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明帝只得转到书架边,顺手抽了一本出来,翻了两下,在边上檀木椅子中坐下。慕毓芫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又不愿从皇帝面前经过,慢慢收拾着棋子,简直是度日如年。

好在不多时,双痕便捧着腊八粥进来。桌上放着两个粉彩掐金莲花小碗,双痕各盛了大半碗,放上小勺进去奉过去,“皇上请用,新鲜熬的腊八粥。”

明帝笑道:“你就是双痕?”

双痕自然不便不答,应道:“是,奴婢双痕。”

明帝勺起腊八粥尝了两口,慢慢品了半日,颔首赞道:“不错,莲子不硬不烂,红枣也是甚甜,还有一股子清淡荷叶香气呢。”

慕毓芫怕他说个没完,双痕又推脱不开,忙道:“双痕,你先出去。”

“怎么不喝?都凉了。”明帝放下自己的碗,起身走了过来,将另一碗端到慕毓芫面前,温声道:“朕觉着很不错,你也尝尝?”

“不用…”两人距离甚近,慕毓芫忙抬手挡了一下,不留神碰到明帝的手,“哗”的一声,一碗八宝粥全洒在了龙袍之上。

“小心,有没有烫到你?”

“没有…”慕毓芫手一缩,往后退了两步。

“呵,那就好。”明帝反倒笑了笑,起身抖掉残粥,在花架水盆上取了条丝绢,擦拭着笑道:“粥没喝成,全喂给衣服了。”

看着明帝一身狼狈,慕毓芫也有些过意不去,正想叫双痕进来清理下,却外面有人禀道:“皇上,快戌时了。”

“好了,知道了!”明帝侧首答了一句,又回头笑道:“别担心,没有烫着。朕先回宫去,预备你明天的事,晚上好好安歇着罢。”

----原来,要亲临其境才知艰难。慕毓芫送走皇帝,只觉浑身都是虚脱无力,晚饭也没有胃口吃,合衣倚在榻上,心思恍恍惚惚漂浮不定。

窗外似乎起风了,双层纱帐镂空刺着银线花纹,零星光芒摇曳,生出一片朦胧的银白光晕来。隔着纱帐看去,有个明黄色身影坐在桌边,那人微微含笑望着自己,正是明帝无疑。

慕毓芫大吃一惊,问道:“皇上,你怎么又回来了?”

明帝笑道:“朕舍不得你,又回来看看。”

慕毓芫听他说的直白,连忙别开目光,“皇上还是回宫去罢。缜表姐,还有其他的妃子们,正在等着皇上呢。”

“那好,你跟朕一起回去。”

“不,我不去。”

“不去?”明帝突然收敛笑意,起身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反问道:“你不跟朕回宫,还想去哪儿?”

自己到底要去哪里?慕毓芫一时被问住,心内混乱不堪,除了家,除了皇宫,还能够去哪儿?越想越是头疼,突然仿佛看到一点明光,跪下恳求道:“皇上,妾身只是蒲柳之姿、未亡之人,不配蒙受圣眷。请皇上宽怜妾身,许我去道观清修,日夜青灯古卷相对,以此了却残生。”

“好啊,朕准了。”慕毓芫不料皇帝如此好说话,心中一松,正要起身言谢,却听他接着说道:“你想去哪个道观?朕替你修整一下。等到空闲之时,朕再来看你,一块儿下下棋、喝喝茶,倒也很不错呢。”

“你----”慕毓芫又气又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来,跟朕走罢。”

明帝笑意深深笑走过来,好似要动手来拉人,慕毓芫慌忙往后躲,避无可避,只得将面前桌子掀倒,急道:“你走开,走开…”

“小姐,小姐。”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慕毓芫睁开眼一看,双痕正满脸焦急摇晃自己,急急问道:“小姐,是不是梦魇住了?”

慕毓芫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没睡好。”

“要不,去弄碗安神汤进来?”

此时此刻,心绪有如翻江倒海,安神汤还能有什么用?想来今夜必定失眠,慕毓芫在心内轻笑,却颔首道:“嗯,去罢。”

第九章 入宫

腊月里,大雪越发厉害。熹妃整日守着暖炉不肯出门,珍珠在旁边问道:“敬妃娘娘册封时,咱们并没有送礼过去,要不要补一份?”

“做什么要补?”熹妃回头瞪了一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最近越发多嘴,本宫乏的很,陪我到里面歇息会。”珍珠陪笑点点头,刚扶着熹妃站起来,就听小宫女禀道:“娘娘,惠嫔娘娘和徐婕妤求见。”

自上次敬妃擢升的消息后,熹妃便对徐婕妤的小聪明深信不疑,赶忙让珍珠把徐氏姐妹请进来,问道:“两位妹妹,坐下来慢慢说。”

徐婕妤一脸火烧火燎,上前急道:“娘娘,哪还有心情慢慢说?沐华宫的云曦阁新册封个慕贵人,娘娘还不知道么?”

“慕贵人?”熹妃在重臣之家思量一番,疑惑道:“除了豫国公慕家,还有什么要紧慕姓的女子?这又是什么来头?”

惠嫔捂着自己胸口,小声贴近,“听说,是豫国公家的养女。”

“娘娘,你可觉出里头的古怪?”徐婕妤指甲染着猩红色蔻丹,越发衬得面上的笑意寒冷凛冽,“慕家只有一位小姐,早就追随先帝去了。如今,又突然冒出一位来历不明的养女,难道说… …”

“不不,这绝不可能!”熹妃心下大骇,连连摇头道:“你也说了,那慕小姐早就追随先帝生殉,又怎会是她呢?即便是她真的没死,也不可能进来。反正,本宫曾经见过她,过去瞧瞧就清楚了。”

徐婕妤忙摁住她,劝道:“若是冒冒失失去看人,倒是惹得皇上不高兴,等会慕贵人必定会过来请安,不如等着消息更好。”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小太监进来禀告。敬妃正陪着慕贵人过来请安,徐氏姐妹为避嫌疑,二人便隐于玉石屏风之后。熹妃勉强镇定心绪,饮了两口热茶方觉好些,朝下吩咐道:“快,快请她们进来。”

“嫔妾慕氏,叩请熹妃娘娘金安。”

一名十八、九岁的宫装女子上前行礼,一袭天水绿的蹙银线繁绣宫装,皆用软罗绡纱制成,下着月白色云天水意图留仙裙。身上装束甚是清减,仿似不经意间描绘的淡墨写意美人,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犹未尽。

熹妃急欲看清她的容貌,忙赐坐道:“免礼,起来说话罢。”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一头如云青丝绾成瑶台望仙髻,点缀几星艾叶珠花,云鬓端处斜簪一枝碧色长簪,绿莹莹好似一碧湖水。只见她眉眼如画、云鬓若裁,削若莲瓣的娇小脸庞上,一双水波潋滟妙目更是流盼动人。

“哐当!”熹妃手中的茶盅失手摔落,溅了一地,已然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女子,“你,你… …怎么会是你?豫国公家的养女?你以为有几分颜色,就可以魅惑皇上么,不知廉耻!”

那女子脸色一白,敬妃忙劝道:“大家都是姐妹,还是不要说得…”

“是么?”熹妃愤然站起身来,震得耳上红玛瑙坠子跟着摇晃,“到底受过人家偌大的好处,自然是亲姐妹了。”

“你----”一句话说得敬妃涨红了脸。

熹妃朝下狠狠看了一眼,见那女子身子楚楚,大有弱柳不胜拂风之态,心头更是一团恼火,冷声一笑,“也不知哪里寻来的狐媚女子,这般乱了规矩!做出这等乔致的模样,到底想给谁看呢?”

“给谁看,也用不着你管!”

殿内的人吓得一颤,只见明帝脸色冰冷走进来,皇后紧随其后,先扶那女子到旁边坐下,又问道:“芫妹妹,有没有事?”

慕毓芫微微摇头,道:“没事,姐姐不用担心。”

明帝却不依不饶,又问熹妃道:“你刚才大呼小叫什么?慕贵人新进到宫里来,才头一天,怎么就惹得你生气了?嗯,你倒是说清楚。”

熹妃被他问得语塞,满脸羞恼之色,“臣妾并没有为难她,皇上何必动气?无缘无故的,进门就训斥臣妾一番,又是何必?!”

“放肆!”明帝一声断喝,道:“朕问你话,你反倒把朕编派上了。你不是要给别人立规矩么?怎么自己不先学学礼数?”

殿内气氛十分难堪,皇后上来劝道:“皇上,芫妹妹刚刚进宫,必定身子劳乏,不如先让她回宫歇息。有什么事,晚一点再说罢。”

明帝回头看了看,神色稍缓,“嗯,你先送她回去。”

云曦阁乃沐华宫偏殿,外面看着甚是寻常,内殿却是重重绡纱帷坠,雪白莹透、匝地垂下,比之正殿也丝毫不逊色。寝阁内一扇桃形新漆圆门,双层纱帐挽于旁边,中间垂着淡紫水晶珠帘,微微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晕。

阳光透过窗纱映进来,迫得人不敢直视。皇后背对窗口而坐,将殿内众人都摒退出去,方才说道:“今天的事,都怪本宫太疏忽了。那熹妃原有些没遮没拦,言语不知轻重,没想到会闹得如此不像话。”

“没事,怨不得她。” 慕毓芫平静一笑,手中一盏浅碧茶水微起涟漪,淡声道:“我本是重生之人,岂会因些许言语自伤?她们会恼怒、会妒恨都是自然的,但我却不能责怪谁,一起都是因己而起。既然决定进宫,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我知道你的性子,不爱争执。只是如今----”皇后似有感慨,转而说道:“你如今身份特殊,又有皇上看重,难免会惹出诸多事端来。今后若是有什么事,你不便出面之时,只管着人来凤鸾宫禀告,不要太委屈自己。”

慕毓芫微笑道:“有姐姐的话,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听你这话,就知道是在敷衍我。”

“呵,姐姐如何知道?”

“你自小的脾气,难道我不知道么?罢了,不说这些。”皇后柔和一笑,神色温柔恍似一湖春水,“对了,你养病那么长时日,闷坏了没有?等到开春,地面上的积雪都融化,可以到西林猎场骑骑马、散散心。”

“姐姐你呢,可还是害怕猎杀小东西?”

“呵,怕是改不了。”皇后侧眸想了想,摇头笑道“想来就觉得丢脸,居然看到血就吓得晕过去。爹爹说,你到底是武将之女,骑马挽弓的英姿就不一样。”

忆起幼时之事,慕毓芫心底生出一些柔软来,“那好,开春我们一起去。你远远的看着,想要什么小东西只管说,我去给你抓活的。”

皇后很是高兴,笑道:“好,你可别忘记了。”

二人又说了会闲话,皇后因惦记着五公主的病情,便起身领着人回宫。慕毓芫送她出去,在大殿门口站了一会,寒风阵阵袭来,拂得衣带裙角翻飞不已。双痕捧着真红羽缎披风,在旁边小声说道:“小姐,你要是不痛快就说出来,便是打骂我们一顿也使得,千万别闷在心里。”

慕毓芫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没有的事,别胡说。”

“奴婢没有胡说,今天那熹妃娘娘----”双痕还要再说,却见远远一簇人围着明帝走来,忙道:“小姐,是皇上来了。”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盆东西,看起来甚是沉重,因上头盖着一方大红锦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物事。只是人还未到跟前,却先闻到一股清幽幽的异香,却又不似熏香那般烟熏火燎,几欲沁人心脾。明帝换了身海水蓝宝团纹龙袍,头上束着紫金冠,少了黄袍加身的威仪,却多了几分随和亲近。大步流星走上台阶,笑吟吟道:“外头冷,咱们进去再说话,不用行礼了。”

“是。”慕毓芫并不推辞,欠身跟着进去。

“听皇后说,你素来不爱熏香。”明帝吩咐小太监放下东西,伸手掀开红锦,露出一盆状似假山的物事来。

慕毓芫看了一眼,原来是一盆精巧的上等香山子。约十五、六斤重的伽南香,整块香料雕成山峦之形,加以描金等装饰,盛放在放有蔷薇水、苏合油的檀木盆里。上面配以丁香、檀木做成的微型林树,惟妙惟肖,清幽香味更是弥漫整间屋子。

“朕觉得味道还不错,你看可好?”

“是,谢皇上赏赐。”

“怎么了?”明帝走近些细瞧了瞧,疑惑道:“怎么恍恍忽忽的?是不是,还在为方才的事不痛快?熹妃今天实在太不像话,朕已经说过她,你且放心,今后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语气太过亲近熟络,慕毓芫觉得很是不习惯,于是回道:“一点点小事,皇上无须挂怀,也不必去苛责其他娘娘。”

“怎么能小事?你的事和她们不一样。”

慕毓芫语气依旧平静如水,侧首避开他的目光,“皇上是后宫所有女子的夫君,姐妹们自然是一样的,臣妾亦没有分别。”

“是不想有,还是不愿意有?”明帝声音有些不悦,抬手挥退殿内之人,缓和语气继续说道:“朕让你进宫来,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从今以后,只要与你相关的事,就没有什么是小事。”

慕毓芫不愿争辩,只道:“皇上说是,就是罢。”

“你----”明帝眸中光线泛出恼色,龙袍上的四爪飞龙乃金线蹙成,朱色龙睛闪出迫人之光,沉默片刻却叹道:“罢了,朕不想为难你。有些话便是说了,此刻你也不愿意听,即使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皇上的旨意,臣妾自当遵命。”

“你看----”明帝摇了摇头,叹道:“不论朕说什么,你都是这么一句。莫非,一定要跟朕划出界限来,你才安心么?”

“安心”二字仿似一把锋利冰刀,轻易划破了什么。屋外传来“嘀嗒嘀嗒”的铜漏水声,伽南香味道如影如魅,带着一种熟悉亲切的味道袭来。

慕毓芫一时出神,恍惚忆起那年情景。

五月的天气甚是炎热,自己意闲闲穿了一身素纱罗衣,双痕站在旁边研磨,书案上铺的是莹白的雪浪纸,半成的雨后新荷图就快完成。他一身簇新的明黄龙袍,满面春风走进来,捧着一盆小巧玲珑的香山子,笑吟吟递过来,“方才外省进贡东西,朕想你会喜欢,所以就赶着拿过来。你来闻一闻,喜不喜欢?”

自己放下笔仔细闻了闻,辨了辨,“仿佛是伽南香… …唔,还有沉香屑,正是臣妾喜欢的味道。”他听了以后愈加高兴,眼睛里盛满了浓浓笑意,凝目望着自己,“从今以后,你就不用熏香了… …”

----那时并不知道,很快就没有以后。

“算了,朕也不想为难你。”明帝叹了一句,声音有几分怅然失意,“朕已经跟皇后说过,你还不熟悉宫内状况,不必每天过去请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是忍了忍,“看你精神不大好,那就先去歇息。朕明日再来看你,不用出来送了。”

“是。”慕毓芫心思飘忽,只淡淡应了一声。

第十章 初芒

“皇上,这样可不行。”皇后亲自沏茶端过来,对明帝叹道:“芫妹妹位分太低,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清静。她自幼以来,何曾受过那样的委屈?”

明帝拿着茶盖划弄茶水,刮得沿口发出刺耳的声音,“朕原想着先不要太招摇,打算过些时日再册封,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侧首吩咐王伏顺,“传朕的旨意,颁六页金册和玉印,册慕贵人为宸妃,那些酸文腐词,赶紧让内阁的书呆子去写,另外你再到各宫都传一遍话。”

皇后又道:“昨儿皇上就去了一会,眼下还要不要过去?”

明帝默不作声饮着茶,半晌才放下茶盅,“此刻不得空,朕先到启元殿一趟,你过去瞧瞧,需要什么裁定着就是。”

皇后也并不深劝,领着宫人们恭送明帝出得大殿,吩咐文绣道:“你去把吴连贵传来,另外着人预备好车辇,准备沐华宫去一趟。”文绣答应着出去,不多时便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绿袍青年太监。

“吴连贵。”皇后朝下看了看,温声道:“从今儿起,你就是正四品的总管太监,专门服侍新册封的宸妃娘娘。”

吴连贵有些茫然,抬头道:“宸妃娘娘?”

消息传到云曦阁,新派来服侍的宫人们都欢喜不已。慕毓芫倒没多大惊讶,只淡淡说道:“没什么可热闹的,各自下去做事罢。”宫人们皆有些悻悻,却也不敢反驳。

“皇后娘娘驾到!”

“姐姐,怎么又亲自来了。”慕毓芫上前相迎,拉住皇后的手。

皇后笑盈盈握住她,手上的双环翡翠镯子滑下来,衬得手腕有些嶙瘦,“妹妹你刚进来,怕你没人使唤,特意带了个人来服侍你。”说着往身后唤道:“吴连贵,过来叩见宸妃娘娘。”

“吴连贵?”慕毓芫心里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昔日旧仆还在宫中,没想到皇后如此细心,旋即微笑道:“难为姐姐,处处都为我费心。”

“娘娘… …”吴连贵闻声抬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失声颤道:“奴才…奴才吴连贵,叩见宸妃娘娘…”

慕毓芫淡淡微笑,“你先下去,起来罢。”

二人并肩进了寝阁,内堂与卧寝之处用一架错格隔开,或是古意花瓷,或是玉石摆件,稀疏错落,别有一番清逸雅致趣味。内堂正中悬挂一副春日锦绣图,花中亭子间斜倚着一名淡妆美人,眉蹙春山、眼如秋水,正在扬起团扇扑着彩蝶儿。那画工极是精致巧妙,美人栩栩如生,竟仿似要从画里扑出来一般。

皇后于牡丹鸾鸟团刻椅中坐下,摆弄着案头的珠花盆景,环视了一圈,朝慕毓芫微微一笑,“当初,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让别人弄又不放心,想了半日,索性照着你从前闺房的模样布置,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

“难为姐姐费心,比起从前还要更好些。”慕毓芫取了一盏木樨清露,往清水里倒了几滴,花露甜香之气悠然散开,“记得你爱喝这个,尝一尝味道如何?”

皇后依言饮了两口,称赞不已,“不错,香而不腻。”只是其意似乎不在于此,略微沉吟又道:“昨日皇上回到凤鸾宫,气色很不好。晚膳的时候,还是闷闷不乐的,我也不便问他,想来是因为妹妹你罢。”

慕毓芫反倒一笑,问道:“姐姐是来问罪的么?”

“我知道,你心里有些别扭。”皇后摇了摇头,又道:“只是现在,你已经是皇上的妃子,过去的事,不如都忘了罢。”

慕毓芫看了皇后半日,却是长声一叹,“姐姐,你若是恨我、厌我,心里反而好受些,又何必处处想得周到?难道只要是为了皇上,做什么你都心甘情愿?”

皇后不由一怔,勉力微笑,“好好的,怎么这样问。”

时光隔断记忆,彼时的英亲王妃端方文静、气华秀雅,立在一弯皎洁圆月下,双手合十,静静许下心愿。看她那认真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取笑,“想什么呢?莫非,想要给姐夫添个小王爷?”

她羞红了脸一笑,娇色顿生,“你以为自己小,过两年也该嫁人了。”

“那又如何?”

“还能如何,到时候啊…”年轻的英亲王妃尚带少女稚气,拉长声调取笑,“到时候,让你嫁一个厉害的妹夫,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先要生七、八个孩子再说。”

“看你胡说,我告诉你娘去!”

谁曾想,竟会是今日的格局?慕毓芫的思绪一路掠过,没多久自己嫁了人,恩爱时光不过两、三年,他便因病早早逝去。悬梁寻死无果,又辗转生下那个孩子,如今却再次入宫,一切都似做梦般不真切。

----丝萝托乔木,果真如此么?慕毓芫转眸看向皇后,那恩爱和贤名的背后,到底藏有多少苦处?而自己,今后的路又该怎么走?是寂寞老死在宫中,还是如其他女子一般,在皇帝面前争宠献媚?或许当初死了,对大家都好些。

“皇后娘娘!”文绣打起帘子进来,急道:“娘娘,方才奶娘来说,五公主发烧哭得厉害,娘娘赶紧回去罢。”

皇后忙道:“怎么回事?”

“姐姐莫急,我跟你一起过去。”慕毓芫赶紧站起来,吩咐双痕跟着,陪着皇后步出寝阁,大殿外早已停好金顶华盖流珠凤辇。

清风从车帘缝隙逸进,温差使得说话时呼出团团水汽,氤氲如浅云弥漫,恰似皇后语气里的浅伤,“生柃儿的时候,足足闹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生下来,如今还是时常三病两痛的,想来这孩子也不是有福气的。”

听她说的甚是伤感,慕毓芫忙劝道:“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小孩子哪会不费点心,先前养寅雯时也辛苦,慢慢就好了。”

皇后避开她的目光,淡声道:“嗯,本宫想太多了。”

凤辇行至映绿堂门口停下,文绣等人上前搀扶着二人下车。进到内殿,奶娘正抱着五公主不停的走动,五公主已哭得小脸通红、鼻息急促,俨然是高烧不退的迹象。不待皇后问话,太医先上前回禀道:“皇后娘娘,五公主恐怕不是寻常发烧。以微臣的一点愚见,多半是胎内带来的病根,余气未消所致。”

皇后甚是焦急,忙问:“你捡明白的说,到底是个什么病症?”

太医有些诚惶诚恐,垂首问道:“微臣斗胆问一句,皇后娘娘在怀胎之时,可曾时常忧思,仰或是整日不能安眠?”

“嗯?那会如何?”

“皇后娘娘明鉴,胎儿和母亲本是一体,如若母亲在怀胎时心绪不宁,或是忧思过度、饮食不耐等等,便会让母亲身体虚弱,生下来的胎儿也时常发病,根源都是怀胎时种下的病根,因此----”

皇后神色不动,平声道:“没事,你接着说。”

太医躬身垂下头,小心翼翼回道:“因此五公主的病症,并非一剂可治,唯有慢慢的调养着,一点点将胎内带来的余毒散去。微臣等人,自会尽心寻求医治良方,只是能否痊愈,还要看五公主的体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