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错了?”

熹妃与敬嫔有着同样的疑惑,不可置信问道:“那药,不是你亲自放进去的么?本宫在花架子后看的清楚,寅瑞把枣糕递过去,寅祺当时就吃了大半块,怎么会没有死呢?”

珍珠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哆哆嗦嗦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兴许…兴许剂量放得不够,兴许是太医们医术高超,所以…”

“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熹妃指上带着嵌珠金甲套,划的桌子一阵阵“喀喀”尖响,恨恨道:“算了,算那小子命大!”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有些后怕,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免又暗自庆幸起来。

珍珠小声问道:“主子,沐华宫那边会不会怀疑?”

原本那药三天后才生效,到时候,三皇子不知道吃过多少东西,再想查清楚自然很是渺茫。谁料想中间竟无故出错,可是眼下也只有强撑着,熹妃低头想了半日,反得意笑起来,“怕什么?寅祺现在只是闹肚子,只当是生病罢。”

珍珠面色稍安,陪笑道:“主子说的不错,想来----”

“皇上驾到!”

“行了,别说了。”熹妃打起十二分精神,摁着“扑嗵”乱跳的胸口,僵硬笑着迎出去道:“皇上今儿这么有空?臣妾去把孩子们叫出来,陪皇上说说话…”

明帝径直往里走去,打断道:“不用,单独叫寅瑞出来!”

“是。”熹妃吓得不轻,又不敢辩驳。

“寅瑞----”明帝笑容可掬,伸手将二皇子拉到怀里,“瞧瞧,又长胖了。跟父皇说说,近些日子都念了什么书?”

二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回道:“儿臣念了《诗经》和《论语》,夫子让我们每天都要写字,要持之以恒才会有成。”

明帝笑道:“不错,还会用成语了。”

二皇子很高兴,冲熹妃嚷嚷道:“母妃,父皇夸奖儿臣了。”

明帝又问:“寅瑞,最近都跟谁在一块儿玩?”

“儿臣喜欢跟三弟玩,不像大姐和四妹,整天玩什么斗草、斗花,连个陀螺都不会转,还老是爱哭!”二皇子连珠炮的说开,悄悄看了熹妃一眼,小声嘟哝道:“可是,母妃不喜欢我们在一块儿。”

“你这孩子,少浑说!”熹妃忙喝了一句,朝明帝讪讪笑道:“皇上,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寅祺聪明伶俐,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怕他们一起贪玩,耽误了学业,所以才…”

“好了,不必再说了。”明帝抬手止住她,吩咐奶娘带着二皇子下去,摒退众人方道:“寅祺不是你生养的,不心疼也没什么。只是,他好歹也叫你一声母妃,今后也别太为难他。”

熹妃被说得下不来,气道:“皇上什么意思?谁又为难谁了?前些日子,寅瑞磕破了腿,皇上足足过了一夜才来。若是换作寅祺,只怕早就去了!”

“够了,都是朕惯的你!”明帝拂然站起来,冷声说道:“你要记清楚了,不论是寅瑞还是寅祺,都是朕的亲生骨肉,容不得别人算计他们。朕也不再多说,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今后再有类似的事,绝不轻饶!”

熹妃又恨又愧,索性哭道:“皇上厌烦臣妾,就直说…”

“哐当!”明帝气得将茶盏拂在地上,甩开珠帘出去,一路上怒气冲冲,赶到凤鸾宫倒把皇后吓了一跳。

皇后甚少见他如此生气,忙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明帝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脸上余怒未平,“寅祺哪儿招惹她了?怎么能把霉坏的东西给孩子吃?还让寅瑞拿给寅祺,这不是拿着孩子使坏么?朕替她保全脸面,她反倒张狂起来了!后宫里的女子,从没有她这般不知事理的!”

皇后沏了一盏新茶过来,递过去劝道:“熹妃一向脾气燥些,说话也直,皇上素来都宽待于她,今儿又何必如此动气?想来是皇上说了重话,得空让臣妾去劝劝。”

明帝面色稍平,微笑道:“没事,是朕气糊涂了。你才出月子没几天,哪里经得起劳累?好好歇着吧,原本不该----”

“皇上。”皇后温柔唤了一句,认真看着他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妾份内的事,也是臣妾心甘情愿的事。若是皇上不跟臣妾说,反倒是生分了。”

明帝微笑顿了顿,叹道:“佩缜,朕该怎么谢你。”

“谢?”皇后在心里重复了一下,不无酸涩。

早起吩咐人炖了百合莲子汤,想着皇帝快该下朝,便亲自送去醉心斋,等他来时刚好喝上一碗。无意中看到书案上一摞雪浪纸,仿佛又不是很要紧,只是凌乱松散堆放在一起。一时好奇走过去,却惊得几乎失手砸了碗盏,上面密密麻麻、一笔一画,全都是一个“芫”字!

----是她,绝不会错!只因他平日掩饰的太好,不仅瞒过外人,瞒过身边的人,竟然连自己也都瞒过。往事再度重现,原本毫无道理的事情,忽然显现出蛛丝马迹,不过是自己后知后觉罢了。

“佩缜?怎么了?”

“没什么…”皇后将神思拉回来,微笑道:“皇上忙了一天,累了吧?不如到里间歇息一会,臣妾去看看柃儿,这几天已经能喝一些奶了。”

明帝笑道:“好,朕先进去等你。”

侧殿布置的温馨柔和,小小的檀木摇篮内,五公主正睡十分香甜,皇后在小杌子上坐下,思绪一点点飞远。从前大凡有她在的场合,皇帝几乎总不在场,或因为外间大臣相邀饮酒,或因为临时有事,当时从没有并没有留意过。时至今日才明白,并非他不愿见到她,而是不愿看到她与别人恩爱,因而才特意回避开。

----可是她已然逝去,又怎能再计较?突然一阵心惊,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跳出来,莫非她还没有死?是了,他怎舍得让她死去?他如今已是皇帝,要玩一点偷梁换柱的小把戏,实在是轻而易举!

皇后倒抽一口冷气,想要努力遏制住心底的冲动,却不自禁站起来,茫然失措的往寝阁内走去。明帝正躺在床上看书,抬头有些疑惑,“佩缜,怎么眼圈都红了?来,让朕陪陪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皇后摇了摇头,只道:“臣妾忽然想起已故的芫表妹,有些伤感而已。”

空气里瞬时安静下来,帝后二人都是沉默。过了良久,明帝坐直身子起来,手里漫无目的翻了会书,“佩缜,你前不久刚刚生育柃儿,朕不想你太过劳心,所以有件事一直没说。”略顿了顿,轻声道:“其实,她还没有死…”

果然,她果然还活着!皇后被身侧的明黄色光芒刺痛双目,觉得身体有些颤抖,尽力让语气自然一些,轻声问道:“皇上说的是真的?芫表妹真的还或者?那她,现在还好么?”

“嗯,暂时住在慕府上。”

“那----”皇后心中五味陈杂,好似一筐调料全被打翻,酸、甜、苦、辣、涩,其中滋味早已分不清。然而,自幼培养的理智控制着情感,最后竟然微笑道:“那就好,只要她还活着,臣妾也就放心了。”

“佩缜----,朕想接她进宫来。”

“芫表妹还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怎能一辈子独自受苦?我们自幼相熟、脾性又和,正好在一起说说话呢。”皇后惊讶于自己的表现,竟能保持着微笑说下去,“想来芫表妹还在伤心,过两天臣妾出宫去看看她,多多劝解着也就好了。”

是太理智?还是哭不出来?仿佛五脏六腑都已被人掏走,皇后觉得身体内空荡荡的,疼痛也变得迟钝起来。或许,在那一刻说话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六章 遗珠

转眼已是深秋,枯黄残叶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秋高气爽的天气,明帝却感受不到半分畅快,推开奏章问道:“不是说近日会下雨么,怎么连乌云都不见?再旱下去,只怕连新鲜瓜果都吃不上,钦天监的那些饭桶…”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天空,乌云也跟着渐渐密集,喜得王伏顺忙道:“皇上你瞧,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乌云必定是从后面过来的,大殿里头瞧不真切,不如出去瞧瞧?”

“好!”明帝甚是欣喜,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天空中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明帝站在台阶边,身上龙袍角摆都被溅湿,畅快大笑道:“不错,真是一场及时雨!昨儿皇后还说,最近都在佛堂烧香祈祷,看来果然灵验了。”

王伏顺笑道:“皇后娘娘为天下百姓操劳,乃是社稷之福。”

明帝仰望珠帘似的大雨,水流沿着屋檐激流而下,在地面上溅起一阵阵水雾,周遭都被水气笼得朦朦胧胧。正在观赏雨景,只见远处有人顶着大雨冲过来,不由微微蹙眉道:“那人是谁,这般莽撞?”

“老奴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像是俞幼安。”

“俞幼安?”明帝定睛看了看,有些不悦,“他不好好在慕府呆着,大雨天的跑进宫做什么?朕白嘱咐他了。”

“皇上,慕小姐小产----”俞幼安已经跑到跟前,还没说完就被明帝抓起来,急忙补道:“皇上,皇上放心…慕小姐已无大碍。”

明帝放心下来,又问:“那孩子呢?”

“胎儿不足月,生下来就断气了。”

“你是说,那孩子死了?”像是一块压在心头巨石消失,明帝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忧一些,一时有些怔住。

“皇上,要不要去慕府?”王伏顺小心翼翼问道。

明帝刚要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以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自然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沉默半晌才道:“你去凤鸾宫传话给皇后,就说朕忙着政事走不开,让她领着人去慕府,好生照顾着慕小姐。”

“是,老奴明白。”王伏顺领命告退,急急奔向凤鸾宫。

皇后听完大吃一惊,忙吩咐宫人预备凤辇,因事情机密不便张扬,只带着贴身侍女文绣跟随前往。华翠瑞金凤鸾车行至慕府侧门,皇后搭着文绣的手下车,眼前的景物虽然近十年不曾见,一草一木却仍是熟悉。恍然忆起儿时之景,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儿立在树下,笑语晏晏、遥想未来,那时又怎能预料今日格局?

慕毓藻领人迎接出来,躬身道:“见过皇后娘娘,金安万福。”

皇后抬手免了他的礼,微笑道:“此处并没有外人,二表哥何必如此生分?芫表妹醒过来没有?本宫先进去看她,等会再出来说话。”

慕毓藻忙道:“是,微臣在外等候。”

皇后独自步进寝阁,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绕过玉石屏风,见慕毓芫脸上白得恍若一张素纸,不由哽咽道:“傻丫头,你看你…”

“缜表姐…”慕毓芫声音软绵无力,原本水波潋滟的明眸黯然无光,虚弱的好似只是一抹灵魂,“你怎么来了?咳,咳…”

皇后抚了抚她,叹道:“别太伤心,好好保养自己。”

慕毓芫轻轻合上眼帘,泪水沿着脸颊滑进浓黑秀发中,声音里透着绝望,“还保养自己做什么?倒不如,跟着孩子一起去了。”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那种心情自己当然能体会。可是,这个孩子纵使生下来也是保不住的,如今的局面,或许还是另一种方式的解脱。皇后陷入沉默,心思复杂难以言喻,勉强微笑道:“别胡说。你还年轻,今后日子还长----”

“今后?”慕毓芫睁开双眸,凄然一笑。

二人沉默无言,寝阁内静得有如一汪池水。皇后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猛得觉得手上一阵生疼,原来太过用力,指上尖锐的金甲套扎进了手掌里-,殷红的小血珠滚出来,如细小的粟米珊瑚珠一般。

“姐姐,那孩子好命苦…”

“芫妹妹。”皇后轻声唤了一句,安慰她道:“原本小产就是伤身的事,哪里经得起眼泪浸泡?你身子不大好,别太伤心了。”

“我不伤心。”慕毓芫轻轻摇头,明眸中带着一抹冰凉之色,“姐姐你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又这样,便是心也跟着死了。”

心也死了?皇后在心里重复着,那么自己的心呢?比起她丧夫丧子之痛,自己却要接受丈夫心有他人,还要将她接到丈夫身边,两个人到底谁更苦一些?可是,这份孽缘竟是自己播下的种子!那么往后路上,自己到底该恨谁?又该如何去解脱?

“芫妹妹,好生睡一觉罢。”皇后觉得有些窒息难言,仿佛能清晰的感觉到命运枷锁扣来,一切挣扎都是无用…

博山炉燃着苏合香,薄烟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犹如一张无形的网,将寝阁内的人都笼罩其中。慕毓芫倚在紫菀花软枕上,看着摇晃的绿玉珠帘,轻声问道:“双痕,皇后回去了吧?把俞幼安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是,小姐好生躺着。”

俞幼安躬身进来,隔着珠帘回道:“小姐,孩子已经交给妥当的人,现在大约出了京城,先得安养几日,才能送到外省去安顿。”

“好…”一阵悲怆涌上心头,慕毓芫强抑着胸中气流,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便能够平静说话,“双痕,把纸墨取过来。”

“小姐,要不要扶着你?”

“不用。”慕毓芫摇摇头,勉强半倚在软枕之上,仍然有些吃力,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娟秀的小字,“俞太医,我不能养育孩子长大,只能给他取个名字。你把这个交给抚养他的人,将来若是----”将来?将来他长大成人,亦不会认得自己。或许,还会恨自己生而不养,狠心决绝将他送走!

“这----”俞幼安稍作迟疑,点了点头。

“颜忻夜,颜忻夜…”慕毓芫心内默念着名字,阴阳相隔的另一端,那温如暖熙的少年是否能听到?是否明白其中的含义?彼此曾是那样心心相印、灵犀通透,想来他一定听得到,也一定会懂得。

时光悠然而过,岁月无声。

此后日子异常安静,以至于让慕毓芫生出一种错觉。莫非,皇帝真打算让自己在如此安养下去?双痕端着青花瓷盅进来,揭开钮珠盖子,浓浓的老参鸡汤香气溢出来,一看便是精心炖制,“小姐,先喝点热汤罢。”

慕毓芫没什么胃口,拿着勺子搅了搅,“前些日子,不是说云琅要回来么,怎么还没有消息?让人去打听没有?”

双痕摇摇头,“不知道,想来应该快了。”

慕毓芫亦是摇头,虽然这个弟弟随母亲姓云,但二人一母同胞,实则比起几个哥哥更加亲密。想来也有好些年没见面,只怕如今都快认不得,不由叹道:“云琅自小就比比人淘气,没准又去别处玩了。”

“谁在说我淘气?”后门传来清爽的少年声音,一名素衣少年执剑走进来,年纪约摸十六、七左右,进门唤道:“姐姐?你真的还----”

慕毓芫打断他道:“怎么不从正门进来?这么大了,还是一味胡闹。”

云琅撩起月白锦袍坐下,剑眉星目、英姿锐气,朗朗笑道:“自个上月收到姐姐的书信,马不停蹄往京城赶。沿途碰到好几个咱家的哨探,我嫌他们啰嗦碍事,专门拣小道赶路,结果还真没有人发现。”

“云少爷你还得意,可把小姐担心坏了。”

“让我看看,仿佛倒是晒黑不少。”慕毓芫细细瞧了瞧,问道:“这几年去深山里学艺,只怕也没吃好穿好,苦不苦?”

“不吃苦,将来怎么去上战场?”云琅大不以为然,又笑道:“姐姐,我已经书信给大哥,让他留我在定州参军,你好歹帮着说几句话。”

慕毓芫笑道:“我不拦着,有人管你也是好的。”

“姐姐,你最近可还好?”云琅站起身搓着手,又道:“我听二哥信上说,今年你一直在家中静养,没闷坏吧?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慕毓芫刚要答话,却见双痕进来递了个眼色,于是说道:“你回来,还没去见二哥罢?等会他又该说你,不如先到前面去一趟。”

云琅深以为然,笑道:“好,我一会再回来。”

“小姐,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慕毓芫心下明白,安静的日子结束了。

皇后盛装丽服、雍容华贵,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而来,迎面微笑道:“妹妹到底是年轻,恢复的快,看样子是要大好了。”

“双痕,把旧年存雪取出来。”慕毓芫既然已猜到来意,反倒镇定下来,将皇后迎到寝阁内,“姐姐请坐,等会让双痕煮茶,我们慢慢说会话也好。”

皇后笑得有些不自然,闲话半日方道:“你在府中养病时间也不短,整日闷在屋子里头反而不好,不如----”

“不如,到皇宫里散散心?”慕毓芫看出皇后的诧异,浅笑盈盈道:“有劳姐姐费心来看望,原本早想着进宫道谢的,如此便更好了。”

“芫妹妹----”

“姐姐,别再说了。”慕毓芫缓缓站起来,臂间孔雀绿流苏悠然垂下,微微生出涟漪,“我们还是喝茶,说说小时候的事罢。”

“好。”皇后点点头,没有反驳。

二人并肩移步,于临窗边的长榻上对坐。红漆梨花木的短脚小几,中央碎纹花觚内折有剪碧蕉,花瓣浅绿、薄而莹透,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皇后习惯性坐在右边空位上,默默饮了一口茶,“皇上说,不要为难你,什么日子进宫都行。”

“呵,是么?”慕毓芫忽然轻笑起来,摇了摇头,“我以现在的身份住在家中,无疑是置家人于油火之中、危弦之上,随时都可能牵连到他们的性命。若是被叵测之人发现,随便哪个臣子往上参一本,慕家上下怎么担待的起?如今,我还有别的去处么?不用皇上为难,自己就够为难的了。”

皇后出神看着茶水,静默无言。

“缜表姐----”慕毓芫平了平心绪,此时倒不那么关心自己,“皇上让你来,难道就不怕你为难么?”

皇后脸色有些僵硬,颇为自伤,“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岂会属于我一人?纵使没有你,将来也会有别人,难道能让皇上散尽后宫么?况且,妹妹又不是没亲历过,如今又何必再来问我?”

自己即将再度进宫,其中是非曲折牵涉太多,岂能三言两语说清楚?犹如一段盘根错节的孽缘,夫妻情份、姐妹情谊,都在其中被浸蚀。命运总在给芸芸众生开玩笑,将人生颠倒反复,其心何其顽劣?

皇后静静喝了会茶,脸上已恢复素日平静大气,起身整理衣襟,一步步走到门口珠帘处,婉然转身道:“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你。”

“不如是你…”慕毓芫想要笑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第七章 暗箭

延禧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宫人们拨弄着暖炉火炭,偶尔发出几下“呲呲”声,反衬得大殿愈加静谧,窗外落雪之声清晰可闻。明帝倚在长椅上翻书,瞅见王伏顺进来,抬头问道:“进宫的日子可选好?到炉子旁边说话,别哆嗦了。”

“是,谢皇上恩典。”王伏顺搓手站到暖炉边,躬身回道:“日子定在下月初九,是慕小姐亲自挑的,别的没有说什么。”

“初九?”明帝侧首算了下日子,心里略微有些诧异,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自言自语道:“今天都二十四了,那也没有几天日子。”

“正是,或许慕小姐急着进宫呢。”

“她急着进宫?”明帝失笑出声,顺手将书扔到一旁,“若是换做别的女子,朕或许还相信,唯独她却是不会。”

王伏顺笑道:“慕小姐进宫,皇上也少操一份心。”

明帝不置可否,转而说道:“泛秀宫眼下还没收拾完,若是此刻另设一宫,倒是显得有些招摇。朕记得云曦阁宽敞透亮、景致不错,先让她在哪儿暂住一段时间,你去跟敬嫔知会一声。”

“老奴这就过去,顺便把云曦阁收拾妥当。”

“等等----”明帝抬手止住他,沉吟片刻道:“传朕的旨意,敬嫔郑氏端静淑和、恭顺持礼,更对皇子教导有方,特册为妃位,以宣昭后宫女子之德。”

王伏顺来到沐华宫,先将皇帝的话转述一番,待宫人们贺喜完毕,又道:“敬妃娘娘,皇上还有几句话,要老奴单独交待。”

敬妃挥退殿内宫人,颔首道:“好了,王总管请讲。”

“娘娘的册封礼,安排在三天之后。稍晚些,会有司仪监的人过来,再详细的说与娘娘听,老奴先给娘娘道喜。”

皇帝要交待的,断然不会是这几句话。敬妃心中疑惑甚多,却依旧保持平静,颔首笑道:“有劳王总管亲自过来,本宫先谢过。”

王伏顺欠了欠身,又道:“豫国公家有位养女,皇上想把她接进宫来,因一时没有合适的住处,十分为难。想起娘娘知书达理、贤良大方,因此让慕小姐暂住云曦阁,有娘娘亲自照顾着,皇上也就放心了。”

原来无缘无故升了位分,竟然是这么个原因?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只是给他人做屏障!敬妃胸口如有芒针在刺,痛得深吸了一口气,“豫国公家的养女?怎么从没听皇上提起过?”

“是,老奴也没有见过。”王伏顺一张老脸沟壑纵横,满脸笑容道:“不过娘娘也不用着急,过几日慕小姐进宫,娘娘不就都清楚了。”

敬妃知他极难对付,再问亦是无用,遂扬声唤道:“秋穗,陪王总管下去,封二十两银子打酒喝。”

王伏顺笑道:“老奴谢娘娘赏赐。”

“啪”的一声,敬妃将桌上书卷拂在地上,心头怒气仍不能平,这倒擢升的旨意未免太让人气闷。到底何等人物,能让皇帝如此大费周章?不过眼下没功夫怄气,此次册妃必定让其他人不满,更要小心应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