最早知道许多消息的人。

“据说裴家二十四娘上个月及笄,其父裴尚德赠了她一匹骏马为贺,那匹骏马通体纯黑无一丝杂色,偏生四蹄雪白,乃是大宛良驹,神骏非常。裴二十四娘本就擅长骑射,得了此马的次日就邀了一群人去神禾原上驰骋竞赛,升平、晋康两人都在其中…”昌阳公主说到这里,眼睛眨了眨,笑道,“你们猜一猜,她们却是遇见了谁了?”

东平公主思索着,元秀却施施然吐出浅绯色细核,笑道:“看七姐这般云淡风轻,反正不会是崔风物!”

昌阳瞪了她一眼:“不猜就不猜,不许捣乱!”

“…长安城里那么多人咱们怎么猜得过来,七姐快说了罢!”东平催促道。

“是…王子瑕!”昌阳见状,嘻嘻笑着说道。

“咦,是他?”东平和元秀都是精神一振,“莫不是谁觑中了五嫂的弟弟?”

昌阳公主拍了拍手心的点心碎屑,道:“觑中不觑中我倒不清楚,不过当时王子瑕也是与几个郎君出城踏青,他们那边恰好也有一匹大宛良马,两边就比起赛来,裴二十四娘的骑术本来在女子里算不错的,可第一局仍旧是输了,这小娘子好胜之心倒也强烈,第二局就请了升平骑她的马上场,连着胜了那边两局,还得了一堆彩头…”

听到这里,东平不免无趣道:“这也是常事。”

“还没完呢。”昌阳笑嘻嘻道,“那天王子瑕那边啊不知道升平骑术了得,自以为稳赢,又看中了晋康县主腕上一只先帝御赐给六姑的羊脂玉绞纹嵌宝手钏,中间有人居然拿了那匹大宛良马来赌,结果这一回输了,马当场被升平牵回了嘉善大长公主府,咱们明天去给升平庆贺,少不得要遇见此事!”

昌阳所说的六姑指的是宪宗如今唯一还活着的妹妹延庆大长公主,晋康县主正是她的外孙女,与升平一样同是昌阳等人的侄女。

“那打赌的人是谁?你情我愿的压了彩头,又是光明正大的三局两胜,莫不成堂堂名门之子,居然还想要赖掉吗?”元秀眼珠转了一转,哼道,“那王子瑕动不动就满口国法、唐律,如今他的朋友做了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倒是什么也不说了?”

“你与王子瑕有怨?”东平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元秀嘟了嘟嘴,昌阳没理会她们插话,自顾自道:“其实这里面倒是别有缘故,原来那匹马,并非拿它打赌之人所有,因此被升平牵走后,那人本倒也爽快,索性回去负荆请罪了,谁知道马真正的主人死活要把它要回去,那人无奈之下,托了王子瑕向升平求情,可升平本也是爱马之人,又是她亲自赢来的,再说当时裴二十四娘输了第一局后,王子瑕那边可是讥诮者众多的,哪里肯就这么放手?这不,我听说啊,这回升平芳辰,那边打算备了重礼登门道贺,再次请求呢!”

说着她得意的笑了起来。

见状东平和元秀都有点奇怪:“是谁拿那马打赌的?那大宛马真正的主人却又是谁?”

“打赌的是郑家人,马真正的主人嘛…明日在四姑家想来是看不到,不过过几天的樱桃宴上却定然可以见到的。”昌阳公主微微一笑,“是韦家女郎!”

“韦家!”东平公主奇道,“韦家哪个女郎?她的马怎会被郑家郎君拿去打赌?”

昌阳公主笑着道:“正是韦相膝下独女,好像闺名叫做徽端的女郎,听说生性颇为淡泊,比升平她们也年长几岁,所以不怎么玩得到一起去,故此升平生辰她未必会去。韦相的夫人不正是郑氏么?表弟擅自拿了表姐的东西做彩头还输了,如今正被这位韦娘子逼得天天到四姑门上哀求呢!”

“哼!”东平公主眉毛一挑,“大丈夫当言而有信,输了便要耍赖,这成何体统?”

元秀与她对望一眼,三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不错,明日我等自当督促升平,好好教一教郑家郎君,什么叫做诚信!”

………………………………………………………

明天有要事,所以停更一天,唔,这是我第一次停更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嘉善大长公主

[更新时间] 2012-04-11 20:10:55 [字数] 2682

三月廿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昭国坊中的嘉善大长公主府里一大早就车马如水,八方贺客犹如云集,一长串的宫车至时,大长公主府的家令钱选忙不迭的令人大开中门,一边使人去通知大长公主并公主之子与升平县主等人,一边亲自迎了上去。

宫车一直驶到了后花园门口才停下,当先跳下来的自是昌阳公主,后面依次是东平、元秀、云州、利阳并徐王,却是除了一心向道不喜红尘的嘉城外,宫里的贵主与宪宗唯一还没开府的幼子都到了。

代嘉善大长公主迎出来的长媳裴氏笑容满面的上前一一行礼,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今日正主升平县主,升平县主辈份虽然比昌阳等人都要低一辈,年纪却才比东平小一岁,比元秀还长些,她长得很像嘉善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面如满月,眉长入鬓,水杏似的眼睛显得十分灵秀。

她今日起了盛妆,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肤抹了一层淡淡的铅粉,上好的螺黛精心描出了娥眉的形状,两颊各点了一点朱红色的面靥,在双眉之后靠近鬓发的地方以胭脂勾勒着精巧的新月为斜红,眉心贴着菱形翠钿,光泽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