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贵主,因前日宫中有旨意传出,东平公主驸马已定,而云州公主也有传言将下降郑氏。”杜拂日说到此处便含蓄的住了声,但元秀已经听出了意思——如今宫中到了下降年纪的三位公主里面,云州还比她小一岁,都已经差不多定了下来,坊间自然要猜测宪宗皇帝唯一嫡女的归宿——无怪杜青棠听说是私事后那般反应,只是…这老家伙也未免太戏谑了些!先不说他如今不得皇家信任,已经被迫致仕在家,就是他这会还在宰相之位,公主挑选驸马,若非和亲,那就是皇家家事,哪有和一个臣子商议的道理?

纵然也有帝皇特别信任臣子,询问商议…那也是丰淳开口,又怎会如元秀这样亲自登门求教?

这老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元秀面色绯红,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杜青棠:“原来如此,国公方才言下之意,莫非是觉得本宫连个驸马也挑不出来么?”

“正是因为贵主花容月貌、青春年少,兼之身份尊贵,又深得今上宠爱,曾令那贺家小儿一见钟情,所以才会求者如云,偏生长安帝王地,久为帝都,有道是地灵人杰,出色的郎君层出不穷,恐怕贵主挑花了眼,如今皇家的长辈凋零,老夫只当贵主是想起了前朝之事,来寻老夫帮着参详一二。”杜青棠气定神闲的回道,“不瞒贵主,老夫方才虽然觉得贵主的要求有些让老夫为难,毕竟今上一定不会高兴看到老夫插手贵主驸马之事,只是想着贵主居然为了这等事亲自登门,老夫心里实在感动,想着不论今后如何对今上交代,总不能叫贵主失望而去才是!贵主啊…”

“够了!”元秀黑着脸打断了他,咬牙道,“本宫今日来寻你,绝非为了此事!”

“当真不是?”杜青棠奇道,“那贵主还有什么私事要来寻老夫?”

见元秀又看了看四周的人,他脸色蓦然一变,警惕道:“贵主,先说好了——老夫从来都不认识燕九怀那厮!至于什么赤丸魁首、什么探丸郎!什么燕侠,那更是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贵主如此聪慧,天性慈善,想必一定能够明鉴这一点!”

元秀默了一默,才道:“国公。”

“贵主请说!”

“国公想的…太多了。”元秀幽幽一叹,很诚恳的望着他,“本宫方才在想,那燕小郎君,多半是与国公打交道时,被国公带坏得罢?”

杜青棠一脸受辱:“贵主啊——老夫确确实实不认识这个人!话说,此人是男是女?”

元秀蹙起了眉,这杜青棠似诙似谐,却怎么也不肯和自己私下交谈,多半是料到了自己的来意,委婉拒绝,她想了一想,冷不丁道:“国公上回说过想找的那个人,不知道如今可还要找他?”

杜青棠这回终于爽快的吩咐余人退了出去,包括杜拂日,只是留了杜观棋在旁伺候茶水,他和蔼的笑道:“贵主不要多心,观棋留在此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老夫虽然致仕,这条命想要的人还是有几个的,老夫固然不惧死,但亡于虫豸之手与亡于阵前终究两样,贵主说是不是?”

元秀淡淡道:“当初国公头一回约本宫时,本宫已经见识过这位的身手,如燕小郎君那等人对国公依旧是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说国公身边没有高手,本宫也是不信的。”

“贵主一如文华太后当年,自然是聪慧的。”杜青棠微微而笑,元秀眉心却跳了一跳,提到难产而亡的文华太后,任谁都会想到杜青棠,她自然也不例外,当初在崇义坊里头一次见到这个前朝名相,元秀虽然不至于感到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不怎么喜欢,如今听杜青棠主动提起,神色又冷了几分。

杜青棠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道:“其实老夫很奇怪,当初约贵主在崇义坊见面,原本以为贵主收到请贴后定然会撕碎了不去,因此才额外请了燕…呃,不,贵主娴雅有礼、聪慧谦让,老夫既然按着礼数相请,以贵主的气度又怎会不去呢?”他笑眯眯的问道,“只是后来才崇义坊中见了面,老夫以为贵主怎么也要…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对老夫总有几分怨怼仇恨之意吧?为何贵主…”

元秀讥诮的看了他一眼:“玢国公,你在前朝号称只手遮天,乃是权倾一朝过的人物,本宫以为,你不该如此糊涂才是。”

杜青棠听了她的话,却没有生气,而是敛起戏谑之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你是只手遮天,正如乌云蔽日般,长久不了的。”元秀淡淡的道,“何况,你能够遮天,却不代表你是天!”

“…原来如此!”杜青棠何等机敏精明?元秀话音才落,他已经清楚了话中之意,看向元秀的目光不觉有些变化,“倒是老夫小觑了贵主了。”他想了想,又摇头道,“倒也不是小觑了贵主,或者说,是小觑了昭贤太后!”

元秀面上先划过一丝疑问,但她思索片刻,也露出恍然之色,淡然道:“昭贤太后确实贤德。”

杜青棠嘴角含笑道:“如此说来,贵主并不怨怼老夫的缘故,老夫明白了,不过却不知道,贵主是否怨天与日?”

“人生世间,得天生地养,更复何言怨天恨地?日照天下,泽被苍生,而不取一分一毫,又有何可指?”元秀淡淡的道,“国公是做过宰相的人,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言宰相肚量之大,只是也莫要忘记,本朝同样也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皇家气度!本宫自小养在深宫,却还不至于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那么长生子既然已经寻上了贵主,却不知道贵主打算如何?”杜青棠听到这里,才悠悠问道。

元秀微微蹙了下眉,她这才感觉到,杜青棠方才那几个看似试探的问题,其实已经将谈话的节奏掌握到了手里,原本,是她用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长生子的下落,换到了私下交谈的机会,可杜青棠一番谈话下来,如今局势主动却偏向了他…元秀或者年少,经验自与杜青棠不能比,但她出身皇族,自小被身边人奉承与附和着,对于谈话之中的主从地位极为敏感,却不想到了这会才察觉到——难怪燕九怀一直对杜青棠深怀警觉!

“当初国公曾经提到过此人,并且提到了当年一个谜团。”元秀自然不甘心这样被杜青棠牵着走,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决定反守为攻,反问道,“不知国公能否告诉本宫,连国公都迷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杜青棠沉吟,半晌后,大约是见元秀在得到答案恰没有谈下去的打算,只得无可奈何的回答道:“此事,其实与郭家大有关系!”

元秀扳回一城,却不及高兴,神情凝重道:“郭家?”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只手遮天(下)?

[更新时间] 2012-06-10 23:54:36 [字数] 2497

“宫中朝上包括坊间都有传闻——当初郭家与其时的西川节度使刘巡勾结意图叛国,其时先帝正在着力打击藩镇,谁想到后族居然做出这等事来,然而念着文华太后并郭氏祖上于国有大功劳,因此最初的朝议许多人都支持只诛郭守及其年长的诸子,其幼子并孙辈,包括老妻、已嫁诸女原是打算不追究的。”杜青棠神情有些飘渺,“然而最后是老夫力排众议,坚决请求严惩,以警效尤,这才有了汾阳郡公嫡系一脉的生生断绝!”

他看向了元秀,眼中有着隐约的狡黠之色,“贵主说不怨怼老夫,是因为老夫纵然有过被称为只手遮天的时候,却到底不是那天那日,而贵主也不怨怼天日是因为天日都曾泽被于贵主…不过贵主若是知道,郭家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却还会不会继续不怨怼?”

然而杜青棠这次却失望了,元秀连捧着茶碗的手都不曾颤抖一下,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润喉,放下茶盏,这才神色淡然道:“本宫当初头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便知道郭家多半是有冤情的,国公这番试探却是白费了心机。”

她说的心平气和,甚至是理所当然。

杜青棠皱起眉。

元秀淡淡的道:“外祖郭氏乃是汾阳郡公嫡系血脉,早先还出过了本朝至今唯一的一位太皇太后,到了前朝先帝时,又出了本宫的母后,何况当时东宫有主,正是本宫胞兄!怎么看,长安诸家,便是国公你勾结藩镇,郭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后族荣耀不要,跑去和藩镇联手!况且郭家虽然以武兴族,然而从肃宗皇帝起,军权逐渐落入宦官之手,连皇家都不得不受此控制,又何况是郭家?再者,西川距离长安不说万里迢迢,这中间山高水长,另外西川与东川两镇,原本同属一镇,后来才分开,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郭家要与藩镇勾结意图不轨,为何放着陇右等离长安最近的藩镇不选,去选刘巡?刘巡此人,在西川的根基说深,难道还深得过河北三镇?换做了本宫,宁可投河北,一旦失败,好歹还能留条命,选西川…那里地形倒是易守难攻,可那也要人能去得了吧?”

当初,郭家与西川节度使勾结,其中有一份证据,就是郭守偷偷以重病、染疾、侍疾等理由,将原本活跃在长安的长子、长孙等,悄然安排前往西川,更在西川大量购买田地布帛,还私下里对刘巡不住示好…正如元秀所言,当时郭守已经是当朝国丈,他的嫡亲外孙,也方被立为东宫,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刘巡讨好郭守,岂有郭守去讨好刘巡的道理?

因此当时许多与郭守交好之人,欲为郭守辩护,在那些从钦差风尘仆仆从西川查抄来的证据面前却也无言以对。

“方才说贵主肖文华太后,如今老夫想着,倒有些想起宪宗皇帝了。”杜青棠似笑非笑,吩咐杜观棋,“去点一炉香来醒神。”他对元秀解释,“老夫年纪大了,如今又是暑时,精神难免不济,还望贵主莫要计较。”

元秀看了眼转入屏风后的杜观棋:“国公还用精只香?”

“老夫只用精只香。”杜青棠傲然道。

“本宫此问,却是想起来燕小郎君曾经询问过,为何国公独爱此香。”元秀若有所思道,杜青棠眯了眯眼,淡笑着道:“贵主不必试探了,老夫绝对不会承认认识那厮的!”

元秀没去理他,而是缓缓道:“母后去时,本宫才只三岁,是以惭愧的是,若非留下画卷,却是连母后的容貌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兄长抱着本宫哭得极是难过…不过国公想必也知道,本宫的乳母薛尚仪,说是乳母,其实也是本宫的乳母,并且昭贤太后在私下无人时,也会与本宫说一说本宫的母后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候杜观棋已经从屏风后点了香出来,精只香的气息凛冽,元秀有些不惯,借着喝茶的机会从袖中抖出装了惯用瑞麟香的香囊在鼻下放了放,才继续道,“只是无论薛尚仪还是昭贤太后,提起母后来总是道她宽柔待下、贤德淑良,一直到了前几日本宫因事询问身边老人,才对母后的了解更深了些。”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杜青棠,一字字道:“国公对本宫的母后,想必是本宫要了解,母后的手段为人且不去说,若郭家当真做了那等谋逆大事,岂能瞒得过母后去?母后又不是膝下无子,是稳妥的做太后,还是做一个不确定的公主——况且若是选了后者,本宫或者可以保全性命,但兄长却必死无疑!母后岂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从薛尚仪的描述来看,本宫那位未曾见过的外祖,待子女,尤其是母后与薛尚仪,都是极尽疼爱,那时候,外祖家的长孙都已娶妻,外祖含饴弄孙自得其乐,好端端的做什么要造反?”

杜青棠静静的听着,到此处插话道:“贵主还少说了一点——若郭家当真谋反,文华太后更不会轻易倒下!”他目光古怪的看着元秀,轻叹道,“只因贵主年纪还小,不会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有道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为着贵主与今上,文华太后无论如何都会稳住情绪,绝不至于因此大受刺激至于难产…”他闭了闭眼,“所以,当初今上登基,欲以韦造取代老夫,贵主当知道,宪宗皇帝在位时,对老夫极为信任,终前一朝,老夫门生故吏可谓是遍布朝野上下,即使今上明着扶持韦造,老夫并非无一拼之力,之所以退让,很大原因上,是因为老夫曾答应过文华太后,在必要时,须得对她的孩子让一步,今上是,贵主也是。”

“那么国公是否可以告诉本宫,郭家当初被诬告为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谋反——其真正让国公与先帝都要将其族没的缘故?”元秀面色平静,握着团扇的手却已经用尽了全力,因着用力的缘故,她指尖一片青白,若非那扇柄是上好乌檀木,怕是早已断裂!

杜青棠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诡异:“贵主不是已经见过长生子了么?难道那两幅图还没看到?”

“一果一仁?!”元秀惊得手下一用力——她这几个月来勤练弓马,手劲也随之见长,原本就为了压抑情绪捏紧了扇柄,此刻一个激动,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

扇柄顿断!

一直侍立在杜青棠身后的杜观棋在扇柄断裂的刹那出现在元秀面前,伸手夺过团扇,才让元秀免去弄伤自己的手,她哆嗦着双手,有两息的混乱后,低叫一声,举袖掩手,定定的看着杜青棠,颤声道:“国公!你…你竟也信…”

然而杜青棠平静而怜悯的目光,让元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

“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杜青棠淡淡的笑道,“当初郭守为了文华太后并薛尚仪,向长生子透露了推.背.图的前两象,却不想,长生子一时好心,让他早作打算,反而给郭家带去了灭顶之灾…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机,德祚不够,即使知道将来如何,也难以逃避吧?”

他话是这么说,从眼底到面上,却皆无表情。

元秀面色惨然,怔怔的望着室中那炉精只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牺牲

[更新时间] 2012-06-11 21:42:49 [字数] 4016

“天机之事非凡俗之人所能解,却不知道长生子之言真伪如何辨认?”少顷,元秀拿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强自稳住了情绪,低声问道。

杜青棠微笑着道:“贵主,长生子透露给贵主的推.背.图可是只有第一象与第二象?”

元秀咬唇道:“不错,国公的意思是…”

“昔年太宗皇帝召道家高人推算未来,其时天下闻名的有两人。”杜青棠淡淡的道,“想必贵主也知道是哪两人,李淳风、袁天罡!原本太宗皇帝只欲求得本朝国运,只是李淳风一时兴起,足足推出两千余年,共六十谶图,旁边袁天罡看不下去,以手推其背,所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这些本宫都知道。”

“贵主不知道的是,因着李、袁两人推算的这六十象谶图,每图配一谶一颂,以为解释,当时李、袁两人固然齐名,但李淳风在此事上却究竟压了袁天罡一头,太宗皇帝为此图赏赐下来,亦是使李淳风压过了袁天罡,故此太宗皇帝去后,李袁反目,使图文分离,两家后人,竟成世仇!”杜青棠拈须淡笑着道,“世人皆称李袁犹如谪仙人,可见这谪仙究竟不是真仙,并且被谪入凡尘到底也是有缘故的。”

元秀没有理会他末了的讥诮,诧异道:“这么说宫中所藏之谶图…”

“原本李淳风与袁天罡在太宗皇帝面前那次推算,因天机泄露太多,非寻常人可目睹,连深宫大内也不敢收藏,因此太宗皇帝一一过目后,仍旧归了李袁藏起,这才有两家在太宗皇帝后分离图文之事,只是这两人虽然厉害,其后世传人却未必有那等气运,足以镇压此物,因此堂堂李袁,后人竟逐渐凋零,反而不如皇家好歹还有天子之气镇压。”杜青棠慢条斯理的说着,“所以后来这两家自知再将此物留在手中,反为其害,这才重新送入宫中,以皇家天子之气相镇,只是留下告诫,等闲之人不得观看,免得福祚不够…郭家便是一个例子!”

元秀抿着嘴,沉默半晌,方道:“这么说,本朝若是…倾覆,新朝…难道会从西川而出?”

“这个老夫也不清楚。”杜青棠笑着道,“老夫一生专注权谋,这等易数推算却是连东西两市里寻常一个卜算之人都不及的。”

“否则本宫的外祖父当初何必要将长子长孙皆送到西川,并与西川节度使交好?”元秀轻轻咬了下唇,冷笑着道,“就算新朝不是从西川而出,那边定然也是有生机,西川多山,道路又崎岖,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从前玄宗皇帝因安史之乱,帝驾仓促之间何尝不是驾幸蜀地?”

她眯起眼喃喃道,“单单是将长子长孙送入西川,又与刘巡交好是不会导致族没这样的处置的,毕竟当时母后还在,五哥才被立为太子…外祖家在长安也算是树大根深,被族没时固然在朝野引起极大争论,但郭老令公威望尚存,汾阳郡公嫡系一脉…哪里会这样轻易被解决?玢国公你固然只手遮天,然外祖家若当真拼死一搏,怕是连先帝都要头疼吧?郭家…连刘巡都伏诛的那样容易…倒仿佛…”

元秀深深看了一眼杜青棠:“倒仿佛是,郭家根本没有怎么样反抗!”

杜青棠城府极深,元秀这样试探,他面上却波澜不惊,淡笑着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贵主所能够知道的了。”

元秀眯起眼,她这会已经知道,那个教坊出身的娈童穆望子,是文华太后昔年最小的那个弟弟、也是因文华太后与茂王之死蒙赦的郭十五郎的心腹,早先,她想起这个娈童,还是因那时候的前一日,薛氏与玄鸿哄着她去了清忘观,结果在那里为了向长生子行礼三人闹得不欢而散,薛氏一直对元秀宠爱无比,像这样公然的逆了她的意思还是头一回,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元秀从前见都不曾见过的出家人,元秀当时回到宫中又是委屈又是疑惑,只是薛氏既然不肯开口解释,她也不想主动去问这长生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那回从清忘观回来,因着心头气恼,晚上不免左思右想的难以入睡——那时候寒食才过,正是祭祖的节令,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先前昭贤太后的丧礼上面的事情。

彼时平津公主才在寒食的节宴上面自请携女前往封邑暂居——这两件事情加在了一起,元秀自然就多心上了,原本这件事情交给了皇后,她本是极识趣不会多管的,然而薛氏在寒食后不久,与玄鸿哄着她与一个道士行礼——这里面实在是古怪!

玄鸿虽然如今只是主持着个小小的清忘观,却是正经的公主出身,况且只看她能够与杜青棠相交多年,也不是寻常的公主,薛氏是长安望族郭家养大,又是文华太后疼爱的幼妹,这两个既是元秀长辈,又是见多识广之人,元秀知道她们不会害自己,然而以她的性情到底不愿意轻易折了身份,偏生玄鸿与薛氏对那长生子都是敬若神明一般,元秀在与云州公主闹翻时虽然说过出家的话儿,到底不过是一时气话,她生来锦衣玉食、百般受宠,种种所需以及奢靡之物,都是不必说便有人备好送到了面前的,况且她还身子康健,自小无病无灾的,对于仙家的祈求本就不怎么上心,对长生子自然更不放在心上。

尽管如此,元秀却也知道,能够让玄鸿并薛氏那般恭敬,这长生子定然颇有手段。那时候元秀却是想左了——平津公主在昭贤太后丧礼上的事情有点儿虎头蛇尾的,因事情交给了王氏,元秀也没再问结果——尤其是她闲来想过了可能动手之人!

只是丰淳设计平津,连带着拖了皇后以及皇后背后的王家并平津公主的外家卢氏下水,元秀当时还看不太出丰淳的用意,但当时距离宪宗皇帝的孝期结束也不久了,元秀思忖他应当是为政事上考虑,元秀那时候对长姐与嫂子固然都不坏,究竟比不上嫡亲的兄长,她虽然隐隐猜到了有可能是丰淳下手,当然不会去拆了丰淳的台。

可是在长生子这件事情上,先是瑶光奉了玄鸿的命前来相请,原本元秀也不是非要去的,丰淳却传了命令来叫自己只管前去…元秀与玄鸿并薛氏闹翻后,不免怀疑丰淳是知道了长生子之事才特特让自己前去的。

只是那长生子明知道元秀乃是帝女,态度却依旧那般踞傲…长生子或者不知元秀性情,丰淳却未必不知!既然这样,丰淳要元秀与长生子只打个照面便负气离开,却是为了什么缘故?

若是放在了寻常人家,元秀心里但有什么疑惑只管直接去问了兄长便是,然而生在皇家,任是谁的心思总习惯了多转一转,元秀知道丰淳断无谋害自己之心,她从小被周围人称赞聪慧机敏,甚至“颇有文华太后之风”,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到底是颇为自负的,尤其是在兄长面前,俱是一母所出,幼时描红习字也都是丰淳亲自指点,如此一来,元秀便觉得若是快要及笄还处处缠着兄长教导,未免太过无用。

她撇下了向丰淳问个明白这条路,自己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杜氏的身上。

从当时的局势来看,平津公主在昭贤太后的丧礼之中失节宫内,头一个要担责任的自然是皇后王氏,并且当时还是被与平津公主有仇的杨太妃身边人发现,虽然发现的是个老嬷嬷,果断的拖走了另外几个未曾见过事的年轻宫女,又及时禀告了杨太妃,杨太妃又找上了昌阳公主,最后事情拖到了元秀身是行…这中间不乏许多使人狐疑之处——一来杨太妃当初与卢丽妃犹如仇雠,彼此之间说是你死我活也不为过——据说卢丽妃在平津公主之外原本还可能有个男胎的,结果前三个月还不满、胎位未稳时,被当时年幼的齐王追逐嬉戏时一头撞在了身上,就此流了产!不但连子嗣没了,因齐王用力甚大,撞的位置又刁钻,卢妃此后都没了身孕,这仇恨可不是作假作得来的。

虽然这件事情上看着是卢妃吃了大亏,可卢丽妃的位份、家势皆比杨太妃要高出太多,杨太妃从此在宫中受尽了明枪暗箭,文华太后在时,她就步履维坚,到了王惠妃主持六宫时,因卢丽妃与之位份相齐,虽然宪宗有明旨叫王惠妃位同副后,但王惠妃究竟与卢丽妃一样,同出五姓七家,她又不是皇后,那时候杨太妃的日子却是更难过了。

杨太妃本人且不去说,她所出的齐王在宪宗皇帝存活下来的皇子里面按着年纪是仅次于代王的,可是论起册封却是大大的拖延,不仅如此,齐王年长后娶妃,卢丽妃挑唆着宪宗皇帝,从众多待选女郎里面硬是挑了长孙明镜——长孙家长房的嫡出女郎,论身份人才都是配为王妃的,只是这长孙明镜性情泼辣,手腕过人,同在长安土生土长,她生得明光照人,许多人家却不想娶她为儿妇,皆因这等女郎进了门,自己家的郎君若是懦弱了些,以后怕不要觑着儿妇的眼色过日子,若是郎君也厉害呢,又怕两人整日里吵闹反而过不好…只看如今齐王与王妃的关系可见卢丽妃之用心!

齐王弱而王妃强,从杨太妃的角度来看哪怕是长孙明镜替她生了嫡孙,心里到底是对这个儿妇不大满意的,照理说,在平津公主的事情上,杨太妃本不该那样谨慎——况且最初还不是杨太妃谨慎,是杨太妃身边的嬷嬷!

元秀当时想到了这里,很自然的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杨太妃身边近身嬷嬷,对杨太妃与卢丽妃、并卢丽妃所出的平津公主之间的恩怨自是清楚,在宫中积年的老嬷嬷遇事通明,可究竟一介仆妇,眼界放在了那里,短时间里断然不至于想到了平津公主是被人算计,毕竟平津公主的名声在长安放着…那么,让那位嬷嬷选择谨慎从事的缘故,恐怕不是平津,而是那娈童!

而杨太妃后来更是示意昌阳公主将元秀拖下水,恐怕也与此有关——元秀记得,昌阳与杨太妃所提到那娈童时,都是用不经意的口气,仿佛想要故意忽略,实际上,娈童这样卑贱的身份确实不合从一国公主口中提起,但元秀生疑时便就想多了。

第二日她特意去了蓬莱殿问起王氏,果然一问便出了端倪。

如今看来这穆望子,是宪宗皇帝还没过世前,就被郭十五郎安排进了宫,所为目的不言而喻…这么说来,丰淳能够成功登基,未曾被李俨夺去储君之位,背后确实有郭家的影子!

而郭十五郎在郭家出事时年方十七——他已经是郭守最小的儿子,按着梦唐律,男子年十六以下、或年八十以上,女子年十六以下或年六十以上,方可免除流刑,或者变斩为流,郭十五郎乃是郭守嫡亲之子,又过了十六岁,自是免不了一死,后来宪宗皇帝因文华太后甍逝,特赦了他,也算是为汾阳郡公一脉存一缕香火,十七岁的郭守能够在不几年后就将手伸回了深宫…自然不会是白手起家,必然是收拢了郭家旧部!

而郭家当初被族没时没有竭力反抗,或许原因正在此处…

元秀凝眉深思,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遗漏了…郭家没有太过反抗,虽然因此郭十五在不久后就站住了脚,还能帮到丰淳,可是,郭家其他人…自郭守以下,妻妾子嗣,包括当时才六岁的曾孙,都死在了刑场或者流放途中…

单单为了一个郭十五郎,汾阳郡公嫡系一脉竟然要如此牺牲?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名与利

[更新时间] 2012-06-11 22:36:54 [字数] 2230

元秀告辞时,忽然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的回过了头,杜青棠见她欲言又止,笑着调侃道:“贵主这般犹豫,莫非除了郭家的事外,顺便也要老夫帮着参谋些许私事?”他有意咬重了私事二字,话中揶揄之意极是明显。

然而元秀抿了抿嘴,居然当真点了点头:“本宫不太喜欢国公,不过却信任先帝,先帝乃是人人称道的英主,国公却能够在先帝一朝使东宫都畏惧三分,是手腕更是能力,想来这眼力也是定然不差的。”

杜青棠只当没听到她所说的使东宫畏惧三分,笑着道:“贵主居然当真要老夫帮着挑驸马了?这不太好吧?便是老夫愿意给贵主出谋划策,可今上若是知道贵主是听了老夫的话,恐怕也不会同意的。”

“如今堂上只得本宫,国公并国公府里的管家,就算这玢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生了一双顺风耳,国公如今虽然致仕了,若是连一个府邸都治不好,当初却不知道是如何治国的?”元秀嗤笑着道,“还是国公以为这样默默无名十分不惯?本宫还以为,国公致仕以来依旧精神奕奕,想是看淡名利的缘故。”

杜青棠微笑道:“贵主此言却是错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以来,人生在世,能够看穿这名利二字的便少之又少,或者说,根本没有!老夫自然也不例外!”

元秀撇了一撇嘴角:“国公做不到,却不代表旁人做不到,且不说远的,单说本宫六姐,贵为帝女却一心求道,难道不是看破名利之人?”

“嘉城公主求道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只是请问贵主,嘉城公主舍弃金枝玉叶的身份是为了什么?”杜青棠笑吟吟的问。

元秀不假思索:“自然是为了求证大道,甚至是白日飞升!”说到后面一句她面上有些儿不赞同之色,杜青棠却一拍手,笑道:“着呀!贵主,嘉城公主这最多是看穿了名,却又如何看穿了利?舍弃金枝玉叶的身份只因在嘉城公主眼中,修成大道比帝女身份更加崇高珍贵罢了,这难道不是利之一种?”

他悠然反问,“且不去说这些为个人之利者,便是古来名将贤相,他们或者有人能够放下自身名利,但所谋取的难道不是国利民利?如此难道就算脱开名利了么?贵主可知道,官道又叫名利场,踏入其中,哪里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元秀早知他辩才,毕竟梦唐选官四字便是身言书判,言仅排在了身之后,她干脆把话挑明:“国公方才还说,本宫亲自登门,说什么也要为本宫参谋一二,怎么如今还未别面居然就转了主意了么?看来先帝却也是看错了国公了!”

杜青棠拈须悠然笑道:“所以,老夫宁愿在朝上只身与满朝文武相辩,也不介意在史书上留几笔犯颜直谏的记载,却最怕遇见贵主这样的少年女郎,只因女郎若是说不过了,还有耍赖和撒娇这两式可用…”见元秀脸色渐沉,他方一转语气,笑着道,“贵主要老夫替你参详,却不告诉老夫贵主的要求,老夫如何知道贵主欲下降何等样人?”

元秀抿嘴道:“本宫…本宫如今心中也不知道该挑什么样的人,否则何必要向国公请教?”

“咦?”杜青棠一脸惊奇,“听说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驸马已定,贵主你却依旧没有赐婚的消息,老夫原本还因为贵主是情系贺家六郎,却碍着朝中局势只得忍痛挥慧剑斩情丝,原来贵主你并未对那贺家郎君动心?那贺六当真是个废物!枉费当初老夫听说他在长安时各家郎君甚至都不敢靠近贵主,还当他就算不能如愿,究竟能够叫贵主对他动些心思!说起来贺六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却不想这君子好逑的事情都做不来,当真是无用之极…”他似乎很高兴找到了名正言顺斥责贺夷简无用的机会,这一开口顿时滔滔不绝,杜观棋面无表情的从旁踩了他一脚,平静道:“阿郎,在贵主面前,还是不要太过废话的好。”

这一回元秀却没有变色,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果然,国公似乎非常不喜欢贺夷简?贺夷简的身份,对于长安来说重点在于棘手,但国公可是陪着先帝过来的,本宫若是记得不差,当初先帝在时,因淄青失礼,曾使魏博节度使贺之方为先锋征伐淄青?说起来,国公似乎还亲自去过魏州降旨?按理说,当时贺之方理应对国公不敢怠慢吧?那贺夷简在国公面前,更不过是区区晚辈,国公为何对他这般怨恨?”

杜青棠立刻换成了慢条斯理状:“怨恨?怎么可能?区区黄口小儿,怎值得老夫放在心上?只是先帝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复兴梦唐,重现贞观之风…因此想到如今藩镇割据,虽然口奉长安为正朔,然各处赋税官吏,却犹如一国,河北犹甚,心中不悦而已。”

“是吗?”元秀打量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本宫与长生子也才见过两回,对此人的了解还是听贺夷简提过,他曾经告诉过本宫,他才出生时因贺之方与其夫人俱已年高,因此原本生来体质不及常人,是长生子及时赶到河北,替他开方调养,如此才能够存活下来,不过此人对长生子却无一丝好感…国公怨恨他,莫不是与此有关?”

杜青棠似笑非笑:“老夫若说是,贵主打算如何?”

元秀沉吟了下:“长生子当初与郭家联系,为的是推.背.图,而此图乃是其师祖推算未来之象,从这一点上看得出,长生子约莫是想借乱世而起,本宫记得薛尚仪曾无意中提及,这长生子在她那一辈人中如雷贯耳,犹如半仙,当初外祖在时,郭家那等家势,对他依旧十分恭敬,而他竟为了贺夷简特特奔波河北…这不太像是贺之方与之的私交能够解释的,毕竟从本宫与长生子的接触来看,此人当真有几分本事,若是心慕富贵,当初还不如入长安为官,论富贵贺之方区区五州哪里能和长安比?这么说来,应是此人觑得了几分天机,西川…河北莫非…”

她边想边说,杜青棠摩挲着面前的茶盏,笑着道:“贵主若是想下降河北,老夫倒是颇能替贵主出几个主意…”

“本宫为何要下降去河北?”元秀瞥了他一眼,目光炯炯。

“若是梦唐将倾,而生机只在西川与河北呢?”杜青棠沉吟半晌,悠悠问道!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蠢货

[更新时间] 2012-06-11 23:43:41 [字数] 3917

“贺六郎,这花圃你已经瞧了两回了,如今再瞧还有什么意思?”楚沾当先拦在了路上,不冷不热的说道。

被他拦住的贺夷简懒洋洋的道:“楚三,你道我想来?若不是美人相邀,这样热的天,凭你也能叫我放着冰室冻饮不享受,日日里往节度使后院里跑?莫非我不曾进去过么?”

楚沾愤然道:“薇娘不过是客气——”

“那么古家女郎也太过客气了些,从我来给令尊贺寿起,她一共邀了我这是第七次,如今我才第三回赴约。”贺夷简身穿绯色文士袍,墨发以一支羊脂玉顶簪挽起,如今正是夏日的正午,阳光灼目,两人争执的地方虽然是一处回廊内,然而贺夷简身材高大,虽然站在了回廊正中,到底还是大半个身子曝露在日照之下,日头烤炙,却依旧气定神闲,贺夷简手里拿了一柄犀角骨的折扇,合拢在一起,此刻便在楚沾肩头轻轻敲了敲,微笑道,“说起来我虽然推了古家女郎四回,但皆是事出有因,何况楚兄也不是不知道——与我同来的李十七娘也是个小性儿的,她是我河北之人,念着李家伯父的面上,我总要尽一尽兄长之责,绝非有意决绝古家女郎…”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收回折扇,伸手在楚沾肩上掸了掸,叹息道,“所以,楚兄何必急着为古家女郎出头呢?我这不是来了么?”

“你…!”淄青节度使上下无人不知,田夫人的亲妹与其夫早逝,留下一女古薇娘其时年方六岁,田夫人因与妹妹交好,担心薇娘在古家没有父母照拂吃亏,因此借着自己夫家之势,将她带在了身边,与只比古薇娘长半岁的楚沾一起抚养,虽然田夫人另有一女,在楚殷兴的子嗣里排第二,便是已嫁的田二娘子,但对古薇娘却视同己出,梦唐风气本就开放,楚沾与这个表妹青梅竹马,一直到了十岁才分院,平素往来也很是随意,渐渐的竟彼此有了情,古薇娘虽然没了父母,但古家在淄青也是大族,加上田夫人虽是后宅女子,对楚殷兴影响却颇大,因此两人能够在一起,自然头一个要看田夫人,谁曾想楚沾信心足足的与田夫人一说,却遭遇到了田夫人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

不仅如此,田夫人甚至即刻将自己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送到了古薇娘身边,不许楚沾再与古薇娘接触!

而这一回楚殷兴做寿,河北贺夷简才来,田夫人就使与夫婿一起回来为父亲贺寿的田二娘死死缠住了传言中贺夷简的未婚妻子李十七娘,却让古薇娘频频约见贺夷简——这用心也是上上下下都清楚的。

淄青距离长安虽然说不上近,然而有资格参与楚殷兴寿宴上面的也都不是寻常人物,哪里会不知道李十七娘名义上是得了贺之方认可的贺家未来儿妇,但贺夷简年初时候去了回长安,巧遇出宫的元秀公主,对元秀公主一见钟情,早就要求贺之方退了李家婚事,论身份容貌,古薇娘别说与贵主相比,就是李十七娘都胜她良多,因此无论是淄青的人,还是前来贺寿的客人,对此事都是一笑了之——哪怕是贺夷简偶尔也会前往节度使府中赴一赴约,但包括楚殷兴在内都没放在心上,权当田夫人异想天开,唯一沉不住气的也只有楚沾了。

楚沾对自己这个表妹极为恋慕,自打向田夫人请求娶古薇娘被拒绝后,甚至连与古薇娘见面也不可得,心中本就充满了怨怼,却不想古薇娘也不知道被田夫人说了什么,他深更半夜爬了墙去安慰她,古薇娘反而劝说他另择高门大户之女,楚沾本以为她说的是气话,结果古薇娘却当真一心一意的对贺夷简示好起来——甚至到了连闺誉都不放在心上的地步,毕竟梦唐风气再开放,女郎太过热情主动究竟不是得脸的事情。

楚沾又气又恨,可如今古薇娘都不肯理他了,他除了在田夫人那边发火,也只能寻贺夷简的晦气,然而贺夷简身边常跟着一个夏侯浮白,他又是客人身份,两人一个魏博节度使之子,一个淄青节度使之子,出身相齐,谁也别想凭着背景压人,如此一来,便只剩了言语上的彼此攻击——楚沾这已经是第三回落败!

贺夷简见他气得满面赤红,却捏紧了拳只管挡在了面前不肯让步,微微一哂:“楚兄,如今我人已到,你为何还不带路?唉,莫非古家女郎对我前两回失约心有恼怒?此事古家女郎不知,楚兄莫非还不知道么?皆因师父忙中抽空,对我指点了几招…哦对了,古家女郎上一回曾赞紫燕掠空之姿轻盈曼妙,却不知道师父新教我的这一式轻功身法,能否入得了她的眼目?”

说话之间,楚沾但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却见贺夷简整个人轻盈跃起,自自己头顶一掠而过,落地之后绯色袍角猎猎舞动,煞是好看,贺夷简转过身来,折扇刷的打开,意态悠闲:“楚兄不肯引路,看来只得我自己去寻古家女郎在何处了?”

他瞥了眼廊外阶下恣意开放的花木,悠然笑道:“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相思不独欢,伫立空为叹…所谓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不知古家女郎可是还在东面的借月亭?”

“闭嘴!”楚沾牙齿咬得格格响,正待按捺不住上前揍他,却见回廊另一端走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女郎来,这女郎年约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垂髻,穿一身粉色衣裙,似乎恰好听见了贺夷简末了一句,笑吟吟的屈膝行礼道:“贺郎君说的错啦,咱们女郎今儿个是在东面,却不是在借月亭,而是在闭月轩呢,就是怕郎君走错了,这才叫奴过来迎一迎。”

这女郎是古薇娘身边的使女,贺夷简与古薇娘已经见过了几回,自然是认识的,便对她点了点头,一收折扇,笑道:“哦?闭月轩?有道是羞花闭月,古家女郎之才貌,正是合该在闭月轩,却比借月亭要贴切许多。”

那使女闻言抿嘴一笑,眼波流转道:“奴代女郎谢郎君之言!”

“等我一等!”楚沾对这使女比对古薇娘也陌生不了,奈何自从古薇娘拒绝他以来,如今连带身边使女也权当没有看见他,此刻迟疑了下,究竟按捺不住心头的不甘心,大步跟了上去,怒道,“我也去!”

“三郎。”那使女见他跟上,像是才发现他一样,皱眉道,“方才奴出来时好像看到田娘子正在寻你,想是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要寻我?怕是你们不想见我故意又要母亲把我支开吧?”楚沾冷笑着道,那使女眨了眨眼,看向了贺夷简,然而贺夷简却好整以暇的笑道:“楚兄这是不肯信我了,我如今既然已经进了节度使府,不去见古家女郎难道还是来专程游园的不成?”

楚沾沉着脸,权当没有听到,只是固执的跟在后面,那使女几次以目示意贺夷简,然而贺夷简除了调侃几句外,丝毫没有直接赶人的意思,她究竟只是一个使女,没那个胆子与能耐直接赶走楚沾,只得低叹一声,心想,看来今儿又得女郎亲自出面做难人了。

使女在前引路,贺夷简随后,接着便是一直面无表情、悄然跟随的夏侯浮白,楚沾原本走在最后,他捏了捏拳,忽然加快几步,越过了夏侯浮白,低声道:“借过说几句话。”

夏侯浮白瞥了他一眼,放慢几步,楚沾一把拉住贺夷简,咬牙切齿道:“你先别去闭月轩!你先与我把话说清楚!”

贺夷简被他拉住,站住了脚,似笑非笑道:“楚兄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告诉薇娘,我与贺家郎君有几句话说!叫她那边等一等!”楚沾沉着脸,不待那引路的使女说什么便喝道,“敢多嘴,回头我活活打死了你!”

使女究竟是怕他的,哆嗦了下,只得很勉强的退了开去。

贺夷简见使女已经走远,手臂一转,便自楚沾手中挣出,啧啧道:“楚兄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因我有事拒绝了古家女郎几次邀约,楚兄如今要代女郎再三教训我不成?”

“这个,似乎不太妥当吧?”贺夷简好笑道,“李家十七娘算是与我青梅竹马,也是娇纵的性情,也不曾这样为难过我,楚兄似乎太过娇惯令妹了!”

楚沾冷着脸:“贺夷简,我不想与你废话,我只问你——你与李十七娘,并长安那位贵主,究竟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