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主…贵主贪看风景,末将随侍在旁,因从未到过翠华山,不小心迷了路,不及赶回紫阁峰,不得不就近投宿。”袁别鹤虽然大局观平平,究竟是在东宫做过多年侍卫,对于事关两人名誉之事却是反应不慢,立刻寻出了合适的借口。

元秀沉吟道:“你一直昏迷到了方才才醒来,本宫醒来的虽早,然这山野四下里无人,也不敢乱走…这妖道将你与本宫带到此处,却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才醒?若是如此,这理由对外人可以如此说,对那些禁军并采绿难道也这么说么?”

袁别鹤虽然醒来时见她是清醒的,如今又听她说了不敢乱走还是松了口气,他陪元秀到别院来住了这点时候,自忖对这位贵主的性情也有所了解,这位贵主看似温和而略带娇纵,其实胆子极大,而且自负聪慧,实在不是一个让人能够省心的保护目标——并且,也不乏皇室中人应有的心狠手辣——他可是很清楚的记得,上回出猎时,那个恣意妄为的内侍小九本欲向元秀夸耀自己的实力却不想差点伤着了元秀,虽然他反应迅速,事后元秀当着禁军的面亲手抽了小九数十鞭,直到自己气喘吁吁为止,原本听说那内侍被抬回竹楼后还出现过两次,只当元秀公主心胸开阔,此事到此结束。

但…昨日他才听说,那叫小九的内侍,已经有数天没有出现了…

甚至元秀禁止众人议论此人…

若这位贵主在自己晕倒时走开,这翠华山虽然只是终南山中的一座,但其中要藏一个人,又是正值草木丰盛的时候,若是运气不好总是错开来,他怕是只能自行了断了…

“那妖道迷晕了众人,但贵主身有异宝恰能抵御迷药,末将因离贵主距离较近,且…且武功略高,堪堪防住,后因担心妖道所用迷药有毒,贵主心肠仁善,命末将追上妖道,擒下以搜索解药,末将不敢违抗贵主之命,亦不放心将贵主留在原地,便只得带贵主一起追了上去!却不想对翠华山路径不熟,终究叫那妖道逃脱,自己也迷了路!”袁别鹤略作沉吟,,又编造出了一番话来,他这番话倒与李十娘提醒采绿的猜测恰好对上,只是袁别鹤比起李十娘究竟多了许多经验,加入一个解药的幌子不独是更合情合理,也是巧妙的为元秀增添名声。

元秀思忖了片刻,微微颔首。

这山坳僻静,出了山坳,便见一条山间踩出的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了远处,两人出了山坳,袁别鹤辨认方向,便向众人登山时存放马匹的地方走去。

到了那里,但见几名禁军正在附近阴凉处闲聊,远远望见袁别鹤与元秀单独过来,纷纷站起了身行礼。

“平身。”元秀见他们神态自然,便知道山上的人应该还没下来,或许是在冰洞附近寻找?她淡淡的道,“本宫贪看风景,与其他人失散,只袁统军追上,七绕八绕的没想到竟从另一边下了山…其他人想来不知,还在山上寻找本宫,你们上去一个人告诉他们一下,本宫且去翠微寺歇息,对了,尤其请李十娘子一起去翠微寺中,如今天色已晚,她虽然骑术精绝,但回紫阁峰究竟危险些。”

这些留守的禁军里有几人与李十娘恰好是熟识,闻言忙代李十娘谢了恩,笑着道:“贵主请放心,卑职这便上山去告诉,这翠华山并不算陡峭,下山的道路有数条,想来贵主与统军是走岔了。”

“嗯,,你去罢。”元秀点一点头,有人替她牵过青骢马来,她翻身落鞍,翠微寺的方向却是极好认的——群山苍翠之中,杏黄色的殿墙依稀可见。

翠微寺是行宫废弃而成,虽有玄奘取经于此,但因为靠近长安,香客之中不乏贵妇女郎,因此倒不似少林寺一般拒绝女客进入,元秀一行虽然没有报出身份,但见他们服饰华贵,坐骑神骏非凡,寺中也知身份不低,尤其为首的还是一个美貌的少年女郎,知客僧寒暄过后,便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幽静整洁的独门小院,这种差不多的院子在翠微寺中还有好几座,都是从前的宫殿院落改建而来,专供大户人家过来进香时居住,与寻常香客分开。

也是元秀运气不错,这会六月的庙会才结束,寺中倒是空出了好几座来,若是在庙会时过来,那时候却一定都住满了。

元秀负量着眼前的院落,因是行宫改建而来,这院子颇为精巧,庭中沿着墙角栽了一圈的茉莉,这时候正自开放,清香宜人,廊下不远处又植了三株桃树,这时候平地上的桃花早已落尽,只是生满了浓密的叶子,廊上放了几盆春兰、杜鹃之类,青石铺砌的地面打扫得很是干净。

待袁别鹤推开门,进得小院,却见里面陈设与长安富贵人家寻常的摆设也没什么不同,嵌云母紫檀木榻上摆了完全拉开的四折蜜蜂碧柳镶螺矮屏,榻前一张紫檀木几上放着一只博山炉。榻角堆了几盆花草,枝叶翠绿,显然是时常有人照拂的,角落里放了一对足有人高的梅子青描金丽人出行图摆瓶,里面各插了几根孔雀尾羽。

再向里看,却是隔断的竹帘,虽然望不见内室,但看外间之物,也知道里面不会差到哪里去。

榻几都极为干净,袁别鹤依旧以袖子仔细擦拭了一遍,才请元秀坐下,外面小沙弥却已经送了茶水并果盘来,袁别鹤取出一对银铤作为香资,这小院虽然时有风来,但究竟是平地,元秀进来已经拿帕子擦了一回汗水,袁别鹤因此又问他是否有冰,那小沙弥道:“施主且少待,小僧这便告知师兄着人上山取冰。”

元秀愣了一愣,道:“怎么这里的冰都是临时去山上冰洞取的么?本…我记得翠微寺原是翠微宫,行宫之中本是建有藏冰的地窖的。”

那小沙弥歉意说道:“回女施主的话,原本寺中窖内是存了冰的,只是五月末就来持斋的一位施主所携的小施主年少,昨日不知怎的趁着看守地窖的师兄松懈跑了进去,将地窖的门大开后离开,待师兄发现后,里面原本存的冰都变做了水,幸亏山上就有一座冰洞,可以随时取用,只烦请施主少待。”

翠华山并不高,翠微寺的人久居山间,路径熟悉又爬惯了,来回想是花不了多少功夫,何况如今寺中无存冰,便是发怒也无济于事,元秀本就不快的心情又添一层,究竟点了一点头,放他去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十二章 警惕!

[更新时间] 2012-05-29 23:55:40 [字数] 2639

冰还没有取下山,失散的采绿一行却先到了,来的人并不齐,但采绿、李十娘却都到了,见到被簇拥着的李十娘,并后面两个各有一名禁军陪同的易老丈与李十娘的使女,元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袁别鹤,后者会意,立刻长身而起,对那两名禁军使个眼色,那两人押着易老丈并那使女,顿时脚步一转,就要向外走去。

“贵主!”易老丈至今都是一头雾水,那使女却是心知不好,挣扎着怎么也不肯离开,叫道,“贵主饶命啊!奴等什么都不知道…”

元秀眯起眼,袁别鹤已经低声喝道:“怎么做事的?!”抓着那名使女的禁军也露出一丝怒色,狠狠一记手刀斩在了那使女颈后,顷刻之间,那使女便没了声音。易老丈原本还以为元秀叫人带了他们离开是不想见他们,这会才知道竟是打算灭口,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然而见李十娘的使女都被打晕,想也知道元秀要么身份更为高贵,要么就是手段尤其狠辣,吓得脚下一软,他身后的禁军有样学样,不待他出声,便也如法炮制。

“这两个都是赵郡李家的人。”元秀淡淡道,袁别鹤微微颔首:“贵主请放心!”

待他带了人下去处置不提,这边采绿强自按捺着追问的冲动,屈了屈膝道:“阿家,李十娘子在山上的时候想是受不住日头烈,晕了过去。”

“哦?是日头太烈还是心疾发作呢?”元秀看了眼明显昏迷的李十娘,问道,她和采绿一样不相信李十娘在长生子出现的这件事里是清白的,虽然不知道李十娘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但今日行程皆由李十娘指引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元秀此刻心中委实恼火,这不仅仅是因为长生子,因为推.背.图,更多的却是对李十娘的失望。她对这个红衣快马肆意驰骋过长街的女郎第一印象其实不错,即使后来在观澜楼上两人发生冲突,但作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对于李十娘自恃名门望族出身、藐视清贫的女冠这种心态再理解没有,十数年宫廷教导,尊卑有别的观念,皇室中人是最铭记的。

因此李家姊妹前去拜谢她的救命之恩时,元秀见李十娘性情直爽,便主动开口相邀,名为教导,实为做伴,相对于元秀的身份,即使李十娘是赵郡李氏长房嫡长孙女,能够陪伴元秀,亦是荣耀。况且,王皇后的母亲李夫人出身赵郡李氏,乃是李十娘的堂姑,前段时间宫中传出帝后和谐的消息,元秀这会主动亲近李十娘,其实也有为皇后助势之意。

她这一番苦心,却不想这才头一日出游,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对于习惯了居上位者的人而言,看走了眼本就是件恼火而自觉羞辱之事,被背叛更是耻辱之极…何况皇室中人,本就习惯了多想——元秀这时候怎么看李十娘怎么可疑,就连当初在岩下救起李十娘,都觉得是被算计了!

原本以李十娘的身份就不可能连个使女也不带就在山间随意行走,况且她还有心疾!并且昏迷的地方也太过凑巧了些——紫阁峰上原本就没什么人,偏生她命好,心疾发作了也能及时获救,还偏偏就被元秀撞见了此事,那一日从岩石下拉她上来的冯腾与崔南风可都是与她熟识之人…若非如此,李家姊妹也得不到与元秀拉近关系的机会…

元秀眯起眼,注视着面前被扶着靠坐在下首榻上的李十娘,脸色变幻不定,采绿侍立在旁,见状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了嘈杂声,元秀被打断思绪,不悦道:“什么事?”

“回贵主,是寺中沙弥送冰来了。”站在门口的一名禁军恰好向外看了看,低声禀告道。

元秀抿了抿嘴,采绿忙代为吩咐:“你们接了放进来吧。”

几名禁军出去搬运冰盆,加了冰盆,室中果然清凉了许多,采绿又吩咐只留下了两人守着,余人都去偏房,那两名禁军站到了远处的门口,采绿这才趴在了元秀肩头低声道:“阿家可是被那、那长生子带走了?”

“没有什么事,这个回头再说…这李十娘是你叫人拿下的?”元秀有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采绿能够成为她的贴身大宫女,做事自然是麻利的,但因有更加沉稳谨慎的采蓝比着,她倒显得比采紫还要差一些,只是性情活泼才留在了元秀身边,若是今日山上换了采蓝这么做,元秀是一点也不意外的,却不想采绿也不遑多让,因此有些意外。

采绿也知道这一点,因见元秀无恙,她心里顿时放松下来,轻嗔着道:“阿家这话说的,奴就是块实心眼儿的木头,进宫之后跟着大娘与阿家这么些年了,总也该长两分脑子了!何况咱们今日下了紫阁峰后,本只是打算随意跑一跑马,主要还是为了让阿家的骑术不至于因居在峰上不至于生疏,却不想这李家娘子一句两句的哄得阿家往翠华山来——中间袁统军几回反对都被她巧妙的驳了去,咱们出了事,头一个不找她找谁?”

“方才…”元秀若有所思的问道,“李十娘可是也晕了过去吗?”

“这个自然,只是她以为这样就能够脱罪么?当真是笑死人了!”采绿冷笑着道,“幸亏阿家无事,半个时辰前禁军在山上寻到了奴,说阿家与袁统军都平安到了寺中休息,奴才放了心…原本奴已经打算再寻不到阿家就对她动手了,这起子东西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胆子这样大,居然胆敢打起阿家的主意来!”

她想了一想,愠怒道,“说起来倒要禀告阿家——袁统军的眼力究竟不怎么样,在山上奴特特唤了几个出身平民与李家并无交情的禁军、又诓了李家娘子走近才拿住了她,这事情这样的明显,那几个与李家交好的禁军竟还帮着她说话,若不是奴以阿家的安危威胁他们的家族才迟疑了,看这情形倒似想要上来抢人一般!”

元秀原本一直在闭目听着,这会听她说完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们对李十娘居然维护至此?”

“阿家不知,这李十娘子的兄长李复在长安交游广阔,阿家可还记得寒食之时,麟德殿前蹴鞠之事?那一回崔家大郎之所以输得惨不忍睹,一则他本身不擅此道,怕是全为了博昌阳公主一睹才下了场,二却是因为这李复为了李十娘的缘故对他耿耿于怀——李复在长安各家子弟之中可谓是八面玲珑,那一回不只是玄队全是李复的知交好友,就是赤队里也不乏人主动帮着他对付崔家大郎…”采绿哼道,她显然对李十娘印象极坏,厌恶的说道,“亏得袁统军还没糊涂到家,没有全带了与赵郡李家交好的禁军出来!”

“这一件倒不能全怪他。”元秀沉思着,并没有采绿预料的恼怒,只是淡淡道,“一则他只是统军使,神策军的实权究竟还是在护军中尉那里,二则是长安望族人丁兴旺,又是世居,想要完全避开他们究竟是行不通的。”

采绿看着李十娘:“人是奴叫人弄晕的…只是阿家,如今怎么办呢?”

“先不要叫她醒来,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本宫,本宫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元秀眯起眼,淡淡的说道,“堂堂神策军,天子近卫、禁中之军,被宦官窃去了已经是皇家耻辱…怎么如今赵郡李氏居然想要鱼目混珠…代替我陇西李不成?”

她指尖在几上漫不经心的敲了敲,若有所思,“皇后在此刻忽然得到五哥的宠爱,这里面究竟是有什么缘故?”她虽然支持帝后和谐,可却不代表可以忍受皇权旁落!或者是出现一个新的威胁!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十三章 辩解

[更新时间] 2012-05-30 21:39:07 [字数] 4160

李十娘醒来并求见时,元秀已经用过了寺中送来的素斋,正捧着一盏掺了碎冰的酪饮慢条斯理的啜饮着,见她进来,淡淡扫来一眼,元秀身份尊贵,自幼颐指气使,养就了居上位者惯有的气度,饶是李十娘大族出身,也被她瞧得心下微寒。

“贵主…”李十娘讷讷的唤道,她在太乙池边才醒的时候因在采绿之前想到了替元秀名誉考虑,当时心下还自以为得意,却不想转头被采绿疑心上了,这才醒悟过来,正如采绿所言,从紫阁峰一路到翠华山,全是她在里面撺掇的,也不怪那几个与李家交好的禁军也不敢多嘴——长生子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了!

李十娘方才醒转时听说元秀召见,到底暗松了口气——她知道元秀一定没吃什么大亏,若不然她怎么可能还有醒来的机会?梦唐风气再开放,堂堂公主受辱,如今丰淳在位,别说她一个世家女子,就是云州公主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洗清自己的嫌疑,因此也不敢只行常礼,跪了下去分辩道:“贵主对臣女有救命之恩,臣女有什么理由要害贵主?”

元秀默默看着她,并不接话,李十娘心下无奈,只得继续道:“再说臣女乃是赵郡李氏中人,谋害贵主这是何等大罪,难道不怕连累族人吗?更何况,今日之事如此明显,任谁都会怀疑是臣女所为,臣女虽然不聪明,可也不至于明摆着将自己曝露出来!而且今日那妖道,臣女可指天发誓,连见也未见过,又遑论是与他勾结?”

“你说的这些倒也有理,不过你且告诉本宫若不是你的话,又是何人呢?”元秀盯着手里的团扇淡淡的道,她手里拿着一柄湖青色底六角宫扇,湖青色纱双面绷紧了扇面,上绣着三四只彩蝶,一枝粉桃自下方妖娆探出,蝶似栖非栖,扇柄也用了应景的桃木,只上了一层清漆,色泽微绯,下面穿了一个如意结,坠着杏色流苏,元秀的目光却正是落在了流苏上,李十娘随之看了一眼,她虽然不是多么心思灵巧之人,但究竟望族里长大的,见元秀神色异样,心下微惊,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方摇了摇头道:“臣女不知,但臣女确实不曾出卖过贵主!”

元秀淡淡的笑了一笑,忽然问起了毫无关系之事:“本宫听说你的兄长李复在长安少年里面很有些声名,长夜寂寥,不如你说来与本宫听上一听?”

“臣女的兄长不过是早年贪顽放纵了些,所谓声名都是些荒谬之行,哪里敢污了贵主的耳?”李十娘原本见她看那杏黄色的流苏心中就暗暗吃惊了,这会听元秀提到李复,更是大惊失色,如何敢说。

然而元秀却偏偏缠住了这个话题,放下团扇,眯眼道:“无妨的,咱们梦唐风气开放,更何况本宫听到你兄长的名声可不坏——寒食时候麟德殿前蹴鞠,似乎连续两年都是他胜出的吧?说起来李瑰虽然享寿不永,所遗的一对子女倒都是出色的,就是你在长安贵女里面也是声名不小,便是本宫的侄女儿升平县主比你也是差着些的。”

李瑰便是李复与李十娘之父,此人在怀宗皇帝时声名极响,几与杜丹棘齐名,那时候为太子的宪宗皇帝便对其极为重视,只可惜此人与杜丹棘一般短寿,去世时方过四旬,留下来一子一女由其兄代为抚养,李瑰生前所任官职为国子监祭酒,本朝因承袭前朝科举取仕之制,兼之前朝覆亡与关陇大族在背后动作不无关系,因此本朝汲取教训,刻意推行科举之制,以弱望族影响力,到了玄宗皇帝以后,有才者莫不以出身科举为荣,长安各家儿郎只要不是十分不像样子,总要想着办法送入国子监中读书,李复在长安少年人中交游广阔,与此也不无关系。

元秀暗自思忖,这李复倒是个人才,有道是人走茶凉,昔年李瑰还活着时,与杜家五房的长子杜丹棘号称李杜,虽然不似天宝年间李太白、杜甫那等才名如雷贯耳,却是长安家喻户晓的才子,而且此二人对实务亦十分擅长,两人一般享寿不永,杜丹棘之子杜拂日到如今在长安都声名不响——杜家五房在杜拂日这一代,还仅有他一名男子,杜青棠膝下只得两女,且都已远嫁,对这个侄子自然是格外宠爱与悉心栽培。

然而李瑰之兄却有众多子女,对李复与李十娘谈不上亏待,但若要说如杜青棠对杜拂日一般却不太可能了。在这种情况下,李复非但没有弱了与各家少年的交情,反而延续下来,连带他的妹妹都备受照拂,可见着实有几分能力!

“贵主谬赞了,升平县主骑术精妙,几个月前,还从身为男儿的郑家郎君手里赢了一匹大宛良驹,臣女哪儿比得上呢?”李十娘小心翼翼的说道,她虽然不明白元秀的用意,但本能的想把话题从自己兄长身上拉开,可惜元秀却唔了一声:“你说过的,你的骑术乃是李复教导,可见你兄长的骑射想来是更好?”

李十娘思索了两息,才谨慎道:“回贵主,臣女兄长的骑射自是比臣女要好些,但放在长安少年中却也不算得什么。”

“他蹴鞠是好的。”元秀懒洋洋的道,“本宫记得那回寒食蹴鞠,崔风物自请上阵,原本从上到下都道他是自矜技艺,皆是兴致勃勃,却不想全场都被李复压着打,当真是难为了他那样还能保持翩翩风仪,事后叫本宫的七姐心疼了好一阵,还把先帝御赐的伤药都送了过去…”说到这里,她留意到李十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腮,柔声道,“莫非,这就是你要谋害本宫的缘故?”

“什么?”李十娘一惊!

元秀目不转睛的看住了她,缓缓道:“本宫…是昌阳公主之妹、与昌阳公主虽然不若东平公主那样亲近,到底是同父异母,更何况,公主们素来都是养在深宫,就算出行也是前呼后拥,哪怕得到信任如今日这样接近本宫,本宫饮食自有采绿服侍,安危有袁别鹤在旁,李十娘子哪怕到了本宫身边也寻不到机会,与外人联手,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见李十娘掩住了口,满眼骇然,元秀嗤笑了一声,声音极低,却透着刻骨的寒意,“更何况本宫被人掳走,虽然未曾受辱,传出去究竟不好听,你虽然嫌疑深重,但想着皇家或许为了本宫的名誉,不能公然拿你怎么样,是也不是?”

说着,叹了一声,悠悠道:“本宫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或者不像有些人那么聪明,但至少不会太笨,却不想你糊涂至此!”

“贵主误会了!”李十娘低叫一声,她知道元秀既然把话说了出来,显然是打算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的,她若是错过了这一回,叫元秀认为这便是事实,那才是惨了!

不及细想,李十娘飞快的道,“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贵主若要治臣女与兄长之罪,难道还要理由么?再者,臣女不敢瞒贵主,与崔风物确实自幼一起长大…”她咬了咬牙,复继续道,“李、崔两家同属五姓七望,自来交好,贵主想必也知!臣女少时失怙,虽然有伯父教养,又有嫡兄在上,但到底羡慕寻常人家父母双全、可以承欢膝下,上回在观澜楼上与贵主初见,彼时臣女尚且不知贵主身份,多有冒犯,然也不可能在贵主面前伪装,贵主也知,臣女与崔风物之妹崔舒窈要好,因窈娘之故,臣女得以时常到崔家拜访,甚是羡慕崔家满堂和乐,却不想,因臣女与崔风物年纪相差不大,渐渐的竟传出了婚讯,崔家气度宽宏,对此只是一笑了之,臣女虽是女郎,但自幼跟随兄长学习骑射,辩白过几回,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先帝为昌阳公主择了崔风物为婿,臣女还特特送了一份厚礼去庆贺,原本以为谣言至此可止,不想竟还传到了贵主耳中,恳请贵主明辨是非——臣女虽然幼年失怙、少年失恃,到底也是五姓七望之女!而且贵主容臣女说一句实话,臣女的脾性并不算很好,若与崔风物有什么,岂会就此一言不发?”

说到此处,她已经觉得膝盖跪在了地上微微发疼,却只能忍着,缓了口气,才接着说了下去,“臣女与崔风物不过是因李、崔两家世交的缘故才熟识,又因为其妹窈娘才比旁人家多走动了些,与崔风物之间清清白白,崔风物乃是臣女知交窈娘亲兄,他得尚昌阳公主,先不说这件婚事是先帝所赐,乃是何等荣耀,长安上下谁不知道昌阳公主美艳如花,身份尊贵,又对崔风物一往情深,崔家大郎得妻如此,臣女亦为之而喜…又怎会因为昌阳公主怨恨贵主?这真真是无稽之谈!”

元秀静静听着,不时露出思索之色,待她说完,方笑了一笑:“你说的倒是有理。”

李十娘心下不敢放松,谨慎道:“臣女委实不知道对贵主为何要有怨怼?贵主对臣女有恩无仇——当初在观澜楼上,臣女不知贵主身份,多有冒犯失礼之处,然而贵主宽宏大量,在紫阁峰上撞见了臣女因心疾发作而昏迷,非但不以臣女从前的冲撞得罪为意,反而使人报与家姐,救下臣女!不敢瞒贵主,上一回家姐命臣女与其往紫阁别院拜谢贵主救命之恩时,臣女还心中忐忑,生怕贵主询问观澜楼之事,却不想贵主非但提也未提观澜楼,却还帮着臣女说话,让臣女可以随意穿自己所喜欢的石榴红…臣女若还要算计贵主,那当真是连猪狗都不如了!”

她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元秀眯着眼,沉思半晌,忽然横了眼采绿,嗔道:“十娘子进来这一回了,如何连个绣凳都不搬过来?今儿才从山上下来,累是累了点,你可也太懒了!”

原本李十娘进来后,采绿一直垂手侍立在元秀身后,敛眉低目看不出神色,到了此刻才抬起头来扑哧一笑,道:“十娘子才进来阿家就拉着她打趣,两个人一句接一句说的投契,奴连奉茶的机会都没有寻到,更遑论是其他呢?方才还想着阿家如今喜欢十娘子定然是嫌弃奴愚笨了,因此格外的不敢吭声怕被阿家赶了出去,却不想阿家这会子又怪起了奴!”她一面说着一面从屏风后搬了绣凳出来,笑吟吟的放到了李十娘面前,李十娘谢了恩才站起来,她今日陪着元秀从紫阁峰一路飞驰到了翠华山下,又弃马用步,爬到山上,元秀失踪后还被采绿命几个禁军制住了,拖着在山上寻了半天的人,消耗极大,这会久跪后起身,顿时有些不稳,采绿适时的在旁扶了一把,掩袖笑道:“十娘子,奴卑微之人,没什么见识,今儿在山上,对娘子多有得罪,还望娘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奴计较呢!”

她这番话说是赔罪,说的却随意,只是知道她是元秀近身大宫女,当着元秀的面,李十娘再怎么不甘也不能不忍了,勉强笑道:“绿娘说笑了,你那么做也是为了贵主思虑,我怎会怪你?”

元秀在主位上坐着,对采绿的行径言辞尽收入眼底,却只淡笑着一言不发,待李十娘表明了态度,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可用过饭了?”

她不问还好,李十娘这一天除了早上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方才着紧安危也还罢了,如今见元秀终于信了自己的话,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连声音都快虚弱下去了:“多谢贵主见问,臣女尚未用过。”

“你今日才说过是不喜欢素斋的,这寺里的素斋做得虽然本宫以为别有风味,怕对你来说到底清淡了些,好在也就吃这么一回…本宫叫采绿择了几道放在冰盆里,你就在这里用了,早些安歇吧。”元秀慢悠悠的说道。

李十娘原本以为危机已经过去,听她这么说了,面色顿时一变!

——她忽然想起,自己醒过来后,来传自己的是禁军倒也罢了,但自己的使女,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过!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十四章 忍见锦绣纷纷落?

[更新时间] 2012-05-30 23:10:14 [字数] 4239

采绿拿着向翠微寺中小沙弥讨来的胰子澡豆进了偏房的门,屏风后点了一盏小灯,灯上因加了罩子的缘故,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转过屏风,却见齐胸高的浴桶里,元秀闭目靠在壁上,感觉到她靠近才张开了眼睛,道:“这寺中各样东西倒是备得齐。”

她说话时目光没有看采绿手里之物,倒是看向了不远处供起身穿衣与搁置东西用的一张矮榻,榻上一边丢着她才换下的衣裙,另一边却放着一套崭新洁净的衣裳,虽然比之元秀的身量有些不合,却也能穿了,然而一个寺中居然可以提供女子贴身衣物,实在让人…采绿会意,抿嘴笑道:“阿家可是想错了,翠微寺因长安的女眷但凡有事都喜往这边来上香,加上从前又是行宫,因此住的地方比旁的寺里要舒适些,但女眷衣物却不可能备齐的…这些衣物却是因为如今寺里还有几位女客未走,门口小沙弥听奴询问这附近可有成衣铺子,便去替奴问了那几位女客去,这是其中一家使了婢女送过来的,没叫小沙弥经手,阿家大可以放心。”

元秀这才松了眉,笑着道:“原本想着这里好歹也是密宗胜地,总不至于这么不像话。”

采绿一面说话,一面已经挽了袖子上前替她擦身,元秀自幼养尊处优,又正当妙龄,正是肌肤最最完美之时,可谓是毫无瑕疵,触手处滑腻如脂,观之又如玉,采绿替她擦拭着肩背,忍不住吃吃笑道:“阿家这样美貌,也不知道将来五郎要替阿家挑什么样的驸马才配得上?”

“能够尚主的人素来都差不到哪里去。”元秀闭着眼,倒是不以为意,采绿来了兴趣,小声打探道:“那么阿家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呢?五郎与皇后拟了人选单子,奴看阿家却是一点不上心的。”

元秀微哂道:“魏才人只有八姐一个女儿,她又去得早,八姐看似性情平和,其实平日里说话做事一向都是格外谨慎的,偏生我与她、云州年纪仿佛,选驸马的时候也差不多,但一来她居长,理当叫她先选,二来,八姐那性.子,本就有些犹疑不决,上一回因崔南熏的事情,到如今她都没定下了人,这还是我问都没问过的情况下,若是我多关心一些,她又该多想,回头看到这个也不敢挑、那个也不能点…虽然身为帝女,可以不必如寻常女子那样容忍丈夫三妻四妾,但选一个不中意的驸马…看大姐就是个例子,到底是亲生姊妹,何必让她去吃那一回的苦头?如嘉善皇姑那样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不好吗?但八姐就是那性情,我也不能叫她忽然改了像云州那样果断干脆,便只有不问不管,权当这一回选驸马没有我的事,我好歹比云州年长,我这么做了,云州自然也没有积极的道理,她年纪比我还小些,尽量让八姐可以放心的选罢。”

“阿家这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呢。”采绿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有点微妙,元秀顿时觉得了,她睁开眼,睫毛上被水汽挂了细密的水珠,眨了一眨,方道:“莫非这样做反而不对?”

采绿忙道:“阿家怎会做错?”

“我原以为我对挑选驸马不上心,八姐总该可以放心大胆的选个她喜欢的,但崔南熏之后她再没了动静,本以为八姐她性.子优柔故而迟疑难决,但这时间拖得也太长了点…”元秀蹙起眉,“有什么话你便直说!”

她这么说了,采绿才叹了口气道:“阿家故意不去问驸马之事,好叫东平公主恣意选择,不必顾忌阿家的心意,这都是为了东平公主考虑,只是东平公主却未必能够理解阿家这一番苦心啊!”

元秀诧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家请恕奴直言之罪!”虽然元秀背对着她,又是斜倚在了浴桶中,但采绿还是放开了手,屈膝为礼,元秀蹙眉道:“你只管说来,我几时因你们私下直言责罚过你们了?”

采绿这才重新拿住了布巾,一边替元秀擦着肩,一边小声道:“阿家可还记得当初昭贤太后新故,在凤阳阁时与云州公主发生争执,云州公主出言不逊,所提到的话?”

克母!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出言的也是自己妹妹,元秀脸色还是变了变,但采绿说的却是:“云州公主曾言虽然一般都是五郎姊妹,然五郎最私阿家——这儿没有其他人,奴也说句真心话,这是实话!阿家觉得可是?”

元秀抿了抿嘴才皱眉道:“云州就是那争强好胜的性.子…”

“纪美人曾获盛宠过,云州公主年纪比阿家还小些,性情又直率,所以直接说了出来,而东平公主生性内敛,虽然不说出来,心里却未必不这么想。实际上,同父异母与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又怎么能比,不独是宫里,就是宫外也是心知肚明的事情。”采绿低声道,“那一回云州公主与阿家争执,哪里是为了什么荷包,无非也是因为嫉妒阿家罢了。”

“你是说…”

“阿家为了叫东平公主放心在名单上的少年才俊之中选择,然而东平公主先入为主,认为五郎一定为阿家预备了最好的郎君,那份名单奴虽然不曾看过,但也听说皇后之弟王子瑕、韦相之子韦维端、李十娘的兄长李复…这些长安城中颇有佳名的少年郎君都在上面,东平公主既然这么想了,那些最出挑的她自然不敢提——这里面也有崔南熏的缘故,崔南熏已有婚约,但礼数才走了个开头,也不能全算,加上他才貌俱全,才也被列了上去,所以东平公主若是当真瞧中了他,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上一回东平公主来寻阿家,也不无试探之意,当时阿家反对此事,东平公主自以为自己的猜测更得证实,那些差一些的,奴想,有崔风物在前,东平公主心里到底不甚情愿,这才一天天的拖了下来!”

元秀猛然回过头,愠怒道:“上回八姐过来你们做什么不提醒本宫?!”

听她自称本宫,采绿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她叹了口气,解释道:“奴哪有这样的聪慧?这事情还是…还是前两天宫里皇后派人送东西来时传的话,叫奴寻个合适的机会转告阿家,毕竟阿家是全心全意替东平公主考虑,贸然说出来也伤了阿家之心——”

皇后王氏素有贤名,对丰淳最疼爱的胞妹自然也更上心,元秀如今虽然不在宫里,但隔个三五日,皇后总要派人收拾些东西,或是瓜果,或是新鲜的蔬物,或是宫里新制的点心、尚宫局新出的首饰之类,派人送上山去,顺便问一问元秀在别院过得如何。

对于这位皇嫂的这种半关心半刺探,元秀并不在意,但她将此事细细想了想,忽然推开了采绿的手道:“我起来了。”

采绿服侍着她换上了借来的里衣,抱了换下的衣裙去换洗,元秀自回内室,这翠微寺的内室颇有山野特色,器具多为藤制,采绿在去伺候元秀沐浴时就放了两个冰盆在里面,这时候冰才化了一半,卧具之上冷冰冰的,元秀揭了帐子躺下去边揉着额角边思索着方才之事,待采绿浣洗好了衣裙进来伺候,她指了指身上所着道:“旁边院子里不知道是谁家夫人?偏房里灯火昏暗我还没注意,到这里来才发现这料子原是今年端午时候宫里赐下去的。”

“那送衣来的婢女没说,奴也不好报阿家身份,阿家若想知道,奴明日归还时去问一问。”采绿道。

“记下来回头把这人情还掉。”元秀吩咐了一句,复提起了方才说到一半的事情,“五嫂如今与五哥的关系确实不比从前——这事情怕是她早就看破了,从前不肯说,无非是因为她无所出,又与五哥相敬如宾,虽然五哥终究给她这个皇后足够的体面,但到底不亲近,担心说了出来,我迁怒到她身上,在宫里更加为难。”

采绿道:“皇后殿下却是小觑了阿家了,阿家可不是云州公主,阿家本就是嫡出之女,只要皇后殿下不效仿当年韦后那样的行径,阿家向来都是向着她的。”

“她无所出,又不得宠,行事自要谨慎。”元秀摇了摇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她若早点告诉我,八姐的驸马早就定了下来,又何必拖到了现在?”

她回想起来当初东平公主找到自己之事,眉头越发深锁,“我究竟还是年少见识少了些,原本宫里有皇嫂在,咱们长辈凋零,本就是长嫂如母,这崔南熏与卢家有约之事合该寻五嫂去,八姐却来告诉我,还要借大娘去教训他…那时候我只当她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又因为八姐平素与五嫂也是淡淡的,反而与我这妹妹更亲切些,才来寻我,却不想八姐的性情本就与我不同,那崔南熏与卢家女儿有约,明知道自己被列入驸马人选,却不敢坚辞——这等人哪怕风仪更在崔风物之上,我也是瞧不起的,但八姐或者不这么想…她来寻我却是另有打算…”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惊讶道:“咦——后来大娘还真的替她去收拾了一回崔南熏,可是这不对呀,大娘那样精明的人,我瞧不出来,她难道也瞧不出来?”

见采绿迟疑着想说什么,元秀皱了眉:“说!”

“大娘自是看出了东平公主的真正心意。”采绿小心道,“然而大娘的性.子,阿家也是知道的——实际上,上一回皇后使人送东西来说了这件事,奴便去请教了大娘…”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元秀的脸色。

元秀神色平静,道:“大娘怎么说?”

“大娘说东平公主既然一定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便由得她去好了,这一会她还是在宫里做着金枝玉叶的公主,虽然先帝与魏才人都没了,五郎并皇后也不曾亏待了她公主应有的份例,还要这样多心,将来下降,哪怕依旧尊贵,这心思要怎么多才好?那样日子左右也是过不好的,还不如叫她这会干脆想明白了以后省事些…”采绿复述着薛氏的话,薛氏性情泼辣果断,最不喜的就是瞻前顾后,她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元秀起初还很平静的听着,渐渐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无比凝重!

采绿还没见过元秀如此郑重其事,她不禁也紧张起来,噤若寒蝉。

只是采绿不知,元秀忽然变色却是因为她提到了“先帝与魏才人都没了”,东平公主因此即使有着公主的身份,还是步步谨慎——丰淳对她固然不及元秀重视,终究是他的妹妹,即使这样东平公主却连挑个驸马也要左右为难…

倘若…

——倘若长生子给自己所看的推.背.图第二象是真的,他的解释也是真的…

一果即一仁,二九先成实——已经传位二十位、历两百八十余年的梦唐一朝,当真是气数已尽?

北里暂时沉寂了一所迷神阁,却还有众多馆阁日日夜夜的笙歌无断,左右教坊里牙板琵琶声中一列列舞姬舒广袖、起清影,顾盼之间媚眼如丝,五月末的昌阳公主下降,全城争睹帝女风仪,如今才六月,然而想来岭南道或者更远地方的士子们,都在筹划打点着行装,赶赴长安预备开春的大考,畅想春风得意马蹄疾后一日看尽长安之花——这繁华灿烂曾令万国来朝的长安、这一度威慑八方使四方争相来效、即使在如今依旧显得庞大而赫赫的帝国,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穷途末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东平公主不过失去了亲生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寄人篱下的苍凉,如今梦唐还在,她还有公主之衔,如果不久的将来,梦唐帝国真如谶语所言…金枝玉叶沦为亡国帝女,今日所夸耀所骄行人前的一切,将变成什么?

长生子离去时那句似笑非笑的叹息似又在耳畔想起——贵主的容貌,若拿前隋相比,怕只有萧后…

那个初侍隋世祖、在世祖被弑后颠沛流离辗转中原甚至一度沦落胡狄、以皇后之尊却前后侍奉六夫的萧后!

元秀闭上眼睛,脸色青白交错,疲惫的对采绿道:“你先下去吧,此事明日再说。”

采绿不敢询问,也不敢违拗,低声道:“奴知道了,阿家且安息!”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十五章 疑心

[更新时间] 2012-05-30 23:45:19 [字数] 2119

六月天里正自暑热,元秀因骑马的缘故,衣裙本就不累赘,采绿趁夜洗净,晾了一夜却也干了,清早时候拿了进来伺候着她换上,偷眼打量,见她已经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阿家今日起得这样早,奴出去时见禁军那边也才起来呢。”

“本就不打算在外过夜,又何必多耽搁。”元秀对这翠微寺好感不深,这主要是此寺改自翠微宫,而翠微宫乃是太宗皇帝所建及所崩的行宫…太宗皇帝时,恰是梦唐鼎盛的开端。

如今太宗皇帝驾崩已经是两百年前之事,而他生前所爱之行宫几度废兴,如今兴却兴成了密宗胜地,对比着梦唐此刻的日薄西山,元秀忽然觉得这寺里再也住不下去。

采绿道:“那么奴这就去使人传斋饭来。”她顿了一顿,才问道,“李家十娘子昨儿是住在了厢房里的,一会可要她和咱们一起走么?”

“既然一起出来了,当然也要一起走——那使女并易姓老人的事情?”元秀看了她一眼。

“袁统军亲自去看过,那易老丈既然被李家选为操舟之人,水性自也是好的,只可惜运气不佳,为了救那使女,潜下去时却被水草缠住了腿,竟是双双陨命。”采绿心领神会的惋惜道,“原本还没找到尸体,还好袁统军亦是擅长水性的,潜了几次才捞了上来。”

“怪可怜见儿的,好端端的陪着本宫与李十娘游太乙池,怎么就不小心掉了下去?”元秀淡淡的道,“给他们两家各十两银子抚恤罢。”

采绿屈了屈膝,抿嘴笑道:“阿家就是心善。”

“禁军那边怎么说呢?”元秀复问。

“昨日拿下李十娘子的那几个都是袁统军心腹,那几个帮着李十娘子说话的都与李复有交情,知道事情重大,昨儿袁统军也关照过了,并没有什么谣言。”采绿沉吟了下,道,“阿家若是不放心…”

元秀摇了摇头:“长生子暗算我等,就是为了私下向本宫询问一件事,他之所以连袁别鹤一起带走,正是为了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本宫一人失踪,即使他是道者,但鹤发童颜,身手矫健的…本宫也是有口莫辩,然他连袁别鹤一起带走,你们说你们醒来后时间过了不多久,袁别鹤却是到了傍晚时才清醒,显然是长生子特别做的手脚,这样本宫名誉便不易受损,袁别鹤乃是禁军将领,又是今上亲自派来保护本宫之人,年纪也长,有他陪着,本宫方能不受与长生子私下相处后的谣言污蔑…哼!那妖道当真是可恨!”

“奴听大娘说过这长生子乃是本朝李淳风徒孙,道法高明,是位谪仙般的人物,原本还以为…”采绿皱着眉头道,“只是他做什么要为难阿家呢?奴上回随阿家去清忘观里见玄鸿元君并大娘对他都是极为尊敬的!”

“这种人装神弄鬼的…”元秀眯了眯眼,也不继续说下去,见采绿说话时已经替自己梳好了发,便道,“你出去时顺便叫李十娘过来与本宫一起用饭罢,免得她再像昨晚那样战战兢兢了!”说着,她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提到这事,采绿却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大娘总说阿家最是古灵精怪,李十娘子虽然没有害阿家之心,但究竟是她撺掇着阿家到了翠华山上才害得阿家受了委屈,阿家昨儿拿李复吓唬她也就罢了,最后叫她吃饭时那一句安歇,瞧那李十娘子拿起牙箸时心惊胆战的模样,奴上去替她布一回菜,她捏着汤匙的手抖得把汤差不多全撒在了裙子上…她啊,只当阿家那句话是别有用意,是在饭菜里下了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