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燕九怀忽然展颜一笑,试探道:“师兄,你莫非对公主早有意思?”

“不能说早有。”杜拂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淡然道,“但我确实不想将她让给贺夷简!”

“是为了不让贺夷简如愿,还是为了想娶她?”燕九怀微笑着问道。

杜拂日却哂然不语了。

燕九怀生性活泼好动,见他沉默下去,陪着坐了片刻,终于无聊的起身:“我去前面看看。”

“你伤未全愈,还是早些休憩的好。”杜拂日提醒道。

“这不妨事,我也不是头一次受重伤。”燕九怀懒洋洋的道,“话说,这身伤,还不是拜师兄所赐?对了,你今晚可是一直守在此处?”

杜拂日道:“我打算一会去请一个女子来陪伴…”

“这可不成。”他还没说完,燕九怀已经出言截断了他的话,慢条斯理道,“师兄啊,这位公主的性情,你最清楚没有,方才咱们用沉水香掩盖住了迷神香,才将她强留下来,一旦她清醒,就算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恐怕发作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受得住的,若是知道了今晚发生了什么,恐怕谁守在这里,谁就该倒霉了!说起来迷神阁上上下下,包括探丸郎这次都是倾巢出动,为你们叔侄做事,这位公主,也是你要留下来的,难道你要让其他人在这里代替你承担这位金枝玉叶的怒火不成?”

“既然如此,我便留在此处。”杜拂日闻言,点了点头。

燕九怀嗯了一声:“我走了,你可不要离开,虽然我这院子外面有人守着,但今晚那些士子里面未必没有喜欢偷香窃玉勾当之人,这一位身份尊贵又貌美若花,不可疏忽!”

“我知道。”杜拂日颔首。

燕九怀似这才放心,带着一丝微笑走了出去。

他出了门,沿着回廊从角门出了小院,又过了几丛花木,喧嚷热闹声顿时纷纷传来,孟破斧从一株树后转出,先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才问道:“你身子可还好?”

“只是走几步路,能有什么关系?”燕九怀拍了拍他的头,笑着问,“云娘子呢?”

“云娘子在前面招呼着士子们。”孟破斧撇着嘴道,“今晚阁里上上下下都忙得紧,小云儿若不是女郎,云娘子担心她乱中吃了亏去没地说,所以早早打发她去我大哥院子里的偏房歇下,必也要帮忙的,你这会寻她,她可未必理你。”

燕九怀摸着下巴想了一想道:“你进去觑个空子告诉云娘子,就说杜十二那边有些问题,所以差我来问她一问,想来她就会有空了。”

孟破斧不觉忿然道:“燕小郎君怎的总教我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咱们市井儿,不学这些,岂非忘本?”燕九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的鼓励道,“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信不信我这会就把你剥光了挂到那边的树稍上去,叫你吹一夜冷风、喂一夜虫!”

孟破斧顿时变色,他自才会走路时就跟着燕九怀在长安市坊里面摸爬滚打,对燕九怀的性情恶劣之处深有体会,就是元秀公主那样的尊贵身份,燕九怀下起手来都丝毫不顾忌,又何况是他?再说他的兄长孟破野虽然与燕九怀是知交,却碍着燕九怀方对他有了救命之恩,再者孟破野对弟弟固然重视,但具体抚养起来,却十分粗疏,认为郎君摔摔打打乃是常事,燕九怀只要不伤了他的性命,不让他落下残疾,孟破野都浑然不放在了心上…

他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几次,见燕九怀逐渐目露凶光,只得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够狠!我去与云娘子说,只是今晚她确实忙碌,若是不出来,可不能怪我。”

“杜老狐狸的名头在那里放着,何况过了今晚还不知道长安局势会如何变化。”燕九怀眯着眼睛,淡淡的道,“云娘子听到是杜十二怎会怠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狂飑渐(四)

[更新时间] 2012-07-02 23:54:29 [字数] 2117

丰淳在睡梦之中被推醒时,感觉到卢芳仪光滑细腻的肌肤正紧紧贴着自己,鼻端馨香缕缕,低头看去,卢氏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前,睡得正香,面上微绯,仍未醒来,他不高兴的看了眼满面苍白的鱼烃,拉起薄被挡住了卢芳仪露在外面的香肩,正欲喝问缘故,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

丰淳虽然身份尊贵,但少年时候也是在骑射上面下过功夫的,如今又当盛年,耳力极好,立刻听出这声呼啸之中夹杂着鸣镝尖锐的破空声、并刀剑交击声,最后与喊杀声混合在一起,方有如此声势!

他顿时变了脸色,明白为什么鱼烃会擅自闯入寝殿甚至丝毫不避讳宫妃在侧打扰自己,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五郎!老奴也不知道…如今宫里已经乱成了团…”鱼烃哆嗦着手捧上了一身内监服饰,“玄武殿似乎还走了水,宫中一片混乱,这会侍卫也都不知去向,但请五郎速速更衣,随老奴往前朝暂避!”

丰淳没有接那身内监服,却愣住了:“往前朝暂避?”

大明宫从南向北,自丹凤门进宫,栖凤阁与翔鸾阁之间是大朝所用的含元殿,后数百步为中朝所用宣政殿,宣政殿后方是内朝及丰淳平素起居所用的紫宸殿,紫宸殿与后宫之间有宫墙隔断,禁军戒备,另外还有太液池隔开——在太液池的北面,便是六宫之中宫所在,是为蓬莱殿,蓬莱殿后是如今华妃所居的含凉殿,含凉殿的正后方——便是鱼烃所言走了水的玄武殿!

这会让丰淳惊愕的是——玄武殿之北,已无宫室,只有宫城城门,是为玄武门!而玄武门外,乃是一个瓮城——城北为重玄门,当初元秀往乐游原上行猎,归来之时便由此门回宫,比之丹凤门近了许多。

重点就在于这个瓮城——那里面,是北衙所在!

北衙便是禁军指挥之处!

因此若是按照常理,倘若有人逼宫,理当向北撤退,越向后宫,离禁军指挥之处越近,如此越是安全!但如今鱼烃却说要向前朝躲避…丰淳面寒似霜,挥手止住鱼烃急切的劝说,宁神倾听——果然!喊杀声分明从北而来!

这意味着什么?

神策军…叛了…

自从本朝德宗皇帝将神策军的军权交予了宦官,这支关中最精锐的大军,便始终由宦官指挥,历代不是没有皇帝想将它夺回,无奈宦官当政,已成气候,就是宪宗皇帝当初也不过是除了王太清与曲平之后,换了一个比前两人更为低调谨慎的邱逢祥罢了。

若非手中有军权,王太清之流也不可能地位稳固到了连皇室血脉都随心所欲的处置的地步。因此,神策军反叛,虽然是让皇室震怒之事,却也有些意料之中…

只是此刻丰淳却是满脸不信,他愕然之极的问鱼烃:“神策军岂不是一直掌在邱监手中?”

鱼烃见他到了此刻兀自不肯换装,急得一跺脚,也顾不得尊卑,扑上来抓了那套内监服饰就要往丰淳身上套着,一面套一面急声道:“五郎,如今情况紧急,这些事情待以后再议,此刻最紧要的便是先脱身为上!”

“这不可能!”丰淳被他这么一催促倒是清醒了些,他语气急促而古怪的道,“父皇临终之前说过…邱逢祥他便是反叛旁人又岂会叛朕?!如今…如今定然是他出了事!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夺了神策军权来逼宫?!”

鱼烃此刻哪里有工夫回答他,只是闷声替他穿戴着。

“你这老奴在做什么?”丰淳因是睡中被惊醒,如今又是盛夏时候,虽然殿里放着冰盆,但他也只穿了中衣,所以鱼烃替他穿戴倒也迅速,只是刚刚将袍衫套上,今晚侍寝的卢芳仪却被他们的争执惊醒过来,卢氏一脸懵懂的捂着身上薄被,原本白皙的面庞上此刻却充满了羞恼与震怒,尖叫道,“谁准你进来的!”

内侍虽然都是去了势,不能人道,只是究竟男女有别,何况唐宫从来不少宫女伺候,因此丰淳召幸妃嫔时,若有什么急事需要打扰,一般都是使侍寝妃嫔的贴身宫女进去禀告,当初孟光仪遇刺那一晚,丰淳正住在了蓬莱殿,当时鱼烃虽然先得到了消息,却还是请了皇后的大宫女杏娘进去说了,待丰淳与皇后有所准备,这才上前仔细禀告。

只是今晚之事委实突然,何况逼宫之事非同小可,鱼烃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卢芳仪,自然是直接亲自冲进来了,他也算脑子转得快,慌乱之中不忘记翻出一件原本打算自己清早更换的衣袍,以免丰淳一身黄袍,到时候一出紫兰殿就被人发现…

“这不可能!不可能!”对于卢芳仪的尖叫丰淳如若未闻,只是下意识的抓着鱼烃喃喃自语,鱼烃苦笑不已,冷不防卢芳仪看清楚了丰淳身上衣冠不觉又尖叫起来——

若是放在了平时卢芳仪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妃子,又是范阳卢氏之女,鱼烃总也要在她面前客气些,这会却是连理都懒得理,手忙脚乱的替丰淳整理好衣角,又匆匆替他将散了的长法挽起,拿软幞裹了,好在丰淳还未到留须的时候,虽然摸着有些粗糙之感,但如今天色尚早,夜色中在灯火不明亮的地方想也看不出颔下端倪。

鱼烃匆忙给他易了装,就要拉着他离开,卢芳仪尖叫半晌见无人前来安抚,鱼烃也就罢了,丰淳满面惊色,居然是惊骇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再加上外面喊杀之声一浪高过一浪,顿时醒悟过来!

“陛下!陛下请带妾身一起走!”她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在鱼烃面前赤.裸.身子,一把抓起旁边昨晚脱下的衣裙胡乱裹了身子,急急哀求道,“妾身…”

“五郎快走!”只是她正伸手扯住了丰淳的衣角,却被鱼烃毫不留情的打开,厉声道,“如今五郎扮作内侍,再带着卢芳仪一道,必定引人注意,还请五郎以社稷为重!”

他虽然年老,但卢芳仪承宠不久,身子尚且疲乏,被他下狠力一推,一时间竟倒在了地上起不来,只得含恨望着鱼烃扯了丰淳飞快离开…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狂飑渐(五)

[更新时间] 2012-07-03 23:12:53 [字数] 4268

杜拂日的名头果然好用,燕九怀拢着袖子在原地不过等了不柱香光景,便看到小径上云娘子三步并作了两步往这边赶,今晚秋十六娘亲自出面招呼王展等权贵,如王子瑕等少年郎便都交给了云娘子敷衍住,这会她人还没走近,已经一阵酒气传了过来。

见到燕九怀,云娘子张口便问:“杜十二郎那边怎么了?”

燕九怀笑眯眯的凑到了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什么,云娘子虽然已经喝得微熏,究竟是风月场上多年打滚出来的,顿时警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不是我问,而是我那师兄问的。”燕九怀一脸不以为然之色,“云娘子若是不肯说,我便这么去回他。”

杜拂日在今夜之前在长安可谓是寂寂无名,鲜少出门,更不必说北里这边了,云娘子从前自然未曾与他接触过,也不知道他性情究竟如何,但燕九怀是在迷神阁里长大的,为人如何她再清楚没有,这时候便有点儿犹豫起来,迟疑着道:“我瞧杜家郎君不似那种人?”

“云娘子既然不信我,那便算了。”燕九怀眯起眼,懒洋洋的道,“你去忙吧。”

燕九怀从前但有所求,若是不允,必定再三纠缠,一直到旁人答应了他为止,如今这样容易的放弃,云娘子反而吃不准了,为难了片刻,见他当真要走,又惟恐得罪了杜拂日,只得透露一二:“你去问一问小云儿,这些东西我是交给她收着的。”

“小云儿?”这次轮到燕九怀吃惊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娘子,脸色古怪,“…你怎会交给了她?”

云娘子却瞪了他一眼,怒道:“那都是需要好生收管着免得碰了坏了又或者潮了便不能用的,何况这些物事做来你当很便宜么?小云儿心细,管着这么久,向来没出过错,再者这阁子里,旁的人管了,难免不会自己用起来,不交给小云儿,难道要叫十六娘或者锦娃亲自来管?真是笑话!”

燕九怀被她呵斥已经习惯,得到了回答更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道:“行啦,你回去罢,今儿晚上还早着呢!”

“有李家郎君在,倒是轻省不少。”云娘子嗔了他一句,理了理衣裙,匆匆回去了。

这边燕九怀路径熟悉,三步两步就回了他方才出来时的院子附近——小云儿这会还在照顾孟破野,因此就住在了杜拂日如今所在之处的隔壁,他未到院子附近就停下了脚步,迷神阁虽然是风月之地却是北里数一数二的地方,阁中自然要有动有静,譬如这边几间院子当初做下来时就与旁边以竹林隔开,专供燕九怀、秋十六娘等阁中管事居住的,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远处隐约还会传来嬉闹之声,以杜拂日的耳力,稍有不慎,就会察觉到他的折回,到那时候想做手脚可就不容易了。

燕九怀眯了眯眼,若在平时,他倒还有把握偷偷潜入,但如今伤势未愈,却只能迂回而行了。

他绕了一个大圈子,从距离杜拂日所在小院最远的一面翻过墙头,差不多是一点点蹭着墙面踩到地上,如此用了足足半盏茶功夫,和着深夜里的滴露,找到了小云儿的住处。

被他推醒的小云儿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睛,正要开口,却被燕九怀比了个手势,小云儿素来乖觉,赶紧住了口,疑惑的看着他,燕九怀伸指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又指了指旁边的小院,小云儿皱起眉,燕九怀又在她掌心写了云娘子三个字。

于是小云儿自以为明白了。

她对燕九怀点了点头,翻身下榻,打开了梳妆台上的一只小抽屉,从中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来,打开之后,但见里面分成纵横数格,或大或小,放着一块块或一支支香料,小云儿灵巧的从中挑了一支。

燕九怀接过,藏入袖中,示意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再次小心翼翼的翻出院墙,躲进竹林中,他低下头来,将香料小心的放在距离自己约一尺处略嗅了一嗅,赶紧咬了一下舌尖,回望杜拂日所在的小院,阴阴的笑了。

…………………………………………………………

“假如长安即将有变…不,以杜青棠的手段,要么不动,一动则必有雷霆之势!”明堂上贺之方花白的眉毛低垂,面目已经颇显老态,但神情却带着一丝慵懒与得意,“那么,不出三日,想必就有分晓了!”

孙朴常脸上有明显的庆幸:“好在六郎气运非常,在路途之上就得到了消息,立刻决定转回,如今已经星夜飞驰!若不然此刻到了长安,混乱之中,必定又要叫节帅操心。”

“杜青棠既然已经打算与今上见个分晓,又怎么可能叫六郎到长安去?”贺之方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今上再怎么没用毕竟占了正统之名,杜青棠也许不在乎青史,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社稷黎庶,不过这一回若不是抓到了今上明显的愚蠢之举,他也不会轻易动作!废立若无兵权襄助哪怕是杜青棠也不得不精心寻找契机…这些年来他明面上一步接一步的退让,但暗地里却迫得今上对彻底铲除他念念不忘!果然今上血气方刚,对杜青棠原本的顾忌与警惕也在后者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以及几次贬斥杜家子弟都不见杜青棠有所反应里消除了,如此,六郎所中意的贵主又加了一把火,今上自然以为,暂时将黄河决口之事放到一边,集中力量完全可以一举铲除了杜青棠!到那时候,今上没了这颗眼中钉,长安望族中,也无第二人可与杜青棠的威望并手段能比,今上便可大权独握,若他活得长一点,手段再高一点,慢慢把兵权从邱逢祥那里争取来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对于杜青棠来说,他能够用数年时间一点一点让今上中了他的圈套,如今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杜青棠要废帝,恐怕除了那干迂腐死僵的老臣,也无人肯为今上说半句话,毕竟,为了铲除一个没有罪名却大有贤名的国公,置数完黎民死活不顾,又间接的陷几家权贵于不义之地,往小里说,至少也是一封罪己诏!李室虽然衰落了,人却不少,今上那几个幼子里最大的不过刚启蒙,何况早年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六皇子、如今的琼王殿下,他的正妃正是杜青棠甥女,听说琼王从前对杜青棠也是极为崇敬的,王太清可以让英王暴病,今上难道还不能早逝吗?”

“所以,杜青棠既然早有谋算,这一次六郎是怎么也到不了长安的,对杜青棠来说,名正言顺的废了今上一点也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新帝登基之后,稳住局面,不给我们诸镇可趁之机!”贺之方淡淡的笑了笑,“人人都知道六郎是我的独生子,我贺家除了他外再没有别的血脉,他若出了事,也许成德和幽州不会怎么样,但我魏博绝不惜一死战!今上怎么说也是宪宗皇帝的嫡子,东宫出身,正统所在,杜青棠废了他也好,杀了他也好,涉及帝位,长安必定会有一个混乱而虚弱的时期,杜青棠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太多对头,如果六郎到了长安,他说不定还要花费人手来保护他,因此,还不如在半路就叫他知难而退,就算出了事,那也有更大的迂回余地。”

贺之方一字字道:“所以六郎既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也确实返回魏州的路上,那么就说明长安差不多已经动手了!”

孙朴常皱紧了眉,与花婆对望了一眼。

花婆沉吟道:“节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长安的局势,我们可也要插上一手?”

“当然要插上一手。”贺之方哈哈大笑,他悠然道,“当初,宪宗皇帝在位,主明臣贤,杜青棠行事自由,不受猜忌,毫无约束,因此我等才畏惧他,如今的丰淳帝且不去说,看一看李室,除了丰淳的几个幼子年纪小还看不出来什么外,诸王里面实在没有象样的,长此以往,杜青棠必受牵掣!不过以他的能耐,若给了他些许时间准备,局势恐怕又要变化!所以必须趁长安还乱的时候,先出手!”

花婆诧异道:“今上受宪宗皇帝言传身教多年,又是正统所在,都不是杜青棠对手,换了诸王,能力比今上更不如,又怎能压制得住杜青棠?”

“花婆却是忘记了。”孙朴常摇头,“正因为诸王都太过平庸,如此杜青棠更容易功高震主!实际上,就是在宪宗皇帝时,杜青棠贤相之名天下皆知,依旧有许多人不时上书弹劾他!宪宗皇帝乃是英主,驾御群臣的手段比之今上及如今的诸王不知道高明了多少!试想若是新帝过于平庸,又岂能对杜青棠如宪宗皇帝那般信任与支持?到那时候君臣之间必定再次发生冲突!一旦如此,杜青棠已废一帝,若是再废一帝,名声可想而知!而且诸王再平庸,毕竟是李室皇族!岂能任凭他如当年的王太清般任意废立帝位犹如儿戏?”

贺之方点了点头:“还有一点,邱逢祥!”

宦官之权皆来自于皇权,当初若不是德宗皇帝因自身经历对满朝文武不再信任,因此将神策军权交与了贴身宦官,开启了本朝这几代以来禁军皆归宦官掌管的先河,如今这些阉人在宫中也不过还是几个伺候人的罢了。

也因此,宦官可以依仗军权藐视至尊,也会谋害皇室中人,但叫他将皇室全灭了,却不太可能,毕竟宦官本身不能有后,无法像权臣一样谋朝篡位——实际上,这原本也是当初德宗选择信任宦官的原因。

何况无论是史书还是寻常之人,对于去势的男子总有几分鄙夷之情,由此他们更加重视权财之物——正如君权衰弱,则必有取代者一样,如今韦造为相,与丰淳联合也难动摇邱逢祥的地位,但杜青棠呢?

虽然邱逢祥掌神策军时就是在宪宗一朝,时杜青棠已经为相,但那时候邱逢祥可以说是将谨言慎行做到了极致,就是到了本朝这几年来都不曾出过什么风头,极为低调。

然而这不代表他愿意轻易的放弃神策军,否则,任凭他再老实可靠,宪宗皇帝自己当年就因为王太清掌握了这支禁军,身为太子,却吃尽了苦头,几次险死还生,连自己少年时候最信任与倚赖的同伴、杜家五房长子杜丹棘都为此死得不明不白,若邱逢祥当真忠心到了愿意将军权还给宪宗,宪宗岂会不要?

甚至不需要他主动还,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其时若是能够夺回,早就下手了!

如此可见邱逢祥对神策军权的执着,此人连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联手都保住了手中之权,又岂是眼目不明,看不清楚杜青棠得势之后对于自己的弊端?

“今上比之宪宗皇帝确实平庸太多!”花婆沉吟着道,“所以邱逢祥才会在宪宗皇帝驾崩后继续谨言慎行、不插手朝政!”

贺之方与孙朴常点头——邱逢祥在本朝的乖巧,不是为了丰淳,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杜青棠!因为丰淳原本就不是杜青棠的对手,倘若邱逢祥还想着如当初的王太清、曲平之一样干政,当丰淳应付不过来时——王太清时宰相与群臣皆庸碌无为——他伏诛后,继任的曲平之欲效仿他——便是杜青棠笑纳了他的首级,在朝野声势大涨!

宦官干政,历来都比权臣干政更让众臣难以接受,到那时候,就算丰淳不同意,满朝文武也会坚决请回杜青棠以制衡邱逢祥!

“杜青棠果然名不虚传!”孙朴常叹息道,“此局他定然已经早早备下,然而我等却一直到了此刻事发才能醒悟过来,若是早几年发现,有所准备,必定可以趁机获益良多!”

贺之方却摇头:“不然,杜青棠智谋多端,他最擅长的便是借势而行,因势而为!此局虽然想来是宪宗皇帝驾崩前就准备,所以今上登基时,他才退得那么迅速果断!但这些年来形势变化,他的谋算也随之调整,若他无此之能,我等也不至于至今畏惧他至此了!”

——贺夷简一行在决定退回魏州的同时,也放飞了随行的信鸽,大致说明了缘故,因他们的遭遇虽然不顺,却并无危险,以贺之方的年纪,原本不必急着连夜召来孙朴常与花婆讨论此事,让他坐卧不安的,还是那个名字!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狂飑渐(六)

[更新时间] 2012-07-03 23:13:28 [字数] 3433

元秀醒来的时候,先感觉到全身都有些不舒服,她有些茫然的动了动,才察觉到了缘故——身上繁琐的衣裙,原来她竟是和衣睡了一晚?

头顶藕色烟罗珍珠帐,帐子角上坠了祥云与并蒂莲开的香囊,帐中充斥着旖旎糜烂的香气,在她身上盖着的一床绣着和合二仙海棠红丝被更是让她皱起眉,她没有立刻动作或出声,而是仔细回忆起失去知觉前的经过——在离开平康坊回宫的路上,因薛氏的提醒而折回,见到杜拂日,后者请她单独一晤,答应告诉她郭家之事…接下来呢?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元秀正欲起身,却忽然发现帐外有人,她一惊,已经听到杜拂日隔着帐子轻声问道:“贵主可是醒了?我去唤人来替你梳洗?”

“…采蓝和大娘呢?”因着昏睡了一夜的缘故,元秀的嗓子有些发哑,外面立刻传来了斟茶的声音,少顷,帐子被揭开,杜拂日双手捧了一盏茶递入,他仍旧穿着昨日的衣衫,连佩饰都没有改变,显然是在此守了一夜,但神态之中却无疲乏之色,元秀倒有些吃不准他这一夜究竟是怎么过的了。

见他亲自捧来茶水,元秀非但不喜,反而心中暗惊,看着他手里的茶水便迟迟不敢去饮用,只是仍旧哑着嗓子追问:“你叫她们来伺候便是。”

杜拂日见她一直不接,便将茶碗小心放在了榻上空处,这才回答道:“贵主忘记了么?昨晚你已经将他们都打发自去了,这里是迷神阁。”

“迷神阁?”元秀倒没有十分吃惊,她虽然还没看清帐外情景,但看这帐中这些又是并蒂莲开、又是和合二仙,再加上帐中香气的旖旎糜烂,也多少猜到了些,只是疑惑的盯着杜拂日问,“本宫怎会在此?”

杜拂日淡然笑道:“贵主嗓子有些哑了,不如先喝些水润一润,也好听我说一下昨晚发生之事!”

“昨晚?!”元秀面色一变,也顾不得他就在面前,当即伸手摸向了自己腰间——她腰上丝绦系法特别,如今还是一模一样,这才吐了口气,仍旧带了一丝紧张问,“昨晚怎的了?”

“…”杜拂日有些啼笑皆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我虽然不敢自居君子,但如此宵小之事,却也不至于为之!”

元秀仍旧警觉的看着他,杜拂日复递过了茶水,她这回犹豫了片刻,究竟还是喝了一小口,这不是她为杜拂日一句话说服,而是察觉到了杜拂日的态度似隐隐有了些变化——他说,不至于为之,而不是不敢为之——作为帝女,元秀自幼常听的便是身边人谦称自己如何如何卑微,因此不敢如何如何…不敢与不至于的区别,对于久居上位者来说,格外敏感。

而她的尊贵来自于皇室,正统的金枝玉叶,倘若杜拂日不在乎这一重的身份,那么以杜拂日的身手,两人之间的主动权将立刻倒转,如今是他第二次让自己喝水,若是继续拒绝下去,撕破了脸,反而不便迂回。

杜拂日见她接过了茶碗,便直起身来,将帐子重新放下,此地是迷神阁,虽然是燕九怀原本住的地方,但东西却都是燕九怀故意新置的,这烟罗珍珠帐犹如薄雾一般,将欲遮还现四个字诠释得极为淋漓尽致,虽然如此,杜拂日此举也让元秀心下略宽,至少看起来他不打算无礼。

只是元秀捧着水慢慢喝着,心中却反复思索着自己如何会在此处?而采蓝与薛氏居然不见踪迹,若非此刻在这里的是杜拂日,她一定要怀疑到燕九怀身上去,一时间不觉又是懊恼,对杜拂日的印象也迅速差了下来,正要出言试探,却听帐外杜拂日缓缓一句“昨晚贵主执意回宫,因此我才以迷神香将贵主强行留下”让她顿时一个激灵!

生长宫闱的经验让她立刻抓到了重点,连问也没问迷神香,单刀直入:“昨晚宫里发生了什么!”

杜拂日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平静道:“邱逢祥以今上昏庸无道为名举兵,如今群臣及宗室诸王都已经到了太极殿上议论此事。”

元秀脑中嗡的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恢复了意识,却感觉到自己靠在了一人怀中,清冽的必粟香气冲淡了四周的旖旎气息,让她知道身后所靠之人的身份,顿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元秀一用力,将他推了开来——杜拂日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对帐外道:“将药端来。”说话间,元秀注意到了他指间所拈的毫光,似是针石之物,但随即被他拢入袖中。

帐外一个小小女郎捧进一只秘色瓷碗,碗中药汁色如浓墨,散发出明显的苦味,小云儿好奇的打量着元秀,目中透露出隐隐的惊艳之色,杜拂日伸手接过了碗,对她的失礼倒也未责备,温言问道:“贵主梳洗的水备好了么?”

“…我这就去拿。”小云儿打量元秀打量的入神,这会被他连问两次才恍然惊醒,吐了吐舌头,快步跑了出去。

元秀知她多半是迷神阁中女婢,也无心多问,只是盯住了杜拂日,目光冰冷:“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杜拂日神态镇定声色纹丝不动,缓缓道:“方才朝议已经到了新君人选上面,如今齐王、琼王、韩王都有人支持,因邱逢祥与我叔父都尚未发表意见,此刻还不清楚结果,不过丰淳帝已被尊为太上皇,确定移居兴庆宫…”

“无耻!”元秀怒不可遏,抓到手边瓷枕,想也不想向他砸了过去,杜拂日端坐不动,眼看就要被砸中前额,却见帐外忽然飞来一物,将那瓷枕击了个粉碎!

元秀因就在旁,险些被几块碎瓷溅伤,杜拂日眼疾手快,屈指连弹,将飞向她的碎瓷皆拨开,却见燕九怀双手拢在袖中、面色不豫的走了进来,皱眉道:“师兄就算是想要让贵主出气,也不该选现在吧?”

“你怎来了?”杜拂日看了他一眼。

燕九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漫不经心的道:“杜老狐狸着你过去,贵主这边我来照拂罢。”

“不要失礼。”杜拂日拆开信笺匆匆扫了一眼,随即双手一揉,淡淡的叮嘱了他一句,便起身离去。

元秀目光一闪,喝道:“你去做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爬起,只是方才杜拂日所言的消息委实过大,急火攻心之下,虽然暂时醒来,却四肢酸软,一个动作竟是一晃,差点没摔到榻下,杜拂日耳力过人,未曾回头便知道情况,当下长袖拂出,将她一托才稳住。

“不过一晚,公主殿下就与我师兄如此难分难舍了?”见状,燕九怀忽然抱着膀臂,似笑非笑的插了一句,元秀差点没气晕过去!只听杜拂日匆匆道:“贵主稍安勿躁,待我回来再说。”语罢,急步而去!

房中只剩了元秀并燕九怀,那去备水的女婢还未回来,元秀此刻却顾不得畏惧燕九怀,厉声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燕九怀懒洋洋的就着榻沿坐了下来,他这满不在乎又略带暧昧的举止若是往日元秀定然恨之入骨,这会却是全没了心思去计较,只是咬牙切齿的道:“昨晚…宫变?!”

后面两个字说的轻微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燕九怀若非耳力也算不差,如今又坐得近,差点没听清楚,闻言欣然点头道:“哦,他已经告诉你了么?也难怪你方才要拿瓷枕砸他了!”

元秀伸手按住了胸口,差不多是尖叫道:“怎会如此!”

“这事主要是邱逢祥干的。”燕九怀说了一句,便住了口,元秀听了半晌见他目光灼灼的盯住了自己胸前昨儿没有摘下来的璎珞圈上,立刻会意,这会也管不了叱他趁火打劫,摘下递过去,果然燕九怀眉开眼笑的收进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说下去,“若是要怪邱逢祥一个人却也太冤枉了他,没有杜老狐狸允许,他就是再恨今上…哦不对,如今该是太上皇了,邱逢祥再怎么想叫太上皇退位,没有杜老狐狸准许,他也不敢直接逼宫!杜老狐狸权倾朝野四个字可不是平白来的,新朝到现在不过三年有余,再者就算其他人忘记了杜老狐狸的手段,邱逢祥也不敢忘…”

元秀这会已经没心思去听他罗嗦,打断道:“他们是用什么理由废弃了本宫的五哥?”

“理由?”提起此事燕九怀的脸色蓦然变得冰冷,半晌才冷冷道,“太上皇无道,罔顾黎庶生死!”

“胡说八道!”元秀怒极反笑,“今上从登基时起,夙兴夜寐、事事躬亲,勤政之名朝野皆知!如此人君也算无道,那么从古以来的明君却要怎么个样子!?”燕九怀称呼改口改的快,这会就算丰淳已经无力回天,但诏书尚未公布天下,他已经一口一个太上皇,元秀却是不承认的,依旧以今上呼之。

燕九怀认真思索了下,诚恳道:“你说的夙什么妹我听不懂,后面的事事躬亲也只能猜到一点,不过勤政二字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说的倒也是不错的,太上皇听说从登基后便未曾旷朝一日。”说到此处,他眯起眼,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不过公主殿下想必也该知道,勤政…未必无道吧?我虽然认字不多,也不耐烦看什么书,可也听人说过商时纣王之事,纣王上朝时有臣子谏他所为,他便当殿使人以重刑惩之,若是这样的勤政我瞧还是少上几次朝的好!”

元秀差不多是咬牙切齿道:“今上几时以苛刑待下了?”

“黄河决口引起的换田之事你可知道?”燕九怀蓦然凑到了她耳畔,恻恻道,“民变之事闹大了,太上皇与韦造委实压不下来了,连邱逢祥都屡谏不成一怒起兵逼宫了…如此昏君,公主殿下你说还留着他做什么呢?”

“黄河决口?”元秀一脸懵懂…

燕九怀饶有兴趣的坐回原处,微笑道:“所以,公主殿下自以为聪慧,却不想全然落在了杜老狐狸的算计里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狂飑渐(七)

[更新时间] 2012-07-03 23:53:27 [字数] 2300

“不知道阿煌此刻如何了?”晨雾还未散尽,远隔关山的长安正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通往河北的官道上,数骑飞驰中,一个男子略带疲惫与焦虑的声音,忽然响起。

师如意对贺夷简这个未来的自己的辅佐对象最大的遗憾就是他对元秀公主委实过于看重,不过此刻却主动接话:“贵主是女郎,就算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但想长安望族如云,杜青棠还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篡位,不拘是李家其他哪一位登基,她总还是金枝玉叶,只是今上原本是贵主胞兄,对贵主自然要格外纵容与溺爱些,此后恐怕不及先前礼遇罢?”

贺夷简叹息道:“我正是担心此事,阿煌性格刚烈,我担心此事她会经受不住!”

“贵主生长宫闱,不说远的,几十年前怀宗皇帝在位时沉迷丹术,王太清乱政之时,诸皇子生杀予夺,宪宗皇帝若不是因着排行小又刻意的藏拙,早便如先前贤名在外的英王一样遭了毒手了。”师如意劝说道,“这些往事贵主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