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淡然道:“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长的道号,却是起差了。”

“贵主请佩好身上的香囊,那里面装了迷魂香的解药,若不然,贵主如今也不能跟着贫道离开了。”长生子对她的讥诮浑不在意,只是一甩拂尘,道。

“道长倒是好生有把握,本宫听道长这么一说便跟着道长走?”元秀打量着他,淡淡的道,“昨晚宫中之变,想必道长也该知道了,只是即使改天换日,本宫以为,邱逢祥与杜家还没那个胆子,直接篡了李室,本宫始终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留在此地,对本宫来说并无危险,跟着道长却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又会有什么下场?”

长生子点了点头:“贫道原本大可以用迷魂香一道迷晕了贵主,如同上回在翠华山上一般,带着贵主一走了之,如此贵主就是不想走,也必须走,此刻却费了一翻手脚,提前将解药混在了迷神阁为贵主准备的衣裙里送进来,自然是有把握说服贵主的。”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物,却是一根明黄色的腰带,上绣双龙抢珠,正中的明珠犹如婴孩拳头大小,即使白昼,依旧灼灼发亮!双龙都以金丝勾勒而出,光华闪烁,栩栩如生,腰带并非崭新,但也有七八成新的样子,显然是穿过不止一两次的。元秀见之顿时色变!

这是丰淳的衣带!

本朝尚黄,明黄色惟独皇室可用,而此带上又是双龙,又是龙珠,如今也只有丰淳可用。并且这一条,还是丰淳一件常服所佩,元秀平时虽然未曾怎么注意过丰淳的衣着,但看得多了,总也记得些。

“你居然潜入了宫中?昨晚?”元秀用力捏了捏拳,她出身尊贵,对于传奇中那些高来高去的侠士,虽然佩服,但还远远不到向往的地步,毕竟身为公主,身边大可以招揽那些勤奋苦练多年的高手为之驱策,可如今她却是说不出懊恼与沮丧。

假如她有燕九怀、长生子这样的实力,昨晚宫变,就算她事先被杜拂日以迷香算计了,可此刻是不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长生子淡淡一笑:“东西贵主已经看到了,相信此物不必贫道说明,贵主也该知道是谁的,如今贵主是不是可以跟贫道走了?”

元秀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激动与惶恐按捺住,摇头:“本宫的兄长贵为至尊,这种差不多的腰带,有的是,何况本宫也不能肯定,昨晚宫变时,他身上穿的正是这一条,倘若你是趁乱混入宫中,从五哥放置衣袍的地方找出来的,却不知道本宫会被你诓到什么地方去?”

长生子听了也不惊讶,只是将腰带递到她手里,慢条斯理道:“丰淳帝的亲笔,想来贵主是能够辨认的?”

元秀一惊,却发现手中这跟腰带下沿仿佛有些勾丝,她伸手一拨,原来却是从侧面被拆开了。

翻出腰带内层,但见其上血迹斑斑,赫然是一封血诏!

看罢,元秀胸口急剧的起伏数次,死死攥住了腰带,片刻后,她方冷静下来,下意识的想要将诏书藏起,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对长生子道:“往哪走?”

长生子指了指帐后,含笑道:“这迷神阁的密道,却也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用。”

两人消失在屋中约一盏茶后,杜拂日急风般卷入!

却见帐幔低垂,影影幢幢中,似有一人侧卧于榻上,而燕九怀却伏在帐外的桌边昏昏而睡,他正要松了口气,却察觉到帐中并无呼吸之声!

杜拂日目光陡然凌厉如刀!他一个箭步抢到帐前,刷的一把掀起帐子,但见其中果然只有一床团成人影侧卧的被子…

燕九怀被凉茶泼醒后,先下意识的抹了把脸,还没睁开眼睛,已经听见杜拂日的问话:“这个香炉是谁拿进来的?”

“香炉?”燕九怀打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了,他忙张开眼睛,却见杜拂日站在不远处,指着旁边一只楼阁登鹤鎏金炉沉声问道,虽然神态如常,但语气之中却有一丝不难察觉的怒气,燕九怀下意识的看了下四周:“咦,公主殿下呢?”

“香炉哪来的?”杜拂日反问,“我几次与元秀公主相见,她身上佩带的都是宫中方有的瑞麟香,昨日在雅座里,刚刚进去,她就让随行的贴身宫女将雅座里照常焚的沉水香浇灭,显然是不喜浓郁旖旎之香,你昨晚在帐中悬挂桂香且不去说,今日为何还要在这里添一个香炉?炉中未烧尽的,有沉水香气息…”

燕九怀皱眉道:“师兄,我可不是你,你喜欢这位美貌的公主,我可不喜欢她,你也知道,我从前就捉弄过她几次的,她不喜欢沉水香,我偏要拿来放在这里,这是我住的地方,当然应该我说了算!一个香炉而已,莫非你就要为了这个拿我怎么样不成?”说着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再说那位公主殿下虽然是娇生惯养,却也不是什么软骨头,不喜欢这香,如今也已经灭了,难道连屋子都要换一个?不过这也没什么,我让她住了一晚,连好处也没要,已经是看着你的面子上了,既然她受不住,你接她回玢国公府也好,送她回大明宫也好,也不干我事。”

杜拂日看着他,半晌才道:“虽然香炉已经灭了些时候,但你难道一点都嗅不出来沉水香掩盖下的另一种香?”

燕九怀这才愣住,他赶紧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色变:“怎么可能!”

“我原以为你虽然受了伤,但究竟久为探丸之事,总比旁人可靠,却不想你到底年少。”杜拂日并没有明着责怪他,而是淡淡的道,“你身子还没全好,就继续养着吧,这件事情我自己来查。”

“你是说有人在这香中做了手脚,那位公主殿下…”燕九怀说着,忽然用力一掀面前之桌,顿时桌上瓷具跌了个粉碎!门外立刻传来人询问之声,杜拂日与燕九怀同时命人不许入内,后者冷着一张脸,对杜拂日道:“你先等一等!”

说着,扬声对外道:“把小云儿给我叫过来!”

小云儿来的很快,她原本就是住在了隔壁,何况昨晚大明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再联系着昨晚迷神阁想方设法的留客,是人都能够猜测到一点,今日一早得到消息后,竟是无一人留下,秋十六娘和云娘子她们自然是忙着补眠,小云儿昨晚早早睡下,这会便在孟破野身边伺候着,燕九怀这边院子里的人只是走了几步路,便把她叫了过来。

进门后小云儿先给两人行了礼,还没起身,燕九怀已经叫道:“你昨晚给我的香究竟是什么香?”

小云儿茫然的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杜拂日,杜拂日立刻皱眉:“你向小云儿要的是什么?”

“我要了助情香。”燕九怀一脸的恼怒,见杜拂日眸色一沉,立刻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不过是见你这般喜欢那位美貌公主,想寻个机会帮你一把而已!”说着又对小云儿张牙舞爪的恐吓道,“听说你从前就很仰慕那位公主殿下,还缠着孟小斧将她指与你看——昨天十二郎中了曲名,也是你进了他们雅座传话的罢?是不是你被她说动,故意将香料换了,好助她逃走?”

小云儿虽然只是云娘子的养女,然自幼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迎来送往,胆气却不逊色,闻言立刻哼了一声,道:“燕小郎君,昨日我本已入睡,你来拍醒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杜十二郎对那位公主想入非非,难以自抑…”说到这儿,燕九怀凶狠的神色顿时微微一动,眼角下意识的瞥了眼杜拂日,然而杜拂日却若无其事的听着,只是察觉到燕九怀似有阻止小云儿之意,才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燕九怀立刻噤了声,但听小云儿带着恼意继续道,“因此才托了你出来寻我阿娘要些助情香,且还说阿娘已经同意了,我这才给了你一小块,在那之前,我虽然奉命进雅座里去请了杜家郎君去往王家的雅座里面,可几时与公主单独说过话了?就是公主要离开的时候在回廊上面,也还有李家郎君在旁呢!燕小郎君昨儿过来寻我要香料时是怎么说的?如今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就问起了我的不是来了!你虽然是秋十六娘的养子,我可没有卖身给迷神阁,是正经的庶民!你若是瞧着我不顺眼便直说,我这便去告诉了阿娘,咱们提早走了不惹你眼就是!”

小云儿口齿伶俐,这番又似诉冤又似气愤的话语说得犹如一把珍珠撒落银盆,又脆又快,燕九怀几次想壮着胆子打断都没寻到了机会,只得干脆眼一闭,垂头丧气的等着杜拂日翻脸。

然而杜拂日默默听完小云儿的话,却平静的问道:“小云儿,照你这么说,你当时给他的是助情香?”

因方才出言质问的是燕九怀,小云儿对杜拂日倒是要客气一些,认真道:“杜家郎君说的是,我也说一句实话,那位公主殿下貌美如花,就是北里那些特特挑出来的女郎都是比不上的,郎君也不是常来,想着燕小郎君与郎君乃是同门的师兄弟,我这才信了他,却不想给郎君惹了麻烦。”这小云儿很是机灵,虽然进得门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元秀不在,燕九怀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这中间出了差错,香是她亲手交给燕九怀的,这个责任自然是脱不了,索性如实说出来。

杜拂日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差点没跳了起来:“我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再说这天下,除了师父,还有谁能够靠近我,换走我藏在袖子里的香料而不被察觉?你真当我死了?!”

“小云儿。”杜拂日没理会他的叫嚣,而是招手叫过了小云儿,和颜悦色道,“云娘子既然让你保管阁子里面用的香,想来你对香料也是有些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会你可还能分出燕郎袖子上面沾染的香气是什么香?”

小云儿自信道:“杜家郎君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阿娘当初将这个差使交给了我,便是看中了我的记性好,助情香的香气虽然不浓烈,却胜在了悠长上面,我站在这儿是闻不到,若是近些而燕小郎君又没换衣物,那定然是能够闻到的。”

杜拂日点了点头,看了看燕九怀,燕九怀脸色阴沉,哼了一声,才带着悻悻之色脱了外袍,交给了小云儿。

小云儿寻到了袖子的位置,闭上眼,凑近鼻端嗅了嗅,睁眼惊讶道:“这不是助情香!”

“师兄!”燕九怀大大松了口气,他顾不得与小云儿计较,忙不迭的看向了杜拂日。

杜拂日淡然道:“看来,是有人昨晚趁着你还没找到小云儿时,就已经将香料更换,我想,因小云儿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你为了不让我察觉,想必一直谨慎万分,而小云儿说,她当时已经睡着,想来你是连灯火都没敢点,在这种情况下,小云儿自然只能借着廊上的风灯的隐约光亮,凭着记忆取香,这样便出了差错,她也没有发现,而你,对香料之物一无所知,便是这么上了当,你以为你是在捉弄元秀公主,却不知道反而自己着了道!”

燕九怀面色羞惭不已,但他在杜拂日面前一贯不甚服气,便一挺胸道:“这也没有什么!师父早就说过,谁没有翻船的时候?下一回我便知道注意了,说起来这也是小云儿蠢,连云娘子叫她保管几种香料被人换了都不知道!”

小云儿怒视着他,嗔目喝道:“若不是燕小郎君你故意意图不轨,故意要瞒着杜家郎君,所以未点灯火,火光明亮处,我岂能连助情香与其他香都分辨不出来?!再者,方才丽娘那边还使了人来要了一份洗尘香,我开匣子时都不曾发现,足见那动手脚之人手段利落,也不晓得是你在什么地方惹下了高人,如何也要怪到了我头上?莫非你在长安坊间的名头俱是欺负女郎得来的吗?”

燕九怀还没来得及回话,杜拂日已经站起了身,森然问道:“洗尘香?那丽娘的院子在什么地方?速速带我前去!”

洗尘香虽然有一个香字,确实却毫无香味,这是因为梦唐风气虽然开放,但悍妇却也不少,梦唐的女郎们没出阁的时候,就不乏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之辈,等到嫁了人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贤良淑德起来,郎君们想照着成婚之前那样夜夜笙歌、流连北里,许多人家的主母那是决计不肯同意的。

而梦唐惯用香料熏染,尤其北里这些地方,许多名妓为了与众不同,往往不惜重金购入商贾从遥远异域带来的异香,或者是更改古方,务必要与众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到北里一夕欢乐,难免沾染上阁中的香气,即使更换衣物,也容易为人察觉,若是家有悍妻,少不得一场后院风波,因此北里的楼阁里许多都准备了这洗尘香,此香燃后无味,却能够中和掉附近之人身上的香气,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愿或者不敢被家中人知晓去处者,便会在离开前要一支洗尘香,将满身脂粉与异香都中和掉,便可理直气壮的出门。

问题是——因着昨晚大明宫变,今日坊门才开,各家的下人与心腹便一起拥到了迷神阁来,知晓消息后,谁还能够在这里坐得住?更别说昨儿歇在迷神阁,许多人本就觉得自己睡得格外的沉,这会听了宫变的消息,哪里还猜不到缘故!

就是不为了别的,为了史家那一支笔——迷神阁虽然因任秋案关了一段时间,但择日开张哪日都不选,偏偏是昨日,而偏偏昨晚宫变,更偏偏的是,昨晚宿在迷神阁的,着实有几个颇负名望的臣子…将来太史记录这次宫变,焉会注意不到此事?到那时候只需要在史册上面轻描淡写的记上一笔,说这几人联袂在迷神阁中过夜,才导致宫变发生后虽然大明宫中彻夜喊杀无断,却只有寥寥数臣到场却被宫门所阻——若他们都参与了这回宫变倒也罢了,过后总是能够得到好处的,这会没有参与却也有可能青史留下污名,如何受得住?自然强自按捺了对迷神阁的怨恨,却一个个走得飞快了!

也就是说,早在宫变消息传到迷神阁时,昨日开张所请之人,除了杜拂日外,便全部走光,何况如丽娘等人,昨晚左右应酬,这会应该早就睡了,丽娘是阁里的女郎,她好端端的要什么洗尘香?

杜拂日神色依旧波澜不惊,然而目中寒意深重!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家国(一)

[更新时间] 2012-07-05 23:54:03 [字数] 5091

一夜之间多出不少禁军戒备的长安城仿佛也萧索了不少,元秀面带帷帽,从马车行驶时偶然露出的一丝缝隙中看出去,禁军手中的刀枪锋利的刃光仿佛刺痛了她的眼睛,神策军建于安史之乱时,它的建立原本是为了抗击叛军,后来则因护送肃宗皇帝归还长安,变成了直属帝都的禁军,目的也变成了拱卫皇室。

然而从德宗皇帝将军权交给了贴身宦官起,这支军队逐渐变成了宦官专权的工具,本朝的高祖、太宗皇帝时候,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流淌着他们的血脉,也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位从古至今、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登基称帝、在位之时固然因宠爱男宠为人所诟病,但却不乏开疆拓土之举的武周皇帝的血脉…这些赫赫先辈的血脉,是什么时候沦落到了需要在那些原本卑微低下的宦官手下苟延残喘?

如今再看到神策军的士卒刀枪如林甲胄如墙,元秀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她正在出神时,路旁的士卒却少了起来,马车最终停到了一扇侧门外,赶车的车夫去敲了门,过了片刻,门开了,马车驶入其中,门复关上,沿着两边高高的夹墙过了两道门,却到了一座花园里,只是四周格外的安静,仿佛别无人迹。

但车夫请元秀下了马车后,长生子却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七月虽然比之六月,夜间已经有了些许凉意,但白昼的时候依旧骄阳烈烈,然而一园草木葳蕤间,长生子莲冠羽袍,但见面色似玉、鹤发如雪,却不见他额上有半丝汗意,越发显得仙风道骨。

“贵主请来。”他见元秀下了车,微微颔首,转身时拂尘翩然。

元秀默默的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五哥在这里?这里似乎是城南吧?”

“这里是修政坊。”长生子边走边道,“或许贵主应该有印象,当初,对贵主一见钟情的贺家六郎,这里就是他到长安时的住处,贫道曾为魏博节帅幕僚过一段时间,如今虽然已经辞了幕僚之职,但他依旧许贫道可以用这处宅院。”

元秀面色一变:“这么说,你在骗我?”

“并不算骗你。”长生子见她站住了脚步,只得也随之停下,平静的道,“贫道只是带了那封血诏给贵主过目,以证明贫道确实受了丰淳帝之托,但却从未说过丰淳帝在此处。”他以拂尘指了一指北面大明宫的位置,淡淡的道,“贫道虽然是修道中人,为云游四海便利故,略懂一些武艺,可大明宫是什么地方?邱逢祥与杜青棠俱非寻常之人,这次逼宫更是两人联手,贫道潜入进去,为丰淳帝带出了这封血诏,已经是冒了大险!带出丰淳帝,恐怕如今只有陆地神仙能做到吧?”

元秀听了,却没有立刻与他翻脸,而是问道:“那你要本宫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拂日是贫道支走的。”长生子忽然道,

“这个本宫知道,燕小郎君身上有伤,而且他素来藐视本宫,比之杜家十二郎的心思缜密、善于伪装来,他实在好对付多了,若是杜十二在那里,哪里会察觉不到香炉之事?”元秀淡然道。

长生子点了点头:“即使如此,但也只能让他进宫去一段时间,以他的心思,迟早会察觉到不对,自然会追回阁中,而贫道需要等到燕小郎君倒下后方能现身,以免惊动屋外的守卫,又要说服贵主,接着,再带贵主从密道离开,到丽娘的院子,以洗尘香洗去我等身上沾染的香气,免得杜拂日用猎犬追上——所以如此一算,就算杜拂日是进宫之后才察觉到了贫道的调虎离山之计,但贫道所有的时间,也不算太多。”

“何况,丰淳帝除了血诏之外,所托极大,贫道以为,留在迷神阁继续与贵主交谈,并不什么明智之选,况且贵主听了丰淳帝的托付后,也未必能够立刻做出决定!”

元秀盯着他,许久,慢慢问:“五哥托付了你什么?”

“血诏贵主已经看到了。”长生子也缓缓道,“丰淳帝如今的景遇,贵主怕是所知不详,贫道昨晚趁乱入宫,倒是知道的多一点,贵主不如与贫道去前面的轩中一坐,待贫道仔细交代清楚,再告诉贵主丰淳帝之托付,如此,贵主也好告诉贫道,贵主的选择!”

元秀这回没有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小轩三面透风,外面植了一大片紫竹,遮蔽了烈日,只放了两个冰盆便已十分清凉,一个老仆默默呈上了茶水,便悄无声息的退出门外。

“昨夜丰淳帝宿在了紫兰殿卢芳仪处,夜半时,禁军哗变,从玄武门杀入宫中,因宫中以及禁军中也不乏忠君之士,更有袁别鹤等人竭力护驾,所以混乱里,袁别鹤命人点燃了玄武殿,以期示警,也是向城外禁军求助。因此守夜之人发现玄武殿被焚,并隔着数道宫墙听见隐约喊杀声后,便去告诉了鱼烃,鱼烃亲自登上紫兰殿的阁子一望,知道不妙,这才冲进了寝殿,为丰淳帝更换内侍之服,向前朝紫宸殿逃去,意图从丹凤门出宫,向群臣求助。”长生子说到此处,淡然一笑,“当然,他们不可能成功!神策军虽然有部分忠君,但邱逢祥掌握此军多年,哪些人忠于他,哪些人忠于皇室,他焉能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喊杀声从玄武门传来,前朝却安安静静,自是因为邱逢祥早有准备!”

元秀咬了咬唇。

只听长生子继续说了下去:“所以鱼烃虽然忠心耿耿,在当时还想到了为丰淳帝准备内侍服来遮掩,又劝说丰淳帝撇下了卢芳仪以免暴露行迹,可跑到蓬莱殿附近,还是被等在那附近的高手抓了个正着,不过他倒也没吃什么苦头,直接被换上了帝皇袍服送进蓬莱殿,与皇后一起先待着,听太极殿那边的议论,只是想废了他,让他做个太上皇,并没有让他暴毙的意思,当然,只是暂时这样,若是明日群臣议着议着觉得有个太上皇不好,贫道却也不敢保证,丰淳帝便一直会在兴庆宫里颐养到驾崩!”

“够了!”元秀冷冷道,“昨夜之事,你看得这般清楚,在鱼烃拉着五哥往前朝去时,想必你早已猜到了途中之事,却不但未曾援手,甚至连提醒都不曾,想来自是猜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虽然敢联手逼宫,废弃五哥,但为了天下悠悠之口,也不敢立刻杀了他,总也要等到日后…这样借着杜、邱两人之手,将五哥逼入绝境,方能得到这封血诏…”她咬了咬牙,冷笑着道,“五哥答应了你什么呢?让本宫来猜一猜——是推.背.图?对不对?”

长生子并无否认之意,淡然道:“贫道志不在红尘,因此红尘之事,多年前就不管不顾了,若要贫道出手,总也要付出些代价。”

“道长倒是变得极快——”元秀冷笑,“当初贺家六郎与本宫同游原上的时候,可是不止一次说过道长,在他刚出生时,因着高夫人与贺之方的年纪都已长,气血不足,他诞下时极为虚弱,当时道长可是星夜奔去魏州救下了他的,后来更是精心为他调养身体,使其逐渐强壮,方有后来习武之资——另外,听说今年年初的时候,北方包括关中都遭逢春旱,惟独河北三镇,因着道长你提前指点,故而早有准备,挖掘了许多沟渠,才免于此难!却不知道贺家又给了道长多么大的好处?!”

长生子神色不动,淡淡道:“贺家之事,是贫道故意为之,至于好处,贫道自然得了,只是贵主终究不是修道之人,便是告诉了贵主,恐怕贵主也是不明白的。”

元秀闭了闭眼:“那么你可以告诉本宫,五哥除了这封血诏外,究竟托付你什么了!”

“正如贫道方才所言,丰淳帝如今暂且安全,但也不是很安全,今日群臣被杜青棠召至太极殿议事,中间最重要的,就是新帝人选!”长生子郑重道,“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新君得立,那么太上皇可有可无…丰淳帝正当壮年,虽然此次之事处置失当,但自登基以来,颇有勤政之民,而如今宗室中,也没有能够让丰淳帝黯然失色之人!因此这个太上皇,恐怕不能活太久!这一点,是丰淳帝亲口所言!”

“所以呢?”元秀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点点下沉…

“如今丰淳帝最信任的人,自然只有贵主。”长生子淡然说道,“因此他才以推.背.图为酬谢,让贫道将这封血诏带给贵主,血诏之中,明叱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蒙蔽圣听,前者又以姻亲关系,逼迫韦造将换田一事压下,待民变后,复以今上无德为借口废帝,实则大逆不道、故意歪曲、意在谋反!”

——丰淳帝毕竟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他也许不及宪宗皇帝精明,所以才一时糊涂,被杜青棠抓住了这个空子,落到了今日的地步,但他绝对不蠢,放在了盛世,做个守成之君,那是绝对够格!因此他被软禁在蓬莱殿上后,没过多久就想明白了逼宫的缘故,也想到了对策——相对于老谋深算的杜青棠与兵权在握的邱逢祥,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正统!

李唐皇室的血脉、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子、前朝储君——这也是杜、邱两人成功夺宫,但却暂时没有杀他的缘故!

所以当长生子乍然出现后,别说对方索取的推.背.图对于并不信奉道家的丰淳来说意义不大,就算他当时索取数州之地,丰淳也会先答应了再说!年轻的帝王登基不过三年有余,从少年时候就被灌输他将是这个帝国的主人,又怎么甘心如此被人夺去一切?

更何况,还是输给了他最最痛恨的杜青棠!

痛定思痛之后,丰淳在血诏里,最大程度的利用了自己正统的优势——他将一切责任反过来推给了杜青棠,代价是承担了自己是个不那么圣明的君主的名声,但这些都不要紧——因为皇室没有直接的兵权,关中四十万神策军,是诸镇不敢进逼的资本。

可这资本不在他手中!

因此,就让事情公布天下吧,想开了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德宗皇帝何尝不是被河北联合了淄青起兵,堂堂君主下了罪己诏,对河北一让再让,开了河北三镇跋扈专横、骄行诸镇之下的先河?但即使如此,他的谥号还是美谥的德,即使如此,他还是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子孙。

昔日有勾践卧薪尝胆的灭吴,汉高祖又何尝不曾亲身伺候过西楚霸王?只要重新坐回了含元殿上的金椅,那么过往的一切也不过是烟云而已,或者也还会转变为辉煌的点缀。

长安宫变,诸镇不可能不知道,恐怕如今信鸽已经在飞往四面八方的途中,可四十万神策军也许吓不倒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藩军,但杜青棠活着一日,却是众多节度使心底的阴影,再加上这回宫变太过突然,当大军劳师远征到了长安左近,杜青棠是不是已经扶立了新帝,含笑欢迎他们同入含元殿上叩见新君?

所以必须加上一把火,给予他们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比匡扶正统、清君侧更为名正言顺?

宪宗皇帝元后文华太后的长子、宪宗皇帝亲自册立与教导的新君,先帝临终前殷殷命众臣好生辅佐的丰淳——这是他翻身最大的指望,如今这一封血诏,经由长生子之手,交给了元秀——从文华太后甍后,丰淳最最信任的人!

元秀感到怀中隐隐传来了烫意,她的心也犹如滚油烧开般,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

“这封诏书在本宫这里无用,五哥他究竟要交给谁?”元秀一字字的问道。

长生子看着她,目光深沉:“贵主说的不错,血诏,当然是要公布天下!”

“年初的时候,魏博贺家的六郎到长安来,对贵主一见钟情,魏博是河北三镇之一,河北兵马,素为天下剽悍之重!而且河北素与淄青和睦,若魏博得此诏书,必定四镇同出!到那时候,天下其余诸镇,也绝不甘心袖手旁观!”长生子悠然说道,“贺家六郎爱慕贵主之心,长安人尽皆知,贵主如今带着这封血诏前去投奔他,想必他是绝对不会坐视的!”

“诸镇中的任何一个,得了这封诏书,也都不会坐视。”元秀微微颤抖起来,她惨笑的看着长生子,“但诸镇奉诏讨逆之后呢?我皇室尊严又能存几何?昔年安史之乱,肃宗皇帝因信用李辅国,后虽还都长安,却受制于李辅国一介宦官之手,此后诸位先祖,莫不受到宦官牵制,方有昨晚五哥之辱!宦官虽然骄横无道,但因去势的缘故,总还不能篡位,若是贺家有了复位之功,却不知道五哥又会有什么下场?”

长生子笑了一笑:“贵主说的是,只是此刻太极殿上已是群臣议立新帝,如今的太上皇随时可以暴毙,或者兴庆宫里去年年末的时候才失足溺毙了一位太后,想来这会也不会在乎多一位太上皇,而贵主说的,却是贵主能够平安逃出长安——如今长安四门紧闭,老实说,贫道带贵主离开的把握实在不大,况且还要一路顺利的躲过长安的追击,赶到魏州,并且说动贺之方——单凭魏州一镇之力,想要劳师远征抗衡关中四十万禁军,那是不可能的事!贺夷简虽然对贵主有意,此事却非贺之方首肯不可,贵主以为贺之方会立刻出兵么?当然,贺之方极为疼爱贺夷简,而后者一腔情思系在了贵主身上,但至少也要磨上几日,这几日,足够丰淳帝死上几百次了…况且说服贺之方后,贺之方也要说服其余几镇,至少要合河北三镇之力,才能进军长安!且不去说沿途耗费的时日,杜青棠与邱逢祥都不是死人,贵主以为,索性杀了丰淳帝,然后称血诏为伪诏之事,他们会不会做?”

长生子微笑道,“李唐宗室中,惟丰淳帝与贵主,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丰淳帝昔日在位时,对贵主的爱护,人人皆知!贵主现在所担心的,是整个宗室,只是贵主,不知道你究竟是更看重宗室,还是更看重你这唯一的胞兄?”

他悠然道,“若是前者,此处也有现成的烛火,贵主只管将那血诏烧了,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贫道答应,照样送你回迷神阁,或者玢国公府,杜青棠与邱逢祥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小女郎的,这点儿气度,这两个人还是有的,并且说不定还会对你格外礼遇——譬如,本月似乎就是贵主的笄礼?贵主仍旧是尊贵的金枝玉叶、梦唐的元秀公主!”

“是要整个宗室,还是丰淳帝?”长生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还请贵主速作决断,那杜家的郎君心思缜密,此地,却也只可暂避一时啊!”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家国(二)

[更新时间] 2012-07-06 23:16:25 [字数] 2761

风吹过紫竹林中,飒飒轻响,轩内清凉如秋,但元秀却感到自己像是在滚油中煎熬一般,她的面色从惨白转为赤红,末了却渐渐归于正常,抬起头来,看向了长生子:“此计不妥!”

长生子皱了皱眉:“哦?”

“正如你方才所言,虽然血诏可以给予诸镇一个出兵的借口,但同样的,杜青棠与邱逢祥也可以坚称此诏为假,何况贺夷简一度心仪本宫的事情,长安人人皆知,若是本宫与你出逃,即使脱身,他们完全可以在我等还在路途上时,大肆宣扬,说本宫携伪诏欲混淆视听!”元秀看着他,讥诮道,“杜青棠与邱逢祥这回宫变可谓是事前毫无风声,足见计划之周详,本宫想,道长虽然早早就混进了宫中觊觎,但别说秘库中的推.背.图,恐怕连玉玺都没到手,这才不得不与本宫的五哥做交易,为他带出这封血诏吧?否则,你大可以直接取走玉玺与杜、邱交换,或者是径自去秘库里取走东西!”

“因贺夷简曾心仪本宫,所以本宫若将血诏送给他,到时候长安若是坚称血诏系伪,甚至还会干脆给本宫扣一个与贺夷简相恋、不被五哥准许,因而借机私奔于河北的罪名…”元秀咬了咬唇,“到那时候,天下之人定然也分不清楚,杜青棠素有贤相之名,诸镇畏惧他的人有很多,如此诏书的效果虽然不至于就此无用,却也大打折扣!这是本宫五哥最后的指望,岂能叫它这般的蒙尘?”

长生子想了一想,征询道:“那么贵主以为当如何行?”

“道长武功高明,手段了得,救不出本宫的兄长,那么本宫的侄儿,不知能否救出呢?”元秀起身,盈盈拜倒在他面前,反问道,“本宫三个侄儿俱是郎君,年纪最长的韩王不过刚刚启蒙,况且三人并不同母,杜青棠与邱逢祥再怎么精细,手下高手再怎么如云如林,恐怕也顾不到这许多人吧?只求道长救出本宫侄儿中的一位,携此诏去往河北,传檄天下、匡扶正统!如此,有今上亲生血脉为佐证,又是稚子,既能证明血诏的真实,又可以让诸镇放心的扶持!”

“到那时候,推.背.图必将完整送上!”元秀补充了一句,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么做,那就是放弃了宗室与这社稷,只为了丰淳父子考虑了?或者说,更多的,是为了丰淳考虑!

稚子与血诏在外,为了证明宫变仅仅是因为丰淳无道,而不是为了夺权——比丰淳的亲生骨肉与血诏更正统的,当然也只有丰淳自己!如此,丰淳才能够更安全些,或者说,更有谈判的余地!

家与国的选择里,元秀选择了家,而在整个宗室的大家与丰淳这个唯一的亲兄里,她到底还是选择了丰淳…

就算帝国已经注定了腐烂注定了倾覆,就算站在现在已经看到了它的终结,但能够保护一次自己最亲之人,究竟还是要尽一份力吧?

然而身为帝国的公主,身为高祖太宗并武周的血脉,她的选择固然无愧于亲人,却到底要辜负这社稷了…

长生子眯起眼,淡然一笑:“贵主,这与丰淳帝要贫道做的事相比,却要多冒一次险,何况,丰淳帝已经答允将推.背.图交给贫道了!”

“本宫知道。”元秀缓缓起身,走回座上从容坐下,淡然道,“不过,本宫说的是完整!”

长生子手中拂尘微微一颤,元秀立刻觉得了,抿嘴笑道:“道门之事,本宫确实不如道长明了,但本宫怎么说也是太宗皇帝之后,当初,道长的师祖李淳风作推.背.图,可正是为了太宗皇帝之命!所以道长以为,推.背.图上的秘密,本宫固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推.背.图本身的经历,本宫会不知道么?”

见长生子还是沉默不语,她复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长方才为本宫大致说宫变经过,先提到了袁别鹤焚烧玄武殿以示警,然后复说到了鱼烃叫醒本宫的五哥避往前朝——道长的目标,是推.背.图,按说既然知道宫变之事又混进了宫中,要么四处去寻秘库所在,不过皇家秘库,就连本宫都不知道,历来只有登基之帝方可开启!道长就算找到,恐怕也不会知晓进入之法!所以最保险的,还是盯住了本宫的五哥,似道长昨晚的做法一样,觑着空子去与五哥讨价还价!”

“但道长说起宫变时,先提了一句五哥昨晚歇在何处,接着便说到了袁别鹤!”元秀淡笑着看着长生子,“这让本宫猜想着道长并非是在找秘库时遇见了他,而是先打听了五哥的歇息处,复找到了袁别鹤!道长是专门去寻他的!”

“早先在翠华山时,道长以迷香迷倒了李家女郎等人,掳走本宫与袁别鹤时,本宫原本以为,你是为了不想彻底激怒了本宫,故而才一起带上了他,如此也便于本宫圆谎。”元秀盯着他平静的面色,缓缓道,“不过后来回到了紫阁别院,李家女郎惊慌失措的向本宫解释时,本宫却想到了一点,那就是道长若当真这般为本宫名誉考虑,何不带上了李家女郎?如此岂非比袁别鹤与本宫一起失踪更加可靠?因当日随从中,与李家女郎的兄长李复交好者极多,若是他们醒来发现失踪的人里有李家女郎,事后恐怕不必本宫暗示,也定然会守口如瓶!”

长生子终于看了她一眼:“贵主想说什么?”

“所以本宫后来一直在想道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缘故?若是为了让人误解本宫清誉受损,道长自己便是男子,虽然道长年纪大了,但修道有成,这会看起来也是精神熠熠,本宫听说道家也不乏阴阳和合之术…”元秀淡淡的道,“那么若是不是为了本宫的缘故,就是袁别鹤自己的问题了…那日道长对本宫逼问良久,还画了两幅推.背.图给本宫看了,却始终未理睬袁别鹤,但本宫既然想到了道长不辞辛劳的将他带下山,总觉得若不查一查他的底细,心里难安…当初,太宗皇帝命李淳风推演未来,李淳风因作诸象之景,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足足推出两千余年,时另一人在侧,见状以手推其背阻止,方有那句‘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才是推.背.图的名字由来!”

“那一个人,叫做袁天罡!”

长生子蓦然良久,方缓缓点头:“贵主说的没错,袁别鹤,就是袁天罡的后人!”

“太宗皇帝因李淳风作此图,重赏了他,结果引起袁天罡嫉妒,两人在时倒还没什么,两人飘然离世后,后人立刻翻了脸,将推.背.图的图与谶语分开!”元秀似笑非笑道,“就是宫中后来所存,也是不全的,若要补全,恐怕要着落在袁别鹤身上,因此道长才这样紧张他,甚至撇下了本宫的五哥先去盯着他吧?而后道长就说到了紫兰殿中事,恐怕,道长说与本宫的五哥做交易前,先以情势逼得袁别鹤答允以袁家所藏谶语,换取你去紫兰遍护驾?本宫说的,对也不对?”

长生子一哂,点了点头。

元秀扬了扬下颔,微笑道:“只是本宫早就猜到了袁别鹤与袁天罡的关系,难道还会将谶语留在了那个忠心有余而能力不足的傻子手里么?早先在紫阁别院,他连本宫都护卫不好,这种东西,本宫如何放心让他管着?道长先不要反驳,本宫问你一句——昨晚你与袁别鹤提出此物时,他是否答应的极为爽快?道长该不会以为他是被宫变惊呆了,所以才不多问就答允了你吧?”

长生子一直平静的脸色顿变!

“道长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他一问,不过,他是本宫五哥最为信任的禁军统领,如今还有没有命在,本宫可就不知道了!”元秀悠然道,“本宫看道长这一身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袁别鹤那个人当时说了什么话,到底还是把道长哄去了紫兰殿?”

“…”长生子蓦然站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家国(三)

[更新时间] 2012-07-06 23:16:45 [字数] 2499

入夜时分,贺宅里的老仆带了两个胡姬进来,伺候着元秀匆匆用过些胡饼,又换了一身胡服,穿过紫竹林,到了宅子另一个角门处,老仆敲了敲门,门外传来约定好的暗号,他这才打开了门,请元秀上车。

元秀也不拒绝,在没和长生子谈妥前,她绝对不能落入杜氏或者邱逢祥那边的手里。

马车这回没走多远,还是在修政坊内,却是原本那座宅子隔了几座的地方,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像是寻常商贾所居,收拾得很是清爽,看得出来此刻正有人居住,回廊上不时有服彩的使女托着食盒经过,又是仆人在庭中收拾草木,见到那老仆带着元秀进来,却都是视而不见,连眼神都不曾移动一下。

元秀知道这里定然是河北的又一个据点,虽然如今正打着河北的主意,但看到这一幕仍旧心下一痛。

曾经辉煌灿烂、强大而无畏的帝国,究竟抵不过岁月的沧桑,再高贵的血脉,到了最后终究也会迎来衰亡。衰老的国家,这一座宅子,不过是爬在了帝国上面不怀好意的蝼蚁之一罢了,可哪一个强大过的国家,不是这样被一点点、一点点的蚁食,最后走向灭亡了呢?

老仆请她到了后面一间早就准备好的上房歇息,房中用具一应皆是新的,鎏金狻猊炉中点着一柱安息香,味道纯正,显然他们早知道今晚若无香料助眠,元秀是怎么都睡不好的。不过元秀却皱了皱眉——长生子去的也太久了,袁别鹤究竟骗了他一个什么地方?当初,元秀叮嘱他设法将人哄离长安,然后趁机向自己禀告,如今看来这袁别鹤果然迟钝了些,这是什么时候,居然还要把人骗出长安,却反而是耽误了辰光!

两名少女进来伺候着元秀更了外袍,又捧了水进来让她梳洗,元秀注意到,其中一名年纪略小、约十二三岁的女郎不时悄悄从铜镜里打量着自己,她留意了一下她们的衣着,发现两人身上穿的衣裙皆是上好的缭绫所裁,鬓上几朵珠花也俱是精致贵重,远非寻常使女可能有,忽然出声道:“你们不是使女?”

那年长些、与元秀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施了一礼,复拿起妆台上的玉梳,清声道:“回贵主的话,我等是这间宅子的主人家的三女与四女,奉父命来伺候贵主!”

元秀哦了一声:“却不知道你们的父亲是谁?”

两名女郎对望了一眼,依旧是那年长的回答道:“家父名声微薄,恐怕贵主未曾听过。”这就是不想说了,元秀才到这里,也不欲太过张扬,便沉默了下去。

过了片刻,有人敲响了门,轻轻道:“三娘四娘,贵主可梳洗好了?”

那年长些的三娘看向元秀,见她点了点头,方上前去开了门,却见外面站了一个华衣妇人,进来后先对元秀行了礼,方自我介绍道:“妾身陈氏,夫家姓焦,这两个是妾身的三女与四女,卑贱之人无有小字,便按着排行唤一声三娘、四娘,寒舍简陋,但胜在了清净,却要委屈贵主了。”

她说的清净,大约是指此地不太容易被人找到,元秀微微颔首,陈氏接着便问她要不要再用些饭食,见元秀允了,忙亲自去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