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雅座中灯火尚未点起,元秀轻声道:“采蓝,点了灯。”

借着外面漏进来的灯光,四角纱灯复明,元秀转过头来,正欲说话,却猛然发现杜拂日身旁不远处多了一个人,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这一惊让她差点叫了出来,燕九怀看她这个样子乐不可支:“公主居然如此惧我?”

元秀以手抚胸定了定神,怒道:“你如何在这里?”不等燕九怀回答,她复怒视杜拂日,“燕小郎君出现在这里,你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刚来,我正要说。”杜拂日好脾气的笑了一笑,上回在高冠瀑布下,两人明显不和,但如今看着两人倒也不至于立刻就要动手,杜拂日对元秀解释了,复看向了燕九怀:“你来寻我还是贵主?”

燕九怀斜睨了他一眼,这时候雅座里一片彩声如雷滚滚,其中一人高声叫道:“十六娘蛰伏十年,欲为国手耶?”

“我等之生未见曹裴,如今得闻十六娘一曲,死亦无憾!”另有一人长吟赞道,燕九怀听到这两人所言,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秋十六娘当年在长安居然这等声名?”

杜拂日对洗砚道:“东西送出去吧。”

元秀诧异道:“什么东西?”

“自然是给秋十六娘的东西。”燕九怀接口道,外面已经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叫道:“王司徒以白璧一对、紫檀如意一柄贺十六娘此曲!”

燕九怀面现忿然之色道:“我辛苦刺杀一人才得几金?秋十六娘今晚只这一曲就财源滚滚了,也不怪她一直做着这迷神阁的阁主!”

元秀睨他一眼,淡淡道:“燕小郎君自来爱财,无论给郎君多少,郎君总是觉得不多的。”

燕九怀嘿嘿一笑,道:“公主你这么说了,我倒有点后悔当年不曾跟着秋十六娘学琵琶了。”

司徒王展一带头,顿时众人纷纷拥上,一时间贺者如云,但听各家小厮高声唱物,皆是出手不凡,其中甚至还有许多连元秀也觉颇为不俗之物,却听方才被打发到外面的迷神阁中女婢隔着珠帘笑问道:“阁下可有什么贺仪要代与阁主的么?”

元秀看向了洗砚,后者正从身后不起眼的地方捧出了一斛珍珠,给杜拂日过了目,从燕九怀身边走时,燕九怀忽然伸出手来,在最上面抓了一把…元秀颇为无语,杜拂日倒不意外,只是平静道:“你若想要,回头我给你送一些,今日既然是贺秋十六娘的,岂可如此?”

燕九怀依依不舍的放了回去,末了又抓了一颗道:“只一颗也看不出来。”

杜拂日见状,淡淡道:“这一斛珠的数目是叔父所定。”

“那个老狐狸!”燕九怀似对杜青棠颇为忌惮,想了片刻,到底悻悻的丢了回去,洗砚忙重新将珍珠整理了下,一溜烟的端出雅座,似惟恐被燕九怀再次拦住,外面的使女引他往台边去,不多时便听洗砚扬声道杜家十二郎以一斛珍珠贺秋十六娘一曲,如今众人还沉浸在了秋十六娘方才之曲中,心绪未平,也未注意。

燕九怀却笑着对杜拂日道:“虽然如今其他雅座不动声色,但究竟是注意到了。”

“这又如何?”杜拂日一哂。

“自今上登基以来,杜老狐狸与你几乎是足不出户,鲜少与各家往来,连和你们家长房都不太走动了,今日忽然出现在迷神阁中,焉能不引人注意?”燕九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杜拂日的面色,见他神色不动,不免有些沮丧,复将注意力放到了元秀身上,笑吟吟的问道:“公主的伤可全好了?”

他不提受伤之事,元秀还能忍耐,一提之下,元秀的怒气便勃然而发,只是正欲发作,想到此处地方又生生按捺住了,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燕九怀见她不语,越发张扬,笑着道:“若是留下了伤痕,我那里倒有些坊间的偏方,说起来总是我的不是,还请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采蓝在旁皱起了眉,虽然受伤之语都是燕九怀说的,可瞧元秀的样子竟未否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郎。”杜拂日出了声,燕九怀嘴角依旧挂着促狭的笑容,却到底住了口,元秀忽然道:“说起来燕小郎君虽然卑鄙无耻,不守信诺,可本宫瞧着对门规似乎还是看重的,连本宫都敢言语无礼,究竟还是十二郎开了口便言听计从了。”

燕九怀脸色顿时一僵,他一向不服杜拂日,上一回一战大败后更是引为平生大耻,如今被元秀公然提了报复,想动手又知道杜拂日定然不会旁观,何况今日薛娘子也在不远处的雅座里,略一思索,暧昧的笑道:“所以公主是为了借师兄来辖制我,这才特特弃了薛娘子的雅座,到了师兄这里来么?”

薛娘子也在这里,元秀并不惊讶,薛娘子对秋十六娘的琵琶之技倾慕已久,就算秋十六娘不特特给她送帖子,得到了消息也定然会赶回长安不肯错过的。

她似笑非笑的看向燕九怀:“燕小郎君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十二郎说,打量着本宫在这里碍了你的眼?”

“公主如此知情识趣那是再好也没有。”燕九怀笑眯眯的说道。

谁知元秀先坐直了身子,正当众人以为她是要起身去薛娘子那边时,连采蓝都已经准备去拿帷帽,元秀却一把抓住了杜拂日的衣袖,冷笑道:“本宫偏不走!不但不走,十二郎你也不许跟他单独出去!我瞧你怎么办!”

燕九怀目瞪口呆,见杜拂日眼中微露意外,神色却已经平静,忽然一击掌,低叫道:“师兄果然厉害!”

他心悦诚服的望着杜拂日道:“当初贺夷简为了能够与公主一诉相思之情,不但以百金求公主之名,千金求与公主一晤,那一次也是在迷神阁,就是后面的俯仰楼中,因知道公主身边侍者众多,贺夷简还买通了我的几个同伴,扮作刺客,趁机拉着公主进了密道…又让秋十六娘拖住了薛娘子等人,与公主单独相处多时,便是如此,公主后来都不曾对他和颜悦色,师兄居然能够叫公主当着我的面拖住了你袖子纠缠…我终于知道为何高冠瀑布下一战,我会输与师兄了!”

燕九怀杂七杂八说了半晌,杜拂日却只淡然道:“那一战你输在了心性上,你畏惧我箭技天赋过人,心中本就存了担忧落败之心,因此提前前往紫阁别院,做好了利用贵主的打算,然而你一向又期望能够光明正大的胜我一场,以至于后来虽然占了先手,但心中已存疑虑,你我原本各有所长,真正论起来不过在伯仲之间,自然会败。”

元秀依旧拉着他袖子,冷笑道:“他这话说的不是与十二郎那一回约战,而是特特说给了十二郎听本宫先前被算计,被贺夷简带着从迷神阁中密道离开之事,燕小郎君这是以为我与十二郎你有情,故意挑拨离间呢!”

“公主可不要冤枉我!”燕九怀眼珠转了一转,笑眯眯的喊冤道,“我这个师兄心志之坚韧,犹如铁石,他若是当真爱慕公主你,任凭我如何抹黑,想来都是不会相信与介意的,若他不那么爱慕你,我这也算帮了公主一把,难道不是么?”

饶是元秀深知他的秉性,也不觉被气乐了:“燕小郎君这话里的意思,莫非还想着要本宫给你一份好处作为报偿?”

“若是公主愿意,我也不贪心,我瞧公主今儿脖子上挂着的璎珞圈上宝石甚大…”燕九怀还没说完,元秀已经抓起手边茶碗,连其中茶水一起砸了过去…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十八章 迷神引

[更新时间] 2012-06-29 23:14:51 [字数] 3711

元秀打定了主意要捣乱,任凭燕九怀如何挑衅,始终坐着八风不动,也不许杜拂日离开,如此纠缠到了秋十六娘却不过众人热情,宣布片刻后复献第二曲时,燕九怀忽然想到了一件:“公主今晚难不成打算在宫外过夜?此事不太好吧?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最近听说因为中宫的皇后殿下与韦华妃都有了身孕,如今六宫之务都被交给了公主处置,一夜不归,恐怕六宫就要积压下来许多事情。”

“燕小郎君身在坊间,对宫廷却原来也是极为关心的?”元秀冷冷瞧了他一眼,燕九怀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孟小斧乃我知交之弟,他瞧中的长嫂恰是公主近身侍者,我总要多多少少、关心一二。”

元秀冷笑道:“古话常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燕小郎君的知交怕是本宫身边侍者嫁不得的,再说当初孟家小郎本也只是玩笑之语,燕小郎君难不成还要趁机赖了上来不成?”

“公主这话说得可真让人伤心!”燕小郎君一脸失望道。

杜拂日忽然开口:“燕郎你究竟有什么事?”

“师兄,常言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师兄尚未为英雄,难道就打算效仿贺六第二了么?”燕九怀立刻换了一副惫懒之态,斜着眼睛瞧他,撇着嘴角道,“门中之秘岂可让外人得知?哪怕是公主殿下?”

元秀一脸怒容的瞪着他,杜拂日淡然道:“你几时告诉够我门中之秘?”

“我现在就打算告诉你,不过自然不能让公主听见!”燕九怀一本正经道。

杜拂日冷静道:“你若是无事,还是回薛娘子那边去罢。”

元秀差点没叫了出来:“他刚才在大娘那边?”

燕九怀朝她扮了个鬼脸,得意笑道:“你的大娘可是极喜欢我的,若是叫她能够做主替你选驸马,我看我这师兄未必比得上我得大娘喜欢。”

“你定然是设法哄骗了大娘去!”元秀怒道,“你这人当真是卑鄙无耻!”

燕九怀悠然笑道:“这话公主早便说给了我听过,只是公主到底还是奈何不了我,莫非当真是打着下降杜氏的主意?唉,不然你怎与他走在了一起?只是听说今上对杜氏可是很不喜欢的,公主你这么做就不怕今上为难么?堂堂公主总不至于与人私奔了罢?”

元秀忍无可忍,却见杜拂日已经敛了面上淡笑,指了指珠帘,平静道:“出去!”

燕九怀笑容一僵,随即转为了悻悻之色,半晌才哼了一声,却当真走了出去。

元秀怒气不减,对杜拂日道:“此人性情如此顽劣,听说你们的师父燕侠为人重义任侠,如何会收下了他?”

“他是师父知交之子,其父临终前托孤于师父,而且根骨奇佳,师父待他亦徒亦子,那时候师父尚未完全归隐,常有人寻上门来欲投师学艺,师父烦不胜烦,便干脆公然立誓说只他一徒,再不单传,世人都知师父言出必行,这才没了人纠缠。”杜拂日慢慢说道,“后来因他重病,师父带了他到长安寻医,那时候叔父也正为我寻访名师教导箭技,听说剑南燕侠到来,便设计迫着师父破誓收下了我,师父为人重诺,虽然因此对叔父有所不满,但并未因此迁怒于我,不过燕郎却一直耿耿于怀,这也不能怪他,当年师父因事回剑南隐居,留下他独自在长安,偏偏师父不许叔父插手他的事,一直流落坊间由秋十六娘抚养长大,难免跳脱不羁了些,但燕郎虽有小恶,大事上面却并不糊涂,方才他无礼处,还请贵主宽恕。”

元秀冷笑道:“杀人之事难道也是小恶不成?燕小郎君赤丸魁首的名号该不会是平白得来的吧?”

“燕郎自入探丸郎一行不足一年,便引动四方诸镇招揽,他从未答应过。”杜拂日笑了一笑。

元秀张了张嘴,却见外面灯火次第熄灭,原来第二曲又开始了。因燕九怀已经离开,所以元秀松开杜拂日的衣袖,正襟坐好,却见杜拂日抬手令洗砚晚些熄灭灯火,沉吟道:“贵主是否现在离开?”

“略等片刻也不要紧…”元秀原本打算听一曲便走,可秋十六娘之技更在当日夏侯浮白之上,这会竟有些恋恋不舍,杜拂日听了,便命洗砚:“你出去寻一下薛娘子来时的车马。”

洗砚会意,领命去了,元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劳十二郎费心。”

“却是贵主好意。”杜拂日淡笑着道。

——正如燕九怀所言,如今元秀执掌宫务,全不能与从前不操心的时候比,虽然六宫这会的事情还不至于像燕九怀说的那样多的堆积在案,可若有什么事情这会总是先找着珠镜殿的,这时候若元秀在宫外过了一夜,断然不可与从前无事一身轻时比。

元秀自请下降杜拂日的之事如今还只丰淳与鱼烃知晓,并未外传,可若近日之行传出,有云州公主的例子在前,坊间会怎么想,不言而喻。元秀倒不畏惧这些传言,毕竟再怎么荒唐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但丰淳因此对杜氏是否有激烈举止,却不是元秀想看到的了,元秀接受丰淳所言,待来年开科后着杜拂日下场取了功名再议婚娶,这是因为丰淳此举显然是打着在这段时间里收拾杜氏的主意,她要借此看一看杜青棠与杜拂日究竟值得不值得她以下降来拉拢,可若此刻传出谣言,丰淳万一一怒之下不再徐徐而图,与杜氏彻底决裂——不管怎么说,诸镇在前朝对于长安的畏惧,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杜青棠,这一点,并非丰淳的身份所能及。

就算丰淳在这场猝然爆发的冲突之中取得了最终胜利——皇室的力量在这中间不可能没有损耗,若是诸镇借机发难…

杜拂日派了洗砚去问薛娘子的马车,却是为元秀今日一旦迟归或者在外留宿寻找借口——薛娘子醉心秋十六娘的琵琶技艺,而迷神阁这回重新开张,十几年前的瑟二部头将重新登台献曲的消息举城皆知,而薛氏身份非寻常乳母,长安上下也多少有所耳闻,元秀若是与她前来,薛氏那边还有一个单独的雅座,却也无人能说什么,毕竟秋十六娘琵琶之技亦是时人所服。

而杜拂日说是元秀的好意,便是指她虽然故意以自请下降的方式让丰淳对杜氏加快速度下手,但她毕竟还知道控制在一个应有的度上,总不至于使双方彻底翻了脸,以至于没了回旋的余地。

“本宫更多是为了自己。”元秀微微摇头,并不居功,杜拂日呵的一笑,屈指一弹,将四周灯火灭去。

秋十六娘的第二曲,在同样的昏暗里,渐渐响起,这一回的起首并不激越也不清脆,却犹如潮汐一般,一层一层的涌起,在黑暗里,因视野受制,五感更容易集中在听觉之上,渐渐的,元秀仿佛暂时脱离了迷神阁,到了一片迷朦月色笼罩下的海岸上,潮来潮去的声响似单调又似各有不同,天地静默,惟自己一人独立滩头…

骤然之间,狂飙由天而落!

弦声几乎是刹那之间由平缓变作了杀伐之音!

昏暗里元秀神色亦是急变,但听弦声越奏越急、越拨越促,犹如飞箭直冲云霄!

雅座里,众人都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想呼而不敢,随弦声一点一点抛高,末了弦声又是毫无征兆的一落,众人这才徐徐吐出这口气——许多人甚至已经憋得满面通红,像是怕惊到了什么一样,弦声若无其事的从极高处变做了春夏夜里的雨点儿一样,漫不经心的、极寥落的,三两点、两三点,撒向四周。

这一场悄雨下了不多久,弦声却不复急促,而是变得悠远起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使人不由自主跟着漫无边际的想开…

灯火通明之后,元秀兀自怔怔坐着,采蓝叫了她几次也不见回答,不由下手摇了一摇,她方惊醒过来,却见杜拂日神态如常,洗砚侍立在他身后,却是略含了几分恍惚之色,显然兀自未从方才一曲里完全回神,但听雅座外响起渐次的唏嘘声,这一回却不似前面一样有许多人争相称赞了,只是更见秋十六娘技艺高明——盖因大部分人到这会还没醒过了神。

“这曲子叫什么?本宫从未听过。”这句话也不独元秀疑惑,外面有一间雅座中人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扬声发问,只听秋锦娃柔声道:“此曲乃是师父却不过大家相邀,因此将方才胸中情绪弹出,所以无名。”

“这般佳乐,岂可无名?”那人听了,复嚷道,这一回许多人都醒悟过来,纷纷出言赞同。

只听秋锦娃半晌没回答,似是在低声请示秋十六娘,请示过了才复提声道:“今日高朋满座,十六娘道此曲既然因在座各位而起,莫如还请各位赐名!”

雅座里面短暂的沉默了片刻,随即方才出言询问曲名之人率先答应了下来——先不说迷神阁今日所请之人确实非富即贵,在这群人中露一露脸本是许多人求之不得之事,再者秋十六娘此曲委实求之不得,若能为其冠名,扬名长安定非难事——秋十六娘发帖所请之人固然都是富贵的,但这些人也不可能全是独自前来,多半携伴邀朋,其中不乏有人带了许多打算明年参加春闱的晚辈或相交人家的士子,打算借迷神阁今日重新开张遍邀长安贵胄之际为晚辈们引见些人。

虽然如今无论才名多高终究还是科举之中见真章,但若提前有了偌大名声,取名之时也能占上许多便宜。

秋锦娃此言一出,座中顿时各怀主意,都是跃跃欲试。

迷神阁是北里数一数二的楼阁,魁首秋锦娃更是以琵琶之技取胜,楼中小厮使婢都被自小教导得粗通文墨,这边众人才答应,那边已经备好了一份份笔墨分呈进了各个雅座,元秀命采蓝到门口接了进来,因洗砚尚未归来,采蓝不待吩咐便卷了袖子,取墨研开。

元秀因听了这一曲心绪仍旧未平,方才燕九怀前来的挑衅倒是被此曲洗去了不少,便微笑着问杜拂日:“十二郎以为,秋十六娘此曲当如何名之?”

“既然奏于迷神阁,何如迷神引?”杜拂日也不推辞,反问道。

元秀不置可否,只亲自取了一支紫毫,饱蘸浓墨后递了过去,笑道:“如此,还请十二郎书后交与秋十六娘选择。”

杜拂日淡然一笑:“有劳贵主。”他略褪了宽袖,在面前白宣上行水流水般写下迷神引三字,采蓝将墨研得极浓,这迷神阁中所提供的墨也非凡品,透着松香气息,其色黑而亮,犹如焦炭,杜拂日一笔行楷素为元秀所慕,如今单看这幅字,元秀觉得若是自己挑选,冲着这笔字,旁的也不要看了。

她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方让采蓝交了出去。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十九章 邀请

[更新时间] 2012-06-29 23:49:11 [字数] 2076

“孟小斧你叫我来做什么?”小云儿头上挽着垂练双髻,身上穿着柳绿短襦,系着牙色罗裙,打扮的很是干练的模样,跺着脚埋怨孟破斧,“前面这儿十六娘最多再弹上一曲那也该走了,下面就是整个阁子都要忙起来了,阿娘叮嘱了我早些回小院子里去,免得被人瞧见了生出是非来,咱们因着先前的事情都关门了那许久,今儿个好歹开了张又到了这许多贵客,若有什么差池你瞧十六娘不揭了你的皮?”

孟破斧闻言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小云儿就是蠢!云娘子担心的事情你道我还不知道么?好歹我也是东市里面长大的——只是今儿十六娘请来的都是朝中权贵或望族子弟,咱们阁子在北里数一数二,凭你这样的姿色怕也只有贵客的随从才瞧得上眼!”

小云儿听了他这话倒也不生气,只是哼道:“那又如何?阿娘说过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这样的才是有福气,她只要我有福便是最好了,又不要我生得与锦娃、歌娘那一般,再说阿娘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的。”

“好了不说废话了。”孟破斧神秘的朝她摇了一摇头,凑近了小声道,“还记得你上回求我的事么?”

迷神阁里如小云儿、孟破斧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不少,只是那些都是调.教着预备几年后接秋锦娃这一般的班的,如今正是加紧了教导练习的时候,又岂能放出去随意玩耍,因此整个阁子里也就小云儿并孟破斧两人住的又近、年纪又仿佛,这些日子竟是三天两头的玩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儿,此刻小云儿听了便有些茫然道:“你说的是什么?”

孟破斧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嗓子道:“你说若是宫里的公主到了迷神阁来,叫我带你瞧上一眼,可是忘记了么?”

小云儿哎呀一声,惊喜道:“难道今儿的贵客里头有公主?这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公主的乳母极是喜欢十六娘的琵琶,因此将公主也哄着过来了,你若是要看,这会可是最好的时候,毕竟公主还是女郎,咱们阁里又不做小倌的生意,一会十六娘住了弦,必定就要走了。”

小云儿急道:“公主在何处?只是我身份卑微却怎么才能够看见。”

“你听我说。”孟破斧笑眯眯的将她拉到了附近无人处,贴着耳小声道,“等下我指与你瞧公主所在的雅座,你便扮作了送果子的进去,这样便可以近些看着了——今儿来的这一位,可是宫里生得最美的那一位元秀公主!你可不要错过了机会!”

小云儿正待答应,可她究竟是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住着多时的,也不是全然没长心眼,不免问道:“我送果子进去?可是公主方才命人上果子么?你拉着我在这里罗嗦了这许久该不会让她等得急了罢?”

“这倒没有,不过你放心,就算不是送果子,总也有旁的差使,我总会叫你名正言顺的进去的。”孟破斧自信的说道,“你且跟我进来,等着看吧。”

孟破斧拉着小云儿进了大堂,这会虽然灯火明亮,但人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曲名上面,倒也无人注意两个半大孩童,孟破斧趁机带小云儿到了杜拂日与元秀所在雅座远处,指给了她看,叮嘱道:“与公主同行的郎君身手很是厉害,耳力尤其出色,别瞧这会隔了好几间雅座,若是咱们再往前走几步,说什么他就能够听见了,所以你等会出来若有什么想法可别急着说。”

小云儿自是频频点头,孟破斧又拉着她从回廊到了高台附近,这时候秋锦娃正拿着一张纸笑吟吟的站起了身道:“师父以为此名恰当方才随意所奏之曲!”

台下众人早已等得心急,当下便有人叫道:“锦娃何必遮掩,方才十六娘之曲定然一夜名传长安,既然已经择定了曲名,总也要说了出来好叫我等知晓,出去之后方可与人夸耀罢?”

秋锦娃眼波流转,嫣然道:“汪家郎君说的是——这位郎君为师父方才之曲所拟之名,乃是——迷神引!”

曲名报出,台下少不得又一阵骚动,末了方有一人击节赞道:“此处乃是迷神阁,十六娘为迷神阁主,今日众人皆应邀而至,亦可谓为迷神阁或迷神阁主引来,况且方才曲声跌荡起伏似喜似愤似惆怅,随心而奏,却引出我等心潮亦随之难平!这三个字看似取巧却贴切无比——我等方才苦苦思索咬文嚼字,欲得一名以配十六娘所奏之曲,却反而俗了。”

说着那人从雅座中走了出来,含笑对四方一揖,欣然问道:“未知是哪位高才,还请露面容在下一晤,以瞻风仪!”

原本还有人对迷神引这个名字得中有些不服,这会听了这人如此一分析,却都觉得深为有理,便是还有几个心有不忿,欲出言反驳的,却也被身边人立刻拉住了。

雅座里,杜拂日在秋锦娃报出了迷神引三字后,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常态,只是神情若有所思,像是想到了什么。

元秀神情古怪,低声道:“采蓝把帷帽取来。”

杜拂日所拟的曲名既然中了选,这代为解释曲名缘由之人又已公然出言相约,一会定然会有人过来相请,她自然需要遮掩起面容。

“没想到此人今日也在。”采蓝帮元秀将帷帽戴好,元秀有些抱怨的说道,采蓝不由笑了:“王家二十二郎素喜词赋,工诗擅书,自然能够看出十二郎这三个字的精髓,若是再见了十二郎的字,怕是更要欣得知己了。”

元秀因先前王子节欲撮合她与王子瑕之事,对王子瑕不免还有些不喜,淡淡的道:“十二郎素来淡于接物,难不成他想见就见么?”

杜拂日却笑了起来,神情悠远:“恐怕这回是非见不可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珠帘外有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甜甜的道:“敢问杜家十二郎君可还在里面么?司徒并王家二十二郎等几位贵客欲请郎君过去一叙,未知郎君可愿前往?”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孟破斧

[更新时间] 2012-06-30 23:56:13 [字数] 3333

元秀闻言,低声道:“十二郎,你自己过去罢,本宫这就回宫。”

杜拂日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吩咐方才回来的洗砚:“去请薛娘子来。”

“十二郎真是仔细。”帷帽下元秀笑了一笑,今儿她到迷神阁来本就是私下里的事情,跟着进雅座的更只有采蓝一人,这是因为一来没出阁的公主跟着少年郎君出入北里究竟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还是不要传出谣言的好,二是因为杜拂日身手了得,有他在也不需担心没有侍卫在旁的事情,不过这会王子瑕派人来请杜拂日,旁的不说,那燕九怀可就是迷神阁里长大的,方才他出言挑衅与挑拨,才被杜拂日叱走,如今杜拂日离开了谁晓得这位燕小郎君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薛氏一来在女子里面算得上武功高强四个字,二来燕九怀之前似乎与她已经颇为熟悉,总也要顾忌着点儿面子,有她在,不但安全许多,便是不小心被人看见了,也有话说。

这边采蓝也听出了杜拂日的意思,是要等薛娘子来了才肯走的,倒对他印象好了一些,洗砚笑着答应了,出了门先与门口的使女交代了几句,这才去找薛娘子。

“九娘怎么会在这儿?”没过多久,薛氏便匆匆忙忙的过来了,身后还跟了锦芳并郭雨奴两人,想是因为薛氏身份身子强健又习有武艺,但惧夏惧的实在厉害,紫阁别院那边总是不放心的,因此另派了郭雨奴跟着。

三人给元秀见了礼,元秀也不及解释,便对杜拂日道:“王家那边想是等得急了,十二郎这便去罢。”

杜拂日起身,向薛氏行了一礼,方才告辞而去,薛氏面色古怪,待他出了门,才道:“你怎的与他…”元秀虽然戴了帷帽,但她身后的采蓝却没有,况且薛氏一手将她带大,便是遮掩了身形也难瞒过当面,当下便要询问缘故,话说了一半,却见锦芳与郭雨奴都在,连忙住了声,只是眼中颇有不赞同之意。元秀抿了抿嘴,倒是一笑:“上一回遇见,听十二郎提起今儿晚上秋十六娘会亲自献曲,想着大娘从前最是爱听的,还以为日子不凑巧大娘不会来,便借了他有请贴进来听上一听。”

“原来如此。”不论心里相信不相信,当着锦芳并郭雨奴的面,薛氏总是要做出相信之态的,薛氏道,“秋十六娘那边恐怕难出第三曲了,咱们趁着这会众人与杜家郎君亲近且回宫罢。”

元秀心忖这些人是不晓得那迷神引三个字出自杜拂日,若不然可不至于像方才那么热情了,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今上不喜的杜氏子弟,但未见到杜拂日前的热情,多半也是因为王子瑕的缘故——王家乃是后族,王子节这些年来即使不是很受宠也一样屹立后宫不倒,更不必说最近宫中频传帝后和谐之事,加上王子节又有了身孕,正是圣眷隆重之时——否则今日在座的人里面也不是没有真材实学的人,杜拂日那“迷神引”之名固然如秋锦娃所言之好,且又嵌入了阁名,但因方才说的是求曲名,旁人可未必会服,这都是因为王子瑕率先出言附和,如今满座谁不知道王家正得势,王子瑕自己素来也是得丰淳所宠信的,不愿意抢了他的风头,这才纷纷出言相和,不再争执。

倘若见到了杜拂日,却是未必会多么热情了,只怕杜拂日应酬不了多久就会脱身。

不过这么一想,秋锦娃方才故意只说了曲名,当王子瑕表示欲与想出曲名之人亲近时,只是私下里派人来请,却并未当众公布杜拂日之名,如今恐怕许多想着与王家亲近的人都借了此事聚集在那里…这里面可有什么关窍?

“如此也好。”元秀心里念头转了几转还是抛了下来,不管这是不是有谁针对杜拂日,她最多在旁边看着,总不可能帮着他做什么,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手中如今也就那么点子宫权,也因为若是杜氏这点儿手段都没有,那么她的下降拉拢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当初自请下降杜拂日,虽然有欣赏他的气度箭技,可更多的却是为了皇室——或者说发自自身地位安危的考虑。

如今梦唐足以左右朝局的势力不过那么几股,皇家自然在名义上是最高的,可诸镇也不好动,关中豪门根基深厚,不过本朝因科举的缘故,比之前朝那是大大不如了,城南杜氏若不是出了五房的杜丹棘和杜青棠兄弟两个,虽然杜丹棘早逝,杜青棠却以一人之力辅助宪宗除王太清、诛曲平之,整肃朝纲、慑服诸镇,如今只怕声望与其他望族也差不多——这个差不多的意思是他们依旧有着不低的威望,并且子弟多有为官作宦者,对朝局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但要说如前朝那样使皇室忌惮,却也不怎么谈得上了。

元秀选择下降杜氏不是为了杜家,可以说完全是为了杜青棠,可是杜青棠毕竟是陪着宪宗皇帝从少年时候走过来的人,这一点是他的优势,那就是时间磨砺出来的城府与阅历,这一点也是他的劣势,那便是杜青棠就算可以只手匡扶社稷又能够扶多久?

宪宗皇帝若是如今还在位,也不必她这样拿自己的婚事左右盘算着延续国祚了。

杜青棠没有儿子,杜家五房里唯一的男嗣就是杜拂日,元秀不求他与杜青棠一般出彩,但总也要配做杜青棠的侄儿——正如文华太后虽然是难产而亡,但生产前也为丰淳与元秀尽力安排一样,如果杜青棠将死,他也定然要为杜拂日考虑,这也是元秀自请下降的重点——要让杜青棠豁出一切为皇室卖命,要么如同宪宗皇帝那样信任与重用他,但这一点放在了丰淳身上不是困难,而是不太可能,丰淳迫于形势也许会重用他,但不可能信任他,至于用完了会不会事后算帐,连元秀也不敢保证。

杜青棠妻子早逝,膝下两女已经远嫁,何况出嫁之女与娘家之事并不相干,丰淳虽然不喜杜青棠,但还不至于小气到了追讨到两个女郎身上去,他此刻最看重最不放心的,除了一手养大的杜丹棘遗腹子杜拂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而杜青棠即使被丰淳所用,若杜拂日前程难料,他也不会拿出所有底牌来替皇室卖命,总要先给杜拂日留足退路——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元秀若是许降,虽然本朝也不是没有驸马送命的例子,但总是一个保证,何况丰淳究竟是疼爱胞妹的。

只是杜青棠无论多么精心教导、为杜拂日留多少退路,总也要杜拂日是可教之材,否则杜青棠手段通天也是无用。

今晚就是这样一个试探他的机会——如果换做了其他人,因这一个曲名,明天估计就是名动长安了,但杜拂日却不一样,丰淳对杜家的态度,只要长了眼睛与耳朵的人,又有哪个不知?

只看他能否利用好了。

元秀在帷帽下勾了勾唇,半撩了帷帽道:“大娘咱们走罢,今儿先回宫去,明日你再去别院。”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薛氏点了点头,上前替她把面纱放了下来,低声道,“今儿人多,上了马车再取下罢。”

元秀站起身来,采蓝替她略理了下衣角,便向雅座外走去,这时候四周有些凌乱,一些人聚到了王家的雅座那边去看热闹,另一些人也三三两两的走到一起彼此寒暄,更有人拥到了台边纠缠秋十六娘是否愿意再弹一曲。

郭雨奴不必吩咐已经走在了最前面引路,顺便将几个微有熏意的客人遮挡开来,元秀一行走到了旁边回廊上,但见不远处站了一个柳绿上襦的小女孩儿,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们看着,这迷神阁里面小女孩儿多些本是正常,元秀也没放在心上,正要从她身边走过,却听身后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薛氏通晓武艺,听见了来势紧急,便已警惕,却见一人身形如风般撞向了自己,低哼了一声,就要出手,却不防那人咦了一声,大叫道:“薛姑姑!”

薛氏不由一愣,孟破斧趁机对小云儿使了个眼色,自己却一脸天真无邪的拉住了薛氏的袖子笑着道:“薛姑姑你方才急急忙忙的去了哪儿?我转眼就不见了你,方才还在想着姑姑该不会是走了罢?”

“我有些事情。”薛氏一愣之后很快回过了神,她知道孟破斧虽然年纪小却是在东市长大,坑蒙拐骗的事情那是打小看大的,如今见他摆出这副无邪的模样来也不为之所动,淡淡的回道,“你跑过来做什么?”

孟破斧笑着一指就在旁边的小云儿道:“我来寻小云儿,十六娘有些乏了打算招呼着几人先回后面去,前面就交给了云娘子来看着,这是云娘子的养女小云儿,云娘子这会忙了起来,因她不在旁边,便抓了就在附近的我来与她说一声,叫她自己回院子里去睡,今晚是不必等着云娘子了。”

小云儿原本目光只落在了元秀帷帽之下的面纱上,如今听见了孟破斧的介绍才屈了屈膝脆声跟着孟破斧叫道:“小云儿见过薛姑姑。”

薛氏见回廊左右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便点了下头道:“我们如今却要回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孟破斧眼睛转了一转,有些惊喜的指着元秀道:“薛姑姑跟着的这一位莫非是公主殿下不成?十六娘的琵琶之技果真非凡,连公主殿下也亲自来了么?”

原本他们几个虽然站住了对答几句,可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不远处虽然有几人出了雅座在彼此寒暄,便也没留意,但这会公主殿下说了两次,到底有几道视线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