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怎么了?”贺夷简察觉到夏侯浮白刹那之间涌出的杀意,趁元秀离开一段距离,低声询问。

“有人欲对六郎不利。”夏侯浮白收回目光,淡淡道。

贺夷简来了兴趣:“哦?刚才一箭双雁的人?他们为何退缩了,难道是因为阿煌在这里?”他眺向远处,已经只看到一行人策马飞驰离开的影子。

“不全是,他们迟疑了。”夏侯淡然道。

“看清楚了是谁么?”

“自然。”

贺夷简微微颔首:“那就找个机会杀了吧。”

“好!”夏侯浮白简短的应了。

不远处,元秀悻悻勒住了马:“本想上前去看看方才那中双雁的人,想不到他们却已经走了。”两方人原本距离就不算近,如今崔风物急急带着柳折别离开,以元秀的目力,只能看到个轮廓,以及对方扬长而去的意图,她对这两人还远远没有如此熟悉,不免心下有些郁闷。

贺夷简奇异的笑了笑:“乐游原上风景极多,没了方才的,还可以看其他的。”

元秀正在失落,闻言倒是深以为然。她却没注意到,贺夷简侧过头,看向崔风物一行时毫不掩饰的杀机,犹如冬夜寒星般冰冷分明。

采蓝恰好看见了,她纵然在深宫之中侍奉多年,也不禁为贺夷简这刹那的表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赶紧策马靠近了元秀,低声道:“阿家,我们出来已久,还是快快回宫吧。”

“这…”元秀贪看风景,便有些不情愿。

“大娘那边…”采蓝提醒,元秀这才点了头,转头对贺夷简道:“本宫该回去了。”

贺夷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采蓝,爽快道:“我送阿煌。”

“不必。”元秀漫不经心的道,“本宫从重玄门走。”重玄门面北而开,乐游原恰好在长安东北,由此门进入大明宫,便是无需进入长安城,当然了,重玄门后有夹城,南为玄武门,过了玄武门,就是大明宫的后宫部分,迎面就是玄武殿,所以并不是所有到乐游原上来的人都可以通行。

元秀这样说了,贺夷简却还是跟在她身旁,一直到重玄门外百步方停下,含笑目送元秀一行驰骋至前,采蓝扬声上前表露了身份,守卫的神策禁军上前查看过,恭迎元秀入内,他才对夏侯道:“我们走吧。”

临走前,他若有所感,抬头看向了重玄门上,但见甲士如云、枪戟似林,那重重叠叠的禁军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俯瞰与留意着他,但一瞬间之后,却又没了这样的感觉。

高大的宫墙之上,丰淳淡淡问道:“那个少年人就是贺夷简?据说对九娘一见钟情的贺之方独子?”

鱼烃已经年长,虽然还不至于说老眼昏花,到底不同年轻人,即使居高临下,百步外的人就他来看也模糊的很了,因此并不敢回答,倒是一旁的神策统军袁别鹤接口道:“圣人没有看错,那少年郎君正是魏博节度使贺之方独子贺夷简!他身边之人便是号称河北第一高手的夏侯浮白。”

“难怪只带了一个随从,就敢贸然送九娘到重玄门下百步之处。”丰淳不置可否的说道,“贺怀年似乎还在长安?”

“回圣人,贺怀年不久前据说是喝醉酒不小心跌伤了腿,这段时间一直在修政坊内闭门谢客,专心养伤。”袁别鹤道。

丰淳唔了一声:“回紫宸殿吧。”

“恭送圣人!”

待丰淳带了鱼烃离开,一名禁军甲士与同伴对望了一眼,笑嘻嘻的拉住了袁别鹤问道:“统军,难道圣人当真有意将贵主下降魏州?”

“这不是某等该打探的事情!”袁别鹤瞪了他们一眼,训斥道,“好生戍卫,莫要学了女郎们的多嘴多舌!”

那甲士啧啧道:“统军这话若是叫袁大娘子听见了,那可怎么办?”

“袁大娘子最恨旁人瞧不起女郎…”他的同伴嘻嘻而笑,袁别鹤出身平民,起于行伍,因他身材魁梧品性质朴,当初丰淳初入东宫之时,宪宗为他挑选贴身侍卫,看中了袁别鹤的朴实与武艺,自丰淳登基后便平步青云,不多时就成了神策军中要员,官至正三品的统军使,袁别鹤虽然晋升迅速,与从前一起投身禁军的故旧素来交好,这两名甲士本是他从前的邻舍,算得上一起长大的情份,虽然如今地位差距悬殊,倒也并不惧怕他,公然推出了袁别鹤的阿姊来嘲讽。

袁别鹤瞪了他们一眼,却未反驳,只是回北衙去了。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必亲自巡视,不过是因为丰淳来了特意相陪罢了。

临走前他皱眉警告:“圣人不喜贵主被议论,你们谨慎祸从口出!”

“统军放心,我等不过随便一问罢了。”两名甲士笑着应允。然而袁别鹤才一离开,就有数人凑了上来:“方才圣人与统军究竟说了些什么?送贵主回来的少年郎君又是谁…”

那两名甲士本来还惦记着袁别鹤的叮嘱,被众多同伴逼迫哄劝,又有数人应允轮值时请他们喝酒…不知不觉,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当晚长安许多望族皆是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贵主下降魏州已经有了七八分可能?只盼着贺怀年速速养好了伤,带着贺夷简进宫面圣提亲是正经。”

“圣人疼爱贵主,为此不惜逆了朝臣们的意思,但若贵主自己与贺夷简两情相悦却是一段佳话了。”韦造话是这么说,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如此一来哪怕是圣人也无能为力,只能让贵主下降了。”

卢确奇道:“如今谣言已成,各家正好趁机辞了九驸马之选,韦相为何还要忧虑?”

“你说杜合欢此举到底有何用意?”韦造眉宇难展,“他本就不得圣人欢心,除了先帝敕封的国公外一应职衔都叫圣人夺了个干净,连着整个杜家的仕途都受了影响,为何还敢插手圣人最疼爱的贵主婚事?他就不怕圣人震怒,使杜家跟着遭殃么?”

“前朝宪宗皇帝何等英主?都对他信任极深,再说贵主下降之事对长安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必管他用意呢?”卢确不以为然道,“当今的圣人勤政是勤政,只是在贵主这件事情上难免太过儿女情长了些,须知道身为至尊本就不该如此优柔,杜合欢此举等于是帮着圣人下定决心,有什么不好?”

韦造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世兄,此处没有外人,我说一句诛心之语——我奉宪宗皇帝之命教导当今圣人十几年,不敢说对圣人的心思揣测得剔透,但大部分事情上面圣人是怎么想的,我心里多少有个数,便如上回跪请圣人将贵主下降,杜合欢早提醒过必定引起圣人震怒,而我何尝不知?不过是因为我身为宰相,理当如此,即使为此受辱亦是应该的。杜合欢此计算不得高明,而且贺家那小儿人才相貌固然放在了长安也当得起一个好字,但贵主金枝玉叶,何等眼界?岂会如此轻易的为贺家小儿倾倒?这里面…圣人可不是这么好算计的!”

卢确皱了皱眉,却道:“我也说句诛心的话——圣人究竟还年轻,杜合欢虽然自圣人登基起备受打压,却一直巧妙的保存着杜家,比起当年的郭家来简直天壤之别!有他在,圣人只怕很难翻盘!”

韦造沉吟良久:“我等且都不要插手,看着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九十章 杏花深处美人藏

[更新时间] 2012-04-15 21:51:42 [字数] 2920

樱桃宴在三月末于太液池畔举行,彼时杏花盛开而碧桃未尽,太液池上波光粼粼,春阳返照,景色明秀。

从珠镜殿的高处俯瞰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杏花枝下衣锦云鬓走过的踪影,软风拂来,除了花香水清之外,仿佛还带来了美人身上袅袅幽芳。

“今日五哥散朝之后好像就一直在紫宸殿吧?”元秀饶有兴致的眺望着,看了眼太液池南面的紫宸殿,紫宸殿作为内朝所在,其制自是在珠镜殿之上,虽然隔了一个太液池,但从侧楼上远眺的话,想来也是能够看到宴上一个轮廓的。

采蓝在旁回道:“上回五郎还使了鱼安源告诉皇后,三夫人之位空缺不好呢。”

“因着这个缘故这段时间长安脂粉都涨了价钱。”采绿笑嘻嘻的接过去,“于文融说他上回去西市,看到衣料首饰价格都翻了一番,一问之下才晓得长安各家要为樱桃宴做准备,夫人并女郎们为了争奇斗妍,流水也似的换着最时兴的衣裙钗环,西市那边的胡商可是开心了,他们从大食那边运过来的香料、明珠等奢靡之物,竟被一抢而空!”

“哦?”元秀不由勾起了嘴角,“这么说今日宴上众人的妆扮都是蔚然可观的了?”

“阿家若是感兴趣,不如咱们早些过去?”

王氏是为了什么缘故举办这场樱桃宴,宫里宫外都清楚得很,但到底名头还是蹴鞠并品樱桃,断然没有不叫公主们的道理,所以从一心惦记着出宫修行的嘉城公主起,还在宫里的几位公主统统都接到了蓬莱殿的邀请,就是宫外几位郡主也不例外。

当然了,至于今日究竟要不要去凑这个热闹,王氏却不强求。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却轻笑道:“不,咱们去紫宸殿,瞧一瞧五哥会看中谁?”

“五郎那边还在改奏章呢,你不要去捣乱。”薛氏不高兴的轻斥,“社稷为重!”

“大娘,我这也是怕五哥再选一个赵氏那等的人进宫,那才叫给宫里捣乱呢!”元秀侧身挽住了她胳膊轻轻摇晃,“再说五哥今日好歹也是要亲眼看一回的。”

薛氏可不吃她这一套,毫不动摇道:“赵芳仪是什么出身?今日被皇后邀来的女郎们又是什么出身?名门望族,幼承庭训,而且你以为皇后下帖时会不先着人打听清楚吗?上回李夫人才从太原回来就被召进宫中,难道当真是为了急着叫那那王家大郎的女儿拜见姑母?你啊,五郎的内闱,自有皇后盯着,你插什么手?年初的事情里,叫皇后拿你当枪使得还不够吗?”

元秀很不服气:“我不过是想叫五哥不要太操心,皇后利用我,大娘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若不插手的话,五郎他倒是真的不会太操心了!”薛氏冷笑了一声,元秀顿时无言以对,想了一想才道:“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穆望子。”

“看那边人来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到了辰初时分,九娘若是真的有兴趣,不如现在过去转一圈,回头继续去靶场练习箭术。”薛氏也不理会她的辩解,径自说道。

元秀撇了撇嘴角:“好。”

“今日夫人们且不去说,女郎们都是盛妆严服而来,阿家可也要装扮一二再过去?”采蓝和采绿对望了一眼,询问道。

元秀低下头来看了眼身上的紫棠交领春衫并银泥浅绯藕丝裙,春衫虽然是交领,不及对襟的庄重,但深紫的色泽并襟袖上两寸来宽的藕荷镶边以及胸前精致的缠枝牡丹对绣、袖底一整圈暗色联珠团窠栖蝶图案却将春衫的轻快冲淡,腰上与春衫同色的丝绦下束的一根累丝镂空折枝牡丹玉勾带彰显华贵,今日她梳的照例是垂练髻,簪着栩栩如生的宫花,眉心一张花蕊般的宝钿,轻扫黛眉,早上铜镜里就看过唇不染而朱、粉不施而白的好气色,便摇了摇头:“本宫又不是她们!”

“那可要用公主仪车?”

“自然是不用了。”

换了出殿时着的云头宝履,元秀悠然带着数人往太液池畔行去,太液池边陆陆续续种了一圈的花树,此刻正次第绽放,其中最多的就是杏花,开得累累,许多近水的花枝甚至被压得一路低到了水面上去。

走进杏林,杏花甜腻的香气与女郎们身上携带的各式香囊里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只觉说不出的旖旎。

此刻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应邀入宫的众人三三两两的在湖边信步游览,元秀在林中走了不多久,迎面便看见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模样的女郎,穿一袭海棠红底双肩位置绣有海兽象形的对襟短襦,一条杨妃色罗裙一直系到了腋下,短襦的袖口,露出内里荼白色中衣的一截窄袖,以极为鲜明的石榴红丝线绣着飘散的枫叶,腰间束了嵌宝赤金钩带,双佩比目玫瑰玉佩,右侧另系了一个累丝嵌宝香囊,隐隐传来了荼芜香的气息。

这女郎两鬓发丝薄如蝉翼,正是长安一度时兴的“蝉鬓”,乌鸦鸦的发在脑后挽成了双刀之形,斜簪着三支鲤鱼戏荷的金簪,每簪上嵌着一对黑曜石作为鲤鱼的眼珠,做工精致,那鲤鱼当真有一种意欲游去的感觉。

相比这身装束,女郎的容貌尽管起了严妆,两道蛾眉明显经黛笔精心描出,斜红笑靥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却依旧显得容貌平凡,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这女郎才故意走出这么远,都快到珠镜殿前了。她看到元秀,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上下打量——奈何元秀未穿公主礼服,这女郎并不认识她,又见她年纪仿佛,便猜测也是这回一道入宫的人之一,主动招呼道:“我姓郑,妹妹是谁家女郎?”

“郑?”元秀本见她容貌算不得美貌,有些失望,打算走开去看一看其他人,闻言站住,问道,“荥阳郑氏?你是郑纬的什么人?”

郑疏本以为自己年长些,主动出声,元秀纵然不与她见礼,也该颔首致意,却没想到元秀站是站住了,态度却极为随意,甚至微扬的下颔,还透露出了分明的傲然之色,她也是望族之女,自有一份傲气,便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

“这女郎虽然骄傲,倒确实美貌…她为何一见面就问郑纬?难道与他有旧么?”郑疏皱了下眉之后,见元秀还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心念转了一转,便试探道:“女郎认识纬弟?他是我的堂弟,我叫郑疏。”

元秀微微一笑,认真打量她几眼,却施施然的走开了:“不,不算认识!”

郑疏疑惑的望着她的背影,她身边的使女忍不住轻声道:“这到底是谁家女郎呀?怎么敢如此对待娘子?真是刁蛮得可以!”

“这女郎固然刁蛮,但以她的容貌,倒确实有这个资格。”郑疏若有所思,自语道,“只是奇怪了,这般美貌的女郎,在长安怎会毫无名气?就是韦相家的韦徽端,好歹我也是见过两回的,这次樱桃宴接到名帖的人里,不是说姿容最盛的,当属崔家女郎吗?”

郑疏在这里绞尽脑汁的猜测着元秀身份时,元秀打量着不时错身而过的人群,也在低声问采蓝:“韦徽端呢?你不是说见过?指给本宫瞧瞧。”

采蓝左右顾盼,低笑道:“阿家放心,韦家女郎今日定然会到的,只是这会人多,一时间不大容易认得出来。”

“嗯,你好像说就见过一回?可还认得出来?”元秀不放心的问道,这韦家的女郎,据说生性喜静,很不像是梦唐的贵女,倒颇有贞静之风,采蓝从前见过她,还是因为当年丰淳娶太子妃时,这韦氏一度也被考虑,最后因为她比丰淳小了足足六岁,而宪宗皇帝当时身体已经开始每况愈下,加上王子节也确实不错,最后到底还是定了王氏。

而未定之前,宪宗皇帝令当时的王惠妃将应选之人召入宫中亲自考校,那时候元秀恰好不在,采蓝却因事在旁从头看到了结束,对韦徽端印象颇为深刻。

算起来韦氏今年也有二九年华了,寻常人家如今纵然未嫁,多半也许了人家,她却依旧独身未嫁…莫不是就等着这场樱桃宴?

元秀悠然信步,任凭采蓝仔细辨认,半晌终于听到采蓝惊喜道:“阿家,你看那边的杏树上就是!”

她顺着采蓝所指方向看去,却见一株开得已经将败的杏树下,一个使女装束的少女正一脸为难的仰着头,树上,浓密的花枝间,但见一截青碧色的裙裾,仿佛随着春风,惬意的拂在花枝上,惊落片片飞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韦氏徽端

[更新时间] 2012-04-15 23:19:18 [字数] 2233

看清楚了采蓝所指之人正是那藏身树上的女郎,采绿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蓝娘你能看到她的脸?”

“…奴认出了树下的使女。”采蓝也有点目瞪口呆,元秀盯着风拂过时浅碧裙底露出的一双云头宝履,饶有兴致的问左右:“穿着云履居然也能爬树?”

不等采蓝反应过来,便看到元秀举步向那株杏树走去,树下的使女原本似正急着劝说上面的人下来,见元秀靠近,却立刻警觉,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元秀也不理她,反手脱了锦帔递给采蓝,略挽袖子,就要亲自上阵尝试——她恰好,穿的是一双同样款式的云履。

“喂!”采蓝、采绿两人还没来得及劝阻,树上却先传出一个声音,清透散漫,使人联想起冬日暖阳下的昏然之感,树上人道,“你这紫棠春衫也就罢了,那银泥浅绯藕丝裙,用的料子又轻又软,别在树枝上刮破了,再者染上了树上褐色汁液,一会仔细出丑!”

元秀仰看着那一截绿裙:“你这裙子颜色也不深啊!”

“我另有办法。”树上人劝说道,“你不如另找一个地方去吧,这太液池边风凉的地方也不少,何必非要爬树呢?”

“你爬到树上,就是想找个风凉的所在?”薛氏不在,元秀哪里有人能止住?她摩拳擦掌的,也不管周围有人无人注意,抱着树就往上爬去,太液池边的杏树都作观赏之用,因此并不难爬,只是那双云履到底碍事,采蓝与采绿无奈,只得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元秀却恼了,挥开她们道:“不许扶我!她能爬上去,我为何爬不上去?”

树上人嘻嘻笑道:“悄悄儿的告诉你啊,我是脱了履爬上来,叫使女把履递给我穿上的!”

“…”采蓝和采绿抿着嘴低了头忍笑,元秀郁闷了一回,方叫她们扶了一把,蹿到花枝间去,寻了一个安稳的枝桠坐了,侧首看向身旁人。

韦徽端坐着的枝桠比元秀略高一点,但从她的身量来看,也确实要比元秀高一些,她眉宇之间很能看出几分韦造的神韵——那种敢于犯颜直谏的孤傲凛冽叫元秀直接确认了她的身份,但她偏偏生了一张满月般的脸庞,此刻正笑得双眼弯弯,却将这种凛冽冲得几不可察,只觉活泼可亲。

元秀打量着她的装扮,韦徽端上穿越罗对襟窄袖雪青色宝相花纹半臂,里面衬着青莲撒绣桃花的单丝罗短襦,修长白腻的脖颈上挂着一副赤红如血的珊瑚珠串,颗颗都有拇指大小,打磨得光滑圆润,几如宝石,意欲生辉,映着韦氏容光焕然。

她下面的罗裙元秀本来还以为是浅碧色,如今凑近了看才发现是缥色——绿而微白,有一种怯生生的美丽,然而韦徽端却把它穿出了生机盎然之感。她腰带上嵌着一圈儿明珠,却不见香囊、佩玉之物,头上挽了叠云般的倭堕髻,掐丝青萝飞鸾簪,点翠折枝牡丹笄,耳上一双寸余长的赤金药神环,看装束与今日应邀入宫来的女郎一般费过心思,但面容却清清爽爽,别说脂粉,竟是连螺黛都不屑于用——当初,虢国夫人何等姿容?亦有“淡扫蛾眉朝至尊”之举,梦唐风气自来奢华,宫中御沟常年流出之水都为胭脂所染变为赤色,所谓素颜,不过是相对严妆而言,有了虢国的例子,几无女子出门敢不描眉,哪怕是贫家女郎,亦会从灶下悄取焦炭,对着水镜细细涂抹。

元秀惊讶她的自信,韦徽端却也在打量着她,韦徽端不同于郑疏,她在长安望族之中并不活跃,因此不认识元秀,自己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瞧着她道:“你看看你裙裾上面。”说着探手将她挂在身后的下襟撩到前面来给她瞧。

但见紫棠色的春衫下摆上,已经染上了几处淡淡的污垢,而且轻软的衣料不禁拉扯,污垢之外,已经出现了两处地方抽了丝。

韦徽端叹了口气:“快想办法吧,宴会还有些时候才开,别叫你阿娘看到了责你!”

“这有什么打紧?”元秀自然不会紧张,她扶着树干四面看了看,失笑道,“其实这里离蓬莱山已经不远了,你贪图风凉为何不爬到上面凉亭里去?那里风更大。”

“我倒是想去,但崔家女郎在那里。”韦徽端扬了扬眉,道,“人太多了,我本以为这里会清净些。”

元秀假装没听出她话里赶人的意思,奇道:“崔家女郎?是哪个崔家?为何她在那里人就多?”

“清河崔氏家的六娘。”韦徽端瞥了她一眼,“连我这样不爱出门的人都知道了她,你出来时你阿娘就没告诉过你吗?”

“是崔风物的妹妹?”元秀噫了一声,避开她的问题,道,“崔风物风仪名满长安,他的姊妹容貌出色引人亲近倒也不奇怪,不知道她蹴鞠的技巧如何?可别像她兄长一样不中用。”

元秀一个不慎说漏了嘴,韦徽端原本清淡的神情顿时一顿,偏了偏头,到底对她颔首道:“原来你是贵主?难怪不怕弄脏了衣裙!”

“…崔风物难道只参加过麟德殿前那一场蹴鞠?”元秀颇为意外,她实在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就被觑出了身份。

“这个自然。”韦徽端有点好笑的看着她,“崔家大郎风仪是好,可他除了剑术勉强可以一观外,控弦之术并蹴鞠、诗才,其实都平平…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不参加这些,寒食那场蹴鞠也是另有缘故才参与的。”

元秀并不知道赵郡李氏之事,倒和昌阳一样认为崔风物此举是为了在昌阳面前表现了,扑哧一笑:“以我来看他那日还不如不要下场的好,倒害我七姐跟着生了一回气!”

“贵主不知道是哪一位?”韦徽端闻言,打量着她问道。

元秀悠然摇着双腿,笑道:“你何不猜一猜?你若猜对了,今日便不必担心衣裙弄脏,本宫那里有几套未上过身的新衣,看你也是能穿的,随时可以给你送过来更换。”

“这个倒不必了。”韦徽端眨了眨眼,忽然俯身掀起一角裙裾,压低了嗓子道,“其实臣女穿了两条裙子…里面这条是鸦青色暗绣曼荼罗花纹的,最不怕脏,一会只要请个宫女带臣女去个僻静处把两条裙子里外换一下便可!”

“…难怪你要找个风凉的地方,本宫在这里坐了这么一会,都觉得有些凉了。”

韦徽端放下手,眼珠转了一转,拍手道:“臣女知道了!贵主的封号应该是…云州!”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百果第一枝

[更新时间] 2012-04-16 21:41:57 [字数] 2410

韦徽端说出猜测,树下采蓝、采绿却先笑出了声,元秀扔了一根花枝下去叫她们止住,奇道:“为何是云州?”

看这模样韦徽端也知道自己是猜错了,她脸上闪过一丝纳闷之色:“贵主的年纪,宫中也只有东平、元秀并云州三位贵主能够对得上,这三位贵主臣女虽然都未见过,但恕臣女直言,如今未嫁的贵主之中,能够有贵主这般姿容的,应该不会是东平,臣女在家中时,尝闻昌阳公主面若桃花,容貌甚美,但方才贵主却称昌阳为七姐,那便只能是元秀与云州两位之一!”

元秀追问道:“那为什么一定是云州呢?”

韦徽端看着她坐在枝桠之间悠然自在的模样:“臣女听说,元秀公主是昭贤太后抚养长大的?”

“那又如何?”

“咳,太原王氏的女儿,在臣女印象里,一向偏于文雅幽静,臣女倒是偶尔听人说过,云州公主的性格颇为…直率。”

元秀哑然失笑:“怎么本宫居然一直被当成了养在深宫的娇弱女郎吗?云州箭术还没本宫好哪。”

“原来是九公主。”韦徽端双手在树干上撑了一把,轻盈的跳了下去,她的使女吓得赶紧上来搀扶,却见韦氏只踉跄了两步就站稳,回身盈盈对树上施了一礼,笑道,“方才冒犯贵主了!”

元秀跟着跳了下去,采蓝和采绿早有准备,忙上来扶了她一把,悠悠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冒犯了我,为何不想办法赔礼呢?”

她问的突兀,那使女不由一怔,韦徽端却仿佛早就猜到了一样,眨了眨眼睛,道:“除了赤火,贵主想要什么赔礼,只要臣女做得到,定不敢违抗!”

“…若本宫一定要赤火呢?”元秀蹙起眉,不悦的望着她。

“赤火是知交所赠,请贵主恕臣女不能将它转手!”韦徽端大大方方的说道,她态度不卑不亢,却显得极为坚定。

元秀盯着她片刻,嘴角忽然勾了勾:“方才在树上你猜测本宫是云州,是故意的吧?”

“臣女对宫中各位贵主并不熟悉。”韦徽端平静道。

“本宫诸姊妹之中年纪容貌能对得上的不过六姐、七姐、本宫与十妹,这话你说的没有错,但六姐潜心向道,樱桃宴她是肯定不会来的,七姐如今要备嫁,而且本宫自己也露了破绽不会是她!剩下最有可能的不会是云州,而是本宫!因为云州在升平县主生辰那日因为赤火受了惊吓,回宫之后高烧不退,如今还卧病在床!”元秀冷笑了一声,“就算她如今能够起身了又怎么敢到湖边来吹风更别说有力气爬到树上去看你呢?”

韦徽端望着她,眼神安静。

元秀顿了一顿继续道:“你故意猜本宫是云州,无非是想要暗示自己并不知道嘉善大长公主府日前发生之事,想看看能不能混过去罢了!”

“贵主聪慧,是臣女想投机取巧了。”韦徽端欠了欠身赔罪道。

“把赤火给本宫,本宫便不与你计较方才的事。”元秀淡淡的说道。

韦徽端却摇头:“贵主还是责罚臣女吧,臣女很喜欢赤火!”

“女郎!”她的使女一惊,赶紧扯着她袖子暗示,韦徽端却转过头去瞪了她一眼,叫使女悻悻放了手。

元秀双眉一蹙,正要发作,两人先后从树上下来,又在一起窃窃私语,早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葱对襟宽袖越罗春衫配姜黄隐花裙的女郎姿态优美的分开两丛花枝走了过来,语笑嫣然道:“端娘你又躲了开去?方才窈娘她们还在问你为何不在呢?”说着歪头看向元秀,“咦,这小娘子我却是没见过,是谁家的?居然能够和端娘在一起?”

“微娘不得无礼,这位是贵主!”不待元秀身边的采蓝、采绿说什么,韦徽端已经抢先道。

那女郎吃了一惊,忙欠身道:“臣女卢氏芳微,拜见贵主!”

“这是九公主元秀。”采蓝在旁提醒,卢芳微再次屈膝:“卢氏芳微拜见元秀公主!”

“平身。”元秀拂了拂袖,没有多理会卢芳微,只侧首问韦徽端:“你当真不给?”

韦徽端淡淡道:“还请贵主另择他物,臣女必定竭尽所能,为贵主献上!”

“那就不必了,本宫对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只想要这一个。”元秀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既然不愿意,那以后就别说本宫不给你机会!”

眼看两边就要就此僵住,卢芳微连忙劝道:“贵主息怒!不知道贵主想要什么?若端娘那里不方便,也许臣女这里会有。”

“本宫想要韦氏那匹名叫赤火的骏马!”元秀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卢芳微闻言蹙了下眉,似乎也觉得为难,她看了看沉默的韦徽端,讪讪笑道:“大宛良驹臣女记得臣女兄长那里似乎是有一匹的…”

“本宫就要赤火!”元秀瞪了她一眼,不满道。

“这…”卢芳微也感到有点劝说不下去,顿时暗暗叫苦,后悔方才看到了韦徽端就径自走了过来了…

便在这时候,杏花林中,传出数声击鼓,这是樱桃宴开的标志,卢芳微和韦徽端双双松了口气:“贵主,樱桃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