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僵持,只见文绣悲悲戚戚从里面跑出来,上前拉着慕毓芫泣道:“宸妃娘娘你总算回来,赶紧进去吧。皇后娘娘她…”慕毓芫心跳似乎猛地一停,方才走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难道只是回光返照的假象?急步要赶进去,可是三皇子却紧紧抱住她不放手,只好朝双痕吩咐道:“你好生照看着寅祺,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乱子。”

殿内已经被妃嫔挤满一地,锦绣堆里躺着苍白如素的年轻皇后,皇帝正握着皇后的手坐在床边,脸上因过分悲切而没有半点表情,侧旁的朱贵人哭得哽咽难言,抽抽噎噎耸着肩膀却不敢大声,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变故。

皇后的光景几近弥留,用力睁着的双眼仿佛要把灵魂也带出来,费尽力气在大殿内四下环顾,奶娘赶忙将年幼的公主抱上来。她嘴角不断的嗫嚅着,声音却细弱蚊虫不可辨,慕毓芫不得不将身子凑到皇后嘴边,哽咽道:“姐姐,但凡有我在的一日,就必定如你一般照顾好寅雯和佩柔…”

明帝几乎要将手中衣襟抓裂,上面的九纹金龙也好似知道主人的悲伤,龙目破框欲出的怒视着,仿佛在质问苍天为何要带来这生离死别,“佩缜,佩缜…朕将来一定会亲自照顾寅雯长大,必定让她成为大燕国最骄傲的公主…”

皇后一如往常,只是恬静微笑着。在她临死的眼里,再次看到如梦往昔,幼年的天真烂漫,少女的义无反顾,多少爱恨连接成的十余载岁月。此时回想,竟恍然好似繁华虚幻的大梦一场。怎么有些难以呼吸,到底是什么扼住咽喉?皇后仿佛听见身后呜咽之声,真真假假的悲切都淹没在人堆之中,可是此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那些功与名、利与禄、爱与恨、情与仇,生前步步重负换来的所有光芒,都好比盛夏萤虫绚烂短暂的一夜,都会随着死神的巨大力量而宣告终结。

延禧三年腊月,皇后朱氏薨逝,年仅二十四岁,谥曰仁襄皇后,葬于皇陵之东即关景陵。元徵城东北角清晰的传来金钟之声,一长一短,连绵不断,那是宣告皇后薨逝的丧钟之声。许多年前,慕毓芫曾亲耳听过自己的丧钟之声,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么?殿内散发着暖热的干燥之气,仿佛烤干她身体内所有的水分,丧钟一声声砸得心口碎裂似的疼痛难抑,却始终哭不出声来。

良久,终于在仰面的那一刹那,两行热泪自眼角沿着脸颊顺势蜿蜒而下,曲曲折折似那难以述说的无尽悲伤,最后跌落在大殿无尽良深的黑暗之中。

第一章 离尘

隆冬过去,春暖花开。

几个小宫女围在椒香殿的后花园放风筝,双尾玉蝴蝶、长龙串珠、长身蜈蚣、美人仕女图等等,满天都是彩娟扎成的风筝在飘舞。乐楹公主手里的风筝逐渐高起来,小宫女们正在鼓掌欢呼,只听“砰”的一声,强大的风力竟把棉线挣断,那玉翅蝴蝶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消失远去。

“嗐,真是讨人厌。”乐楹公主嘟哝着嘴,手里握着残线轱辘走过来,抱怨道:“皇嫂,竹器馆的人怎么做风筝的?人家正放得高兴呢。”

“敏珊,过来坐着歇会。”慕毓芫俯身在小几上取过青瓷茶盏,亲自沏了盏花茶递过去,“最近云琅怎么样了?你怎么没在府上陪他,倒来宫里陪我放风筝?他若是又冲撞你,我替你训斥他。”

“没有,没有。”乐楹公主连连摆手,也不知是想起什么,突然红脸低了头,“一大早的,皇兄就派人把他传进宫,想来是有要紧的事呢。”

难道是准备重返青州?九曲十八折的画廊上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小太监们簇拥着明帝和云琅过来,慕毓芫起身笑道:“刚和敏珊说到你们,可就来了。”底下的小太监们赶紧给二人搬椅子,乐楹公主冲着云琅笑道:“你也来了?快过来坐。”

云琅神色淡淡,回道:“公主金安。”

明帝在旁边坐下,端起慕毓芫手里的花茶饮了一口,笑道:“云琅回来也有一段日子,况且青州那边还不安定,因此朕让预备回去的事。”

“什么?让云琅去青州?”乐楹公主一惊,转身跺脚急道:“为什么非要让他去冒险,换别人去不就好了。皇兄答应不让云琅出去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胡闹!”明帝蹙眉看了看她,斥道:“那都是你自个儿瞎说的,朕可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再说,你自己问问云琅,看他是愿意留在京城还是回青州?”

“末将愿回青州,将功补过!”

“你,你----”乐楹公主自知劝不动云琅,转身拉着慕毓芫撒娇道:“皇嫂,云琅的身体还没怎么恢复好,你快劝他留下来。”

“敏珊,云琅是军营之人,自然应该在边浴血杀敌才是。”慕毓芫拉着乐楹公主的手坐下,斟酌着说词道:“你也是希望他好,对不对?等他平定青州事情就回来,到时候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不是更好?”

“我不听,我不听…”乐楹公主捂住自己的耳朵摇着头,晶莹剔透的泪水破框而出,“你们都是唬我的,你们都不管我…你们只知道什么江山,什么功名,还有什么朝廷大事,这些我都不想听!”

“敏珊,不许胡闹!”明帝站起身来拉她,乐楹公主却奋力甩开他的手,夺身从侧门跑了出去,慌得公主府的宫人们赶紧跟上。

“真是越大越不象话,都是朕宠坏了她!”

“你还跟小孩子怄气?”慕毓芫对着明帝微微一笑,“近些日子,多亏敏珊照顾着云琅,还没来得及谢她,倒先被我们弄得哭鼻子了。”

“呵,添乱还差不多。”明帝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看云琅,“朕也拿她没办法,回头你去劝劝她。先下去调遣队伍,等到未时由朕亲自送你出城。”

“是,末将告退。”

“云琅,在外面好生照顾自己。”慕毓芫起身上前几步,替云琅抚开肩头上挂着的碎叶,将他仔细的看了一遍,柔声道:“别让家里人担心你。”

云琅苍白脸色稍和,勉力微笑道:“嗯,我会的!”

看着云琅远去的身影,慕毓芫不知他是否真的明白,该如何去面对纷乱的人和事、爱和恨。世事种种都已铸成,若积存太多怨恨便会蒙蔽双眼。罢了,只盼苍天庇佑他平安归来。

“宓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慕毓芫掩去眸中的担心,回头盈盈浅笑,“臣妾在想,回头准备点什么好东西,才能够哄得敏珊高兴,这次又被委屈了。”

“别理她,过会就好了。”明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高兴的。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三皇子一身宝蓝锦袍走过来,过了一年,年岁又涨一些,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小大人的味道。

“寅祺,最近书念的怎么样?”

“回父皇的话,儿臣每日都听师傅教导,读书写字样样做好。”三皇子弯起嘴角微笑时,有着一股子赏心悦目的清秀劲,“昨儿还做了一篇文章,师傅说还算通顺,正想等父皇有空教诲一下。”

“那就好,晚间一起用膳时再看。”明帝素来喜爱三皇子,因他没有亲生母亲抚养不免又多几分怜爱,慈声问道:“你跟着慕母妃可还习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慕母妃说就是,不必拘束。”

“是,母妃对儿臣很好。”三皇子很自然省略掉姓氏,走到慕毓芫身边蹲下,仰头笑道:“母妃,儿臣方才还去看望过皇弟,正在摇篮里睡得香呢。”

“是么,可惜祉儿还太小。”慕毓芫拉着三皇子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等他再长大些,就跟着你学识字、学骑马,也长成你这般聪明可人。”

明帝龙颜甚悦,笑道:“等他们将来长大,必定是寅祺和祉儿最象朕,都是听话懂礼的好孩子。”如此后宫和睦的景象,自然是皇帝最愿意看到的,又吩咐宫人晚膳准备的丰富些,方才赶回启元殿处理政事。

“寅祺这孩子,太过聪慧了。”慕毓芫倚着藤椅合上眼帘,树上的花瓣被风吹得碎碎落下,似乎掩盖住她的担忧,“你可还记得,他当时哭得有多伤心?本宫养他不过才几个月,就好像浑然忘记自己生母。”

吴连贵审度其意思,迟疑道:“娘娘,你的意思是----”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只是个小孩子。”慕毓芫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打断道:“只是这孩子不能再留在身边,万一他将来有什么念头,也免得因为数年养育恩情让彼此为难。”垂首略微思量片刻,叹道:“也罢,反正后宫里不缺想要皇子的嫔妃,你去把惠嫔叫过来。”

惠嫔自从妹妹去世,整个人就好像失去主心骨一样,听得宸妃单独传自己说话还以为有什么祸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嫔妾给宸妃娘娘请安。”

“佑艴可还好?”

因明帝不喜,正月里六公主的抓周也十分的简单,惠嫔生怕多嘴被牵连到,赶忙回道:“艴儿她很好,也不似小时候那么爱哭闹,有劳娘娘惦记了。”

“果然,周岁就好养育了。”慕毓芫顺着她的话一笑,往下说道:“不象祉儿,从早到晚的扰得我不得清静,几乎连管教寅祺的时间都没有。因此跟你商议一下,想让你来抚养寅祺,不知可还有精神照看?”

“寅祺?”以惠嫔如今的情势,几乎很难再诞育子女,况且三皇子又是皇帝素来钟爱的皇子,闻言喜出望外,“有的…嫔妾必然会好好照顾寅祺,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重托。”

“你回去收拾下,等回过皇上再让寅祺搬过去。”慕毓芫吩咐宫人送惠嫔出去,回头微笑道:“不知云琅准备得怎样?算起时辰,也差不多该出发了罢。”

云琅手执缰绳骑在乌稚宝马上,三月的春风和煦微暖,象女子柔软的手抚过眼角眉梢,只是从前的她,不也正是犹如春风一般吹拂过自己?望着漫漫的前路,心口不禁有些轻微的泛疼,不过很快就在整齐的呐喊声中回神,陆海青在旁边小声道:“将军,皇上和海陵王出来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中间,明帝身着簇新的九龙华袍出来送行,步上筑台上往下看去,整整八万从地方上调集来的精兵站列有序。放眼望不到边的赭红之色,犹如秋日枫木一般壮美,比宫墙内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弦。面对眼前波澜壮阔的气势,平日里温然的天子不禁豪然起兴,眉目间陡然生出锐利光芒,浑身上下散发着囊括山河臣民的帝王之气,让人不自禁的生畏。

象征性的仪式开始,筑台下便将士们齐声高呼,明帝在声彻动天中微微抬手,底下数万人顿时肃然顿步收声。待海陵王和云琅互相道别几句,便对台下将士高声宣道:“吉时到,大燕国的好儿郎们,启程!”

云琅纵身跃上自己的乌稚宝马,右手扬鞭一策,马儿便在鞭风的催动下冲出,八万将士整齐有素的快步跟在后头。片刻便出离京城的大门,八万人马顿时将官道踏的黄沙滚滚,在漫天的尘土飞扬缝隙中,美丽的元徵城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连行好几日,人马都有些疲惫。陆海青奋力策马追到旁边,问道:“将军,眼看就要天黑了,要不要让前锋去准备一下?”

“又不是游山玩水,准备什么?”云琅头也不回,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远远撂下一句,“急行,天黑就地扎营!”

一路上因为云琅的命令,将士虽然疲惫不堪也不敢耽搁,结果整整提前两天赶到青州前站----宁远关。云琅下马踩着草地,熟悉的边塞小花一如从前的绽放着,“啪”的一声脆响,细弱硬草枝被折断,仿佛要把过往分成两半。陆海青看在眼里却不多言,只是上前劝道:“将军,既然在这里休息,不如到帐篷里躺一下。”

“不用管我,附近走走就回来。”云琅绕过营地往外面走去,谁知道还没走出宁远关营地大门,只见陆海青又慌慌张张追上来。

“将军等等,清河城传来消息。”海青顾不上喘息,急道:“今日辰时,乐楹公主驾临清河城,现在正闹得一团热闹呢。”

“你说什么?”云琅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问道:“清河城距离咱们还不到半日路程,乐楹公主怎么会在那里?我们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在京城之中么。”

海青一脸焦急,解释道:“听说乐楹公主在我们出发前就已启程,加上她沿路都有上好的马匹换乘,因此一路绕小道追到清河城来了。”

“这----”云琅不知说什么好,翻身上马道:“你安顿好人马领着去青州,我这就去安排人把她送回去。”

云琅一路快马赶到清河城,心中又怒又急,想到郭宇亮临终前的托付,方才勉强忍耐道:“公主,边境不是你呆的地方,还是让人护送你回去罢。”

“嗳,等等!”乐楹公主当初一鼓作气偷跑出来,并没深思到了青州该如何,此刻强自硬撑道:“我到清河城玩玩不行么?你只管在前线打仗,我在后面看风景,没什么不妥当的。”

“公主啊,清河城可不是你呆的地方。”清河城的小吏直对她作揖,求道:“云将军说的不错,公主若在清河城有什么不妥,小的怎么担待得起?”

“本公主想在哪就在哪,要你来管?”乐楹公主虽不好跟云琅对嘴,却对小吏不留半分脸色,恐吓道:“你再敢多嘴,先砍了你的头!”

“好了,不要再说了!”乐楹公主被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住,感觉自己身子一轻,顿时象小猫一样被拎起来,还没来得及惊呼已经被带上马。云琅一手执绳,一手扶着乐楹公主,极力忍气道:“先跟我到青州军营,那里好歹安全些,安排好人再送你回去。”

“去青州?”那么,暂时不会被送回去了?等到了青州谁知是什么状况,况且此刻是云琅扶着自己共乘一匹马,乐楹公主暗自窃喜,觉得连日的劳苦也算不上什么,赶忙低头抿紧了嘴。

第二章 春喜

等到公主府的人发现乐楹公主失踪,再到青州那边快马传回消息到京城,都已经是三月底了。明帝在百忙之中更添烦恼,然而却也无可奈何。乐楹公主在清河城时已嚷嚷的人所皆知,眼下青州战事吃紧,沿路也十分不安全,再调遣重兵护送她一人回来实在是于理不合。

慕毓泰再三担保负责公主的安危,方才让明帝稍微松口气,只是想起乐楹公主的胡闹仍不免动气,皱眉叹道:“从没见过如此胡闹的女儿家,哪里还有半点皇家公主的样子?等她此次回来,一定关她半年不出门,今后才知道规矩。”

“那么多人看着敏珊,皇上也别太担心了。” 慕毓芫站在御案前亲自研墨,因怕墨汁沾到身上的素盈浅莲宫纱,故而左手稍微撩起长筒箭袖,倒露出一段皓白宛若凝脂的手腕来,“不如赶着把手上奏章批复完,臣妾陪你去淳宁宫看看,佩柔年纪还小,只怕照顾不好自己的身孕。”

“嗯,是小了些。”明帝停住朱笔一笑,眉头微蹙叹道:“她比不得皇后,完全是小孩子习性,平日里纵使一派天真。只是算起日子,皇后她…”

慕毓芫神色微黯,轻叹道:“我答应了姐姐,自然会照顾好佩柔的。”

明帝见她双眸水波闪动,似笼罩了一层浅淡的氤氲水雾,于是将其揽入怀中,在耳后轻声说道:“你待皇后的情谊,她自然会明白的。只是佩柔并不懂事,平时还需要你多加照顾,如今又掌管六宫事宜,素日要多加辛苦些了。”

“是,臣妾不辛苦。”慕毓芫有些不自然,轻轻挣出明帝的怀抱,“皇上还是快批奏折罢。”说着往下看了一眼,轻声道:“这里是启元殿,等会让底下的人笑话。”

明帝一笑,“好,你稍等等。”

“嗯,臣妾就在旁边。”慕毓芫抬眸瞧了瞧,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走到书架前,径自取了书一页页看起来。

大殿被数十盏宫灯映得通明,灯光下的女子肤色晶莹,九转金枝玲珑步摇的水晶串珠莹莹晃动,更生出一圈圈朦胧光晕,安静时几近一幅美人赏诗图。眼前之景,不正是自己从前期望的么?可是,为什么总有种把握不住的感觉,好似不恒定的水质般让人力不从心。

无风的夜晚,灯火几乎没有丝毫摇曳,明帝用听不见的声音在叹息,那或许是无可衡量的将来,一切皆因无知而畏怖。待批复完所有奏章,方才直起身子,抬手揉着酸胀的肩膀道:“茶。”话音未落,王伏顺已经捧上新茶来,“皇上,不如早点安歇,都已经亥时了。”

“嗯?这么晚。”

“可不,宸妃娘娘好像睡着了。”王伏顺往格架后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道:“白天要处理六宫的大小事宜,晚间也常常不放心,总是亲自起来看七皇子。前几日又新添了淳宁宫的大喜事,听说连午觉也没有安歇好。”

明帝侧目看去,点点头道:“呵,都快赶上朕了。”

“皇上你看,今夜是不是宿在天禧宫?”

“好,你下去预备车辇。”明帝整理了下龙袍,径直走到格架后的书案旁,俯身轻轻抱起慕毓芫,“走罢,起驾天禧宫。”

次日天色微明,皇帝早已赶去早朝。慕毓芫醒来后不见人,便先乘着车辇赶回椒香殿,结果七皇子还正睡得香甜。于是嘱咐奶娘几句,又闲闲往锺翎宫去。谢宜华一身淡霜青广袖宫装,下着银线缀花月白纱裙,出来笑迎道:“娘娘不照看着祉儿,又过来做什么?嫔妾正在准备点心,刚还跟新竹说,等会弄好就去泛秀宫呢。”

“没什么事,想邀你出去走走。”

“那好,正好今日天色不错。”谢宜华甚少华丽装束,连头上装饰也很是清减,扶了扶侧鬓笑道:“娘娘到里间坐着等等,嫔妾打扮不合适出门,稍微收拾下,等会陪娘娘去淳宁宫瞧瞧。”

“嗯,你先进去吧。”想到朱贵人,慕毓芫不禁一阵头疼,因为宫妃妊娠而增加诸多规矩,比如不能随意走动,不能随意饮食等等。朱贵人每每因此而闹情绪,整天不是闷闷不乐,就是独自躲着淌眼抹泪,让人哭笑不得。

等到二人赶到淳宁宫,朱贵人果然正在赌气,上来拉着慕毓芫抱怨道:“表姐你看他们,总是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能吃,早知道就不要怀孕了。”

宫人们吓得不敢劝,慕毓芫上前笑道:“你都是快做母妃的人了,怎么还说如此孩子气的话?要是嫌口味单调,就让人给你做别的花样。”

朱贵人原本生得甜美,此时白瓷似的脸上微带泪痕,好似春日梨花带雨,少女声音稍稍哽咽,“表姐,我想回家去…”

“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慕毓芫看她红着眼圈可怜,柔声哄道:“你看看后宫中的嫔妃们,别人羡慕你都还来不及,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朱贵人有些怯怯,低头道:“我想陪着表姐,一个人怪冷清的。”

慕毓芫只觉甚是孩子气,也并没多想,于是笑道:“看来,是自己住着闷了。既然如此,那就搬到泛秀宫去住罢。”

“果真?”朱贵人破涕而笑,又有些羞赧低下头,“还是,表姐对我好。我现在就让人收拾东西,明天就搬过去。”说着便急着去吩咐人,一派天真烂漫少女模样,没有半分皇后的沉稳之气。

谢宜华在旁边一笑,“娘娘偏心,嫔妾也想搬过去住呢。”

慕毓芫笑道:“那好,等你有身孕再说。”

“是么?”谢宜华笑容微有凝滞,很快又恢复自然,“朱贵人忙着收拾东西,也没空招呼我们,不如道花园去走一走?”

慕毓芫欲言又止,只颔首道:“嗯,也好。”

二人步出淳宁宫,走到拐弯处却迎面撞上两个孩子。慕毓芫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公主寅雯和先前皇后收养的杜玫若,两个小女孩正手拉手走在一块儿。杜玫若按礼请安后退至旁边,四公主倒是挺亲热,拉着慕毓芫的手笑道:“慕母妃,我跟玫若正要去花园里玩呢。”

“嗯,去吧。”慕毓芫朝身后看了看,问道:“怎么奶娘们都没有跟来?等会你父皇知道,又该责备了。不如跟着我,等会回泛秀宫吃点心。”

四公主眼角眉梢颇似皇后,却少了那份果断利落,朝杜玫若踌躇道:“玫若,你说我们是哪边玩更好?”杜玫若一双大眼睛扑闪,朝御花园后面看了看,四公主“噢”了一声,“慕母妃,玫若她胆子小,改天我单独过去请安吧。”

那边奶娘和宫人们已经追来,慕毓芫吩咐几句便放了她们过去,谢宜华在旁边含笑说道:“那杜小姐倒是个美人胚子,年纪小小却会用眼睛说话,看起来四公主也全由得她拿主意呢。”

“你难道不是美人?”

“娘娘说笑,嫔妾算得上什么出色的呢。”谢宜华的声音里含着漠不关心,抬眸朝远处看去,“听说歌舞坊出了个绝色佳人,不光容颜出色,而且舞姿曼妙无人能比,估计不久就该登台献艺了。”

二人就近在湖畔停下,面前一汪碧波粼粼的湖水,虽然没有到莲花盛开的时节,不过一湖碧绿荷叶仍旧绿得喜人。湖光折射微耀人眼,慕毓芫背过日头方向迎着清风,倚着青石雕栏道:“嗯?你怎么对旁人感兴趣了?”

春日阳光明媚,湖面水波光芒映在谢宜华脸上,让她的神色有些不真切,“嫔妾只是觉得有意思,虽被众人说的世上无双,可是也没见皇上召过一次。照此说来,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

“呵,这也不象你说的话。”慕毓芫摇了摇头,抬手折了一枝翠绿新柳,随意抚弄着雕花石台,“你何曾私心争宠过,今日倒象是吃醋含酸了。”

谢宜华淡淡一笑,“没什么,不过一时感慨罢了。”

不过才一年余,从前不问世事的清高少女,转眼已成皇家禁宫嫔妃,虽然还有那双明眸清澈如初,却仍不免让人唏嘘。慕毓芫忽然想起些事情,于是说道:“刚才淳宁宫人太多,有些话也不便问你。”

“什么话?”谢宜华眸色明亮,微微绽出光芒。

慕毓芫踌躇了会,垂眸看向碧绿如玉的湖水,“你跟佩柔一起进宫,怎么她有了身孕,你却半点没有消息?而且,以你的脾性最是和睦,怎么皇上却甚少过去,我总是想不大明白。”

谢宜华却是一笑,“娘娘,怎么总盼着别人有身孕?”

“呵,没什么盼不盼的。”慕毓芫声音波澜不惊,轻得似是自语,“即使是从前的皇后,皇上敬她重她,也不是照样看着嫔妃们诞育么。我不过是一名妃子,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也对,由不得我们。”谢宜华似乎颇有感慨,仰目看向湛蓝无云的天空,“世上情爱深重、海誓山盟,也不过如此而已。娘娘能够想得明白,自然也就不那么辛苦了。”

“你又岔开话题。”慕毓芫收敛回心思,笑道:“算了,不用说了。咱们出来时间也不段,倒是有些酸乏。我也不送你,出了花园门各自回宫罢。”

“是,嫔妾送娘娘一段。”谢宜华微笑如常,回转头来。

慕毓芫回到椒香殿,正赶上七皇子醒来。五个月的小家伙还不知人事,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周围,不知何故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喜得奶娘直道:“娘娘你快看,小皇子刚才对着你笑,都懂得认人了。”周围宫人们也跟着凑趣,争相夸赞七皇子伶俐可人、粉雕玉琢,将来必定是个俊秀聪慧的少年。

“祉儿乖,让母妃抱抱你。”慕毓芫抱过七皇子亲了亲,小家伙晃悠着手往她脸上摸去,奶娘在侧旁陪笑道:“奴婢整天抱着小皇子,也没见他如此高兴过,到底娘娘才是他最亲近的人呢。”

最亲近的人?慕毓芫的心好似被扎了一下,如果三年前的那个孩子养在身边,自己也该是他最亲近的人吧。眼见奶娘和宫人们正在高兴,勉力微笑道:“平时有你们细心照料祉儿,本宫也很放心,都下去领个赏罢。”

“谢娘娘赏赐!”众人都是欢喜,赶忙磕头。

“娘娘,是不是累了?”双痕端着清茶上来,又道:“看娘娘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可别闷在心里。”

慕毓芫贴了贴七皇子的小脸,抬头悠然叹道:“没事,只是不知忻夜如今可好?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不知道有没有受委屈?”

双痕垂首默了默,宽慰道:“娘娘,既然那边没有传消息过来,小皇子就应该是长得很好,等到以后时机成熟----”

“不用去安排,本宫不想见到他。”还能怎么样呢?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慕毓芫将七皇子轻轻的放入摇篮中,转过话题问道:“方才跟谢婕妤闲话,说到歌舞坊的一个人,听说舞艺绝伦、容颜惊艳,可是原先咱们带回来的桔梗?”

“正是,只是没查出她目的何在?”

到如今,还用得着查么?她既然立志要在后宫中出风头,那就必定是想获得皇上的宠幸。但是薛氏一门已废,纵使皇上对她有所眷恋,也不能光复薛家门楣。只怕她的志气不小,没准会有别的打算呢。”

“娘娘,为何不找机会除掉她?”

“那个么,以后再告诉你吧。”慕毓芫轻柔的推着摇篮,收敛笑意说道:“你让底下的人好生留意着桔梗,若是她开始刻意接近皇上,就是准备要行动了。”

殿外响动,香陶扬声道:“娘娘,朱贵人带着人过来了。”

慕毓芫抬手示意双痕打住,朝外扬声道:“让朱贵人进来,其他的人都带到琉璃馆去。”说完缓缓起身,自己整理了下衣襟裙带,对迎面进来的朱贵人笑道:“本宫前脚刚回来,你这丫头就追过来了。”

朱贵人明眸间带着几分孩子气,歪着头笑道:“表姐你要是早点说,我也不用烦闷那么久,哪还能等到明天呢。”侧头瞥到摇篮中的七皇子,走过去逗道:“笑一个,笑一个来瞧瞧。”

“你也是祉儿的母妃,叫他的名字罢。”

“祉儿,笑一笑啊。”朱贵人着急的用力摇了摇,反倒惹得七皇子“哇”的一声哭开,于是蹙眉道:“为什么要生小孩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慕毓芫早唤了奶娘来抱,拉着朱贵人坐下笑道:“将来你生下皇子,自然有一大堆奶娘宫人们照看着,还担心什么呢?别胡思乱想的,好生养着自己的身体,你年纪轻更应该注意些,再等半年生下来就好了。”

“还有半年?那么久啊。”朱贵人不停绞着丝绢,似乎没有半点怀孕的欣喜,反倒对身孕不方便甚是烦恼,只是闷闷不乐。

晚膳摆在椒香殿西侧偏殿,宫人们捧着碗碟鱼贯而入,不多时,便摆上琳琅满目的一桌子酒菜。明帝瞧了瞧朱贵人,问道:“是不是菜式不合口?想吃什么只管说,朕让人去给你做。” 说着,亲自替朱贵人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等会再把那盏玄参乌鸡汤喝了。”

朱贵人摇摇头,小声说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