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食后沐浴更衣,陈氏亲自送了一堆新做的锦绣衣裙来,居然件件合身,见元秀神色疑惑,陈氏抿嘴笑了笑,解释道:“早先六郎在长安时,曾想带贵主去远些的地方游玩,想着贵主的衣物佩饰都是宫制之物,恐怕穿出去了容易被人瞧出,就使人备下了这些。”

“贺家郎君有心了。”元秀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

陈氏听了,又笑了笑,吩咐焦三娘与焦四娘好生伺候,这才退了下去。

元秀见焦四娘虽然对自己有些好奇,看着年纪也要小些,但那焦三娘对妹妹却盯得极紧,便吩咐取几本书来消闲。

焦家看着是商贾,却也准备了些闲书,元秀拿着一半传奇心不在焉的看着,到了子时,终于门无声的被打开,长生子手持拂尘,脸色铁青的大步走入,对焦家姊妹吩咐:“你们且出去!”

两人屈了屈膝,乖巧的退出,顺便将门带上,元秀把书随手一丢,笑了笑:“道长这回跑的可不近?”

“不过是去紫阁别院里转了一圈。”长生子冷着脸回道,他的心情显然极为糟糕,迥然元秀前几回见到他时的仙风道骨,眼神凌厉之中略带煞意,“你说袁别鹤傻,他却也聪明,知道说旁的地方,当时未必能够取信于贫道,张口说了个紫阁别院…哼!当初他一个无权无势、空有几下拳脚的小儿,被宪宗皇帝选为东宫之卫,贫道便觉得宪宗皇帝别有用心!紫阁别院又是郭家已故的郎君亲自设计…”

说到这里他虽然住了嘴,但面上余难难消,不禁狠狠一拍桌子,顿时上好的整块紫檀木桌面四分五裂!

元秀一个轻巧的闪身,避免了被桌上茶水飞溅,复在月牙凳上坐下,施施然道:“是么?如此看来,袁别鹤倒比本宫想的聪明许多。”

“贵主也比贫道想的聪明更多。”长生子脸色难看道,“方才贫道已经去大明宫中初步看了看,韩王、卫王与魏王如今俱被安置进了蓬莱殿中,与丰淳帝拘在了一处,至于赵芳仪并曹才人,倒是仍旧在各自的殿里。”

元秀皱起眉,杜青棠与邱逢祥的思虑比她想象里周密得多,看来他们也考虑到了有忠诚于皇室的心腹会悄悄带走幼主,以号令诸镇?韩王三人的年幼,虽然是个弊端,这就是他们无论放在哪里,如今都是为人傀儡与招牌,但也是个好处,那就是三王都还年幼,所以即使与丰淳并王子节养在一殿,也无可厚非。

这样却是省了分别关押后看守分散的问题。

并且膝下仅有的三子都在身边,丰淳朝夕可见,也更容易被动摇。

元秀皱起了眉,不愧是老狐狸,果然心思缜密。

长生子见她不语,提醒道:“或者还是贫道带贵主离开?”

“不行,哪怕是你独自上路,也不能带本宫走!”元秀目中露出决然之色,“当初贺家六郎在长安时对本宫的心仪,人尽皆知!本宫一出长安,杜、邱更有理由说本宫伪造诏书!”她到此刻越发对杜青棠叹服——如今想来,当初贺夷简追求丰淳唯一胞妹之事之所以很快就传得朝野俱知,沸沸扬扬,这也是杜青棠为今日做准备吧?

毕竟那时候丰淳并不太信任皇后,何况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须在中宫主持,远不如公主自由,再加上元秀与丰淳出自同母,因此若丰淳陷入危机,很有可能会将翻盘之物交给元秀——而元秀即使未与贺夷简相识,若要借诸镇之力,头一个也会想到河北,一来河北虽然不是距离长安最近之镇,但也不算太远;二来河北三镇同气连枝,合在一起,连淄青也退让几分——而元秀先与魏博节度使之子传了暧昧之言,若再向河北求助,杜青棠自然可以立刻扣一顶元秀这是心向夫家的帽子!

她想了想,咬牙道:“韩王、卫王、魏王都在蓬莱殿,但还有一人,想必是不在的,恐怕连杜青棠与邱逢祥,事务繁忙之下,都已经忘记了!”

长生子扬眉问:“谁?”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家国(四)

[更新时间] 2012-07-06 23:17:05 [字数] 2535

“十六娘!十六娘救命啊!”丽娘几乎是一路爬到了匆匆进门的秋十六娘身边,而后者面带寒霜,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一脚将她踹了开去,对杜拂日欠了欠身,阴着脸道:“杜家郎君,这一回是阁中对不住你了。”

“问话吧。”杜拂日淡然点头,没有半句废话。

秋十六娘看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倒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丽娘,双眉一扬,吩咐身后同样神色疲惫而带着怒意的云娘子:“叫她清醒些,莫要耽误了时辰!”

云娘子二话不说,招手命人端进了一大盆碎冰来,俱是漂浮水上,哗啦一下!全部浇到了丽娘身上!

丽娘顿时一个激灵!

见她虽然不再哭叫了,却还是呆呆傻傻的,秋十六娘敛了敛怒气,开口说道:“你从七岁起被我买进了迷神阁来,每日里锦衣玉食的养着,教你歌儿曲儿,穿着绫罗绸缎儿,整日里琴棋书画环着绕着,便是生在了寻常富贵人家,教导女郎也难有我这里尽心的!虽然后来魁首之会里面你没有出头,好歹也是我阁里有字号的一个人,说起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的遇事如此慌乱,半点儿气度也无?别说是我迷神阁,就是勉强立足北里的那几家,也断然没有这样小家子气的!”

秋十六娘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丽娘抖了一抖倒是回了神,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丰颊杏眼,身量窈窕,虽然方才才大哭了一回,面上惊惶之色未退,但听秋十六娘话里不无维护之意,却也立刻恢复了些许血色,赶紧爬前几步,叩了个头分辩道:“十六娘抚育妾身这些年,妾身哪里能够不记恩?再说昨儿那些客人…”

“你直接说为什么要洗尘香!”秋十六娘见杜拂日虽然神色不露焦急与催促,但目光却似看向了门外,显然是没心情先听丽娘说完辩解的话,立刻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丽娘又抖了一抖,这才怯生生的道:“是!”

“是李家郎君要的。”丽娘张了张嘴,大约也猜到了秋十六娘与杜拂日要自己说的简略些,但她这么张口一句,秋十六娘却立刻瞪大了眼睛,身子也随即坐得笔直,喝道:“李家郎君?哪个李家郎君?!”

丽娘正要回答,杜拂日忽然道:“你从头说,从昨天迷神阁开张说!”

“是!”丽娘小心的应了,略想了想,道,“昨儿个阁里重新开张,云娘子早便告诉了妾身阁里会来许多贵客,叫妾身务必应酬好了,因此妾身梳妆好后,见到从前来过两回的李家郎君——就是赵郡李氏的李家十一郎!他带着几个面生的客人早早到了,当时还有另几位贵客也到了,云娘子正招呼那几位贵客时,李家十一郎便说先到妾身的院子里去坐一坐,妾身见云娘子忙着,想着昨儿阁子重新开张,断然不能扫了他们的兴致,便依言带了他们过去!”

“只是没想到李十一郎并那几位客人到了院子里却只吩咐取了些酒菜,让妾身弹奏了几支曲子,聊了些坊间之事,后来前面来消息,说十六娘要登台献曲,李十一郎就说要过去,可他带来的客人里面有一位喝得大醉,妾身也只好任他在妾身的榻上先昏睡着…”丽娘面色苍白,咬着唇道,“前面敷衍到了子时三刻后,李家十一郎替妾身解了围,让妾身陪他回院子,当时旁边人还调笑了几句,妾身…妾身便陪了李十一郎一晚,今儿个早上,李十一郎穿戴毕后,说要洗尘香,妾身就着人去小云儿那边取了!”

秋十六娘变色道:“这么说早上坊门才开的时候,李十一郎并未随众离去?”

丽娘点一点头。

杜拂日凝眉深思,燕九怀在旁却不耐烦道:“这李家十一郎是谁?”他对长安贵族子弟并不熟悉,秋十六娘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就是李子反的弟弟,李含!”

“尚东平公主的那一个?”这道圣旨是前不久下来的,因认识元秀的缘故,燕九怀当时倒是留意了一下,顿时吃惊道,“那宫里面的东平公主…”

杜拂日眯起眼,忽然道:“贺夷简初到长安头一次遇见元秀公主,那时候你恰好插了手,后来你把他骗到了平康坊中喝酒…中间贺夷简的随从认为你会对他不利,因此飞报贺怀年——当时贺怀年在什么地方?”

“…是他!”燕九怀性格飞扬跳脱,当初捉弄贺夷简、助元秀脱身之事早就被他忘记到了九霄云外,如今被他提醒才回过了神,跳脚叫道,“那一次贺怀年正在隔壁醉绡楼里请了柔娘陪着李十一喝酒,这还是他先赶到东市附近,又赶到迷神阁后见我们把酒言欢,自嘲说的…只是当时那李十一没有跟过来!”

杜拂日淡然道:“这便是了,昨日迷神阁重新开张,所有客人都是凭着帖子才能进的,虽然按着帖子等级的高低可以带其他人进去,但一群人若没有一张帖子定然是难入的。”

燕九怀握拳怒道:“那李十一如今在什么地方?我这便寻了他出来!”

“如今他恐怕早就藏起了行迹,此外此人身份特别,不可轻易动他。”杜拂日漠然道,“他是李复堂弟,东平公主未婚夫,而且其父对李复有抚养之恩,李复此人重义,否则也不至于在长安少年中名望如此之高,若他被逼迫,李复必定要出面求情!如今新君未定,诸镇蠢蠢欲动,长安不可再乱!”

燕九怀皱眉道:“那么那位公主殿下怎么办?”

“李十一所助带走元秀公主之人想来与河北脱不了关系。”杜拂日沉思片刻,缓缓道,“此事明面看起来最有可能出自贺夷简,但也未必!”

秋十六娘到此刻插话道:“听杜家郎君的意思,是贵主如今虽然行踪不明,但想必无大碍?”

杜拂日颔首:“对方特特将我调开,又迷倒燕郎而没有杀他,这样带走元秀公主,自然是另有所图,目的达到前,贵主当是安全的。”

“如此便好。”秋十六娘叹了口气,“方才薛娘子还问起了贵主…我只骗她说贵主如今正与你一处…薛娘子才勉强住了声!”昨晚元秀在迷神香的作用下恍恍惚惚的被杜拂日带走,薛氏等人接着也被制服,一并关进了迷神阁,但薛氏仰慕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多年,这一次又是专程前来捧场,秋十六娘对她便客气几分,方才还特特去看了一回。

“那可不一定!”燕九怀最爱拆杜拂日的台,此刻便冷笑道,“十六娘,你可别忘记,那位公主殿下可不仅仅是公主,还是个年少美貌的女郎!何况如今她的兄长自身难保,一场宫变里面没了一两个公主,想来杜老狐狸心怀天下是不可能为了她大动干戈的,所以谁会知道这位贵主会遇见什么事?”

见秋十六娘脸色一沉,燕九怀嘻嘻一笑,跳远了点复叫道,“当然,若是带走公主的真是河北的人,忌惮着贺夷简或者不敢动她,可这会公主不会已经被送去河北了吧?”说着他对杜拂日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道,“师兄你快要戴绿帽了,居然也不变一变脸色?这般无趣,我想贵主若不是为了太上皇的缘故,当初是怎么也不肯下降于你的!”

杜拂日任凭他讥诮,神色淡然道:“派人先去搜了修政坊!”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家国(五)

[更新时间] 2012-07-06 23:48:45 [字数] 2474

对于年仅十岁的徐王李佑来说,十年的深宫生涯以及生母盛才人的殉葬虽然使得他比寻常十岁孩童要沉稳与沉默许多,但丰淳三年七月初的这一个夜晚,他与绝大部分十岁孩童一样,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缩在董不周的怀里瑟瑟发抖——延英殿原本就靠近玄武殿,当玄武殿被点燃之后,高大巍峨的宫室在烈焰之中呻吟着倒塌的经过,因着距离太过临近的缘故,听都听得清楚。

董不周浑身颤抖,但却依旧死死将他护在了怀里,喃喃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还是想要安慰他,这一夜漫长的让李佑恍惚间以为是已经过了几十年。

天亮的时候,浓郁的木材焦味传遍了整个延英殿,沉重的甲胄声碾过了丹墀,为首的禁军统领面容陌生,他以沾染着血迹斑驳的长枪挑开重重纱幔,看到了延英殿最深处的主仆两人,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徐王殿下?”

李佑默默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抱紧了董不周,董不周鼓足了勇气,大声喝道:“你们…你们大胆!知道是徐王殿下,如何还不行礼?”

那群禁军闻言,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主仆都是心中冰凉一片…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笑过之后,那为首的禁军统领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一本正经道:“末将穆汤,参见徐王殿下!请殿下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有他带头,身后众卒都嘻嘻哈哈的行了礼,李佑勉强道:“平身!”

穆汤站起了身,笑眯眯的道:“哦,对了,末将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徐王殿下一件事,那就是丰淳无道,致使黄河沿岸生灵涂炭,因此邱监与杜相将他废了,但念其究竟是宪宗皇帝骨血,将尊其为太上皇,不日移居南内…如今群臣正在议立新帝,殿下说不定,也有可能承位哟!”

说着,几人彼此对望,皆笑得意味深长。

李佑明显的感觉到了董不周的手一抖,他抿了抿嘴,低声道:“你们出去吧。”

穆汤听了,也不生气,笑着抱了抱拳:“殿下既然不喜我等在眼前,那么我等就先退出寝殿,只不过,如今群臣还没议出新帝人选,邱监担心殿下安危,故此派我等前来保护殿下,却是不能远离的,还请殿下,也为了自己的安全,莫要随意乱走,请只在延英殿中嬉戏便可!至于太液池、蓬莱山,却也太远了点。”

他有意咬重了嬉戏二字,那毫不掩饰的嘲讽让李佑目中本能的露出了愤怒之色!

但穆汤却大笑着带人出去了。

“殿下!”感觉到李佑剧烈起伏的心情,董不周吓得赶紧将他放开,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抚着背,念叨道,“殿下万万息怒!如今…如今情势危急,便是看在了盛才人的份上,殿下须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方才那人…”李佑喃喃道:“寡人…寡人乃是王爵,他、他们竟然敢!”

李佑虽然性情安静,怎么说也是宪宗幼子,他的生母盛才人,在世的时候最得宪宗皇帝喜欢,宪宗爱屋及乌,对这个幼子也是极为宠爱的,所以他生来性.子比宪宗其他子嗣要宁静,但宪宗在时,宫中却也无人敢轻慢于他,到了丰淳的时候,王子节惯于八面玲珑,自然更不会让他受冷落,如此也与元秀一样是锦绣堆里长大、听惯了阿谀奉承的,几时被人如此无礼过?

这会竟气得全身哆嗦!

董不周从前虽然是伺候过盛才人,盛才人从进宫起便一直很得意,从没失过宠,一直到了殉葬也是极荣耀的,但他进宫却比盛才人早多了,虽然不曾见过王太清,却是见过曲平之的跋扈的,那个时候王太清才诛了不几年,曲平之取而代之后何尝不是骄横成性,连宰相杜青棠都敢当朝出言不逊…似董不周这样当时才进宫的低阶小内侍,虽然因与曲平之出身相同,并没有被格外为难,但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再者他怎么也是奴婢的身份,对穆汤等人的嚣张倒是觉得并不奇怪,只是这会见李佑如此愤怒,也不敢多言,只能慢慢的哄着他。

好在穆汤等人固然嚣张,但邱逢祥似乎并没有为难宗室之意,膳时一应菜色竟与平时一般无二,只是李佑发怒了一回,恰好饿了,因着宫变的缘故,延英殿里昨儿受惊许多宫人都冒冒失失的跑了出去,结果后面一个也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这会只有一个董不周在旁伺候,他既然饿了,年纪又尚且未长成,便按捺不住不待董不周来布,自己伸手去取箸,却听董不周紧张的叫道:“大王且慢!”

李佑一怔,却见董不周抢先拿起了牙箸,露出狠狠心的神情,颤抖着手去夹桌上膳食…

李佑顿时瞪大了眼睛!

董不周心惊胆战的将膳食皆尝了一遍,又过了半晌,察觉无异,这才露出欣慰之色,将自己手中的箸递给了李佑,笑道:“殿下,如今非比寻常,还请殿下用老奴的用具,以策安全!”

“董伯,多谢!”李佑沉默半晌,接过了他递着的牙箸,此刻他早已没了胃口,不仅仅是因为头一次用旁人用过的箸,还因为这样的氛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皇子们与普通村童一样都是六岁启蒙,但他们所受到的教育却绝对是帝国最好的。李佑已经念了四年书,他的师父虽然不是张明珠、韦造那样名声在外,也是一介鸿儒,皇朝倾覆的典故,也是为他讲解过几例的,只是因着忌讳的缘故,这些皇家师父都不敢多言,免得被认为不吉——尤其是如今梦唐分明衰弱的情况下——李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落到了史书中所轻描淡写的记载的景遇里去…

被称为中兴之主、明君英主的宪宗父皇,生前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在他去后不到四年光景,他平生所花心血最大的东宫嫡子,会这样突兀的被人赶下帝位!而他最最怜爱的幼子——有一天会被几个从前看作足下之泥般的小小禁军统领调笑藐视吧?

回想着师父曾经提过几句的昔年曹操篡汉,史书中的一句记载让李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丢下了箸碟,低声问董不周:“阿姐她们…如今怎么样了?”这个时候李佑无比的庆幸,有美艳之称的昌阳公主已经在宫变前下降,清河崔是大族,崔家的媳妇,想来是可以在这场宫变里面不至于受辱的…可其他阿姐呢?年纪最小的利阳先不去说,东平和云州的颜色虽然略逊,但她们的母妃都是着实的美人,兼之长年宫闱培养的气度,比之寻常女郎总是胜出不少的,另外,还有见过的人都公认的…容貌更胜昌阳的元秀,这个九姐,不但美貌,她还是丰淳唯一的胞妹…从前丰淳在位时,她是诸公主里最尊贵的,那么现在呢?

李佑看着董不周茫然摇头表示自己打探不到消息,目光迅速黯淡下来…

………………………………………………………………

于是,今天终于把当初贺怀年喝酒的那个坑填了…

还有其他几个…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家国(六)

[更新时间] 2012-07-07 22:05:23 [字数] 4574

燕九怀亲自带着人踹开了修政坊的贺宅大门,他身后灯火辉煌一路照入大堂,“砰!”的一声巨响,门后,元秀身穿浅朱对襟银泥如意纹夏衫,下系间色长裙,发挽飞仙,鬓簪茉莉,正神态自若的拨着桌上几只秘色瓷碗,燕九怀一怔,随即手一扬,吩咐道:“速速封闭角门,搜查全府!”

搜查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他皱眉慢慢踱到了元秀身边,弯下了腰,眯眼道:“公主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燕小郎君觉得本宫会告诉你么?”元秀大大方方的反问,“如今府邸搜也搜了,查也查了,这会是不是,也该歇息了?”

燕九怀的脸色顿时阴沉犹如乌云堆叠,只是他才有动作,旁边一名常服男子忽然轻咳了一声,提醒道:“燕小郎君,我等奉命前来护送贵主回宫…”

“宫中,这几日,恐怕很难太平啊!”闻言,燕九怀伸向元秀的手顿了一顿,目标从她的脖子,变成了鬓旁,漫不经心的替她拈下一片紫竹,淡笑道,“公主殿下难道就这么放心那些禁军吗?”

元秀站起了身,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燕小郎君先将本宫丢在此处,如今又假意来接,不嫌多此一举么?”

这会随同燕九怀前来的人搜查了整个贺宅正陆陆续续返回,听见元秀这么说,都惊讶的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公主殿下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只可惜你此刻再会说,倒还不如我这般会几手拳脚,好歹也能够逃出生天去!”

方才劝说燕九怀的常服男子不觉皱眉道:“燕小郎君!”

“方才还说是来护送本宫的,现在又变成了逃出生天,莫非尔等居然是要对本宫不利?”元秀冷笑一声!

那常服男子忙道:“我等是奉了杜相之明,恭请贵主回宫!如今太上皇无道,自甘退居兴庆宫,长安因此有些乱,杜相担心贵主安危,这才让我等前来!”

元秀看了他一眼:“本宫似乎在玢国公府中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常服男子莞尔一笑,抱拳道:“在下杜默,玢国公府鹿剑园中总管。”鹿剑园是杜拂日的住处,看来果然是杜拂日在回到迷神阁后,立刻察觉有异,命近身之人亲自找了过来。

“既然要护送本宫回宫,那便走罢。”元秀一拂袖,淡淡的说道。

燕九怀哼了一声,然见杜默盯着自己,究竟迟疑了下,没说什么。一行人簇拥着元秀上了马车,灯火通明里,修政坊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家被惊动,虽然晓得昨晚才有了宫变之时,如今都紧紧闭了门免得多事,但贺宅甚是宽绰气派,附近的人家也多有绣楼高阁,暗地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看到了这行人匆匆而来,陪着一位贵主离开…

不过就算他们不这么大动干戈,修政坊也是城南之坊,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附近也不知道住了多少两家之人,杜氏既然有意要宣扬自己是被从贺宅带走的,便是自己不是在这儿被遇见也是一样。

由建福门入宫,经纵街,过含元、宣政、紫宸三朝,再穿过分割前朝后寝的宫门,不过隔了一天一夜,再回到大明宫时,却仿佛过了一世。

风从太液池上吹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其中又有极为浓郁的熏香——那是五枝香的气息,不知道是嘉城公主,还是其他什么人所燃,然而即使这种号称燃后冲霄的香气,依旧无法完全掩盖血的味道。

宫车在珠镜殿前停下,杜默挑起车帘,微笑道:“请贵主下车!”

元秀沉默的躬身出了车,正待跳下去,眼前却忽然伸过一只手来,她不必看人,只看那枚韘环也知道是谁,元秀眯起眼,果断的接住,借力跳下马车,下车后她也没有松开,从外人看去,携手拾阶而上的两人,男子丰神俊朗,女郎国色天香,皆是气度不凡,当真是好一对璧人。

而元秀一面用尽了力气将自己长达半寸的指甲狠狠掐入杜拂日的掌心,一面笑颜如花:“十二郎怎么会在这里?”

杜拂日在她动手的最初露出一丝愕然之色,但随即恢复了若无其事之状,任凭她掐着自己,淡笑着道:“昨晚答应贵主之事尚未完成,因而在此等待。”

“十二郎真是信人。”元秀笑眯眯的称赞着他,手中却又用了用力,她不禁分外感谢薛氏,在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弓弦上面毫不留情的鞭笞,才使得她加倍练习,以至于虽然是女郎,但腕指上的气力也算可观。

掌心逐渐粘稠而潮湿起来,元秀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盛夏未过的缘故,她含着愉悦的微笑侧过头去看杜拂日,却见对方言笑自然,像是毫无所觉,这种不动声色让动手的人实在没有半点儿乐趣可言,元秀觉得心头之火烧得更旺,她眯了眯眼,微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十二郎在殿上略等,本宫去换件衣裙再来。”

“贵主请自便!”杜拂日彬彬有礼,世家子弟应有的仪态风度丝毫不缺。

说话间两人已经携手进了正殿,已经快急疯了的采绿、采紫、采橙并霍蔚见状原本激动欲上前,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都是一愣!

元秀飞快的扫了一眼,已知昨晚采蓝、薛氏等都没有回来,她这才放开了杜拂日,两人这会都穿了广袖的款式,元秀指尖带着一串儿血渍放了下来,浅朱罗袖很好的掩盖了异状,她吩咐道:“采绿与采紫进来伺候本宫更衣!采橙去做些小食,霍蔚陪着十二郎略坐片刻,本宫过会便回。”

“是!”这几个都不是才进宫的人了,况且又久在元秀身边独当一面,虽然才经历了巨变,一个个面色惨白形容委顿,但究竟面上还是沉得住气的,被元秀一吩咐,忙各行其事。

一直到进了寝殿,将门关上,采绿又一口气放了两幅纱幔下来隔断,这才压抑着哭出了声:“昨儿阿家出宫去,奴还担心阿家若在北里那边耽搁了辰光回宫,总是不太好的,却不想这是上天垂怜,叫阿家不必在宫里受昨儿一夜的苦楚…只是阿家这一晚难道都是在迷神阁里不成?蓝娘她们呢?”

比起采绿,采紫虽然没哭出声,眼泪却是成串儿的簌簌落着,拿帕子死死捂住了嘴方按捺住。

元秀默然良久方道:“我听说五哥和大郎三个如今都被软禁在蓬莱殿,这是真的假的?”

采绿见她问话,赶紧就着袖子抹了眼,哽咽着答道:“奴等从宫变到这会都没能离开珠镜殿几步,从天亮后更是连殿门都出不得了,只是半夜里的时候,曹才人亲自送了卫王殿下过来,原是打算叫咱们藏他一藏的,后来霍蔚做主将卫王殿下藏在了浇花用的井里,谁晓得后来还是被禁军找了出来,倒是说要送到蓬莱殿里去…邱监…邱逢祥将宫里管得极紧,霜娘自告奋勇要出去看一看,仗着灵巧钻进了殿下不远的杏林,可没多久还是被送了回来,还被禁军自称当做了刺客射了一箭,伤着了胳膊,这会也请不到太医,奴没得阿家之命就取了阿家私房里的参替她熬了碗先养着,伤口也只得草草包了,如今是她的妹妹雪娘在旁边看着,毕竟这会除了雪娘旁的人怕也难上心了…”

元秀摇了一摇头,惨笑道:“她倒是个忠心的,但这会别说一支参,就是旁的又怎么样呢?”

采绿禀告时采紫倒是好歹趁机收拾了下情绪,这会便拿帕子擦好了眼睛,低声问道:“阿家如今好好的回来了,奴等却是能够放了些心,昨儿的事情…虽然涉及了五郎,但阿家是女郎,想来是不会…只是,奴看方才那位郎君很是眼生,他…”

采绿看着似比采紫镇定,元秀一问就能回话,其实心里也乱得紧了,这会听采紫问到了才如梦初醒,采紫不曾见过杜拂日,但她却是替元秀往鹿剑园里送过信的,也知道元秀曾自请下降杜拂日之事,此刻便接口问道:“阿家是杜家郎君送回来的,莫非杜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么?”

邱逢祥身为内侍省监,又领着神策军,将六宫竟是管束得滴水难进,宫变发生至此都已经一个白天过去了,珠镜殿的人却连杜青棠亲自出面召集群臣至太极殿议事都不知道。

不过元秀这会也没心思和她多说,只是摆了摆手道:“取件衣裙来换了,再去看一看霜娘。”

采绿正要答应,谁知却晃眼看见了元秀指尖滴血般的颜色,原本还以为是凤仙花汁,但鼻端却传来了隐隐的腥气,竟发自元秀指上,而非殿外飘来,她吓得一把抓住了元秀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阿家的手…”

“这不是本宫的血。”元秀无所谓的道,“倒是忘记了这件事了,采紫且去打盆水来。”

采紫用力咬了咬唇,才起身匆匆出去了。

“阿家这血究竟是哪里来的?”采绿急急问道。

“方才我不是与杜家十二郎携手入殿么?想是昨儿个宫变将我吓着了,因此十二郎扶着我时,便失了手,将他抓伤了。”元秀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我想杜十二既然未曾出言提醒也未曾惊叫出声,想来他也不是很痛,做郎君的,又是宫变之事,哪有不受点儿伤的道理?”

她话是这么说,但采绿看着她半寸来长的指甲中赫然填满了血渍,有几处甚至还有些皮肉之屑,可见元秀下手之狠,不必亲眼看到也能够想象杜拂日的伤口何等恐怖了,这位箭技惊人的十二郎,估计五六日内是休想拉弓了!

“虽然如此…可是杜家既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采绿听了不免替她担着心,这时候采紫却已经捧了水进来,是现打的井水,极凉,元秀把手放进去,清水立刻变做了血水,采绿从旁取了一块帕子来替她擦了擦,采紫复去换水,如此换了三盆,元秀才洗净了手,看着面前的水盆问:“卫王送过来时曹才人有没有说什么?”

采绿答道:“奴等原本也不知道她做什么要送到阿家这里来,但曹才人说宫中有变,卫王是郎君又是皇子,恐怕禁军会对他不利,因此曹才人不敢叫他留在大福殿,若是送到紫宸殿或蓬莱殿去呢,却也太过显眼了些,所以想求阿家收留,后来知道阿家昨儿个恰好不在宫里,更是要求将殿下留下,那时候喊杀声已经到了含凉殿的位置,霍蔚想着阿家左右也不在,便咬咬牙同意了。”

元秀点了一点头,淡然道:“藏卫王的井是哪一口?曹才人想的也没错,本宫这里离着大福殿可不近,她发觉意外送卫王过来定然是要么不带,要带只带心腹,路上也会小心的,珠镜殿里又没有本宫在,这一点旁人不知难道那起子谋逆之人会不打听清楚了吗?如何还会找出来?”

“就是阿家寝殿前面的那一口。”采紫脸色苍白道,“原本是专门提水浇花的,卫王殿下年幼,霍蔚命奴取了毯子让殿下裹了,坐在桶里坠到了井面,叮嘱殿下伸开双手双足抵住了井壁沉入水下,一旦听见了人声便吸了气沉入水中,想来这黑漆漆的禁军也不至于盯着一口井一直看下去,上面再装做寻常一样拿东西盖了,如此便是有人起了疑心去打开了井盖看,但当时夜深人静的固然打着火把,那井也有些深的,便是白昼,不是正午也难看清楚水下有人,等人走了殿下便可出来,如此虽然受罪,但珠镜殿那几个暗室躲外面的人或者还成,躲禁军却…所以这法子本来奴等都因为不错的,只是昨儿过来搜查的禁军…”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复恨道,“那禁军委实可恶!”

似乎想到了昨晚那一幕,连采绿都哆嗦了一下,元秀皱眉问:“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禁军打开井盖后,先问了井是做什么用的,奴等照实说了,结果他便笑着道,既然不是饮用之井,那他便放心了,奴等还没明白过来,那禁军便让人摘了旁边回廊上面挂的几盏宫灯当着奴等的面就要向井里抛下去!”采紫苦笑着道,“宫灯里面都有灯油,虽然火烧不到水下,却可封住井面,而卫王殿下到底年幼,就是在水下能够呼吸,见到了头顶一层火焉能不怕?到那时候若是受惊过度落入井的深处,奴等却是万死难赎了…”

“当时霍蔚竭力拦阻,先推说此井是专门养着阿家最喜欢的火炼金丹的,结果那禁军还特特跑去看了一回火炼金丹,原本还以为已经过去了,谁想那禁军复回来,发现井盖又被人盖了上去,说什么也要扔一个宫灯下去,还狡辩道他听说既然火炼金丹用此井中水来浇,有道是水克火,长此以往火炼金丹恐怕难以存活,不如用火入井烧上一烧,如此阿家的牡丹开得岂不是会更好?”采绿咬牙切齿的道,“见他执意如此,咱们殿里拦也拦不住,只得重新丢了桶下去让卫王殿下起来。”

元秀点了点头,说话之时采绿已经捧出了一套衣裙,伺候着她换了,元秀看了眼自己的鬓发:“拆了重新挽个双螺。”

采绿替她重新梳了发,元秀随手摘了她新簪的一朵碧玉芙蓉花,淡然道:“如今至尊蒙难,本宫还打扮个什么?罢了,先去看看霜娘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家国(七)

[更新时间] 2012-07-07 23:17:08 [字数] 2734

杜默落后杜拂日几步,元秀去更衣后,他便自动侍立到了杜拂日身后,霍蔚被元秀叮嘱留下来招呼他们,却也只是让小宫女从庖下送了两碗凉饮过来,杜默目光垂下,见宫女端给自己的器皿,不觉一哂。

元秀更衣更的时间极长,杜拂日虽然等的心平气和,但杜默目光掠过他藏在袖中的手,兀自不时滴落着什么,而下首的霍蔚却全当没有看见,究竟按捺不住,开声问道:“敢问这位公公,贵主还有多久才出来?”

“阿家身份尊贵。”霍蔚不慌不忙,淡淡的回道,“四季衣物本就极多,况且阿家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这便更难挑选了,往常阿家起身,宫女伺候着出来,总也得两个时辰,今儿有杜家郎君在这里等着,想是会快一些的,只是这会还不到一个时辰,郎君却是太过为难阿家了些。”

杜默顿时无语,却听霍蔚说着,话锋却是一转,“若是郎君着急,老奴便去问上一问!”说完不等杜默和杜拂日回答,却是抬腿就走,不但自己走了,连着殿上小宫女也悄悄顺着墙角溜了出去。

杜默见状,哑然失笑道:“我还当这内侍当真是去为郎君催促贵主,谁想他竟是趁机把咱们丢在这里了。”

杜拂日并不意外:“这霍蔚是文华太后留给贵主的老人了,若不是文华太后极为信任之人,岂能被派到文华太后唯一之女身边?他对我杜氏本无好感,先前几次见面,也是因为贵主的缘故才没多说什么,如今情况不同,你向他催促,他自然乐得一走了之,任凭我等在这里枯坐。”

“原来如此!”杜默不由道,“但如今宫里…”

“你站在我身后,尚且能够察觉,他方才一直侍立在对面,如何不知?”杜拂日淡然一笑,“他是贵主近身之人,又是文华太后所留,又怎会轻易忌惮我?”

杜拂日这会穿的是一件石青圆领长袍,领口露出雪白中衣的衣领,灯火下他面目俊朗依旧,但右袖之上却有几点清楚的血迹,与袖口对应的殿砖上更是在这点时间落了好几滴鲜血——以霍蔚方才的位置,恰好可以将这一幕看得仔细,再联想到方才元秀一路携着他的右手入殿,霍蔚的老辣以及对元秀的了解,岂能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今长安三内皆在邱逢祥的控制之下,昨儿晚上才宫变,到了早晨禁军已经开始清理宫中,驱使着内侍们从太液池里打了水清洗宫道上的血渍,更管得各宫无人敢擅自踏出殿门一步——然杜拂日却比元秀到珠镜殿到的还早,霍蔚近身伺候或者不及采绿、采紫,但对大局的把握却是连元秀也要倚重的,一见杜拂日进殿,不必问也知道杜家定然也是参与了邱逢祥宫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