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娘忍笑道:“贵主说的是。”

采绿被嘲笑了也不当回事,只笑嘻嘻的道:“这洞穴实在古怪,好端端的透出风来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凉,倒仿佛是天生给附近山民所用的一样。”

“所谓造化钟神秀,就是如此了。”元秀道。

“阿家封号里也有一个秀字,可见阿家也是造化之所钟啊。”采绿眨了眨眼,笑道。

她这么一说,李十娘也点头称是:“贵主封号元秀,元为嫡为长为始,秀为荣为盛为美,足见先帝钟爱。”

话题忽然转到了宪宗皇帝身上,元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道:“咱们去看冰洞。”

冰洞就在风洞之北,四周一般被绿树环绕着,这时候的日头最是毒辣,原本从风洞里出来,众人身周都带着一股凉气,走到冰洞附近时仍未散尽,这时候居然又感到炎热起来。

“贵主,冰洞寒冷,还是站在外面看一看就是。”虽然如此,袁别鹤打量了眼元秀身上单薄的胡服,还是劝说道。

“这样有什么意思?听说这里面这会还有坚冰储存,本宫正要瞧上一瞧。”元秀不以为然道。

袁别鹤阻拦不住,只得多点了几人跟上去。

这冰洞与风洞又有不同,风洞是未近身已觉凉意袭来,这冰洞——俨然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界线,洞口三步之外尚且是炎炎的夏日,一跨入三步之内,元秀顿时一个激灵——一阵寒意卷来,探头向洞中一看,迥然于风洞的漆黑晦暗,这冰洞内居然甚是明亮!

明亮却是来自于冰雪。

元秀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但见绿树郁郁,烈阳高照,再看身前,却见冰柱悬棱,犹如一座冰雪之林,景象壮观,许多冰棱上有断痕,显然是附近来了人取冰,即使如此,深处依旧可见足有人粗细的冰柱,只借洞口进入的一点微光,却将洞中照得轮廓清晰可辨。洞中甚至还有一条用于取冰的小径,弯弯曲曲的,消失在冰林之间。

李十娘虽然是来过几回了,此刻依旧看得兴致勃勃,采绿忍不住道:“奴这会可觉得尚寝局那边每逢冬日辛辛苦苦的储冰是何苦来哉?若是大明宫里有这么一个洞穴单是内库就要省掉多少?”

“你说的倒是容易,这样的地方乃天地之所钟,若是到处都有,咱们今日又何必骑马跑几个时辰,再辛苦上山渡湖过来看它?”元秀仰望着远处的冰棱赞叹的道,“琼玉堆雪,没想到夏日居然也能看到这一幕!”

李十娘正要接话,忽然前方冰林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天地所钟?冬寒夏暑,乃是人间常在之道,如此逆转寒暑之处,当为天地异数,有道是事出反常为妖,又怎能扯到了钟爱上面?”

乍听见冰洞里还有他人,众人都吃了一惊,待听清楚了对方的话,元秀皱起眉,采绿已经叱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藏头露尾?胡乱接话!”

李十娘皱眉:“出来!”

剑拔弩张之中冰林后果然转出了一人,却见此人一身麻衣如雪,几与身后融为一体,容貌丰润,眉长入鬓、目若星辰,单看容貌,正当少年,然他满头长发,却是一片雪色,头顶莲花冠,横插翠绿玉簪,正是元秀在清忘观中见过一面的长生子!

“你这道士鬼鬼祟祟…”长生子的容貌太过奇异,但凡见过委实难以忘记,采绿原本气势汹汹,见到是他不由一呆,李十娘可不认识他,见他一身素白的走了出来,冷笑一声,才说了半句,却见元秀抬起手示意她噤声,警觉的远着长生子道:“你怎会在这里?”

“贫道自是在等贵主。”长生子手持拂尘,虽一袭麻衣,却风姿高远,站在夏日冰林前,犹如谪仙。

李十娘这时候也察觉到对方身份非凡,单是元秀居然认识对方,可知不是寻常人,她看了看袁别鹤,却见袁别鹤微微皱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手按在腰间机括上,居然是一派如临大敌之状!

李十娘一愣,也有些紧张起来。

元秀皱眉道:“你是修道之人,本宫却身在红尘,却不知道你等本宫做什么?”

“听闻贵主几个月前在寻贫道,只不过彼时未到相见之时,贫道特此避往剑南,如今已到时辰,自当前来相见。”长生子在清忘观时给元秀留下的印象乃是跋扈骄横,后来遇见贺夷简描述之中也是如此,如今忽然高深莫测,元秀心念几转,淡淡道:“哦,原本是本宫的六姐有些道家经文有所不解,本宫也是代她寻觅你,后来另有人为其解答,如今也无需你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长生子也不见恼怒,只是道:“贵主今日出行,可是事先约好?”

元秀眯起眼:“不过是巧合。”

“贵主当真只是为了令姊寻觅贫道?”元秀一句话堵住长生子,后者想了一想,淡淡的问道。

元秀皱了皱眉,却不是为他这句话,而是进了冰洞这些时候,有些承受不住寒冷,袁别鹤察觉到了,沉声道:“贵主只着夏衫,进洞来已有时候,为贵主凤体计,请先退出冰洞!”

等元秀与李十娘都离开,袁别鹤方一步一步,警觉的向洞口倒退而出。

洞穴中,明显比元秀一行人更早进入冰林的长生子,麻衣单薄如纸,却若无其事,看到袁别鹤如临大敌的姿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步向洞口走去。

洞外,站到了烈阳下,众人都吐了口冷气,采绿摸了摸衣角,低叫道:“这么会儿连衣角都挂上了霜!”

“这冰洞果然奇异!”元秀抿了抿嘴,道。

李十娘悄悄拉了拉她袖子:“贵主,方才那道士…”

“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不必理他!”元秀哼了一声,却听身后长生子淡然道:“贵主若是不信鬼神,当初又何必去清忘观请求观主容你出家?”

与云州公主闹翻、一怒之下跑去清忘观闹着要出家,这是元秀丢脸的事情之一,从回大明宫起就不喜被人提起,这会被长生子慢条斯理的说来,顿时大怒,头也不回的冷笑道:“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她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人影一闪!

李十娘与采绿惊呼一声,却见长生子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她们身前,依旧姿态飘然出尘,俨然得道高人,心平气和的道:“贵主若是寻贫道无事,贫道却有些事,想询问贵主,不知如何?”

“不如何!”元秀也被吓了一跳,但她究竟见过燕九怀与杜拂日交手,想来这长生子也只是轻功高明罢了,因此不屑道,“本宫何等身份,竟要受你盘询?!”

闻言,长生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之中,满是悲悯。

元秀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拿下

[更新时间] 2012-05-28 23:50:40 [字数] 2455

“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在元秀以为长生子要翻脸、暗暗给袁别鹤使了个眼色时,却听长生子忽然喃喃道。

她愣了愣,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接着,她便明白了长生子的意思——脑中一阵突兀的晕眩传来,还没等她挣扎,就无法抵抗的晕了过去!

烈烈骄阳下,一名麻衣高冠的道者身前骤然倒下一群人,情景委实诡异。

长生子将拂尘塞入袖中,缓步走到元秀身边,将她抱起后,想了一想,又抓起袁别鹤,他身法迅捷,即使带了两个人,几个起落后,依旧很快消失!

待他离开后,足足过了一柱香时间,草地上的人才渐渐清醒过来,李十娘还在扶着额头迷迷糊糊的呻吟,忽听采绿惊叫道:“阿家呢?阿家怎的不见了?”

这一声顿时将众人都惊得一个激灵!

一名禁军赶紧冲到附近的湖边,脱下外袍浸入湖水后,飞奔回原地,拧出袍中湖水,将那些还未清醒的同伴浇醒,众人皆跳了起来,将附近寻遍,却丝毫不见元秀踪迹!

同时,也发现了袁别鹤亦已不见!

“我等既然是一起醒的,那么想来也差不多是同时晕倒,可见是方才那妖道所为!”李十娘究竟望族出身,将此情景,率先冷静下来,拉过采绿,低声道,“只是如今贵主与袁统军却不在,以我猜测,怕是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妖道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将咱们弄晕,就是为了将他们掳走;另一个却是方才咱们晕过去时,贵主与袁统军并未倒下,那妖道见机欲逃,袁统军追了上去,又见咱们都晕了过去,担心贵主独自留下危险,因此带着贵主一起去追那妖道…”

采绿虽然被元秀失踪吓得六神无主,究竟是大宫女,被李十娘拉着手,目光灼灼的盯着说了半晌,到底渐渐回过了神——李十娘看似提出了元秀并袁别鹤之所以失踪的两种情况,听她说得仿佛都有可能,其实后一种但凡想一想就觉得是在胡诌。

且不说方才众人突如其来的晕倒,之前根本就是半点预兆也无,端的是防不胜防,袁别鹤武功高强,能够抵御片刻,倒还可能说得通,元秀虽然学过几个月的骑射,论身手还不如李十娘,更别说禁军中特特挑选出来的士卒了,其他人都晕了,她又怎能继续清醒?

就算如李十娘所言,元秀与袁别鹤因种种缘故并未失去神智,在这种情况下,借袁别鹤十个胆子,也不敢追上去!毕竟他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元秀,而不是拿下妖人!更别说带着元秀追上去了,先不说那妖道武功如何,带着元秀,万一被掳为人质,他又如何向丰淳交代?

采绿定了定神,道:“十娘子说的极是——说起来,阿家今日所佩的香囊,里面装着玉犀角,最能辟毒解困,方才袁统军与阿家站得近,想是因此得以幸免。”这两人只是失踪,还是两人一起失踪,连他们也只是被迷晕,想来元秀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如今最重要的却还不是找人——而是先考虑保住元秀的闺誉,李十娘提出两种可能,目的正是要提醒采绿这一点。

“贵主身份尊贵,却被这妖道暗算,虽然未曾成功,到底难以咽下这口气,想是因此迫着袁统军追了上去。”采绿这番话才说完,李十娘立刻接过了口,将疑虑之处补足,一本正经道,“然而袁统军素来沉稳,想来不会当真去追那妖道,待贵主怒气平息,大约就会回来了。”

禁军士卒因袁别鹤不在,有些群龙无首,听两人一搭一唱这么说了,对望几眼,其中一人抱拳道:“那么敢问李家娘子,某等如今该做什么?”

李十娘虽然身份高于采绿,这会可不敢指使禁军,赶紧看向了采绿,采绿深深望了她一眼,招手叫过了几名禁军,走到一旁,叮嘱了几句。

李十娘担心她说漏了嘴,不免不住向她身上眺望,却见采绿叮嘱完那几人,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里道:“李家娘子,那里有块帕子,莫不是你身上掉的?”

“我今儿的帕子都没收在自己身上。”李十娘嘴上这么说,脚下到底走了过去,疑惑的道。

她才走过那几名禁军身旁,那几人对望一眼,几乎同时出手,一举将她擒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只是李十娘与她的使女大惊,剩下没被采绿叫到的禁军里也有几人惊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贵主和统军都不见了,不忙着找人做什么要为难李娘子?”

“阿家今日来这翠华山、游太乙池并看风洞冰洞,都是这位李家娘子撺掇的,路途上统军使几回拦阻,究竟还是李家娘子技高一筹,如今在冰洞里面遇见了那道者,这会出了事,也怨不得奴不能信你。”采绿转过身来,面似寒霜笼罩,冷冷扫了眼那几个为李十娘说话之人,“奴知道你等都与李家娘子的兄长亲善,因此对这李娘子不免存了几分照拂之心,不过涉及到阿家,但请想一想自己有多少个脑袋,为了李家兄妹,危及自家前程并家族,可是明智之事?”

她虽然是奴婢,但经薛氏调.教,常为元秀左右膀臂,发作时自有一番威势,此刻眼光到处,原本有几人已经挽起袖子要上前帮助李十娘脱身,此刻却也迟疑下来,只听李十娘怒道:“我与贵主无怨无仇,上一回在紫阁峰上,我因心疾发作还是贵主救了我,我做什么要害贵主?”

“这件事情奴也想请问娘子!”采绿毫不客气的道,“方才那道者说他在此是为了等候贵主,阿家昨日与娘子你约好了今日由娘子教导她骑术,只说了在紫阁峰上的山道上面练习,可没说过要到什么地方!今日从紫阁峰下一路到这翠华山,咱们这么多人看着听着,是李娘子你一句一句一步一步引了阿家过来的,就连过湖的舟船并易老丈你都准备好了,如今阿家与袁统军失踪,你岂可脱得了关系?”

李十娘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替自己脱罪,采绿恨恨的看着她,走到近前,压低了嗓子道:“你方才那番话,无非就是要咱们顾忌着阿家的名声不去寻找…”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附耳道,“这是不是说,阿家和袁统军,其实就在附近?”说着赶紧抬起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然而让采绿失望的是,李十娘面色迷惘而愤怒,却瞧不出她问话究竟是对是错,采绿皱起眉,对那几个她特特认出来、与李家并无交情的禁军道:“先把她绑了!阿家出事,咱们一个也别想落好下场,今日之事与李娘子是怎么都脱不了关系的,你们几个若是不想罪加一等,最好不要做多余之事!”

采绿阴沉着脸,看着方才帮李十娘说话的几人,一字字道,“你们三人为一组,从附近起找人!”说着,看向了不远处又惊又怒的李十娘的使女,眯起眼,“你…去湖边将易老丈骗过来,若是敢趁机呼救,或者给同伙传递消息,仔细想一想你们家女郎的下场!你们李家娘子再尊贵,能尊贵得过阿家去?”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一果一仁

[更新时间] 2012-05-29 22:14:13 [字数] 2305

“长生子,你意欲何为?”采绿设计李十娘时,元秀却已经被带到了翠华山下,一处僻静山坳之中,四周芳草芊芊,空无一人。

长生子将仍旧昏迷的袁别鹤丢在不远处,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冠,恢复了飘逸如仙的风仪,他并不看元秀,只缓缓道:“贵主你诞于十四年前的七月廿五,正逢太阴入命,太阴司夜,女子属阴,本是吉时,只是贵主生于下弦之月,固然生为帝女,受李家皇气庇护,前半生固然荣华难言,中途却将有挫折,必受颠簸,且与此星入命,与长辈中的女子皆是缘浅份薄…”

李家崇尚道教,然而元秀自幼顺遂,对鬼神便无太多恳求之心,何况这长生子行为诡异,元秀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贵主似乎不太相信鬼神。”长生子心平气和的道,“却不知道信不信占卜?”

元秀皱起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将本宫与袁统军带到此处来,就是为了问这些神鬼之言?”

“贵主既然没耐心,贫道也不兜圈子——贵主乃皇室中人,想必对推.背.图三字,并不陌生吧?”长生子凝视着她,忽然说道。

“推.背.图?”元秀怔了一怔,本朝太宗皇帝时命钦天监李淳风推算本朝国运,李淳风因作推.背.图,计有六十图并谶、诗,据说那六十幅谶图包含机密万千,非常人所能测度…太宗皇帝因此重赏了李淳风后,这幅推.背.图自然就收藏在了宫中,外人自不能见,就连元秀,也只是偶然听过这么一回事,也是未曾见过的。

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恍然道:“你挟持本宫难道是想换推.背.图?当真是可笑之极!”

此图出自本朝近仙的人物李淳风之手,据说其中蕴意深远,非同小可,有道是公主常有而李淳风不常有,如此神妙之物,即使元秀在众公主中尤其尊贵,然而却也不能及。更何况梦唐再怎么衰落,如今依旧坐拥中原,被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道者劫持公主、还要拿推.背.图去交换,就算是怀宗皇帝也断然不可能会接受这份羞辱,哪怕是丰淳昏了头,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元秀自然要笑他异想天开。

“换?”长生子却摇了摇头,“贵主身份再尊贵,也断然比不上此图,今上虽然不及宪宗皇帝英明,在大事总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图。”他慢慢的道,“贫道只是想看一眼…第九象与第十象,如何?”

“本宫虽然知道推.背.图,却从未见过,你尚且知道第九象第十象,本宫可是连一眼都没看过,再者,此图谶语据说所涉皆为大事,一旦传出,干涉天机,岂不是祸哉?长生子你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本宫听说道家讲究无为而治,自当顺应天意,这幅谶图既然收于大内,你却又要翻出来做什么?”元秀见他说明了意图,沉声问道!

长生子淡淡道:“贵主不知道此图,贫道可以代为透露些许——”

元秀疑惑的望着他,便听长生子缓缓道:“第一象图为双环相连,此图有十六字谶语,所谓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所配颂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于唐后论元机…”

推.背.图虽然是本朝才起,却因李淳风的声名手段,传说之中竟是胜过了前朝诸多谶语,如乾坤万年歌、马前课等,都不及推.背.图名声隆重。

元秀虽然自小无忧,对神鬼之说并占卜兴趣都不大,但此图名声太过广阔,任谁都难消一份好奇心,如今长生子居然主动开口讲解,她原本到嘴边的训斥顿时咽了下去,留心听了起来。

“谶语应验却是从第二象开始的。”长生子淡然说道,“实际上,贫道所知的,也只有第一象并第二象,那第二象的图,贫道前几日,恰好凭着记忆描摹了一幅,带在身边,还请贵主亲阅!”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素绢,指尖轻弹,柔软难以着力的素绢便飘落到了元秀面前。

元秀满腹疑虑与好奇的打开素绢,但见雪白的绢帛上,既无人物也无风景,却突兀的画了一盆果子。她先是一怔,随即察觉到那些果子累累叠叠,却都是李子!

梦唐皇室从李姓…元秀定了定神,去看谶语,依旧是一十六字,说的却是“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她虽然生来尊贵,但宫闱之中长大终究心思细腻些,看到“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心下顿时一惊,连颂词也不看了,先将盆中果实数了一数,但见图中盆上果实分七层,共计廿一个,顿时下意识的咬住了唇——一果一仁,仁与人同音,图上看似盆上堆李,却无疑是代表了梦唐的帝皇,二十一颗李子,或者说,只得二十一颗——从本朝高祖皇帝起,加上武周,至丰淳,帝皇已传位二十位!

难道,梦唐国祚,竟已薄弱到了接近尾声的地步?

元秀抿紧唇,将目光复落到旁边颂词上,第二象的颂词却只是一首五绝——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

她盯着颂词陷入深思——头一句万物土中生,所谓夏木商金周火秦水…轮转到了前朝大隋属火德,五行之中火生土,是故本朝属土德,尚黄,这一句的含义不言而喻,第二句二九先成实,元秀头一回接触谶语,却有些茫然,不知其中所指之数为何,但后两句: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梦唐在高祖与太宗皇帝时的强盛可谓是举世皆知,所谓“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二句写尽其时长安之昌盛!

本朝太宗皇帝武功之盛,曾打得猖狂一时的东.突厥、吐谷浑、高昌、薛延陀…莫不望风臣服,尊其为天可汗,昔年渭水之畔,更以单骑慑退突厥十万精骑,遥想贞观年间,帝国精骑到处,气吞万里、席卷四野,因此致四方来朝、诸国莫不敢失其臣礼…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从百年前王摩诘此句中,可追忆昔年盛景,而今长安繁华依旧,不说薛延陀与高丽等旧日称臣之部,就是从前十五道三百六十州,依旧掌握在长安手中的,又有多少…

元秀怔了半晌,才想起来“阴盛阳先竭”这句,本朝若要说阴盛阳衰,任谁都会想起一个人——武瞾。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回图上,若是武瞾不在李子之中,或者丰淳往下还有两代祚享,尚有时辰…然而从上往下,元秀的目光顿在了第四个李子上,但见上下左右的李子皆带果柄,惟此无,其意不言可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十章 二九先成实

[更新时间] 2012-05-29 22:14:52 [字数] 2746

“二九先成实是什么意思?”元秀刷的收起素绢,她没有还给长生子,而是收进了自己的袖中,长生子也不阻拦,淡淡道:“这谶语简单之极,贵主想来生而顺遂,从未扶乩求问、怕是连签也不曾求过一支吧?”

元秀沉声道:“不错!你既然将此画给本宫过目,又何必吝啬一句颂词?”

“二九即二百九十载,自武德元年至今已有二百八十余年…”长生子似笑非笑道,“贵主要贫道为你算清楚么?”

“…不必了!”元秀从袖中抽出素绢,厌恶的丢了回去,“胡言乱语!谁会信这种东西?”

“贵主若是不信,方才为何对着谶语思索如此之久?这第二象,可是太宗年间,师祖推算后,到如今早已发生…贵主没有问何为阴盛阳先竭,想必也该明白谶语究竟准不准吧?”长生子悠悠说道,“这两象图,乃是师祖传下,贫道的要求也不过分,毕竟此图出自贫道师祖之手,如今贫道也不是要拿回来,甚至连原物也不敢求一睹之福,只求知晓第九、第十为何景,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元秀咬着唇,忽然道:“这就是当初外祖父答应之事?”

长生子一怔,元秀盯着他,道:“本宫听说,你当年曾为郭家座上宾,并为本宫的母后与薛姨母之事有所为,外祖父为此对你极为感激…你当时向外祖父提出的条件,可是阅此图?只是…只是未能如愿…郭家族没之事——你在其中有份?!”

“贵主很是聪慧,一下子就想到了郭家。”长生子静静看着她,神态悲悯,犹如已然得道、不日飞仙的真人,说的话却依旧与红尘牵缠难断,“推.背.图收于深宫,莫说外人,即使如贵主这样身份,也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面,贫道下山又太迟,错过了醉心修道的怀宗皇帝,其时的宪宗皇帝雄心勃勃,意欲振兴梦唐,而贫道因看过第二象的谶语并图,却是早知天意,宪宗皇帝处无从下手,自然只能将目标转向了郭家。”他慢悠悠的说道,“不过郭家…啧!太让贫道失望了!”

说话之间,他目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

元秀轻轻蹙了蹙眉,不解道:“此图收在深宫,本宫乃是宪宗唯一嫡出之女,今上胞妹,身份尊贵,亦是从未见过,那时候,本宫的母后固然还在世,但这等重器,历来都是圣人亲自收藏…”她猛然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之事,脱口道,“你用帮助本宫五哥登上太子之位并薛姨母婚姻之事,交换母后去偷窥此图?”

她喃喃道,“…母后难产而死,是你…”

长生子静静听着,一直等她猜测到此处才摇了摇头:“贵主说错了,贫道虽然很想知道九、十两象之景,但因所修道法,还不至于行这等恶事,贫道之所以找上郭家,不是看中了贵主之母贵为皇后,而是…贵主想必该知道,郭家在本朝大兴是因何事吧?”

郭家与王家同为太原望族,底蕴不及王家丰厚不说,在本朝初年时也是远不及王家出名的,郭家大兴,却是在安史之乱之中,郭子仪起兵护唐,这才渐渐踏入了关中豪门之列。这一点关中故老都是口口相传,元秀更无理由不知。

“安史之乱中玄宗皇帝为避乱兵驾幸蜀地,随身携带之物中,这卷推.背.图既不笨重又十分重要,自然也会带上,因此才未落入乱兵之手。”长生子缓缓道,“其后帝驾回长安,因李辅国劝说太子在灵州继位,遥尊玄宗为太上皇,这便是肃宗皇帝,肃宗皇帝极为宠信郭氏,郭氏一族对皇室拱卫护送甚多——贫道想,这天下最有可能见过推.背.图的人中,郭老令公应该算一个,此图如此神妙,所见者,岂有不对后世子孙透露些许的道理?”

元秀忍不住问:“这两象图…难道就是郭家传出来的?”

长生子摇了摇头:“这些谶语、颂词,乃是家师传下,至于家师是否传自师祖,却不清楚了。”

说了这会的话,长生子的神情逐渐越发的平静下来,元秀沉默了片刻,道:“你设下计谋将本宫与侍卫掳来,就是为了一睹推.背.图?难道你认为本宫知道此图在何处?或者见过此图?”

“宪宗皇帝与怀宗皇帝大不相同,怀宗皇帝不喜政事,迷恋丹术,一心寻求长生不老之道,也因此王太清越发得以大权在握,是以宪宗皇帝继位后,铲除王太清,又诛杀曲平之,坊间私下便有议论,说怀宗皇帝昏庸,远不及其子英明果敢。”长生子忽然说起了先帝们,“贵主以为如何呢?”

“怀宗皇帝乃是本宫嫡亲的祖父,宪宗皇帝是本宫生身之父,岂是本宫与你这区区一介道者可以妄议的?”元秀皱眉道。

长生子见她不肯判断也不失望,只道:“贵主请想,今上可是昏君?”

“今上自登基来勤政不辍,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你这话好生放肆!”

“那么再问贵主,怀宗皇帝驾崩时国势与宪宗皇帝驾崩时国势究竟孰更堪忧虑?”长生子平静的问道。

元秀隐约察觉到他的意图,想了一想,才谨慎道:“先帝是人皆称道的英主,自是先帝去时,比皇祖去世,政治更为清明,然皇祖去时,亦是因权宦王太清一手遮天、欺上瞒下故…”

长生子笑了笑:“今上登基已有三年,宪宗皇帝的孝服都已去除,昌阳公主也业已下降——贫道若未记差,当年宪宗皇帝登基三年时,王太清颓势已显,曲平之踞傲之像初现,时杜青棠为相,正自整肃朝纲、并以种种手段威慑诸藩…”他眺望着远山,悠悠道,“宪宗皇帝中兴梦唐,至今才几年?如今仅仅是面对河北三镇之一的魏博,长安都再三束手束脚——却不想十几年前,宪宗皇帝于含元殿上一怒,那贺之方可是星夜飞驰入朝、滚鞍下马、膝行入殿请罪,为了消除宪宗皇帝的怒火,不使魏博遭伐,贺之方甚至不顾之前曾与淄青联手对抗长安,率先做了伐鲁先锋!贵主好好想一想这十几年之事,难道还看不出天命原不可逆?”

元秀咬住唇:“这不过是因为五哥如今尚且年轻的缘故,父皇登基时年岁已长,兼之皇祖醉心丹术,在登基前,父皇便以太子身份监国多年,五哥却是在父皇驾崩后才…”说到这里她觉得再说下去仿佛是在抱怨宪宗皇帝对太子时的丰淳栽培不够一样,虽然如今丰淳在位,但这样的话传出去究竟属于不孝,默默住了口。

但她为丰淳分辩的理由已经说了出来,长生子似笑非笑:“贵主当真这么认为?”

元秀沉着脸道:“你想说什么?”

“皇帝之称始于秦皇,秦皇继位时年方十三,虽有太后并亚父摄政,然其母私德不修,与相邦通.奸不说,更私其私生之子!当时国中尚有其祖母华阳太后并昌文、昌平两君,国外六国谋合纵之策、结携手之谋…秦皇亲政即日国生叛乱,逐其母、诛二弟、流亚父,乃握住权柄——那时候,秦皇岁不过二十有一罢了。”长生子说话不紧不慢,但面上却带出了一丝讥诮之色,让元秀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贫道私以为,所谓明君圣主,自有天命,梦唐国祚已薄,贵主玉叶金枝,难道一点都不为自己前程打算么?”长生子微笑着道,“尤其贵主绮年玉貌,前隋覆灭后,其世祖、世宗的姊妹、爱女如何下场,贵主纵然再不留意,好歹也该有所耳闻吧?”

见元秀面沉似水,他似想起了什么,淡哂:“贵主的容貌,若拿前隋来比,怕只有隋世祖之萧皇后可比…”

元秀原本见他态度不冷不热,还放心一些,如今听他忽然提到自己容貌,又提到了前隋萧后,脸色顿时一变!

察觉到她的警觉与惊怒,长生子却只是一笑:“贵主,匹夫无罪啊!”

说着,摇了摇头,居然就此拂袖而去!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十一章 翠微寺

[更新时间] 2012-05-29 23:08:54 [字数] 2922

袁别鹤醒来时发现时已黄昏,残霞漫天。

他在数息后才想起来昏迷前的经过,脸色顿变!

看到袁别鹤刷的从草丛中坐起,不远处托腮沉思的元秀才回过了神,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袁统军可算醒过来了?”

这句话让袁别鹤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他赶紧一撑地面,站了起来,拱手道:“贵主请恕…”

“看一看这是什么地方吧。”元秀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袁别鹤四顾之下,惊讶道:“其他人…”

“其他人都还在太乙池边,那妖道单单将你我抓了来。”元秀不冷不热的说道,这话让袁别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礼仪,赶紧盯住了元秀上下打量,见元秀衣裳齐整、神态虽然不悦,却无异常,才心惊胆战的问道:“他方才对贵主…”

“他没做什么。”元秀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此处应该还是翠华山附近,却不知道今日可还来得及在天黑前回紫阁峰么?”

袁别鹤活动了下筋骨,感觉并无不适,但听了元秀的话,却为难道:“贵主,若是末将独自赶回去倒是来得及,只是需要一路驰骋,中间不可停下歇息,贵主虽然骑术不差,但山道终究不比平原,贵主乃是金枝玉叶,岂可冒这样的险?”

“那依你说该如何是好?”元秀皱眉问。

“如今天色将暮,还请贵主往翠微寺将就一晚,待明日再回紫阁峰如何?”袁别鹤虽然不愿意元秀在外过夜,但此刻已经是形势逼人,自然也不能坚持前议。

元秀双眉从他醒来就没松开过,见状袁别鹤复小心翼翼道:“此外…其他人,是不是也要寻上一寻?”

“寻是要寻的。”元秀冷笑了一声,“走罢。”

袁别鹤原本还要提李十娘之可疑,但见元秀兴致不佳,只得噤了声,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元秀猛然想起一事,站住脚步,质问道:“本宫与你一起离开其他人这许久,却不知道这话当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