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点点碎金一般,洒在凤翼玄铁制成的盔甲上,金属反射的光晕使他面上表情有些朦胧,淡声说道:“纵使皇上管不到,我也不能----”原本平静如水的声音,微微生出涟漪,“也不能,让你姐姐担心…”

云琅抬眼看着他,却是无言。

空气像是陡然凝固一般,三个人皆是静默。极远处有厮杀声渐渐传来,“嗖”的一声,尖锐的鸣叫声划破天空,是预先约定好的信号。叶成勉已经赶到城外西门,正在往东面赶过来,要与凤翼一起合围攻城,迫出辽王等人。

凤翼眸色已然如常,杀伐之气浮上眉梢,将他惯有的温柔笑意抿去,“我和叶将军一东一西攻城,必定使城中辽王慌乱,其下军心不稳。你领兵在外看准时机,只要城门一破,即可率领大军攻打进来,务必要活捉辽王!”

云琅不再争执,干脆利落答道:“是!师兄小心!”

纵使攻城比守城处于劣势,然而凤翼、云琅领着京营八万精兵,叶成勉调动六万亲兵而来,煌煌十四万人,要攻破一个邺林郡绝非难事。而最绝密的一步棋子,则是当初明帝遣派的新人监察官----陈廷俊。这位出名的风流才子,平日歌姬美伶坐拥在怀,一副花天酒地模样,任谁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陈廷俊正与辽王的建忠校尉分头策马,各自领兵两千人,分赴东、西二门开门放人进来。按正常情况,辽王应该在正门督战,东、西二门自然薄弱些,但眼下的情况甚是奇怪,也未免太薄弱了些。隐约有什么不对,可惜此时情况紧急,陈廷俊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原本以为,会有一小场激战斗才能夺门。谁知道两千人冲上去,城门驻守的兵士少的可怜,除却城头上的弓箭手,城下几乎空弃。

“大人!”一名赭袍参将奔回来,急速禀道:“守城人马见我们人多,都已经缴械投降,大人你看,现在是不是要打开城门?”

“等等,让我上城楼看看。”陈廷俊并未着戎装,身上是一袭华贵的云锦长袍,攀上城头迎风一吹,衣袂翻飞,衬出他丰神如玉的爽朗之姿。

“大人要看什么?”参将忙不迭的跟上来,请示道:“城头上不安全,大人要看什么只管说,吩咐末将去就好。”

城下是肃然站立的几万精兵,远远望去,好似一块巨大的黑铁稳里大门前,邺林郡的城墙岂堪重压?此时城内已经乱做一团,隔墙之外,却安静的让人生畏,陈廷俊看清队伍前面之人,皇帝宠妃慕氏的胞弟----云琅。今日城破以后,他便是此次平藩的首要功臣,而慕氏一门的地位,亦将被推向某个极端。

“将军?”参将有些焦急,上前询问。

“开门!”陈廷俊话音未落,城门已经被众人徐徐推开。凤翼身为前锋,率先领着精兵冲进来,不过勒马对陈廷俊点点头,便急马往里面搜寻辽王行踪。想必西门也已经打开,两方的巨大呐喊声逐渐交汇,城内民众皆无踪影,街面凌乱不堪。

“陈大人----”云琅快马冲进来,勒住缰绳问道:“此次攻城大人功不可没,只是让人觉得有些疑惑,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些?”

陈廷俊翻身上马,苦笑道:“正如将军所言,只怕今日未必能捉到辽王。”

果然,不出陈廷俊所料。凤翼和叶成勉将全城翻遍,也不见辽王的影子,大队人马迅速搜查辽王府。王府内顿时人仰马翻,家丁奴仆四处奔散,负责搜查的兵士回来,齐声道:“将军,辽王不在府中!”

凤翼看着眼前乱糟糟的院子,神色虽然镇定,眉头却不自觉锁起来,将目光转到叶成勉身上,淡声问道:“叶将军,你怎么看?”

叶成勉以长枪点地,重重顿出一个凹坑,长叹道:“看来辽王昨夜就已出城,带上妻儿连夜出逃,却将众人蒙在鼓里。咱们自以为里应外合,费劲心机攻进来,得到的却不过是一座空城!”

云琅眉目间杀气凝聚,不可置信道:“空城?!”

凤翼静默不语,不经意瞥见迦罗袖子残破,立时跳下马来,“怎么受伤了?都说让你留在大队人马里,非要跟着过来!”

迦罗闻他训斥却不生气,只低头道:“师兄不用担心,一点小伤。”

“好了,好了。”陈廷俊出来打圆场,此刻又是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笑吟吟道:“大家都辛苦了。既然辽王不在城中,咱们乐得安心修整一会。该养伤的养伤,该谋划的谋划,杵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到我府上稍坐一下。”

众人皆是神色凝重,凤翼颔首道:“也罢,都走吧。”

第四十五章 对决

“什么!辽王弃城出逃?!”明帝将奏折“啪”的摔在案上,脸上余怒难消,冷声问道:“整整十四万人!!居然让一个大活人从眼皮底下逃走?真是天大的笑话!”

“皇上息怒。”杜守谦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本发旧的奏折,递过去道:“皇上还是再看看这本折子,还没批复呢。”

明帝并不去接那奏折,只问道:“是广宁王胞弟的哪本?”

杜守谦道:“正是。”

明帝不用看也记得内容,前时广宁王两位胞弟联名上折,言辞虽然婉转曲折,意思却甚是明白,要求升爵位以助地方安定。这不过是字面的意思,那广宁王两位胞弟乃一母同生,与长兄素来不和,多年来争斗一直激烈异常。二人此举并非简单的贪官,而是暗示只要皇帝允诺,便要除掉如今的广宁王,由他二人坐分藩王封地。

----如此弑兄谋权、要挟朝廷,其罪可诛!明帝握紧了拳头,眉宇间笼罩着挥散不去的阴骛之气,沉默半晌,最后却缓缓吐道:“嗯,准了。”

杜守谦躬身告退,垂首道:“是,微臣即刻去办。”

人都以为帝王无所不能,殊不知无奈时更甚。明帝看着人在大殿转去,神情颇有些颓丧,加之忙碌半日更显疲乏,于是唤道:“来人!”待到多禄过来,却又觉得心烦意乱无事可说,又挥手让他退下。

“皇上。”一名青衣小监垂首进来,叩道:“淑妃娘娘着奴才过来,说是午膳已经备好,是昨日说的爽口小菜,请皇上示下是否过去?”

纵然时有不如意,也还有一个安心宜人的去处。明帝的心情稍为缓解,随手撂下折子,颔首微笑道:“嗯,起驾泛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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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今年的醉流霞酿的不错。”安和公主在泛秀宫呆得稔熟,私下里索性将姓氏也略去,此刻正笑吟吟递过酒盏,“虽说母妃身子刚好,可这醉流霞是淡酒,少少喝一些,想来气色更红润呢。”

慕毓芫接过饮了一口,微微笑道:“祉儿他们毕竟太小,一团孩子气。有你一起用膳,桌面上也热闹些,你父皇心里也高兴,快坐下吃罢。”

“母妃太过夸奖了。”安和公主低头应了一句,又给七皇子夹了两块桂花蒸新栗子糕,方才腼腆微笑坐下。

明帝饮酒正酣,侧首朝慕毓芫醉笑道:“寅馨越发出挑,再不是从前的小丫头,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也该找个好驸马了。”

七皇子似懂非懂,嚷嚷道:“姐姐,谁是你的驸马?他会陪着我们玩吗?”

安和公主的脸越加绯红,头几乎快贴到桌子上,旁边有奶娘凑趣道:“大公主笑起来带着酒窝,恍惚看着,倒和萱妃娘娘有几分像呢。”

安和公主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笑容僵在脸上,淡淡回道:“嬷嬷真会说笑,叶母妃天姿国色、容华鲜妍,除却慕母妃之外少有可比,我又岂能相像?”

慕毓芫静静看着她,微笑道:“寅馨是孩子里最像皇上的,与萱妃的娇妍不同,天生就是一股子爽朗气。”说着指了一碟小菜过去,又笑道:“怎么嬷嬷还没喝酒,就如此眼花起来,多半是被酒气熏晕了。”

明帝比着二人看了看,笑道:“寅馨和你呆的久,倒有几分像你呢。”

慕毓芫笑道:“那好,臣妾只当多得个女儿。”

席面上又是笑语晏晏,安和公主起来斟酒,笑道:“那是母妃心疼儿臣,才所以这么说呢。”因她并不常留在此用膳,便闲话多一会,待到席散已是戌时中了。

安和公主回到咸熙宫,见熹妃脸色冷淡,便知她因自己晚归而不快,心内却是闷闷懒怠多加言语。进寝阁换上家常衣衫,稍稍整理服帖,出来问道:“母妃,儿臣去给你沏茶,想喝什么茶?寅瑞又跑去哪儿?”

熹妃也不正眼看她,冷声笑道:“你还有空沏茶,管你弟弟?他去哪儿都好,反正不是忘记亲娘,去攀高枝!!”

安和公主一口气涌上来,却忍着先没有发作,挥退殿内宫人才道:“不过是偶尔一遭,母妃就说这样的话,儿臣实在受不起。今日正巧碰上父皇,深留儿臣用膳,难道要拂了父皇的好意,驳了父皇的颜面不成?”

熹妃素来说不过她,只道:“淑妃真是香馍馍,你父皇整日守在身边还不够,你又跟着去凑什么热闹?你又不是她养的----”说着语调哽咽起来,眼圈有些发红,“如今我年纪大些,不招你父皇待见,连自己的儿女也不待见…”

想到咸熙宫平日的清冷,安和公主亦是委屈,走到熹妃膝边缓缓蹲下,“母妃何出此言?母妃的生养之恩,血水之情,儿臣岂敢忘怀?”她紧紧握住熹妃的手,仰面的时候已是泪莹于睫,“可是母妃且想一想,玉粹宫那位比儿臣大不了几岁,就敢欺负到母妃头上,不过是仗着父皇对她的宠爱。依如今的情势,若不是慕母妃素日宽待,咱们母子又该如何凄凉?但凡父皇多关心咱们些,儿臣又何必他人跟前承欢?”

熹妃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叹气道:“听说,朝廷就要胜了。萱妃的兄长立下不少功劳,将来皇上对叶家更加器重,咱们更争不过人家了。”她自年轻时骄傲、盛宠,一直到父亲亡故、家道中落,渐渐也心灰意冷起来。

“那也未必!”安和公主忍回热泪,冷冷笑道。

“我的儿。”熹妃反倒有些担心,惶恐道:“你还年纪小,别逞一时之能。若是到玉粹宫闹出什么来,你父皇不会袒护咱们,看前几次就知道了。”

安和公主看向玉粹宫,微微一笑,“母妃放心,儿臣心里明白。”

熹妃只当她一时气言,也没放在心上,又道:“罢了,淑妃再不好,那些小狐媚子强些,至少面上情还是有的。只盼你父皇多疼你些,咱们也过点安生日子。”

安和公主泯去眸中自伤,起身搀扶道:“寝阁里头暖和些,母妃进去说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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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绽出万丈金光,如一把无边无际的金色巨屏,轻巧破开黎明的淡青之色,地面上人马逐渐清晰起来。十来万铁甲精兵急速奔向垗西,追赶辽王残部,犹如一条不知疲惫的长龙,不分昼夜行军,此时已踏入广宁王藩地境内。

凤翼看着嘴唇开裂的士兵,不由剑眉微蹙,于是在小河前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下令道:“大伙儿原地修整,整顿马匹粮草,一个时辰后听命出发!”队伍轰然出声,早已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就近散开,各自整理休息。

叶成勉跳下马儿,刚要递壶清水与凤翼,迦罗却早已连干粮都送上,乃笑道:“凤将军,你这个小师妹倒是伶俐,事事妥帖,真是让人羡慕的很呐。”

若是换成寻常女子,必会因如此直白的打趣而羞臊。迦罗却是无动于衷,仿佛说的人与自己毫不相干,又转身取了牛肉与干饼送给云琅。凤翼怕叶成勉尴尬,将手中的牛肉递过去一块,指着前方道:“叶兄,咱们一路追赶过来,都没有追上辽王的人马,看来他是打定主意投奔广宁王了。”

叶成勉敛色正颜,颔首道:“不错,此地是广宁王藩地,咱们更应该小心些。”

“将军!急报!”有持密令之人被押上前来,想必已经被搜身过,两边军士将其松开,只在旁边小心他的举动。

那人行了礼,只问:“谁是云将军?!”

凤、叶二人相对一视,皆是微笑不语。同样是抛洒热血、出生入死,却各自被皇帝忌讳,紧要之事总是保留几分。云琅一把扔下水壶,疾步上前道:“我便是云琅,是不是广宁王那边有急报?快快呈上来!”

那人递上密笺道:“请云将军亲阅,以便速速做好定策。”

云琅先是十分惊讶,末后又有些喜色,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当日辽王率兵逃出城,众人在陈廷俊府上商议,决定留下四万人马稳定邺林郡,剩余十万人马一路追赶。云琅斟酌局势和密旨,令叶成勉领三万亲兵为左线,凤翼领三万京营兵士为右线,自己带领四万精兵为中路。十万大军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一点点将辽王围合,势必要将其困于中央剿杀。

安排固然严谨无错,凤、叶二人却不免疑惑,皆问道:“怎知辽王会陷于其中?若是他汇集广宁王兵力,虽不及我们人多,却也有一场实力相近的硬仗要打。”

云琅不便多加解释,淡淡笑道:“广宁王效忠朝廷,不会与他合力的,咱们也不用赶到垗西,很快就会遭遇到辽王。”

果不其然,这边行军才刚刚列好阵势,前方便有异动。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远处隐约可闻嘶喊声、哀号声,像是已经激烈交战起来。天地交汇之间,仿佛突然涌出一个异态的巨大妖魔,滚滚黄沙携带血雨腥风的味道,咆哮袭来!

“凤师兄,你看!”迦罗一脸以命相护的决心,握刀遥指前方。

“杀啊!杀啊!!”万人齐汇的厮杀声,震得地动山摇,战马铁蹄似要生生踏出一道裂缝来,众人的心都随之剧烈振动。

凤翼连头不回,缓缓按下迦罗的手,低声道:“听话,退后!”他将身子俯低,整个人几乎贴于马上,长枪猛策马臀,如一支急速利箭飞驰出去。那边叶成勉反应亦快,一声令下,领着三万亲兵自左线冲杀出去。

“迦罗!”云琅话未喊完,迦罗已经追随凤翼冲出,此时战况紧急,自然顾不上喝斥她,右手一挥,领着身后的四万人正面迎上。

战鼓声声,有如雷鸣。天空中弥漫起血色迷雾,几方人马激战在一起,都是杀红了眼,只能靠着装颜色来区分敌我。辽王的人马似被追杀至此,只是不见广宁王,凤、叶二人虽然迷惑,眼见情势大好,只有一通厮杀不敢停歇。

迦罗人虽小,杀人却是毫无惧色。有敌人的热血溅到眉目之间,反手迅速抹去,血花的小脸全无半分女儿模样。不论对方面目如何狰狞、可怖,都是抿嘴冷笑,只在凤翼身边不断周旋,以确保后方无丝毫之虞。

凤翼挥枪扑杀敌军,渐渐有些杀红了眼,回头看到迦罗,在百忙之中回首道:“迦罗,自己当心些!紧跟着我,别走散了。”

迦罗双眸瞬间明亮起来,回以微笑,“是,知道了。”

辽王本就是残兵,哪能经得起数十万人围剿,不到半个时辰,包围圈便渐渐往内缩小,其下兵士开始混乱。远处又有人马冲来,为首两名华袍青年十分相像,云、凤、叶三人都是不认识,立时警惕起来。只见那队人马渐行渐近,似乎并非辽王援军,其中一名青年高声喊道:“辽王!你且看看,我身后是什么人?”

辽王立在马上回头,大惊失色道:“竖子无耻!竟然欺凌妇孺!”

“辽王错矣。”另外一名青年连声大笑,摇头道:“我哥哥得皇上亲封,已是新任广宁王,你怎敢如此无礼?!”

辽王怒极反笑,手中长枪不住振抖,大声喝斥道:“你们兄弟弑兄篡位,还有颜面说出来?也只有那昏君才会封赏,如此鼠辈小人,天必诛之!!”

凤、叶二人皆是大惊,齐齐向云琅看过去,见他默默点头,才知辽王所言不假。难怪皇帝不肯将密旨传阅,弑兄之罪本就可诛,朝廷又岂能对之封官赏爵?这两兄弟非嫡非长,本是难以继承王位,而如今,皇帝迫于大局却只得同意。想来辽王原是投奔广宁王,却不知内中生变,必定在垗西损兵折将不少,落荒而逃至此。

广宁王止住其弟,冷笑道:“何必跟他废话?他若不降,便先杀他妻儿!”

辽王双目血红,额上青筋根根爆起,怒吼道:“你敢?!!”

辽王妻眷被架到前面,为首老妇雍容华贵,颤巍巍道:“复垣我儿…事已至此…我们决计不能生还…”侧首喝住哭泣的女眷,继续说道:“为娘一生荣华富贵、坐享儿孙福,却不想老来落魄如斯。情势不由人,皇帝终究不会放过咱们,降与不降都是死,都是乱臣贼子。今日死在此处,娘也不怪你…”

广宁王拔剑指过去,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污秽圣上!”

辽王母迎锋撞上去,立时血溅当场!旁边一名中年女子,穿着异于他人,满目深情看了辽王一眼,泣道:“复垣,来生…”话未说完,已被恼羞成怒的广宁王刺杀,一剑、两剑、三剑…辽王家眷被杀得干干净净。

广宁王向后退了两步,立时有重甲兵掩护与前,朝这边云、凤等人高呼道:“辽王心生逆节、阴谋昭然,临死亦不悔悟,我等应速速将其剿灭,以不负皇上重恩!”

“天亡我也…”辽王见大势已去,不愿落入广宁王手中受辱,遂以枪自裁于乱军之中。其下兵士见他命丧当场,顿时军心涣散,更那堪四路大军合力围剿,片刻便就缴械投降,残兵弃将被分散押回。

云琅不屑与广宁王为伍,众军交涉妥当,便命令大军原路返回邺林郡,只不过战事已平,行军速度也就不那么急。凤翼此时方才得空,看着迦罗手臂上长长伤口,一时不知该责备还是宽慰,只有小心替她包扎好。

迦罗神色怯怯,小声问道:“凤师兄,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凤翼长长一叹,道:“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云琅倒更生气些,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战场上是闹着玩的?师父把你交给我们,不是让你去冒险的。纵使师兄从前救过你,心里感念他的恩情,也不用赌上自己的命去报答。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师父面前怎么交待?”

迦罗浑不在意,只道:“云师兄就是啰嗦…”

“我啰嗦?”云琅气得顿住,指着她道:“好好,反正你不听,今后爱怎么就怎么着罢。如此鲁莽胡来,哪有半分女儿家影子?”也不再多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已往前面跑出一箭之地。

“云师兄…”迦罗面有歉意,却没有追上去。

凤翼深知云琅的脾气,倒也不急,只是叹道:“依云琅的性子,你若不是跟我们同门所出,定然懒得多言这些。不管怎么说,咱们既有同门之谊,他也就是你的兄长,言语不可太不尊敬。”

迦罗微微垂首,细声道:“是,迦罗记下了。”

凤翼看了她一眼,又道:“我虽然从前救过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成天想着如何报答。我仔细想过,你跟在军队里太不安全。眼下大战告捷,我很快也要再赴青州,正好先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迦罗高声喊出来,神色慌张大异于常,“今后师兄说什么,迦罗就做什么,再也不敢任性胡来。”见凤翼不为所动,又道:“师父终日飘游在外,娘亲也已去世,我早就没有可去的地方…”

暮色渐深,晚霞浓得好似化不开。凤翼凝目朝迦罗看去,瘦小单薄的身影,被霞光余辉勾勒出柔和轮廓,似狂风过林后的一片飘零叶。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更不愿勉强于她,只得轻叹道:“算了,回京再商量罢。”

第四十五章 玉伤

朝廷大胜辽王,捷报飞速传至京城。随着云、凤等人班师回京,以及汉安王入京请旨,京城内迅速汇集外省诸地要员,热闹至不可形容。汉安王上折请辞王位,闽东王命其子叶成勉附请,夏烈王和辽王两地自不用说,广宁王二子亦有上表。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一番嘉奖勉励的言辞后,迅速批准诸王的撤藩之请,皆改封官爵。

汉安王、闽东王称谓不变,主要收回藩地权限,诸如制钱、造盐、屯兵等等,一律改为朝廷统一任命官员。云、凤、叶、韩四位将军,居功甚高,分封镇北将军、镇西将军、镇东将军、镇南将军,皆为正二品。陈廷俊自邺林郡调回,因为官时日尚短,暂升至从二品参知政事大臣,特许上书房御前行事。另外,诸如江尚隆、贺必元等参与有功者,亦皆有封赏。

“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要奏。”此次封赏最让人瞩目,已荣升燕朝最年轻右丞相的杜守谦,正捧着象牙笏奏道:“如今国内盛世太平、一派祥和,天下子民皆盼得国母柔慈,以为繁衍民生之大计。然中宫主位空悬已久,未免盛事稍缺,臣请皇上以社稷民生为上,以子民心意为重,宜尽速册立皇后!”群臣顿时哗然,却也知道此言正合皇帝心意,都是互相观望,不肯冒冒失失开口。

明帝似乎在等待什么,傅广桢出列道:“皇上,杜丞相所言甚是。皇后乃天下子民之母,众子仰望,长时空悬未免无可所依,臣亦请皇上纳言。”

明帝在上微笑,问道:“依众卿所言,当立何人为后?”

傅广桢道:“自皇后仙逝,一直由淑妃娘娘辖理后宫。四年以来,未曾闻有任何失德之举,而使后宫和睦安宁、子息繁荫,此乃母仪天----”

“皇上,万万不可!”母仪天下四字还未说完,立时被人打断,众人回首望去,那人着从四品的朝服,急急奏道:“中宫皇后乃天下子民之母,需德行兼备、品言服众方能服众,而淑妃慕氏出身不清…”

明帝冷冰的眼神投下去,吓得那人把话咽回肚子,冷笑问道:“卿是何人?淑妃的出身有何不清?有何高见?”

朝中官员甚多,品阶低微者,不入圣目也是有的。只是在朝堂上问出来,未免让那人闹个大红脸,顿时有些结巴,“微臣…内阁学士文思涯。淑妃慕氏乃是…”眼见皇帝眉宇间阴骛气愈重,只得改口道:“…乃是豫国公养女,并非国公亲出。若立皇后,岂能让天下子民信服?”

殿内空气窒息般凝结起来,众臣皆不敢言语。如此过了良久,只听皇帝在上冷冷一笑,微眯着双眼说道:“先前有人说内阁养闲人,朕还不信,如今亲见才知不假,是该精简整肃一下了。打今儿起,文卿不用再去内阁当差,回家闭门思过去罢。”

这便是被削了官,还被皇帝拿着名字羞辱一番。文思涯浑身不住发抖,侧首见群臣都是观望,只得叹道:“罢了,罢了。朝中皆是阿谀奉承之辈,再无正直良臣,我一人之力又能…”

“放肆!!”明帝勃然大怒,“呼”的一声站起来,指着他喝斥道:“依你所言,在这朝堂之上,竟是昏君与满堂奸谗臣子?来人,拖下去庭杖三十!!”

太傅梁宗敏上前道:“皇上息怒,文…”

“够了!”明帝霍然打断,不容他为文思涯求情,拂袖离开龙座,走到上朝口撂下一句,“太傅乃三朝元老,别学得文家人一样迂腐!!”

前面的事情传回后宫,吴连贵细细的说完,又道:“那人虽然迂腐古板、惹人嫌,实则并非太后娘家人,皇上自然是先存着旧见,所以才说出重话来。”

慕毓芫眸色复杂,轻叹道:“他说得也没错,本宫----”

“娘娘!何必生气小人之言?”双痕连忙打断劝她,恨恨道:“娘娘有哪点碍着他们了?不过是自己想博忠良美名,便如此拿娘娘做法,又算得上什么好人?”

慕毓芫朝她微笑摆手,正要开口,却见香陶打起珠帘进来,笑吟吟道:“娘娘,镇北将军来了。”众人先是一愣,顿了顿,才明白她说的是云琅。

“姐姐。”云琅穿着素蓝葛线锦袍,因连月战事,脸上已然有些风霜痕迹,与昔时清爽少有分别,进来挥手道:“双痕姐姐,你带着人先出去罢。”

慕毓芫见他神色不快,微笑问道:“坐罢,怎么皱着眉头?”

云琅欲言又止,叹道:“迦罗跟着进宫来,想见见你。”

慕毓芫不明所以,笑道:“想来小女孩子好奇,进宫来看看新鲜罢。听说她小小年纪,很是有勇气,敢与男子一般在沙场杀敌。平日里,照顾你们也很周到,姐姐正想答谢她呢。”

云琅一脸懊恼,朝大殿外看了一眼,“原本我也这么想,哪知她人小鬼大,心思那么多。此次进来,多半是为着师兄的事。”

慕毓芫奇道:“嗯?凤翼怎么了?”

云琅似不知该如何说清,叹气道:“师兄想送她回去,她却不肯。”

慕毓芫侧眸想了想,略有些顿悟,微笑道:“既然人都来了,就请进来。正好成日有些闷,有人陪着说说话,倒也不错。”

云琅因奉皇帝宣召入宫,不便在此多加逗留,只言稍候来接人。迦罗低头进来,已换上家常女儿装,行礼道:“民女独孤迦罗,见过淑妃娘娘。”

“迦罗姑娘,请坐。”在迦罗抬头的一瞬间,慕毓芫看清她脸上错愕、惊异、复又释然的表情,方才明白云琅的意思。

迦罗静默了一会,道:“淑妃娘娘,民女有一事相求。”

慕毓芫温和一笑,道:“何事?但说无妨。”

迦罗并不擅长婉转之词,索性直截说道:“民女得凤师兄相救,心内深念其恩,只是人小力薄、无以为报。如今双亲均已辞世,更是无处可去,但请娘娘替民女说情,能留在师兄身边。”

慕毓芫忽然想起初遇谢宜华,也是如此清澈的少女目光,笃定、坚韧,若非情势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开口求人。想必这也是她的极限,若非为着凤翼,又岂会隐忍性情来见自己?想到此不禁轻叹,微笑道:“迦罗姑娘,本宫只怕帮不上你。”

迦罗神色一怔,显然是错会了意思,淡淡笑道:“不错,娘娘是何等金贵之人,哪里有暇沾手闲事呢?迦罗唐突冒犯,这就告退。”